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瑟上前半步挡在秋华年前面,语气冷淡地问,“你是何人?”
这个举动激怒了儒巾青年,他阴阳怪气地说,“神童贵人多忘事,也不知这次如丧家之犬般回来,还习惯村中的生活吗?”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食肆里不少人看了过来。
秋华年看着这张脸上令人不喜的熟悉表情,终于想起他是谁。
拉了拉杜云瑟的袖子,秋华年压低声音说,“是杜云镜,宝泉叔和赵氏的二儿子,已经考上了童生,如今在县学读书。”
因为与赵氏结了仇,秋华年详细了解过这一家人的构造。
杜云镜每年待在村里的日子不多,原主又不爱出门不爱和人说话,所以杜云镜在原主的记忆中很模糊,秋华年没有第一时间记起来他的长相。
见对面两人亲密地窃窃私语,对自己视若罔闻,杜云镜眼睛瞬间冒火,咬牙切齿道,“杜云瑟,别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如今的你还拿什么和我比?”
杜云瑟闻言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我与你很熟吗?”
秋华年没忍住笑了出来,忙把头藏在杜云瑟身后控制表情。
“好、好!”杜云镜怒极反笑,忽然话锋一转,“杜云瑟,你的小夫郎正年轻貌美,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村里,你不会以为,他会一直为你好好守着吧?”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指自己与秋华年之间有苟且之事,杜云瑟的脸瞬间冷了。
杜云镜见状终于得意,不等他乘胜追击,杜云瑟已经开口道,“我是你的族兄,你大庭广众之下妄议兄嫂,造谣生事,县学里的先生就是这般教你的吗?”
秋华年见状也朗声说道,“淫者见淫,清者自清,你用臆想血口喷人,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要是传到县学去,看你还有没有脸继续在里面读书。”
食肆里的人看着好戏,见杜云瑟摆出族兄的身份,秋华年又说的句句在理,一时之间都偏向了他们。
“在外面找族兄的麻烦,还当面造谣嫂子,这要是我家儿子,我上去就扇他两下。”
“人家小夫夫都不想理他,他非缠着不放。”
“他真是个读书人?好不要脸!”
杜云镜脸上一阵青白,终于冷静了些。
他此前尚不知道杜云瑟已经回村之事,骤然在城里看见对方,旁边还跟着一个有说有笑的秋华年,一时冲动上头,便直接过来寻他们的麻烦。
现在回过神一想,还有两个多月就是院试了,考秀才的紧要关头上,他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万一杜云瑟和秋华年的话传到县学,事情就不妙了,县学的先生有意招他为婿,万不可被其知道……
杜云镜神情几变,留下一句“日后你我自见分晓”,离开了食肆。
被这么一打岔,秋华年也没心思吃面了,他拉着杜云瑟出来,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后说,“我和那个杜云镜——”
“我知道。”杜云瑟低头看着他,“你看不上这样的人。”
秋华年笑了,突然来了逗趣的兴致,“那在你眼里,我该看上什么样的人?”
杜云瑟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
最后,秋华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家食肆说,“我们去那家看看,人也挺多的。”
县城的物价比镇上更贵几分,秋华年和杜云瑟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两碗米饭,共花了三十文钱。
吃完出来后,两人又找到卖布的地方,县城的布料铺子里有绢和绸缎售卖,一匹匹光滑薄韧的料子花团锦簇,在室光中散发着美丽夺目的光彩。
价格也很美丽,一匹最普通的提花绢就要1.5两银子,绸缎均价在3两银子上。
秋华年看了两眼,赞叹了一下华夏传统丝织品的颜值,转头去看棉布。
杜云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昂贵的料子。在京中时,杜云瑟见过许多更名贵的衣料,那些美人环佩轻响,衣袖生风,他却从未认真看过,也不在意对方穿的是什么。
但现在,一旦将这些华贵衣饰与秋华年联系在一起,杜云瑟的心立即热了起来。
他的华哥儿明明比那些人都好看,若是打扮起来,不知会多么惊艳动人,只可惜,他连一尺这样的料子都买不起。
“云瑟,你看这个。”秋华年的声音打断了杜云瑟的思绪。
他转身看去,秋华年正在和铺子伙计比划一匹月白色的棉布。
“这个颜色怎么样?给你做长衫。”
秋华年本来计划买一匹布给四个人一人做一套短衣,但知道杜云瑟再过两个月要考院试后,就改了主意。
短衣下摆只到大腿,节省布料,方便活动,是村人和小厮走卒常穿的衣服样式,但不够体面。
虽然杜云瑟本人应该不介意穿着短衣去府城考院试,但秋华年还是想给他打扮一下,在看见杜云镜都人模狗样地穿了一身长衫后,这个想法更坚定了。
哪怕杜云瑟披身麻袋都比杜云镜有气质,那也不能考试时真的穿的比他差!
杜云瑟一时没有回应,秋华年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去府城考试,哪怕为了讨个好兆头,也得做身新衣服。颜色太暗的料子不称你,你看你是想要这个浅蓝色的,还是想要其他颜色?”
