苏丹和两个班委都不赞同江南的说法,极为紧张地盯着沈悦之手上的剪刀,生怕人在她们眼皮子受伤,那就是她们的失职。
吴慧、徐馨馨和江南一样的态度,万事不管地坐下。
杨玲也拿挂在床头的毛巾抹了一把脸,嘲笑地看了一眼沈悦之,重新戴上眼镜冷漠坐下,仿佛事不关己。
苏丹三人实在头疼,连声劝着沈悦之,“你先把剪刀放下来,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沈悦之只紧紧盯着杨玲,等她的回应,但杨玲根本不理。
她专心写起她的小说后续,她要将沈珍改名为沈悦之的事儿写进去,沈悦之要自杀随她,杨玲笃信她不敢,否则,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宿舍内笔尖书写的沙沙声与苏丹三人的劝说声、沈悦之的过激威胁声交织。
几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苏丹悄悄示意一个班委去找老师,却被不想这件事再扩散出去的沈悦之要挟住,剪刀尖儿往皮肤上划了一条红痕,吓得苏丹等一动不敢动。
江南一边写作业,一边笑出了声。
沈悦之这种行为,真像现代网上所说的大学辅导员最恐惧的场面,听说只要给辅导员发一条信息说觉得某一幢楼的天台风景真好,辅导员就能对你言听计从。
“江南!”苏丹警告道。
江南头都没抬,对沈悦之道,“你的剪刀可对准自己拿稳了,但凡敢擦破三位领导一点儿油皮,你都不用担心在学校社会性死亡、影响工作前途的问题,故意伤害罪直接送你退学劳改。”
沈悦之闻言,气得发抖,三位班委震惊地看向江南。
她们知道江南是为她们好,但这态度实在太冷漠了些。
三位班委重视生命,沈悦之自认拿捏了几人的软肋,就这样拿剪子比划着自己到快熄灯。见杨玲要去洗漱,便堵着杨玲,不答应撤销出版决定就哪都不让她去。
杨玲担心碰到她被赖上,直接让江南等帮她倒水,脸盆放在书桌上洗漱完,又麻烦她们倒水。
几人配合默契,把三个班委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眼睁睁看着几人若无其事地各自上床休息。
大冬天的,苏丹三人肯定不能陪沈悦之熬夜在这儿干等,也试探着离开,洗漱睡觉了。
只留沈悦之一个人。
没人知道她大晚上坚持了多久,只第二天一早,等所有人醒来,杨玲已经出门了,将她的续稿给校园报和出版社各交了一份。
沈悦之得知后,绝望地在宿舍砸东西发疯,而后又陷入无限的魔怔,苏丹喊她上课也不应。
而杨玲不再拒绝学校作报告的邀请,一场讲座后,她将“沈悦之”这三个字成功钉在耻辱柱上。
f大学生一面折服于杨玲的文笔,一面感触颇深,尤其七七级与七八级的学生中,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不少,杨玲的母亲是中学老师,父亲是留洋教授,更让他们感同身受,对沈悦之之流更加唾弃。
不过在学校和老师的约束下,没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杨玲也屡屡在讲座上劝诫他人,“不值为那些人渣赔上我们等了十年才等来的光明未来。”
之后,杨玲又受到沪市许多大学的讲座邀请,她都去了。
她的书再版了两次依旧供不应求,书中大部分人都因此遭到了报应。据说最严重的一位副教授,职称被取消了,学校要求他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但此事同时在社会上引起一波热议,一些人认为杨玲的这种实名制写法,是否属于一种打击报复,他们主张那段疯狂的过往是时代的错误,需要的是愈合,而不是翻旧账。
如此发声的人,想掩盖什么可想而知。
杨玲态度坚如磐石,在一次次讲座上对这些找事之人进行一一驳斥,又一次打响了小说的知名度,产生了不小的连锁反应,让更多“魔鬼”受到了惩罚。
自此,沈悦之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课也不敢上了,辅导员和系主任来劝过不少次都无效果,学校建议她休学一年留级,她又不愿意。
曾经经常与沈悦之讨论衣服化妆品的同学,被沈悦之的金钱来源恶心得不行,亲自到305指着她鼻子臭骂了一顿,也是唯一一个提出让沈悦之将钱还给杨玲的人。
那本是杨玲都不抱希望之事。
沈悦之自知她现在的处境,前途什么的全没了,但大学毕业证她一定要有,钱也一定要握在手里!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大放厥词:“想要我还钱,拿出证据来!”
