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英伦摇滚之夜继续！紧接着滚石乐队出场的，是我们纽约人的老朋友——青鸟乐队！”
在沸腾的欢呼声中，青鸟乐队走上舞台。
刚一登台，威廉就被台下观众的热情所深深慑服。他们高举双手，欢呼雀跃，大声齐呼青鸟的名字。
威廉注意到，舞台下有为数不少黑人观众。他曾经这里做过的事情并非徒劳，而是确实留下了痕迹。
威廉向台下轻轻送出一个飞吻：“晚上好，纽约！”
台下的观众异口同声：“晚上好！威廉！”
“不可思议，这么多乐队分享舞台，却能被他搞得像专场一样。”在后台，约翰·列侬酸溜溜地说。
威廉对演出这回事已经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失真的吉他声响起，第一首歌是《公路骑士》。这是青鸟乐队的第一首原创歌曲，许多美国听众就是从这首歌开始认识他们。
所以这首歌在美国的传唱度极高，观众们激动地蹦蹦跳跳，挥舞手臂，跟着一起唱。
观众的声音太响了，这个时代又没有耳返，威廉听不清自己的歌声和队友的演奏，他只能盯着台下观众蹦跳的节奏，默默数着节拍。
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观众。
那是个年轻女孩，她站在前排，金红色的头发很醒目。她的头发颜色有点像列侬。
当她身边的女孩都在兴奋尖叫的时候，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笔直地盯着威廉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威廉在心里琢磨，她不喜欢他们的歌吗？
青鸟乐队共演出了五首歌，有布鲁斯风格的《公路骑士》，有轻松活泼的《什么是爱情》，有硬摇滚《星火》，有民谣风格的《阳光》，还有那首著名的《我们在一起》。
但是威廉注意到，那个红发女孩从始至终都非常安静，与热闹的场馆格格不入，像是一抹只有威廉能看到的幽灵。
直到青鸟在热烈的欢呼声中退场，威廉走到后台，他磨磨蹭蹭，又回头往观众席的方向看。
“嘿！威廉！”有人拍了一下威廉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那人向他自我介绍：“我是这个舞台的制作人马丁。”
“哦，你好，马丁。”威廉和他打招呼。
马丁笑了笑：“我看你一直在看观众席，是在看什么？”
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掩饰的，威廉指指那个女孩：“我是在看她，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个红发女孩？”马丁也看到了她。
威廉舒了一口气：“哦，所以她不是幽灵。”
马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威廉：“我明白了。”
无论他自以为明白了什么，都肯定误解了威廉的意思。
马丁热情地搂住威廉的肩膀：“晚上有个派对，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威廉点点头：“米克和我说起过，我一定到场。”
他回到后台，梳洗打理了一番。很快，就有人神秘兮兮地过来敲门，把青鸟乐队带上一辆大巴。
大巴里坐满了乐手，威廉看到了动物乐队的艾伦，于是他走到他旁边坐下。
“威廉，”艾伦将脸转向他，突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你今年几岁？”
威廉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二十？”
艾伦望天：“那你太不幸了，在纽约你还喝不了酒。”
为什么要提喝酒的事？
很快，威廉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义。大巴直接将他们拉到了一间豪华夜店。
“这里已经被我包下了，请大家随意放松，不用担心隐私问题！”制作人马丁站在桌子上，豪气万丈地开了香槟，在口哨与欢呼声中，他宣布：“今晚的酒水都算在我头上！”
威廉坐到吧台边，点了一杯无酒精饮料。
艾伦偷偷和他说：“如果你想喝酒，我可以拿给你。没关系，我们是英国人，又不是美国佬。”
威廉摇摇头：“我在美国的麻烦够多了。”
这次来美国，理查德叮嘱他一定要谨言慎行。他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了喝酒留下违法的证据。
“惊喜！瞧瞧我带来了什么？”马丁又在那边咋咋呼呼。
威廉向门口看去，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正鱼贯而入。
“她们都是大家最忠实的歌迷！”马丁大笑着宣布。
那些在舞台下还穿着罩衫和长裙的女孩们，此时都换上超短裙，化了浓妆，眼皮上的亮片在霓虹灯光下闪闪发亮。
威廉立刻注意到那个红发女孩也在她们中间。
“哦，我没料到这个。”艾伦眼睛一亮，“这可真不错。”
这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彻底点燃了派对的气氛，DJ恰到好处地开始播放激情的舞曲，乐手们趁着酒意，与女孩们一起跳舞。
艾伦也下舞池了，威廉喝着苹果汁观察，看到约翰·列侬一个人搂着两个女孩，正自信地扭动屁股。爱德华和理查德坐在角落，他们在低声谈论什么事，即使有女孩接近，也被他们打发走了。
威廉左顾右盼，迈克尔去哪了？他似乎一开始就没来。他只看到了乔尼，他坐在卡座里，身边围着好多女孩。威廉走过去，坐到乔尼旁边。
乔尼的手正搭在靠背上，威廉坐过来，就像是主动坐到他怀里一样。女孩们一愣神，然后突然都心照不宣，捂着嘴噗噗笑了起来，她们狡黠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晃来晃去。
“你们真的是刚才舞台下的歌迷吗？”威廉问，“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
一个女孩挤过来：“我们演出后特意去换了衣服，化了妆。”
威廉继续问：“马丁说，你们是最忠实的歌迷，这是怎么选出来的？”
她们哈哈大笑：“才不是最忠实，应该是最漂亮！”
“总之演出结束后去找管事的人，运气好就会被挑走参加演出后的派对。”
“标准就是年轻漂亮！”
威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
他看向乔尼求证，乔尼抱着他的头，和他耳语：“就是你想的那样。”
威廉睁大眼睛，他明白了，所以她们是另一种歌迷……
骨肉皮（groupie），以前威廉只听闻过他们的存在。他们将与乐手发生关系视为追星的终极意义。
她们还在笑嘻嘻地问：“威廉，你看上谁了？可以直接带她回房间哦。”
威廉觉得很疑惑：“可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为什么愿意……”
“当然是为了自由！”“为了解放！”
她们七嘴八舌，威廉渐渐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因为传统思想中认为，女性要在婚前守贞。她们认为这种贞操观念是对女性的压迫。所以她们要性解放，要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
“威廉这么好看，我们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她们这么说，“男人不也愿意睡根本不认识的漂亮姑娘？”
威廉茫然地张了张嘴，这逻辑把他绕晕了。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派对越来越放浪形骸，乔尼见势头不妙，拉起威廉：“我们该离开了。”
他们没有带走任何女孩，主办方为他们安排的酒店就在隔壁，他们一起上了电梯。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乔尼问。
“我还以为你会带女孩回来打丝绸扑克。”
乔尼很无奈：“能不能别再说那个事了？那回我真的只是和那个女孩打了丝绸扑克。”
“真的？”
“真的！”
看到乔尼正直的表情，威廉意识到他居然在说真话：“你身边总有那么多女孩，我还以为……”
“怎么连你都以为我是个花花公子？”乔尼扶额，“我爱女性，但不是情欲之爱，而是真正高尚的爱。我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她们的事？”
威廉一直跟着乔尼走进他的房间，因为他很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伤害？可是刚刚的那些女孩，她们认为性是她们的解放，是她们的自由。”
乔尼盘腿坐到床上：“这只是说起来好听，在现实社会中毫无意义。”
“现实就是，男人和女人并不一样。性对女人来说充满了危险，暴力、意外怀孕、传染病……她们总是付出更多，又受伤更重。”
乔尼叹息：“摇滚乐手在巡演，在赚钱，在追求梦想，在不断超越过去的自我。而这些女孩追着乐手跑，白白浪费了宝贵年华。在他们增长的同时，她们只是在消耗。”
威廉的表情一片空白：“乔尼，你似乎想过很多我没有想过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平时和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乔尼眨了眨眼睛。
“但当她们那么说的时候，你没有反驳。”
“因为即使不赞同，我依然尊重他人的生活方式。”
威廉思考着乔尼的这些话，想啊想啊，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别想了，小威尔。”乔尼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只希望你不要将性看得太过草率，以免伤人伤己。”
“哦……”威廉点点头。
他晕晕乎乎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当他穿着浴袍出来时，正好听到有人在敲门，他以为是爱德华回来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开了门。
门外不是爱德华，而是那个红发女孩。她脖子上戴着十字架项链，嘴角的笑容有一丝挑逗：“嗨，威廉，晚上好。”
第102章 上帝的要求
“我是你的歌迷。”女孩这么说。
此时此刻，威廉的心中有着千言万语，结果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骗人，我能认出真正的歌迷，你显然不是我的歌迷。”
“？”女孩愣了一下。
“所以你究竟是谁的歌迷？”威廉正义凛然地质问她。
他这不解风情的话，让女孩泄了气。
她点燃一支烟，让身体陷入沙发：“你好奇怪，为什么在意这种事？我是你的歌迷，我崇拜你，想和你上床，这理由还不够吗？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种类型？明明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哪里……”威廉想说他没有盯着她看，但他突然想到，他可能确实一直在盯着她看，研究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的音乐。
