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长安城南门外的官道上就有不少行人。


    他们有的挑着扁担,两头的筐里盛着新摘的花生;有的推着独轮木车,车上是还沾着露水的韭菜和荠菜;还有的推着摊车,厚厚的笼布盖着热腾腾的豌豆黄……都是周边村子里的百姓,照例进城来做小本买卖的。


    就等城中晨鼓敲起,城门大开,去西市摆摊。


    唐玥就在这群人中,推着辆新做的木质小摊车。


    她的摊车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上下两层,下层有小腿肚高,并排搁着两口装货的大竹筐,上层是齐腰高的台面,一头是口方方正正的炉,不像寻常货车,倒像城南王二麻子打烧饼的吊炉摊子。


    别人的摊儿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生意,她这摊儿,人家愣是看不出来卖什么。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纤瘦小娘子,推着“硕大”的摊车往前冲,倒也不见费力。


    旁边的大娘寻思半路了,自己这独轮车上就搁着十来捆青菜,都累得出微汗,这小娘子跟没事人似的,大气都不喘一下。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丫头,去西市卖吃食啊?”


    唐玥出村就碰见这大娘了,从隔壁村出来的,虽不熟识,到底是同行了一路的交情,转头笑道:“是呀,卖枣糕、蛋挞。”


    枣糕听说过,这蛋挞是什么玩意儿?


    大娘怀疑自己可能听岔了。


    她往唐玥那摊车下的两口竹筐里瞧了瞧,蒙着笼布,不像是盛了东西的样子。


    恰在此时,木轮子碾过一根小木棒,摊车颠了下,竹筐被掀起老高,又“咣当”落下。


    大娘:“……”


    这里面要有东西就怪了,怕不是推了辆空车吧?


    “到了西市现做啊?”大娘心里犯嘀咕,连食材也没看见啊。


    唐玥又是一笑:“路上做。”


    “路……”大娘生生把后面句话咽了,路上做?怎么做?边走边做?


    天儿还没大亮,大娘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去,看人眼神都变惊恐了,缩着脑袋落后半步,避免和奇怪的小娘子同行。


    唐玥的确推着辆空车,车上一应的食物和食材都没有,连那口炉都是假模假式的,徒有个样子罢了。


    空车推起来还算轻便,真推几竹筐的食物食材走,得累死人。


    不过炭篓里的几块黑炭倒是真的,一会儿得生炉子呢,否则那炉无炭自热,那就真成闹鬼了。


    她仰头往前一瞧,薄雾中能看到南城门,西市不远了,该准备卖品了。


    精神凝聚,神识中出现一间房屋。


    ——是间典型的现代化甜品屋,简约的装修风格,奶油色温馨色调,“几”字形岛台把屋内空间一分为二,外面空间不大,摆放着几张设计感十足的沙发座椅和圆木桌,里面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是操作台和烘培室,制作甜品和甜饮的食材设备应有尽有。


    在大娘看来,小娘子仍推着摊车走在路上,实则唐玥的精神体已经站在甜品屋里了。


    这是唐玥上辈子用心经营的甜品屋。


    她酷爱吃甜品,也爱做,毕业后放弃高薪工作,自学成为一名甜品师,用攒的所有钱布置了这家甜品店。


    学了上等的手艺,挑了最繁华的地段,选了最时尚的装修,进购了最先进的设备,采买了最齐全的食材,卜了良辰吉日准备开张,开张前一日……


    出门被车撞了。


    再醒来,就到了这个世界,一个全架空的大乾朝。


    万事俱备,只差开业,往后余生,再也吃不到甜品,创死这个世界的心都有了。


    好在她发现,自己的好大儿甜品屋也跟着穿来了,平时看不见,只要一凝神聚识,精神体就能活生生来到甜品屋里。


    里面的食材和设备都能用,做出来的甜品不仅能吃,还能带出去!


    岛台上有个复古的描金托盘,甜品放进去,下一刻就能出现在乾朝世界里。


    不愧是自己精心诞育的好大儿啊,就是知道心疼麻麻,唐玥第一次进甜品屋时,吃着亲手做的流心蛋挞哭得稀里哗啦。


    创死这个世界的心瞬间荡然无存。


    唐玥净了手,戴上烘焙手套、围裙、厨师帽,绕过岛台来到操作台,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盒蛋挞酥皮,二十只硬纸托的酥皮整整齐齐码在台面上,空盒子她没丢,而是重新放回冰箱里。


    下一秒,原本空空如也的包装盒再次被填满,里面仍是新鲜的葡式蛋挞酥皮,像从来没取出来过一样,可台面上那二十只酥皮明明老老实实待着。


    食材不会减少,还永远新鲜。


    “什么叫挂,这就叫挂!”