这种有恃无恐的话传出宿舍后,看不过眼又背景深厚的同学在背后推了一把,随着杨玲父母及姑姑冤案的再调查与平反,沈悦之被带走调查。
杨玲终于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又在宿舍撕心裂肺大哭了一场。
江南几人安慰了许久,她才带着哭腔道,“其实,这篇小说我早就写好了,但我家没平反,我害怕身份暴露,家庭成分会影响学业,我姑姑用离婚才给我换来的根正苗红出身,我不能冒险,所以我一直不敢拿出来。
那天,我看沈悦之死性不改,又误导人陷害江南就有些控制不住。后来,又看了江南的小说,我就想在我忍不住将沈悦之捅了之前,赌一把,我赌赢了!”
杨玲说完,又开始哭。
几面对视一眼,无声叹息,公道与正义来得太晚了些。
等杨玲平复好心情,苏丹想了想,还是给她打预防针道,“你很大概率只能追回沈悦之从你家拿走的财物,沈悦之本人……”
“她会没事的。”杨玲接话道,“我知道的。”
“为什么?!”徐馨馨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杨玲含泪苦笑,“她当年只有十三岁,时代的疯狂、年幼无知受到煽动、被裹挟,都可以成为她脱罪的理由。”
苏丹叹息一声,“最主要是她没有致使你父母的身体受到严重伤害。”
杨玲点点头,没说话。
一旁没说话的江南想到未来的经济开放,虽然这件事儿对沈悦之的工作分配会产生重大影响,甚至让她被工作单位拒绝接收,但这影响是短期的,改革开放后,她完全可以凭借f大的学历找别的工作,甚至自己做生意。
所以,江南同杨玲道,“沈悦之用过的钱,你可千万别嫌脏,一定要一分不少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都说猪站在经济风口上都能飞起来,但也是需要本金支持的。就像人人都知道房价会涨,但重回那个房价便宜的年代,能买得起房的人又有多少。
沈悦之家其实只有她父亲一人工作养家,杨玲只要每月定期向沈家追讨,在重视履历的未来十年内,沈悦之绝无崛起之机。
往后就要看平反后站据上位的欧阳家如何报复反击了。
只江南想的久远,却没想到沈悦之实在不争气。
十二月底,沈悦之回来后,整个人形销骨立,辅导员安排她换了宿舍。
而后,各科老师都组织了一次期末摸底考试,沈悦之一科都没通过,如果她不振奋起来,绝对会因为学业问题被劝退。
只自从沈家搜出的赃物归还杨玲后,沈悦之的学习环境、生活条件都与她之前有了偌大落差。
沈悦之虚荣好胜,脾气也不好,与新室友相处不来,吵闹是常态,又经常为着维持从前的体面,在吃穿上煞费苦心,哪能静心专注学习,期末考试只及格了两门。
当然这是后话。
十二月还有一件大事发生,改革开放了。
班里组织了一次班会,辅导员要求大家紧跟时代发展,英语要学起来。
因为中文系没有开设英语课,所以辅导员提议由江南给基础差的同学补补课,当然不白让江南出力,会给她加德育分。
江南举手起立道,“老师,我教的可是初中英语。”
张老师笑着让她坐下,“我知道,但据我了解班上大多同学也就是初中水平,有几位甚至没怎么接触过英语,正适合做你的学生。”
既然辅导员都这样说,江南自然乐意,毕竟轻松又能赚表现分的机会可不多。
于是,经过班上同学的共同商议,定下每周三周四晚上七点,加设一节英语课。
江南周三晚带着教案前往教室时,发现全宿舍与她同行。
江南看着她们笑,“你们也去,那我不是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吴慧、徐馨馨和杨玲都算家学渊源,只有苏丹她不是很了解。
苏丹笑道,“对她们可能是,我可不行,我因为工作关系会俄语和一点德语,英语可能连初中水平都没有。”
杨玲也道,“我小时候躲在小山村里,害怕有人怀疑出身,所以从没开口说过英语,初高中学校不重视英语科目,也不敢特意去学,我爸妈教的都快忘光了。”
至于吴慧和徐馨馨,“我们当然是去围观江老师的教学风采。”
这话一出,把大家都逗笑了。
江南到教室一瞧,发现除了沈悦之外,同学们都来了。
江南很意外,毕竟这其中十位左右可是系里知名的全才,英语自然不在话下。
只听这些人笑着起哄道,“江老师让我们一块儿听听呗,我们也需要温故知新呀。”
江南笑,感谢他们的捧场,放下教案,正式开始教学。
虽然同是初中知识,但高材生与初中生相比,理解能力、自律性和刻苦程度都有着质的飞跃,初中生需要花一两周才能完全消化的知识,江南的同学只用一节课时间就差不多了。
他们欠缺的更多是词汇积累和口语练习。
次日,江南根据这些情况,将教学重点转移到音标和语法上,她认为班上同学掌握这两项后,就可借助英汉词典之类的工具书进行词汇积累和自学提升。