“我也没想到，”女孩翘起二郎腿，“马丁找上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毕竟一直传言你是同性恋。”
“……”威廉后知后觉，当时他和制作人马丁说的那些话，可能造成了某些误解。
她上下打量着威廉：“不过现在看来传言是真的，你对女的不感兴趣。”
她慢条斯理地把烟抽完，拍拍屁股说：“那我走了。”
“等等，”这回反而是威廉拦住了她，“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找愿意和我上床的人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找人上床？”威廉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好烦啊，”女孩视线游离，“又不愿意和我上床，又不愿意我去和别人上床，你究竟想干什么？找人上床需要什么理由，你们男人和人上床需要理由吗？”
“可是这个社会压迫女性，为她们设计了一套更严苛的道德规范。”威廉小声说。
威廉其实都没搞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究竟是怎么讲得那么头头是道的？他又不是哲学家。
但是人有的时候就会经历那么一刻，他人生中的所有积累凝聚在一起，突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此时此刻，仿佛西蒙娜·德·波伏娃灵魂附体，他一脸严肃地对女孩讲出如下的话：“男女并不对等。男性只用顺应身体的欲望，女性却要压抑自身的感受，屈就自己的精神……”
“所以我建议你立刻离开这里回家，好好睡一觉。不要把身体轻率地交给我们这些摇滚乐手……”
女孩沉默地盯着他看，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的终极谜团：“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听到摇滚明星对我说这种话……”
“所以你可以回家了吗？”威廉问。
“不，我不能。”
女孩深吸一口气：“我离家出走了。”
“哦，那你可以回你——无论叫什么的住处了吗？”
“？”女孩眨了眨眼，“你不惊讶我离家出走的事？”
“为什么惊讶？”威廉有点困惑，“我当初也离家出走过。”
女孩捂着肚子，弯下腰大笑：“差点忘了，你们这支乐队可不规矩！”
她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威廉，我没有地方可去。离家出走之后，我一直寄生在那些乐手身边。之前那个混账见到新的漂亮女孩就把我扔了，所以我要找下一个，仅此而已。”
威廉给她倒了一杯水：“所以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这个啊，”女孩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所以我给他的脑袋上来了一下。”
女孩指了指额头：“……连夜逃跑，现在密苏里州还挂满了我的通缉令呢。”
“他死了吗？”
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威廉：“这就是你的感想？‘他死了吗？’不，他没死成。”
“那就好。”威廉替她感到庆幸，“就算你上了法庭，恐怕也不会判得太重。”
他这话真心实意，毕竟他枪击了自己的父亲后，也在夜里辗转反侧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就不多问了，不过你的生活似乎很精彩啊？”女孩无语。
“但是我不明白，”威廉说，“你不想和那个人结婚，拒绝不就行了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离家出走？”女孩强调，“只有需要被监护的人才有‘离家出走’这个概念。”
威廉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等等，你是未成年人？在美国未成年人也能结婚吗？”
“至少在我的家乡是的，甚至可以罔顾我的个人意愿。我的父亲就像卖一块猪肉一样把我卖给另一个男人。”
威廉呆住了，他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情。
“好了，你的好奇心应该已经得到满足了吧？”女孩拍拍手，站起身，“我真的得走了。”
“你只是为了找一个藏匿的地方吗？”威廉问，“你难道要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至少得拖延到成年，这样我就不需要监护人了，哪怕被关进监狱，哪怕去打官司，但总之我的父亲不可能随意把我嫁给什么人。”
“……你还有多久成年？”
“一个月，怎么了？”
威廉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你跟我一起走吧。”
女孩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威廉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盯着他看，眼神非常茫然。但是她依然讲了真话：
“我叫明娜。”.
“威廉，你疯了吗？！”理查德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对威廉说这句话了。
“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带着她一起上路？你想要重演‘艾琳’事件吗？”
“比那次更糟。”爱德华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至少安吉拉身上可没有背通缉令。”
迈克尔嗤笑一声：“通缉令？”
他对那玩意不屑一顾：“谁在乎？”
“说真的，明娜。”理查德看向那个乖乖坐在房车里的女孩，“我也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需要法律、金钱上的援助，我们都可以为你提供。”
洛根点点头：“以我的经验判断，胜诉的可能性不小。”
威廉上前一步，挡在明娜身前：“理查德，我要带着她。事实上，我准备雇佣她，给她一份助理的工作。”
“你还准备雇佣她？！”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明娜说等到了洛杉矶她就走。”
“为什么？”理查德夸张地摊开双臂，“为什么？！”
“因为我感受到了，”威廉说，“她是纸牌上的女皇，是预言中的那个人。我看到缪斯在向我招手，她说就是明娜，她会给我带来‘最伟大的作品’。”
这不是假话，当他听到女孩说出她的名字“明娜”之时，他的脊背开始战栗。他突然理解了“太阳”的含义——那是他会终其一生为之骄傲的伟大作品。
理查德目瞪口呆：“你嗑嗨了？”
威廉这话听起来像是瘾君子的呓语。理查德立刻如临大敌地把威廉压去做检查，事实证明他没有接触不该接触的药品，也没有被明娜下迷魂汤。
他只是疯得更厉害了——之前那医生居然说他恢复得不错，真是庸医。
但是威廉早已用他的每一张大热唱片奠定了无可撼动的队内地位，只要威廉不愿意，没人能绕过他下决定把明娜送走。
而且乔尼也一直护着明娜，不仅出于绅士风度，他也对威廉的预言深信不疑。
“她叫‘明娜’，威廉不止一次编造说他有个叫‘威廉明娜’的妹妹。这就是预兆，不是吗？”乔尼振振有词。
爱德华向威廉招手，示意要和他单独谈话。
威廉走下房车，和爱德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威廉，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执意要带上她？给我一个能接受的答案，别提什么所谓的预言——那东西说服不了我。”
威廉想了想，企图还原他那跳跃的思维：“我在计划下一张专辑。”
“嗯，继续。”
“这想法其实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徘徊很久了——我想做一张以女性为主题的专辑。虽然之前我写过几首歌，但它们都不成体系。”
爱德华皱起眉：“威廉，我不想打消你的热情，但是你是个男人。”
言下之意，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好这个主题。更遭的是，他会两面不讨好，同时遭到男性的敌视和女性的攻击。
“许多人认为男人没有资格谈论女性主义。”爱德华低声说。
“也许吧，但别人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做这个主题。”
爱德华为威廉的固执叹气。
“所以为什么明娜这么重要？”
“因为她叫明娜，”威廉笑了一下，“而且我认为她非常像我。”
同样叛逆，同样追求自由，同样离家出走，同样与父亲和暴力纠缠不休。他在明娜的身上找到很多共鸣和相似点。
“所以我想了解她，我想了解真正的女性，解答我越来越多的困惑。”
威廉压低嗓音：“所以我想救她，让我自己也得到救赎。”
“爱德华，我曾经见到三个女人正在受苦，却没能救其中任何一个。她们有的不愿意让我救，有的我救不了。只有明娜，我是真的可以救她。”
“三个？”爱德华疑惑。
威廉没有解释这个数目：“你看到了吗，明娜戴着的十字架？我不能不救她，这是上帝的要求。”
第103章 移情别恋
在最开始的时候，媒体还没有发现青鸟的团队中多出了一名成员。
毕竟他们巡演团队人数众多，不仅有那些长期合作的老成员，也有临时招募的新成员。这些人来来去去，流动速度很快。
威廉给了明娜一份助理的工作，这工作只是个名头，并没有约定什么具体的工作内容。
但是明娜什么都干，也不怕脏活累活。她搬运设备器材的劲头不逊于任何人，有空的时候还能帮理查德分担一些文字工作。
理查德本来还对她心怀偏见，认为她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艾琳”，不久后也对她改观。
尽管她一直戴着墨镜，行事低调，最终依然没能逃脱慧眼如炬的记者。这要怪威廉，他和她走得太近了。
“明娜呢？”
“在威廉那里。”
这很快就成了巡演团队中的常见对白。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员心照不宣，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青鸟的车队停靠在一处休息站露营，威廉买了一只热狗，看到明娜正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喝可乐，他立刻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知道的，”威廉说，“你不需要做那些工作，我雇你不是为了这个。”
他小声抱怨：“明明是我雇佣了你，结果还总是找不到你。”
“我不想吃闲饭，那对你们团队内部氛围没好处。”明娜的可乐喝完了，她在用吸管吸空空如也的杯子，发出“滋滋”的声响。
“所以我们上回谈到哪里了？”威廉说。
“说到我的表姐。”
“我想起来了。所以是她保护了你，没错吧？”
