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起,天就阴沉沉的,黑云翻滚,像憋了一场大雨。


    唐珺都出门了,又折回去取伞。


    他是书斋管帐的伙计,不像唐玥摆摊一样自由,甭管刮风还是下雨,都得准时去上工。


    辛苦程度快赶上后世的社畜了。


    唐玥正好拿着蓑衣和斗笠出来:“一会儿就要起风了,纸伞怕是要吹破,阿兄带着斗笠和蓑衣去吧。”


    唐珺点点头,交代道:“妹妹今日可别去摆摊了,瞧这天儿会有大雨。”


    唐玥笑着应了声:“我今日本来就不去,否则天不亮就走了。”


    唐珺这才放下心来,接过雨具,转身踏上进城的路,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黑云下。


    唐玥正要回去,就见隔壁王家的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崔二娘,而是王大郎。


    王大郎是个刚三十出头的男人,长得矮壮,远远看去,有点像刚伐了木的树墩子。


    他在酒楼做工,也是个刮风下雨不得不出门的苦逼人。


    只不过酒楼一般早起没什么生意,生意主要集中在下午,因而王大郎上工一般比较晚。


    看见唐玥,他道:“是阿玥啊,听二娘说你最近在西市摆摊,怎么今儿没去啊?”


    唐玥指了指天:“这不眼瞅着要下雨了吗?今儿就不去了。”


    王大郎属于在枣花村混的比较好的,人家还在田里苦哈哈的“汗滴禾下土”,他就已经进城当大厨了,心理上总有一股优越感。


    因此说话都带着几分说教的意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想挣钱就得吃得起苦头。”


    那总不能让人淋着雨摆摊吧?


    唐玥“嗯嗯”敷衍两句,问:“王阿兄,二娘又去摆摊了?”


    说起崔二娘,王大郎一向觉得他这媳妇儿有些好吃懒做,还爱跟人攀比,没有乡下女人那种干一行行一行的踏实劲儿。


    原本在家种田种得好好的,前几日突然说要去长安城里摆摊,张口就要两百钱。


    还说唐玥一日时间就赚了将近一百钱,换做她,只会赚更多,种地才能有多少收成?


    这都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今儿眼瞧着要下雨,王大郎都以为崔二娘又要犯懒,谁知她竟早早起来,收拾了摊车,摆摊去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伞。


    “去了,二娘难得勤快回,一早就走了。”


    唐玥“唔”了声,昨儿可都跟她说了,今日天儿不好:“那可得穿厚点,今儿冷着呢,要是一下雨,就更冷了。”


    王大郎并不关心媳妇冷不冷,反而很自豪:“原以为二娘这回摆摊又是心血来潮,没想到挺能吃苦,阿玥啊,这你可得跟二娘好好学学,不能刮点风,就缩在家里不想出门了。”


    唐玥心里好笑,不答反问:“二娘赚了多少,王阿兄问了吗?”


    王大郎一愣,还真没问。


    给出去二百钱,不说多,起码得回本吧。


    “晚上等她回来我问问。”


    唐玥“昂”了声:“瞅着要下雨,王阿兄莫要耽误了,快走吧。”


    王大郎应了声,回屋拿了把伞,锁住自己家的门,匆匆进城去了,身影也如唐珺一般,消失在云雾中。


    唐玥回到自家屋里,桌上摆着一张刚烤好的胡饼,她又倒上一碗无糖热豆浆,把胡饼撕巴了泡着豆浆吃。


    吃完朝食,她捧来一口木匣子,沉甸甸的,搁在桌上时“砰”的一声。


    唐玥揉了揉手腕,乐呵呵道:“哎呦,还挺沉。”


    打开木匣子,里面满是圆溜溜的孔方兄,都是这些天摆摊挣的钱。


    “哗啦”倒在桌上,又取来红绳,一百个铜钱穿成一串……一直串了七串。


    “七百七,七百八,七百九。”她一一数完,“一共是七百九十六钱。”


    短短几日功夫,竟挣了这么多钱。


    兄妹俩定下十贯钱的约定,十贯就是一万钱,一个月内要赚够十万钱,按照目前的进度,很是吃力啊。


    唐玥倒是不慌,浅浅试一下水罢了,根本没发力呢。


    想要在一个月内赚十贯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儿,她毫无负担地把钱放回匣子,把匣子好好收起来,等寻个机会,把钱存进长安城的钱庄。


    外面起了大风,夹杂着雨滴,不一会儿,雨就下大了。


    秋初的雨来势凶猛,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地上的尘土被打湿,又被浸透,空气里一股泥土的芬芳。


    算算时间,唐珺应该已经安全到书斋了,没淋着雨。


    唐玥还挺喜欢下雨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前看雨打树叶,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


    风带着雨吹进来,打在身上凉丝丝的,还怪冷。


    也不知道崔二娘这会儿怎么样了,这种天气,西市的街上根本不会有行人,哪会有生意啊。


    这么冷的天,还去卖凉饮子,崔二娘真是想不开,那碗钱不全赔进去了吗?