布料铺子的伙计每日迎来送往,消息灵通,听秋华年这么一说,便意识到另外一个年轻人再过两个月要去考秀才了。
在漳县,这么年轻就有把握考秀才的人可不多见,伙计忙堆起笑殷切地做起推荐。
“秀才公子长得好,自然得好好挑料子才配得上他,这匹冰台色的料子也不错,清淡又素雅,正适合春夏穿;还有这昌荣色的料子,与公子的清贵之气如出一辙,名字更是个好彩头。”
杜云瑟还未考上秀才,但伙计为了卖东西,自然是先把吉祥话说了。
冰台色是浅青色,昌荣色是淡紫色,秋华年随着伙计的介绍一一看去,觉得每种颜色杜云瑟穿上都很好看。
伙计见他不像不买的样子,转身到另一边的柜台,指着那些贵价的料子说,“如果这些看不上,哥儿不如索性裁上半匹我们新进的库金色锦鲤纹提花绢,做一身衣服给公子穿上多气派。”
金红色的提花绢在伙计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的锦鲤纹织得栩栩如生。
见秋华年眼中真的流露出几分意动,杜云瑟忙过去拉住他,“华哥儿,我要这么贵的衣料做什么,就算买也该给你买。”
秋华年冷静了一下,遗憾地将目光从提花绢上移开,这匹绢报价要二两银子,半匹也要一两,已经远远超出了这次采购的预算。
最后,秋华年挑了一匹昌荣色,一匹月白色的棉布,这两种颜色都是浅色,浅紫色和浅蓝色搭配起来不错,可以换着一个做上衣一个做裤子,不至于全家人都穿的一样。
秋华年一通讲价,靠伶俐的口齿和喜人的外貌成功以和镇上一样的价格买下了两匹棉布,共花了八百文,还和店里要了一包色系相近的棉线。
两人报着布回到卖棉花的地方,棉花已经全部装进线套变成被褥内芯了,把所有东西在板车上大包小包放好,用稻草打底,绳子固定,两人向此行的最后一站县衙进发。
杜云瑟两天前刚来过县衙,衙役们还记得他,没有为难他们,立即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功夫,县令就传话说想亲自见一见杜云瑟。
两个衙役过来牵着马和骡车去后院安顿,秋华年跟着杜云瑟去见王县令。
王县令在漳县任职十五年有余,因为上面没有关系,一直没有得到升迁,这些年渐渐淡了心思,醉心于诗书字画之间。
当代名士文晖阳是他最推崇的大儒,对文晖阳亲自来漳县收走的弟子杜云瑟,王县令自然印象深刻。
当初文先生说十年内不许杜云瑟再考科举时,王县令十分不解,好好一个神童,正该趁着年幼惊艳四方,为什么反而不让考了呢?
他备了酒菜去问文先生,文先生哈哈大笑几声,说了一番让他羞愧自省的话。
“才气不等于实干,做文章也与治理一方不同,他年岁尚幼,有此才极为难得,堪称稀世美玉,若早早让他中举做官,反而毁了他,不如随我外出游学,看过四方风景,才知该如何化才智为政能。”
现在,杜云瑟学成归来,距离当初也快十年了,他很好奇这位神童如今胸中有几分沟壑。
拜见县令后,杜云瑟说明此行来意,王县令听到这种小事,直接让衙役拿着证明文书去找县丞写婚书,自己则当场考教起杜云瑟。
王县令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出身,这些年又醉心诗书,学问不低,他心存试探之意,许多问题问得极为刁钻,但杜云瑟全都沉稳自信地答了上来。
秋华年听了一小会儿,就听不懂了,他对古文古书没有任何研究,相关知识只停留在高中层面,还忘了个七七八八。
半个时辰后,王县令意犹未尽地舒了口气,“不错,你比起当年,见闻更广,更进退有度了,可见文先生所言句句真理。”
“你明年可要下场秋闱?”
王县令没有问院试,在他看来杜云瑟两个月后考中秀才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如果没有文先生阻止,他十年前就该是秀才了。
“学生明年打算下场。”杜云瑟曾在县学待过一段时间,可以向县令自称学生。
“好!我等你金榜题名之日!”
王县令想到杜云瑟家中困难,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出来,“这是县学去年新编的《院试汇要》,以你的学问院试前就不用专门进县学了,看完这本书便够了。”
他又嘱咐衙役道,“去库房从我的账上取三刀宣纸,三套笔墨给杜公子。”
一张普通宣纸3文钱,一刀纸一百张,光是三刀宣纸就值快一两银子了,杜云瑟想推却,王县令却说,“你要科考,没有纸笔怎么行?我作为县令,本就有培育治下生员之职,别的东西你不要我不强求,这些你可必须收下。”
“你若想回报,明年高高地取中举人,在我的政绩上添一笔,才是正理。”
王县令知道杜家村路远,待婚书送来后就放他们离开了,临走时秋华年想起拐子的事,杜云瑟看出他在想什么,专门问了王县令。
“我已向周遭几县递派公文,请他们协同办案,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有结果了。在此之前,案子消息会暂时封锁起来,你们回去后不要四处乱说。”
王县令想起牢里有两个人是杜云瑟夫郎的亲戚,卖他一个面子,“你那两个亲戚你可有什么想法?”
秋华年当然不会为他们求情,“县令大人为民秉公执法,我哪有什么想法,该怎样就怎样便好。”
王县令闻言呵呵一笑,对他倒是高看了几分。以杜云瑟的才气,若是配一个粗笨愚孝的乡下夫郎,王县令难免会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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