“没错。”明娜点点头，“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
威廉雇佣明娜不为别的，他只是想与她交谈。他想了解她的想法，了解她的人生，了解一个女性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尝试，人通常以自我为中心，很少企图和他人共情，更遑论与另一种性别共情。
但越是交流，威廉越是惊讶，为他与明娜的相似，又为他与明娜境遇的不同。
“是她第一次带我看了电影，我记得很清楚，是一部希区柯克的电影。”明娜讲。
很奇怪，他们这样的人，似乎总是对第一次看电影这件事记忆犹新。
威廉回想起那个圣诞节，他第一次看到猫王的那一天：“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这玩意酷毙了。我也想学这个，把故事拍下来，放给所有人看。”
威廉抓住她的手：“就是这个，那个瞬间！”
他也感受过那个瞬间，发现梦想的那一刻，从此他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所以你有开始练习吗？摄影，剪辑，随便什么。”
“哦，威廉。”明娜放下了可乐杯，“你看看这世上有几个女导演？我的父亲早就准备把我嫁出去，都没让我读中学，更不要说给我买一台摄像机了。”
“我给邻居家的草坪割草，帮他们洗车，挣来几个钢镚买电影杂志。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她补充道：“以防你不知道，一个未成年女孩在社会上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
“……”
威廉紧紧握着明娜的手，他感到一阵心痛。
远处加油站的小超市内，一个伪装成顾客的狗仔从大衣里掏出一台小型照相机。隔着窗户，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焦距，取景框内，威廉和明娜坐在一起，两人交握的手清晰可见。
【情系美利坚，威廉疑似陷入热恋！】
印刷厂内，一沓沓报纸被印刷出来，露出头版头条上的文字。照片上，威廉和一个陌生女孩面对面坐着。女孩戴着墨镜，面前摆着一杯可乐，威廉一手拿着热狗，一手抓住女孩的手，身体前倾，正在说着什么。
这报纸第二天就卖遍了美利坚。
几乎全美国的女孩那一天都疯了。
“她是谁？！天啊！她是谁？！”
苏珊是威廉的狂热粉丝，此时她抓皱了报纸，怒火万丈地盯着上面的陌生女人看，恨不得把那副墨镜扣下来，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至于吧，”她的哥哥路过，在一旁说风凉话，“威廉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这多正常。”
“我不介意他谈恋爱。”苏珊阴沉着脸，“但是既然他喜欢女人，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听到这振聋发聩的宣言，苏珊的哥哥陷入沉默。
苏珊的发言也是许多美国女孩的心声。她们见证了威廉台风最青涩的时代。在很多人心里，威廉依然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谁知道这朵高岭之花也可以接近？谁知道他也会握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所有的默契、平衡，全被这张照片打破。
之前那场聚会上的骨肉皮们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该听信传言，那么轻易把威廉放走。
歌迷的圈子里窃窃私语。
“谁有内部消息？青鸟睡粉吗？他们对骨肉皮什么态度？”
渐渐地，开始有人追着青鸟的车队跑。穿超短裙的靓丽女孩，穿紧身牛仔裤的妖娆男孩……
美国不愧是汽车大国，似乎人手一辆汽车。这些歌迷开着自己的车跟着青鸟跑，青鸟停下他们也跟着停下。威廉真不明白美国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能够抛下自己的生活只为追随一支摇滚乐队。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每次扎营休息时那些歌迷就混在巡演团队中，自如地走来走去，仿佛本来就是团队中的一员。他们一个个都奇装异服，让威廉觉得他好像误入了吉普赛人的大帐篷。
光怪陆离的影像投射到威廉的眼中，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又充盈了他的灵感。
所以当理查德与他商量，是否要想办法驱赶这些歌迷时，威廉非常惊讶：“为什么？怎么能赶我们自己的歌迷走？”
当时科林正站在不远处，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为威廉对歌迷的回护而感动。
“嘿，威廉。”他走到威廉身边，打了个招呼。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威廉是否还记得他。
没想到威廉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科林！”
他眼中的惊喜毫不作假：“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青鸟乐队的铁杆歌迷。他在“自由之声”音乐节上制造过小小混乱，又追到英国，上台为《我们在一起》伴奏。
科林结结巴巴：“哦，威廉，你……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威廉的口吻像在和老朋友聊天，“最近过得怎么样？”
“好极了。我找到了新工作。”
“是什么样的工作？”
科林一下子顿住了，他摸摸后脑勺：“我现在是《综艺》的记者。”
一旁的明娜惊呼：“《综艺》？‘好莱坞圣经’的那个《综艺》？”
“没错。”科林羞涩地笑了。
威廉为他高兴：“恭喜你！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杂志确实派我来跟踪报导青鸟乐队……”
科林非常忐忑，不知道威廉会不会因为他的新身份而对他产生隔阂。
没想到，威廉一听说这个，立刻拍板道：“我去跟理查德说，让你做我们的跟队记者。”
如此随性，让科林下巴差点掉了：“真的？”
“那还有假！”
第二天，科林摇身一变，也变成了青鸟巡演团队中的一员。
他甚至拿了第二份工资，威廉雇佣他兼职乐队的摄影师。
威廉把科林也带上房车，让这车越来越挤，理查德对威廉提出警告：“别什么人都往回捡！”
科林是歌迷出身，因为曾经的壮举，在青鸟的乐迷圈子里有点名气。
所以当他走上了青鸟的车，并且从那之后就开始跟着威廉活动，这引发了许多风言风语。
考虑到威廉身上的那些同性传闻，人们开始浮想联翩。
报纸对明娜深表同情：“绯闻女友仅曝光三天威廉就移情别恋，看来青鸟的主唱还是不怎么直！”
那天威廉和明娜一起吃早餐时，科林正好也来了餐厅。
“早上好，科林。”威廉招呼他来这边坐。
科林走过来坐下，拿起菜单。那一刻，无数怪异的目光都朝着这张桌子投射过来。
明娜捂着嘴笑：“上帝啊，你看见了吗？他们的眼神，就差把同情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在乎吗？”威廉问她。
“一点也不，”明娜忍笑，“我只觉得太好玩了。”
“黑咖啡不加糖，培根三明治……谢谢。”科林合上菜单递给侍者。“我不会打扰你们了吧？”
“不会连你也听信谣言吧？我和明娜只是朋友。”
科林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回答：“我很怀疑这一点。”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旁听我们的谈话。”威廉大笑，“我没什么可隐藏的。”
科林愣住了，这是他听过最自信的话。连普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这些娱乐圈内的从业者，谁没有黑暗的过去呢？
“那我必须要问一个问题，明娜为什么总是戴着墨镜？”
他可真是敏锐，这问题一针见血。
“你想告诉他吗？”威廉看向明娜。
“今天是几号？”明娜问。
“9月29日。”
“哦，时间过得可真快。”明娜若有所思，“明天是我的生日。”
科林说：“生日快乐。”
“谢谢，”明娜笑了，“你问我为什么总是戴着墨镜——明天我就会摘下墨镜，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个答案了。”
第104章 审判
当天晚上，明娜敲响了威廉的房门。
“今天让我将剩下的故事都告诉你吧。我怕明天之后就没机会讲了。”
“好的，”威廉说，“上次说到你的表姐搬走了？”
“对，她去了洛杉矶，天使之城。那是我的梦想之地，也是我可能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恰恰恰。”有人在敲门。
科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威廉看了一眼明娜，明娜点了点头。
“请进。”
科林抱着照相机走进房间：“威廉，你的承诺是真的，没错吧？”
“当然，”威廉颔首，“你也可以坐下来旁听。”
明娜微笑：“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讲到最精彩的地方。”
随后，科林就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
床头的时钟走到了零点，机械钟表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嗒”声，日历翻动了一页。
整个房间内，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明娜摘下墨镜，捏了捏鼻梁：“终于不用再戴这劳什子玩意了。”
而科林依然没从这个信息量巨大的故事中缓过神来，他颤抖的手指向明娜：“她……她是一个通缉犯？”
明娜墨镜下的脸很漂亮，科林却好像看到了电影中剧情反转后的美艳杀人狂。
“严格来说，”明娜强调，“我没有被通缉，因为我目前还没有被定罪，警方发布的只是寻人令。”
洛根帮她联系了律师，她也自学了一些法律知识，这些都给了她摘下墨镜的底气。
科林看看明娜，又看看威廉，他搞不清楚威廉究竟是怎么想的。无论是通缉犯还是离家出走的未成年少女，威廉把她带在身边，就是带上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而他现在也得知了真相……他几乎要后悔了。
科林的眼睛盯着地板，他紧紧咬着牙关：“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
为了威廉，他可以背叛新闻人的操守：“我可以缄口不言。”
“为什么要缄口不言？”科林看到了威廉那张坦诚而快乐的脸。
他手里分明握着掌控这名记者的武器，却仿佛无知无觉。
他把手臂搭在科林的肩上：“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报导任何你想报导的吧。”
“我说过，我没有任何东西需要隐藏。”.