这是最效率的学习方式。
同学们也觉这种方式更适合他们,大赞江南之后,学习进度更快了。
转眼已是一月中旬,即将进入考试周,英语课也到了最后一节,江南将时间改到周末,计划用一早上时间为同学查缺补漏、答疑解惑。
这一天就不如平时上课那般正式,需要学习知识点的继续学习,但更多同学选择围坐在一处,任意抛出一个议题,用英文交流讨论,检验所学。
江南没有参与,给一位同学纠正语法之后,班上一位男同学又带着莎士比亚的原文诗来请教她了。
江南头疼,这些名人诗明明有那么多著名译者的译作,偏要来问她的见解,头几回江南还同他认真讨论,后来回过味儿,她才明白这位男同学是在向她示爱。
但他不明说,又不越界,江南不好自作多情直接拒绝,只能他一来,就转头寻了一位英语好的男同学给他解释。
如此几回,江南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但这位男同学仿若不知,行动依旧腻歪。
江南不解,班上同学都知道她离异,作为同学,并无人介意。但作为恋爱对象来说,即使江南模样身材都不错,也被大多数人排除在外。
这位男同学以前也只当她是普通同学的,怎么忽然找上了她?
江南想不通,难道是她上课时有什么特殊魅力?
“江南,外面有人找你。”坐在门口的同学突然大声道。
江南如遇救星,让这位男同学找别人去,自己快步离开了教室。
出门一瞧,竟然是李旭和赵瑞。
“你们怎么来沪市了?!”江南瞪大了眼睛。
李旭笑嘻嘻,“来看你呀!”
江南可不信,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除了那位男同学也没人再找江南讨论学习,她进教室问了一声。
班上几位英语好的同学见她有人找,让她直接走,“我们虽然教学水平不如江老师,但是答疑解惑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南笑着感谢他们,又跟吴慧等人说了一声,就拎包先走了。
她出来后,反倒是李旭操心起来,“姐,你要是忙,我们可以等的,今天就是来找你吃顿饭而已,不急。”
江南却急,拉上他的手,叫上赵瑞,“我不忙,快走!”
赵瑞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手握一卷书,伸头看着江南的背影。
赵瑞再看江南的态度,笑了笑,落后两步,替她挡了挡。
到了外头国营饭店,江南已从李旭口中得知了他们到沪市的目的。
他们洒在山上的中药收成了,但收药材的人笃定他们出不了大宗,所以故意压价,赵瑞出了一半刚挖出来的给他们,其余自己炮制好了,带到沪市出手,还联系好了往后的买家,带李旭来,主要是教他如何与这些人对接。
另外还与人谈了一批大棚材料,打算用在自留地上,提前实验一年。
江南听李旭说他们跑着一趟竟然挣了两千多,惊讶道,“不是说有不少没发芽吗?”怎么就成了大宗货物。
李旭得意,“那也架不住我们撒下去的种子更多!”
江南沉默地看了一眼赵瑞,想想当初两人的对话,这位也谦虚太过了。
赵瑞笑笑没说话,给姐弟俩人倒了茶水。
吃过饭后,李旭和赵瑞准备回招待所,他们明天一早的火车。
李旭一个劲儿遗憾江南还没考试,否则,就能一起回家。
江南倒是高兴,当下拉着李旭逛了一圈,将要带回家的年礼什么的一起买了,让这俩壮劳力帮忙捎回去,能省她不少事儿。
送走大把小包挂满身的李旭和赵瑞,她才心情不错回了学校。
才进校门,那位男同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在江南身前,问江南来找她的是什么人?
江南只觉莫名其妙,好心情也荡然无存,没好气道,“耿介同学,我想我们的同学关系,并没有熟到可以探听对方隐私的程度,请你不要越界!”
说完,江南转身就想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还有,耿介同学,请你不用再找我讨论外国诗了,我真的不擅长。”
这次是真走了,只她不知那人在后面看了多久。
江南进入紧迫的考试周时,赵瑞和李旭已乘火车到了江城站。
列车进站后,赵瑞下车抽了根烟,回车厢时,就见李旭正跟一位满头银丝的话。
而老太太身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人他不认识,倒是这女人……
是陆笑笑的母亲。
她显然认识李旭,笑容中带着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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