    亏的崔二娘摆摊的地方离王大郎不远,倒是可以去王大郎做工的酒楼里避避雨,如果酒楼掌柜不介意的话,这就得看王大郎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人可以避雨,摊车却不能进酒楼,怕是只能在雨里淋着了。


    风吹的有些冷,唐玥起身进屋,又进了甜品屋。


    甜品屋里倒是暖和,刚才在门口冻凉的手,被小屋里的暖风一吹,逐渐热乎起来。


    东墙的置物架上有一排书,都是唐玥爱看的,找了本历史类的书,窝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在甜品屋里消磨大半日的光阴,唐玥腹中咕咕叫了两声,有些饿了。


    唐珺还没回来,也尚未到暮食时间,她便又有了吃甜品的理由。


    说来也怪,上一世爱吃甜品,总得悠着点身材,日日锻炼,才敢放肆吃个痛快,饶是这样,时不时还会胖上一些。


    这一世倒好,甜品放开了吃,竟然丝毫未见丰腴。


    思来想去,唐玥只想到一种可能:甜品屋本就处在一片虚无中,这里的食材便也是虚无的,任凭怎么吃,都不会实质性地转化成身上的肉。


    也就是说,吃这甜品屋里的甜品,根本吃不胖!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若真是这样,那可是甜品死忠爱好者唐玥的福音。


    想到这一层后,唐玥心情别提多好了,连做甜品都哼着小曲。


    冰箱里有袋装奶油和圆面包,干燥柜里有奶粉,便做香浓十足的乳酪包吧。


    圆面包有碗口那么大,改十字刀切成四半,表面刷上蛋液,放进烤箱里烘烤。


    等蛋液烤至蜂蜜色,面包就烤好了。


    打开烤箱,小麦粉的清香争先恐后飘散出来,鸡蛋的浓香不落其后,闻的人幸福感十足。


    面包外表圆润,内里松软,弹性十足,用手摁一下,立刻就能回弹成原样,可见有多蓬松。


    等面包晾得稍凉些,袋装奶油挤在切面上,厚厚一层,尚未吃到口,已经能想象到满口奶油的幸福。


    奶油被抹刀抹得平齐,再沾上满满的干奶粉,四份香喷喷的乳酪包就做好了。


    唐玥把乳酪包分别装进油纸袋,搁在描金托盘上,一起出了甜品屋。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保不齐一会儿还要接着下。


    唐玥加了件厚衫子,拎着油纸袋出了门。


    柴老翁家的篱笆院门敞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老人家一到阴雨天腰腿就疼得下不来床,没法做活儿,又无儿无女,连个做饭的都没有。


    “阿翁。”唐玥叫了声。


    屋里低低应了声:“阿玥啊,快进来,外边冷。”


    唐玥进了屋,瞧见柴老翁竟不在床上,正扶着腰,往炉子里添煤炭,炉边是只铜壶,预备生火烧水。


    她眼疾手快,帮老人家把铜壶提到炉子上。


    “烧些水,泡胡饼吃。”柴老翁解释说。


    乡下人生活拮据,不会顿顿有菜有汤,配着几根青菜煮碗索饼,就着腌菜啃窝窝头,或是热水泡胡饼,就算对付一顿。


    这已经算好的,听柴老翁讲,他的阿翁生活在前朝,那时候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饿死好多人。


    如今国富民强,百姓能吃饱穿暖,没有沉重的赋税徭役,已经很知足了。


    “阿翁,先别吃胡饼,我给您带了乳酪包。”唐玥把油纸袋推过去。


    柴阿翁刚才就看到了,他没去拿那油纸包,而是先翻出一包桃酥,轻唐玥品尝。


    这是老人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招待之物了。


    唐玥笑着道:“那咱俩交换着吃。”


    她捏起一块桃酥品尝,咬一口又酥又香,面上还有黑芝麻,果真十分美味。


    柴阿翁也笑了下,枯燥的手拿出一只尚带余温的奶酪包,咬了下去。


    老人的牙齿和舌头吃了一辈子的饭,也从没吃过这么柔软的食物,竟一时愣住了,直到奶油在口中慢慢融化,才在满口的柔香中找回牙齿和舌头,继续咀嚼起来。


    面包自带小麦香气,蓬松、柔软、筋道,奶油的甜味淡淡的,奶香却十足,细品还有恰到好处的咸,一大口吃下去,一点都不觉得甜腻,只在舌尖留下极为细腻的触感,而后慢慢融化,徒留馨香。


    奶粉虽是干的,可裹在奶油上面便一点都不会噎人,反而增加了奇妙的口感,像分散在细腻中的甜沙,夜幕中的星辰。


    “阿玥自己做的?手艺这么好。”柴老翁不住夸赞。


    唐玥开心地笑了:“我的食客们也常夸我手艺好。”


    对于一位甜品师来说,没有什么比做出来的甜品被食客夸更高兴的事儿了。


    又陪柴老翁聊了好一会儿,唐玥这才起身告辞。


    等回到家时,隔壁王大郎和崔二娘已经回来了,屋里传来王大郎愤怒的声音,似乎在和崔二娘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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