威廉送给明娜一台柯达8mm摄影机作为生日礼物。这小巧的机器还没正式上市，是他们在日本巡演时，一个自称青鸟乐迷会的会长赠送给他的。
他对明娜说：“我祝福你从法院堂堂正正走出来，然后自食其力挣来胶卷。”
明娜手持这台摄影机，它拍下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去警察局自首的场景。
这条影像后来被无数青鸟传记电影、纪录片剪辑，又被新时代的网友截取下来放在社交网络上，收获无数转发和点赞。复古的噪点，真实的晃动，女孩的脚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警局的自动门在她面前开启。
“华盛顿警局，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窗口前的警察友善地看过来。
然后是明娜镇定的声音：“我是来自首的。”
影像戛然而止.
那个神秘女孩从威廉身边消失了，几乎在同一时间，明娜出现在《综艺》的封面上。她依然戴着墨镜，身后却是身高标尺，手中举着被收监犯人的名牌。
封面故事的标题令人震撼：“明娜·格鲁姆——顶级摇滚通缉犯。”
这篇文章由科林一手操刀：
“明娜·格鲁姆，曾经是个无人问津的名字。不过从今天起，她会震动整个美国流行音乐界。
巡演的音乐人，一年有大半时间在路上。旅途枯燥苦闷，又何必拒绝投怀送抱的女孩？
所以‘骨肉皮’出现了，他们是疯狂的追星族，企图与明星发生关系。如果骨肉皮足够幸运，乐手会把他们带在身边，类似于‘短期恋人’，但不谈感情。
在本文的主人公明娜·格鲁姆主动走进警察局自首之前，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骨肉皮’。
她刚开始跟在诺亚·里德身边，后来又去了胆魄乐队……没人知道在她无害的表象下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直到她主动自首，密苏里州才撤下了寻人令。
一切都要从她的过往讲起……”
科林的文笔确实不错，以“女性罪犯”的劲爆标题吸引眼球，正文引入“骨肉皮”的新奇概念，当人们对明娜充满好奇之时，开始叙说她的过往，她受到的虐待，她不能自主的婚姻……
人们展开杂志时本来抱有猎奇和审判的心态，结果越是深入了解明娜的故事，越是开始对她产生同情。
“威廉的那位记者朋友手下留情了。”爱德华读完整篇文章，舒了一口气，“基本上把威廉的存在隐去，没提到他是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把她藏匿了起来。”
理查德拿着笔在与青鸟有关的段落上做记号：“他显然在刻意帮威廉撇清关系。”
科林的手法很隐蔽，但知情人都能看出来，这名记者已经偏离了公正的态度，拥有自己的私心。这很正常，毕竟他本来就是威廉的忠实歌迷。
因为科林的掩护，大众的关注点暂时不在威廉身上。
人们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明娜在自首那天之前，都还是一个未成年人。
而她之前与某些公众人物非常亲密。他们没和她上床？鬼都不信。那……这合法吗？
记者乐疯了，美国娱乐圈多久没有出现波及范围这样广的丑闻了？媒体对所有明娜接触过的名人围追堵截，询问他们与明娜的关系。
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
除了威廉。
在所有人中，他的身份最为特殊，因为他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他甚至还给了她一份工作。
而明娜正是在离开青鸟乐队后选择了自首。
记者认为其中大有新闻可挖。
在一档综艺节目上，威廉果然被问到了有关明娜的问题。
“威廉，你知道你的女友是一个未成年人吗？”
摇滚明星神色倦怠，瞥了一眼发问的主持人。
当主持人以为他也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威廉开口了：“首先我必须要声明一件事，她不是我的女友，我和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关系。”
“这……”主持人没想到威廉会否认这一点，“如果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巡演？”
“她是我的助理。”
“可是你根本不需要助理，”主持人指出，“她没有丝毫工作经验，我看不出有什么工作非她不可。”
“我需要一个老师。”威廉说。
“她能教你什么？据我所知，她没有受过音乐方面的训练，也没有高等院校的学历。”
“她教会我怎么做女人。”
威廉平静地讲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主持人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意思？”
威廉回答：“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天然只教给每个人一半的东西。我经历不了女性的人生，只能退而求其次，向真正的女性学习。”
“你又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他说：“为了睁开双眼，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他的脸转向摄像机，目光锐利地看向镜头：“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吗？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只能以出卖自己生存下去？”
“我给了她一份工作——我很骄傲我给了她一份工作。她证明了只要获得一份工作，她完全能够自食其力，就像你我一样。”
“她勤劳，有思想，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但她的人生差点就被一场非自愿的婚姻所扼杀了。”
威廉移开视线，向后一靠：“我言尽于此，其余的你们自己想吧！”.
电视台播放了这段影像，作为唯一一个正面回应了明娜问题的名人，他的言论受到了媒体的疯狂扩散。
威廉显然旗帜鲜明地支持明娜，这引发了许多歌迷的担忧：
“其他人和她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威廉怎么还自己往上凑？”
“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但我替威廉捏了把汗。”
但同样有许多人激赏威廉的真性情：
“不愧是切·威廉·格瓦拉，这点小场面他根本不怕。”
“究竟都在担心什么，威廉难道说的不是真话？说来可笑，现在好多人拿‘未成年骨肉皮’说事，未成年甚至可以合法结婚呢！”
人们议论纷纷，使这起案件的热度居高不下。这也是威廉替明娜发声的目的，知晓明娜案的人越多，同情明娜的人越多，越有可能影响陪审团最终的裁决。
10月12日，这场万众瞩目的审判正式开庭。
明娜神色镇定，她的脖子上依然戴着十字架。将手放在圣经上宣誓后，她就没再说谎。
专业的律师为她辩护，她说出了所有的证词。
陪审团的目光在明娜和她那大腹便便的父亲之间移动，他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经过陪审团的激烈讨论，7比5，以微小的差距，明娜被无罪释放。
当她堂堂正正走出法院，手里依然拿着那只8mm手持摄像机。
她顺着高高的台阶向下走，楼梯下端，记者将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镜头上移，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车窗被摇下来，威廉冲她招了招手。
镜头继续上移，是华盛顿晴朗的天空。
第105章 MV雏形
青鸟乐队继续着巡演的旅程，孟菲斯、波士顿……他们就像一台免费巴士，来往歌迷络绎不绝，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只有明娜一直都在。
明娜空闲时喜欢拿着摄像机拍来拍去，记录下生活中的影像。摄影师通常不会将胶卷浪费在这些日常琐事上，但明娜偏偏喜欢拍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明娜举起摄影机，对准威廉的脸，“突击采访！你认为自己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明娜有很多预设的答案，比如女王接见、万人现场、拿金唱片什么的。
然而镜头中的那个摇滚明星却柔和了眉眼，他说：“是救了你。”
一旁围观的科林差点给威廉跪下来，这是什么浑然天成的撩人功底。
然而明娜也不是常人，她完全免疫威廉的魅力，只是睁大了眼睛：“威廉！你相当上镜啊！”
“？”
“真的！”明娜手舞足蹈，“你镜头感很好，五官和骨像都很立体，而且怎么说呢，面对镜头你有一种很松弛的感觉。”
那种感觉明娜很难描述，她看过许多电影，只在最优秀的那些好莱坞巨星身上看到过相似的特质。
“越说越夸张，”威廉轻笑，“我上过很多节目，面对镜头当然不会紧张。说起上镜，披头士乐队才是真的拍了电影。你看过他们的电影吗？《一夜狂欢》。”
明娜摇摇头，她之前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生存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有机会去看电影？
威廉用拳头击打掌心：“这不正好？我也没看过，一起去看看吧！”
“科林，你要一起吗？”威廉向科林招手。
“啊？我也可以一起？”科林傻乎乎地指向自己。
“当然了。”
就这样，威廉心血来潮，连伪装都没做，就带着两人跑去最近的电影院，买了三张《一夜狂欢》的电影票。
当他们三个从电影院里走出来时，门外已经全是记者。
威廉见怪不怪，他问：“你们真的没有更有价值的新闻去报导了吗？”
记者无视了他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地问：“威廉，你在约会吗？”
“约会？”威廉觉得这说法有趣，他回头看了看科林又看了看明娜。“和谁？”
他的反客为主让记者傻了：“呃……”
“别多想，哥们，”威廉自来熟地拍拍身边的记者，“我只是来支持披头士的票房。”
看来那记者不吃这一套，第二天威廉就看到了自己左拥右抱、男女通吃的花边。
乔尼一边朗读报纸，一边爆笑出声：“看来这名摇滚巨星非常专一，对他的男女朋友全部不离不弃。”
威廉摊开双手：“我怎么知道他们连这么离谱的说法都能编造？”
谣言终于被传到了《综艺》编辑部那里。
“杂志社叫我回去。”科林十分遗憾，“他们怀疑我对你的报导已经无法再秉持公正的态度，甚至担心我变成你们的喉舌。”
“我还真想雇你做我们的新闻官，”威廉说，“你的文笔确实不错。”
明娜能赢得公众的同情，科林的那篇文章功不可没。
科林笑了：“谢谢你。”
威廉没听出科林的言下之意，科林真正想说的是：谢谢你，威廉，你没有让我失望。
大多数的明星只可远观，但是无论科林靠得多近，都没能找到半点证据污蔑威廉金子般高尚的心灵。
他对威廉的崇拜依然如同那一天，在“自由之声”音乐节，他冲上舞台亲吻他的脚面.