    唐玥第一次进来时就发现了,到现在仍被震撼得不轻,既震撼,又激动。


    鲜牛奶、鸡蛋、白糖打在玻璃碗中,飞快搅匀成蛋挞液,过一遍细细的滤网,再平均倒进二十只蛋挞酥皮中。


    硬纸托是耐高温的,可以上烤箱烤。


    等蛋挞液在亮着橘黄灯的烤箱中慢慢成蜂蜜色,唐玥已经开始着手做枣糕了。


    大红枣是唐玥在家门口摘的,穿来后的家里一穷二白,就门口有颗野生野长的大枣树,结满了硕大的红枣。


    是的,这甜品屋不仅能往外拿食物,还能往里带食材。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往里带人,她一边把洗净的红枣上锅蒸熟,一边如是想。


    现在身边还没一个十足十信任的人,还是莫要轻易带进来,谨守秘密才是。


    冰箱里其实有采买来的袋装枣泥,但这棵树上结的枣子,个大饱满,晒干后甜得紧,唐钥这甜品师的舌头一尝就喜欢上了,枣糕就得用鲜枣子做才好吃。


    蒸熟的枣子捧进破壁机,不到一分钟打成细腻的枣泥,要不说还得是现代化的设备更便捷,若是手动捣成泥,那就太慢了。


    枣泥、红糖、鸡蛋、蜂蜜、食用油、低筋面粉按比例混合成浆糊,倒进准备好的方形模子里,再撒上黑芝麻和瓜子仁,就可以放烤箱啦。


    枣糕和蛋挞都是最容易做的甜品,用料也基础,唐玥预备拿这两样吃食在西市试水,若是能成,往后这便是赚钱养家的家伙式。


    烤箱需要一段时间,唐钥便在屋里转悠起来。


    虽说这是她自己亲手布置的甜品屋,但每看一遍,都觉得安全感又足一份。


    店门是玻璃的,以前能清晰地看到沿街的车水马龙,现在看过去,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开门倒是也能走出去,她试过,只是无论走多久仍是一片白雾,仿佛整个甜品屋都飘荡在一处虚无的空间中。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吃喝俱全,饿不着。


    但唐玥不愿,仍要出去从小摊贩开始做起。


    因为在这里只是生存,在外面才是生活。


    神识从甜品屋里出来时,摊车也不过才往前推动十来丈,南城门近在眼前。


    城里恰好穿来晨鼓声,大娘脚步加快:“开城门了,今儿赶巧。”


    唐玥笑眼一弯,躬身使劲,推着摊车追上去。


    细瞧下层蒙着笼布的竹筐里影影绰绰,已经盛满了吃食,香味止不住地飘散出来。


    长安城,西市。


    第一缕晨曦照来,晓鼓声仿佛一键开启了城中的喧嚣,方才还安静空荡的西市,眨眼间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摊贩们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包子铺开了门,热腾腾的香气飘香老远;上值的武官打马穿街而过,鞭声清脆响亮;文官的马车前挂着铃铛,停在胡饼铺子前买朝食。


    还有挑着“洋货”走街窜巷的货郎,西域打扮卖香料的商人,操着奇怪口音的高丽游子……


    唐玥深吸一口“热闹”的空气,感慨这大乾朝的繁荣和开放程度,怕也只有大唐的开元盛世可比了。


    原本还担心蛋挞显得奇怪,现在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她弯腰把两个竹筐搬到上层来,揭开笼布,露出金灿灿的蛋挞和蓬松的枣糕,每样拿出三个,摆在台面上,好让客人知道她是卖什么的。


    余下的则继续盖上笼布保温,刚出烤箱,还热乎着。


    “丫头,这就是你说的蛋挞吧?”


    唐玥一回头,发现邻居摊位是熟人,方才同行的大娘,正拎着水盆往青菜上洒水,笑道:“是呀。”


    她长着圆杏眼和瓜子脸,梳着简单的包子双髻,一笑两个小梨涡。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娘这回看得真切,分明是个模样可爱的小娘子,刚才真的自己吓自己,眼花昏头了。


    “这糕点确实不重,怪不得推起车来一点都不吃力。”她有些尴尬地自我安慰,“可你怎么说在路上做啊?”


    唐玥记起方才说的话,虽说这甜品确实是在路上做的,可冷不丁对旁人一说,怪吓唬人的。


    瞧把大娘吓得,后半路都没敢吱声。


    她抱歉地笑了笑:“在路上添的炭烧炉,起早了,那会儿脑子还不清醒,话没说全乎。”


    大娘这才算全然放松下来,嗓门都比之前大了,“我就说嘛,咋可能在路上做。”


    为表歉意,唐玥拿了两只蛋挞塞到大娘手里:“我自己做的,婶子尝尝味儿怎么样?”


    两只圆圆的蛋挞像金灿灿的香元宝,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大娘刚才收拾摊儿时就闻见香味了,被那味道勾的直流口水,神识鬼差地“诶诶”两声,把美味送入口中。


    酥皮烘烤得酥酥脆脆,咬上去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不等完全入口,奶香味已经先一步在口腔中弥散。


    蛋挞芯像是滑嫩的甜豆脑,柔软地触碰在嘴唇、牙齿和舌头上,稍微一抿就化了,口感细腻得像吃到了最柔软的云彩,可它的香味却比蛋皮来的更猛烈,蛋香和奶香交织冲撞在一起,香浓直顶天灵盖。


    好吃,太好吃了!


    她吃了一只,死命忍住吃另一只的冲动,揣了起来,给家里的小孙儿留着,然后掬了一把韭菜放在唐玥的摊车上,算是回礼。


    大娘咂摸着舌头回味,不住夸赞:“丫头,你有这手艺,还愁赚不到钱?”


    唐玥笑出两个梨涡,清了清嗓子,转身面朝大街音色鲜亮清澈道:“卖甜品喽!香甜可口的枣糕、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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