那天，理查德突然问威廉：“你有没有拍电影的想法？”
“啊？”威廉很意外，“当然没有。”
“毕竟你去看了披头士的《一夜狂欢》……你真的不想拍电影？”
“如果是《一夜狂欢》那种电影，我确实不想拍。”威廉回答，“虽然披头士是我的朋友，但我必须诚实地说那部电影没什么意思。里面的歌我早就听过，至于它的情节，不就是流水账？而且还是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的相似流水账。”
理查德解释：“这种音乐电影和正常的电影不同，你可以将它理解成专辑的广告。”
“那我可不愿意让观众买票坐在电影院里，花一个半小时看一个广告。”
“那个……”明娜举起手，打断了对话，“对不起，我能说一句吗？”
她在看《一夜狂欢》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没人试过给歌曲拍摄短片？”
“什么意思？”理查德问。
“就像电影一样，只是更短。给歌曲配上影像，可以更好地诠释歌曲，加深人们的印象。就像电影要把拷贝卖给电影院，这种短片拷贝也可以卖给电视台。”
她说：“这种短片比电影制作成本低，试错能力强，宣传效果不见得比电影差。它是由电视台付版权费，不用歌迷付钱。”
“你是说舞台录像？我们拍过这种。”理查德说，
“等一等！”威廉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就像电影一样，但是更短！”
他在休息室内绕着沙发踱步：“我明白明娜的意思，这个短片可以天马行空，甚至我们都不用出境。它将超越舞台的界限，用丰富的手段诠释歌曲内容。”
明娜点点头：“魔术、特技、动画、剪辑，所有电影手法都能用在上面。一百个歌手，上千名观众，天南海北的景色，都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出现……”
理查德越听，眼睛越亮，他意识到了这背后可能蕴藏的巨大机遇。
乐队这时正巧到达了美国巡演的最后一站，天使之城洛杉矶。
理查德召集青鸟全员开了一个小会：“计划有变，我们会在洛杉矶停留一段时间。”
他向大家介绍他身边的陌生人：“这是沃德利导演，我们接下来将与他合作拍摄一部音乐短片。”
爱德华和迈克尔对此没什么意见，乔尼更是吹了一声口哨：“这一天终于到了，我们长得这么帅，不拍下来可惜了。”
沃德利导演年纪不大，但个性非常沉稳，他微微点头：“你们好。”
他言简意赅：“给我歌曲清单。这样我就能以最快速度开工。”
理查德整理出目前青鸟乐队的所有尚未发行的原创歌曲，提供给沃德利。
沃德利拿到这些后，回去研究了几天。然后他回来了，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发行？”
正巧碰到他，被他抓住的威廉：“？”
威廉很迷茫：“啊？这首歌没发行吗？”
两人面面相觑，沃德利没想到威廉如此不着调：“这不是你写的歌吗？”
“是我写的没错，但我通常只管演出和录歌，至于发行销售什么的事，我都不了解。”
他显得比沃德利还要疑惑：“《我们在一起》真的没发行？可是我记得我去录音棚录过这首歌啊！”
威廉拉着沃德利：“我们去找理查德问个明白！”
“没错，是还没有发行。它毕竟……有些争议。”理查德坐在办公桌后，“你们为什么要问这首歌？”
“我想给它拍视频。”沃德利说。
理查德没想到沃德利一下子就看上了这首歌：“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沃德利摇摇头：“没有任何一首歌像这首那样触动我，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拍摄的手法……相信我，它同样也会触动美国。”
理查德不置可否：“先谈谈你的想法吧。”
沃德利拉开椅子，坐在理查德对面：“我不知道你对美国的现状有多少了解。今年《民权法案》通过，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人们需要这样一首歌，为他们构想一个光明的未来。”
理查德提问：“那么你准备怎么拍摄？”
沃德利眼睛很亮：“我想拍成伪纪录片的形式。听威廉说，你这里有这首歌初次亮相时的现场录像？”
理查德点点头：“我们有‘自由之声’音乐节的全场录像。”
“正好！”沃德利激动地搓着手，“我想利用这些影像进行剪辑。除此之外，我还想拍一些新镜头，这需要乐队的配合。”
他拿来纸笔写写画画，向理查德解释他的灵感：“我们用一台虚构的综艺节目开场，乐队站在舞台上，然后‘主持人’对他们进行采访，询问有关‘自由之声’音乐节的事。而后乐队开始表演《我们在一起》。”
“这里给威廉镜头拉近……”沃德利开始画起分镜画面，“体现歌手进入了回忆，然后开始剪入那场音乐节的画面蒙太奇，和现场演出画面交替出现……”
威廉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他看向理查德，发现理查德也露出意动的神情。
“……你觉得怎么样？”沃德利讲得口干舌燥，才发现自家雇主已经好久不说话了。
他抬头看向理查德，看到对方微微颔首：“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那拍摄的事就全权委托给你，我会让乐队积极配合。”
当沃德利志得意满地离开，威廉笑嘻嘻地绕到理查德背后，一使劲，让他那真皮座椅旋转了一圈。
“你干什么。”理查德握着扶手，没有动怒。
“你变了。”威廉将下巴放在理查德的肩膀上，去贴他的脸。
“是吗？”
“是向好的方向变化，”威廉笑道，“你没那么胆小了，也不再害怕争议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说‘那些反对派会怎么想？’或者‘可能会有人再来炸弹袭击，太危险了’……”
“我得澄清一点，那不叫胆小，而是谨慎。我最终同意选这首歌也是出于理性的考量：我们的巡演已经结束，即使造成什么影响，这影响也是可控的。”
“而且，”理查德推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狡诈的笑，“沃德利居然主动提出要使用以前的录像。这很好，这将会节约一大笔开支。”
威廉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第106章 灵光
沃德利导演效率极高，他很快就做好拍摄计划，把青鸟乐队带进了摄影棚。
这是威廉第一次参与电影拍摄，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的短片，他依然充满了好奇。但是当他看到录影棚中的场景，立刻感到大失所望：“这不是和录电视节目一模一样？”
摄影棚中的布置活脱脱就是一台综艺现场，他们不知道在多少个相同的舞台上表演过。
电视台录像时，台下至少还坐着现场观众。他们这个录影棚连观众都没有，就是一个光秃秃的舞台。
“他是谁？”威廉指向“舞台”上那个主持人模样的人。
“是个演员。”理查德回答。
听说能和青鸟乐队合作，哪怕只是个龙套，那些演员协会的小演员都抢破了头。最后理查德挑选出了最物美价廉的人选。
“如果人都到齐了，我们立刻就来排练一遍。”沃德利导演在那边发话，“明娜，灯光！”
明娜最近一直在帮沃德利打下手，此时她一手一个大灯，孔武有力地走过来，当场调整起光线的角度。
“赶紧去吧，”理查德推了一下威廉，“这摄影棚一天的租金可不少。”
威廉翻了个白眼，表示对理查德抠门的不屑。他走到舞台上，和乐队站在一起。
沃德利导演满意地点点头：“大家都看过剧本了？先来对一下台词吧。”
说是剧本，其实只有两句台词。只有威廉需要说话，其他人做背景板就好。沃德利走到舞台上，给所有人指出地板上用胶带标注的点位：“到时候你们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威廉，你要注意一下。”沃德利站在威廉旁边，示意他镜头的位置，“接受采访的时候是那个镜头拍摄，所以你要这样侧过来一点。”
“这样吗？”威廉微微偏过头。
“没错，就是这样！”沃德利满意极了，这个角度再配合灯光，简直将威廉优越的骨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威廉的脸天生属于大荧幕，只要出现就自带文艺片气场。
他们只是简单排练了几遍，并没有做过多的雕琢，就开始了正式录制。
沃德利表示：“我喜欢纪录片，所以最好的就是让你们本色出演。”
他们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拍好了摄影棚里的镜头，然后沃德利拿着所有素材钻进了剪辑室，明娜也跟着不知所踪。
威廉无事可做，他拿起纸笔准备写歌。
他轻轻抬起钢笔，放在褐色的纸张上，黑色的墨点晕开，突然间他头晕目眩。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写下一句歌词。他划掉一个单词，又改变了一下句子的结构。
他盯着这句歌词看，突然失去了对文字的感知。它是好是坏？甚至……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慌驱使着他继续写，一句又一句，密密麻麻叠在一起。他撕掉这页纸，又扯出下一页。
窗户没有关好，有风刮进来，将草稿吹散一地。
威廉转身去关窗，他踩过这些草稿，甚至不屑于将它们捡起来。
都是垃圾，矫揉造作的赝品，每一件都是他人生中最差的作品。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他写出第一首《公路骑士》以来，从来没有感受到灵感这样凝滞。他从来不用主动思考，灵感就会源源不断撞入他的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想写特定的主题。他觉得自己在冥冥之中被引导，无数女性形象井喷式地在他的人生中出现，他不能对她们的痛苦视而不见，而乔尼为他指明方向——女性主义。
这概念让他热血沸腾，这就是解答一切疑惑的关键，这就是他要创作的下一个主题。纸牌为他预言了明娜的存在，他帮助了自己的缪斯。
接下来本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创作。所有人都说他有天赋，那当他主动运用自己的天赋，理应比原先更进一步。
乐评人对《环游世界》的过度褒奖让他嗤之以鼻，因为他满心认为下一张专辑一定会超越过去的自己。
可是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他的灵感突然全部消失了。那总是停留在他肩膀的缪斯摇了摇头，第一次远远飞走，躲去角落。
威廉躺倒在地毯上，注视着石膏天花板，吊顶的形状好像一张小丑的脸，似笑似哭。
一支铅笔滚到他的手边，他抓起一张纸，在背后随意涂抹：“明娜，请递给我那杯茶。茶呢？我忘了，原来你已经离开了我。”
他盯着这几句歌词看，然后把它丢开。不是明娜离开了他，是他的灵感离开了他。
这大概也能发展出一首不错的歌，但绝无可能写出他想要的那种作品。要能震撼人心，改变世界，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音乐天赋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柱，他没想到会被逼到这种地步。难道要让他承认自己天赋的边界吗？他就只是一个流行歌手，不可能成为那些伟大的人物？
“威廉，你怎么躺在地上？”一双皮鞋走到他的身边，皮鞋的主人蹲下来，天花板被爱德华关切的脸所取代。
“埃迪，我被阻塞了。”威廉动也不动。
爱德华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威廉感到一只手将他的头抬起，他的脑袋后面被垫了一个枕头。
威廉转头去看，发现爱德华正将他散落一地的草稿一张张捡起来。爱德华正好看到那句明娜、茶之类的歌词，把他看笑了。
“埃迪？”威廉喊他。
爱德华收起笑意，将草稿放回桌子上，用镇纸压好。
“威廉，不要太着急。”爱德华席地坐到威廉身边，“你还年轻，任何天才都需要成长。”
面对爱德华，威廉讲出了他的苦恼：“当我刻意去写一个主题，反而写不出来了。”
爱德华温和地注视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不如还是回到过去的创作方式，让灵感自己来找你？”
“嗯。”
“我觉得不行。”
“怎么说？”威廉一骨碌，滚进了爱德华的怀里，爱德华好脾气地抱住他，让他枕在膝盖上。
“任何一件事想要做到极致，都不可能不经历痛苦。凭借天赋，运动员可以跑得很快，跳得很高，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们必然要经历艰苦的训练——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世界冠军。”
“所以，威利，坚持下去，咬着牙坚持下去。”
威廉说：“可是这可能会很漫长，我们的下一张专辑……”
“不用担心这个，还有我在，我也能写歌。”
爱德华紧紧抱住他：“你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它会很苦很累，但我永远会陪你一起。”
威廉回抱他的兄弟，掩饰他这一刻的感动与害羞。
直到爱德华开始拍他的背：“好了，这么大的人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威廉挣扎着爬起来。
“……你的朋友来了，那个叫鲍勃·迪伦的，”爱德华有些不情愿地说，“你正好可以和他出去转转，散散心。”
在酒店的停车场，威廉看见鲍勃坐在豪华轿车上，还拥有了专属司机。
“鲍勃，你发达了？”威廉惊讶不已。在他的印象中，鲍勃还是那个在狭小的公寓和他挤在沙发垫上的落魄歌手。
“你说这话我反而觉得是在讽刺我，大明星。”迪伦走下车，亲自为威廉拉开车门。
“你们这些民谣歌手不是不怎么赚钱吗？”威廉坐进车里，直率地说。
“时代确实变了是不是？”迪伦靠着威廉坐下，“听众的口味变得可真快，谁会想到我也能来西海岸巡演呢？”
迪伦领他去了一家叫做“丛林”的民谣俱乐部，这俱乐部阴暗潮湿，顶棚装饰着暗红色幕布，像是被包裹在洞穴内的野生丛林。一个民谣歌手在舞台上自弹自唱，声线沙哑。
“这儿看起来很隐蔽。”威廉和迪伦坐到角落里。
“这就是民谣和摇滚的不同之处。民谣不是那种让所有人在台下蹦来蹦去的东西，”迪伦点燃一支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大胆。”
威廉有点不好意思：“你听过《阳光》了？”
迪伦点点头，他将烟盒伸向威廉。
“不，我不抽烟。”威廉摆摆手，“说来惭愧，《阳光》并不是非常‘民谣’。我只是采用了民间音乐元素，但表达的内容纯粹是个人的情感。”
鲍勃·迪伦听了他的话，疑惑地晃晃头：“表达的是你个人的情感，那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民谣应该是像你的《答案在风中飘荡》这样的抗议歌曲。它能震撼人心，改变社会，总之比私人的情感更有意义。”
所以比起《阳光》，威廉觉得《环游世界》更好，但他觉得还不够好，可是他现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好。
鲍勃沉默了，他一仰头，白雾从他的口中呼出，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直到烟雾散去，他才开口说：“是我的错，威廉。”
“是我误导了你。”鲍勃烦躁地挠了挠头，“不是这样的，音乐不是武器，也不是手段，只是结果。”
“什么意思？”
“想想你的那首《我们在一起》，你在写它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对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到底有多少了解，你能预知这首歌造成的影响吗？”
威廉开始回忆，对啊，他当时是怎么写出的那首歌？似乎只是灵光一现，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精心打磨，它凭借的只是：“愤怒……我只是为有些歌迷不能来看我的演出而愤怒。”
“就是这个。只需要真实的个人情绪，去表达就好了。别担心那么多，就像在早餐桌上听到新闻，然后随口做出评论。”
威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在他思考的时候，他们点的汉堡薯条被端上来，威廉抓起一把薯条塞进嘴里嚼。
吞下食物后，他说：“鲍勃，我有个酝酿了很久的点子，但是我写不出来。”
“说说看？”
“我想写一张‘女性主义’的专辑。”
“是专辑，不是单曲？你会单发其中的歌曲吗？”
“不，”威廉说，“只是专辑。”
“很有意思。”迪伦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围绕一个主题创作专辑，让专辑成为销售的唯一主体……你要么血本无归，要么名垂青史。而且你选择的主题非常大胆，为什么是女性主义？”
在烟雾笼罩的民谣俱乐部，伴着歌手的低吟浅唱，威廉将他之前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徐徐道来。
鲍勃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保持着安全的沉默，直到威廉讲起明娜的故事，他才开口：“现在我理解了，为什么你会对她伸出援手。”
他说：“威廉，你具有超乎寻常的同理心。你说的这些事情，即使我看到了，也可能会忽略，不像你看得那么清晰，思考得那么深入。”
“可是我写不出来……”
“这对你来说当然很难。如果你一定要创作这样一个宏大的主题，你恐怕要像一个学者一样去进行多年的钻研……”
看到威廉空白的表情，迪伦笑了：“当然，前提是你真的要做这么宏大的主题。”
威廉思考着迪伦刚才说过的话：“我懂了。你是说我不需要呼吁，只需要表达。”
“没错，”迪伦点点头，“写只有你能写的东西，聚焦你能掌握的主题。这就是我创作的秘诀，现在透露给你——从自己的心出发。”
从自己的心出发，表达真实的感情……
是啊，他之前把自己困住了，他被所谓“主义”困住了。他是音乐人，又不是学者。他的创作依靠的永远都是情感，而不是理性。
一座跨海大桥拔地而起，从威廉脑海中迷雾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他牢牢抓住了桥墩，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狂热地抓住鲍勃·迪伦的双肩，对他的挚友怀抱着深深的感激之情，他胡乱在他的脸上印上几个热烈的亲吻：“鲍勃，谢谢你！”
“哎！”鲍勃抬起袖子擦口水，“你等等！”
这俱乐部看起来隐蔽，但还是可能会有记者蹲守的！
第107章 玛丽珍
不出所料，第二天的娱乐版头条全都是威廉和鲍勃·迪伦密会的照片。
假如威廉没去亲鲍勃的脸，这场面应该还能解释清楚。只可惜那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记者，居然在那样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抓拍到如此清晰的照片。他可真是个构图天才，才把那么纯洁的脸颊吻拍出了一种耳鬓厮磨的缠绵感觉。
美国记者乐坏了，没想到两年前的绯闻两年后居然还能有后文。他们开始在报纸上连载小说，大编特编两位音乐人之间的虐恋情深。
他们信誓旦旦地讲，这两人曾经有过一段，又因相隔两地而分手。如今两人在美利坚重聚，于是再续前缘。还有人恶意揣测：“原来这就是鲍勃的前女友苏西与其分手的原因。”
比起那些荒诞不经的绯闻，更让威廉惊讶的是，鲍勃居然和苏西分手了！
“为什么？”威廉特意给鲍勃打电话要问清楚这件事。
虽然威廉没和苏西见过面，但他还记得鲍勃曾经多么爱她。
他还记得那一天，纽约正在下雨，威廉窝在床垫上，看到鲍勃给苏西写信：“没有大事发生……而我只是在等你。”那是威廉听过最美的情诗。
后来威廉买了鲍勃的新专辑，《放任自流的鲍勃迪伦》（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封面上是鲍勃和苏西的合影，两人在纽约的大雪中紧紧相依。
威廉不敢相信这样相爱的人也会分手。
“这个嘛……”鲍勃在电话的另一头含含糊糊，“感情这种事就是说不清楚。”
“可是……”
“所以你相信那种刻骨铭心的真爱吗？威廉，你确定一旦你爱上了一个人，就会从一而终？”
“……”威廉沉默。在心里的某处他想要相信真正的爱情，虽然现实总是一次次对他造成打击。
当威廉放下听筒的时候，乔尼正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是个夜猫子，总是队伍里起得最晚的那个人。
“亲爱的，有咖啡吗？”
他一屁股坐到威廉身边。
“好像还剩了些咖啡豆。”威廉想要起身，却被乔尼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扯着威廉的袖子，低头嗅了嗅他的袖口，然后又靠近威廉去嗅他的领子。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刚巧进屋的洛根大叫一声，捂住双眼。
他的耍宝没人理会，乔尼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昨天和鲍勃·迪伦去哪了？”
威廉的这件外套乔尼非常熟悉，他亲手选的布料，用了质地最好最柔软的棉花。虽然版型不够挺阔，但因为穿着舒适，威廉经常穿。昨天他和鲍勃出去就是穿的这件外套。
而现在这件乔尼亲手缝制的衣服被污染了，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像是腐坏的猪油，或是冲天的汗臭。
洛根放下双手，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怎么了，我是否要回避一下？”
乔尼没有理会洛根，他捧着威廉的脸，观察他瞳孔的大小：“回答我的问题，昨天你去哪了？”
威廉被乔尼从未展现过的严厉一面吓到了，他下意识地回答：“没去哪里，就是和鲍勃去一家叫‘丛林’的俱乐部吃了个饭。”
“丛林？”洛根表情也变得严肃，他和乔尼对视，“那里很有名，因为‘玛丽·珍’。”
“有人给你烟吗？无论是卷烟、烟斗还是水烟。”乔尼逼问。
“鲍勃一开始给我递过烟，但是我说我不抽烟。”
“你敢发誓吗？威廉·奈廷格尔？发誓你没有抽？”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威廉愠怒地挥开乔尼的手，“当然没有，我发誓。我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可我也不是未成年人，就算抽烟也没有万恶不赦，不值当你们在这里审讯我吧？”
看出威廉在讲实话，乔尼松了一口气，他空荡荡的胃在此刻突然开始彰显存在感，低血糖让他眼前一黑，跌坐在沙发上。
吓得威廉也不问他刚才怎么了，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两块方糖，联系客房服务给他送点吃的来。
“小威尔，你吓死我了。”乔尼嘴里含着方糖，含混不清地说。
“你才吓死我了，突然怎么那么凶。”威廉有点委屈。
洛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也被吓了一跳。威廉，乔尼也是担心你，怕你被人引诱尝试了什么不该尝试的东西。”
“什么东西？烟？”威廉有个秘密，他少年时就在约翰·列侬的怀里尝试了第一支烟，然后确认他真的不喜欢那玩意。
“可不单是烟草那么简单。玛丽·珍，草，锅，叶子，随便你怎么称呼。那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植物，比烟草更让人上瘾，也比烟草更损害你的健康。”
乔尼补充：“它其中含有一种叫作THC的成分，让你产生幻觉，损伤你的神经。这伤害不可逆转，它会让你焦虑抑郁，让你暴躁不安，让你想要再次靠它短暂脱离痛苦，然后你就陷进去了，它掏空你的金钱，毁掉你的所有亲密关系，直到彻底摧毁你的整个人生。”
威廉瞪大双眼：“这么可怕？”
“最可怕的是，通常人们第一次接触它是通过朋友。”洛根说，“在这个圈子里格外常见，朋友递给你一支烟，但里面掺了些特别的小玩意。”
威廉知道他们在暗示什么，他坚定地摇摇头：“如果你们说的是鲍勃，他不会这么做的。可能昨天‘丛林’里真的有这玩意存在，但不会是鲍勃。”
“这不好说。”乔尼撇嘴，“有些人并不相信我说的这些理论。”
洛根也说：“很多音乐人将它视为灵感的来源，他们不认为它有什么坏处，甚至大肆赞扬它。”
“而且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乔尼犹豫着，他看了一眼洛根。
洛根善解人意地说：“相信我，我的嘴很严。”
于是乔尼低声跟威廉讲了他曾经在灵魂歌王雷·查尔斯家卫生间垃圾桶里发现了什么。
这让威廉十分震撼。他很难将那位盲眼的励志音乐家与乔尼口中的毒虫联系在一起。他像是吞了一块石头，胃里沉甸甸的。
洛根并不惊讶：“很多事情其实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因此他才喜欢和青鸟乐队合作，像他们这样底线高的音乐人并不算多。
洛根告诉威廉：“为了在巡演中保持状态，许多摇滚乐手都在滥用药品，有些甚至还有医生的处方。”
威廉瞳孔地震：“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乔尼笑道：“因为在那些该死的提议被捅到你这里之前，就都被我否决了。”
威廉的心微颤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乔尼眼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威廉只看到光鲜亮丽的舞台，还有那些友善的音乐人朋友，但乔尼看到的是危机四伏，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黑色沼泽。
他平时看似嘻嘻哈哈，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青鸟乐队。
“在聊什么呢？”理查德、爱德华和迈克尔一起走进来，“谁叫的三明治？”
“我我我！”乔尼伸出手，从餐车上抓起一块火腿三明治，“饿死我了！”
他心照不宣地没再和威廉继续聊那个话题。
理查德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怎么没人看电视？今天可是我们的音乐短片在电视上首秀的日子。”
他们的老朋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买下了他们音乐短片的播放权。就像当初将默默无闻的青鸟乐队引入美国时一样，它又做出了一次大胆的尝试。
作为试水，这条音乐短片被安排在周末白天的一档流行音乐排名节目上播放。
电视上的主持人神秘兮兮地宣布：“有一支乐队虽然没有亲自来到现场，但他们为即将发行的新歌拍摄了一条短片。观众朋友们，你们将是第一个看到这条短片的人。”
听了这话，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提起了兴趣。为新歌专门拍一条短片？是故弄玄虚还是过于自信？
转场后，画面到了另一个舞台，这舞台上也有一个主持人。有人开始疑惑这个主持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镜头向着乐队移动，电视机前的观众发出惊喜的呼声，居然是青鸟乐队！他们刚刚结束美国巡演，正是知名度最高的时候。
电视上的主持人举着话筒，正在采访威廉：“这首歌第一次问世，是在自由之声音乐节，没错吧？”
威廉点点头，他消瘦的脸庞轮廓分明，即使在小小的液晶屏幕上也美得让人窒息：“是的，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梦一样，我们居然真的办成了它。”
“然后你写了那首歌……”
威廉垂下眼帘：“是的，《我们在一起》，至今它仍是我最喜欢的作品。”
“可是你却没有发行它，也很少公开演唱它。”
威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整个人像在发光：“从今天起那将成为历史。”
“那择日不如撞日，”主持人转身朝向镜头，笑容满面地报幕，“让我们欢迎青鸟乐队为我们带来《我们在一起》——”
第108章 再见明娜
电视上的影像继续。
观众看到青鸟乐队走上舞台，吉他手开始演奏，清新优美的前奏响起，突然画面一闪，回到了两年前的自由之声音乐节。画面泛黄，变得颗粒感十足，昭示这是一段过去的回忆。
一系列的蒙太奇剪辑，如同手持式摄影机一样摇晃的画面，音乐节的标牌，搭建舞台的叉车，水泄不通的高速公路，熙熙攘攘的歌迷，晃动的镜头中有黑人、白人、女人、男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叫卖的小贩，广袤的牧场，啤酒洒了一地。
镜头指向蓝天，又拉近到舞台上的那名歌手，是两年前的威廉。
“好怀念。”乔尼感叹道，“当时的小威尔真的好青涩啊。”
是的，和现在的威廉相比，青鸟的歌迷惊讶地发现他当时多么年轻。
人们只记得他在舞台上砸碎了吉他，记得他办成了“自由之声”音乐节，记得他的《我们在一起》鼓励了无数人，被每一次民权运动所传唱。他们没有意识到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威廉才刚刚成年。
屏幕上，那年少轻狂的歌手抱着一把民谣吉他，意气风发地自弹自唱。这是他写的第一首关切现实的歌，是他满怀愤怒的抗议。看啊，现场所有的歌迷都屏息静气，在听他唱《我们在一起》。
“战争的炮火永不停息，我跪下双膝祈祷和平。你皮肤的颜色，你出生的地方，不该定义你是谁，不该锁住你的胸膛……”
画面闪回到舞台，乐队全部加入了演奏。多了贝斯和鼓，多了节奏和失真，这歌曲比起民谣更像摇滚。
“姐妹兄弟们，我们在一起。让我们的声音响彻天际，推翻那重重高墙……”
然后就是交叉剪辑，一会是舞台上的乐队表演，一会是自由之声音乐节的录像。这边的威廉妆容精致，美得令人窒息，另一边的威廉跳下舞台，屹立着面对失控的羊群。
“哦，让爱意流淌，让恨意消亡，让我们团结在一起，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不再有暴力，不再有痛苦，让我们一起拥抱新世界，一个充满爱与自由的世界……”
影片中剪入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画面。乔尼和迈克尔的庭审镜头一闪而过，燃烧的公寓，街道上游行的人群，林肯纪念堂，《民权法案》被通过那一天的日历。
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到新奇极了，他们第一次看到这种形式的音乐短片。比起纪实录像更像是电影，却只有一首歌的时间。这短片的画面和节奏完全契合歌曲的内容。
很多人并不是青鸟乐队的歌迷，他们并不清楚自由之声音乐节的故事，通过这支短片他们联想到了两年前的民权运动，一年前马丁·路德·金的演讲，以及刚刚通过的《民权法案》，他们立刻明白了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并且真切地被它所打动。
“0.6，0.7……天啊，到1了！”总导演与制作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对于他们这档不温不火的节目来说，这就是一个收视奇迹。
没有什么比数据更能反映观众的喜好，看到同行收获了这样的成绩，其他电视台也按捺不住，纷纷打电话给理查德要求购买录像的播放权。不仅仅局限在美国，他们甚至收获了美国之外的报价。
理查德非常愉快，他们通过授权录像带的播放权就基本回收了短片的制作成本。
而短片带来的更大好处还在逐步显现。就像那些音乐电影是为了宣传歌曲一样，比起听觉刺激人们更容易受到视觉刺激。音乐短片加深了人们对歌曲的印象，让人们与这首歌形成了更深厚的情感联系。
《我们在一起》，这张薄薄的45转单曲唱片，一经发售即刻脱销。
美洲、欧洲、亚洲……它卖得太好了，好到惊人的地步。青鸟乐队从来没有首周销量这么高的单曲，就是在理查德最夸张的美梦里都没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成绩。
“难道这就是音乐短片的力量？”理查德非常高兴，他给明娜发了一笔奖金，以感谢她提出了这个价值千金的主意。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短片。”爱德华理性思考后表示，“这首歌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它正好契合了这个时代的精神。”
是的，它成功的因素很多。战后青少年一代的茁壮成长，反主流文化的抬头，美国种族隔离解除的大势所趋，人们对战争的厌倦和反感……
这首歌恰好反应了这个时代人们心中的诉求，平等、爱与和平，以及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的理想主义。
早在它正式发行之前，就在被人们口口相传。每个人都能在这首歌曲中发现自己的主张，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这一切统合起来，最终酿造了单曲销量的奇迹。音乐短片当然也起到了作用，但只是一味催化剂。
此时的青鸟还不知道，短片真正的作用并不是提升销量，而是塑造乐队的形象。
因为是亲身经历了一切，所以青鸟不知道他们曾经做下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多么神奇。
人们看着电视上那青涩的歌手，只用歌声就能凝聚人心，得到千万人的欢呼。他们看到他如同神迹一般停下羊群，看到歌迷冲上舞台只为亲吻他的脚背。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威廉在歌迷心目中的形象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崇高程度。毕竟造一个神，所必备的就是“传说”。
威廉曾经有许多外号，“南希男孩”、“海妖”、“巫师”……大多都是媒体给他的蔑称。从他第一次出现在记者面前，就是叛逆而顶撞的形象，可想而知他在无冕之王中的口碑。
而在这支单曲发行之后，在那后世被誉为“第一支MV”的广为流传之后。少数歌迷开始自发地称呼他为“摇滚之王”。
一开始这称呼只在小圈子里流传，但是随着他留下越来越多的传奇事迹，随着狂热崇拜他的人越来越多，终有一天这会成为他流传最广的称号。
此时这位未来的“摇滚之王”对此一无所知，他看完这支短片，心中充满了喜悦。他高声宣布：“我的下一张专辑还要和沃德利导演合作！”
“到时候说不定你就请不起他了。”爱德华开玩笑。
沃德利这名新人导演也因为这支短片一战成名，无数音乐人发来邀约，想请他也为他们的新歌拍短片。然而沃德利推拒了这些邀请，转而去给马丁·斯科塞斯正在拍摄的新电影做摄影师去了。
理查德因此更加欣赏他，这说明沃德利没有一心赚快钱，而是有自己的艺术追求。
沃德利顺便带走了明娜，雇佣她做助理，她在拍摄短片的过程中展现出的勤奋机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明娜告别的那一天，威廉特地去送她。
很多年后，他依然还记得明娜当时的样子。她系了一条黄色的丝巾，穿着一件风衣式的连衣裙，她依然举着那台手持摄像机，一边笑着一边后退。
“别送了，威廉。”她说。
威廉依然忧心忡忡地跟着她。他了解她的整个人生，听过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与她的喜怒哀乐同心共体，可是他此时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谁会送你去机场？”
他们转过下一个街角，一切豁然开朗。空旷的广场上停着一辆明黄色的福特轿车，驾驶室的窗户被摇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吹了一声口哨。
明娜向她挥手，她对威廉说：“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表姐吗？”
是的，威廉记得。就像他的童年有爱德华，明娜儿时也有一个表姐守护着她，带她发现了电影梦想。是的，她讲过，她的表姐后来在洛杉矶定居。
“其实庭审的时候她就联系上了我。”明娜笑着说，“她叫我放心，即使坐牢她也会作为亲属来探望我。”
“你就是威廉？”明娜的表姐将墨镜摘下来，“谢谢你为明娜所做的一切。”
威廉与她通过车窗握手，接受了这位陌生人的感激。
明黄色的福特载着明娜渐渐远去，威廉盯着那不断缩小的影子，突然想起了布里茨先生的柠檬黄奥斯汀。他再一次嗅到了苹果花的味道。
相隔十几年，他终于拯救了曾经的自己。
回到住所，威廉开始翻箱倒柜。
爱德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在找这个吗？”
威廉抓过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那上面是他曾经在痛苦中涂抹的几句关于明娜的歌词：“就是这个，谢谢。”
他后知后觉地看向爱德华，他的哥哥露出一个宽容的笑。他会心电感应吗？或者只是他永远能猜到威廉心里在想什么。
威廉珍重地把这张纸折叠了两次，夹在笔记本里。他想要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想要去珍视所有真实的体验，无论它宏大还是微小，无论它高尚还是庸俗。
他依然没有写出那个“最伟大的作品”，但他已经学会不为此着急。
慢慢来，反正创作会是他持续一生的事情。
第109章 王室橄榄枝
在引领“英伦入侵”后，青鸟乐队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高度。
尽管保守派依然对摇滚乐抱有偏见，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音乐正在切实影响整个世界。
然而，即使是最狂热的摇滚乐迷，也没有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1965年6月12日，正值女王寿辰，她走到白金汉宫的阳台上，公开宣布将为青鸟乐队与披头士乐队成员颁发大英帝国员佐勋章。
舆论一片哗然，这行为史无前例，大英帝国勋章是英国公民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即使是最低一等的员佐勋章，也通常被颁给那些为国家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人才。将最高荣誉颁发给摇滚乐队？简直荒唐！
“我们能理解王室想要变革的好意，但是也需要考虑措施是否太过激进。”温和派委婉地提出意见。
“这完全是礼崩乐坏，”激进派唾沫横飞，“王室优雅的荣光已经一去不返！”
部分有识之士缄默不语，他们思考着方方面面的利益关系，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昏聩的决定。
日不落帝国似乎正在衰落，经济下行，殖民地纷纷独立，英式文化日薄西山，全球青少年看美国电影，买美国商品，崇拜美国偶像，大不列颠迫切地想要夺回文化话语权。
就在此时披头士和青鸟乐队横空出世，他们不仅在美国，甚至在全世界都闯下了一片天地，据说连远东都有他们的乐迷。这是英国王室梦寐以求的影响力。
王室只需要给他们颁发一枚勋章，就能够借助他们的影响力扩散王室的影响力。乐队得到了荣誉，王室得到了声名……总之，这完全是双赢的决定。
在人们对这条惊人的新闻争论不休的时候，青鸟乐队早已得知了这个消息。
与其他人的想象不同，他们对此非常平静，甚至毫不在乎。
理查德告诉威廉这件事的时候，威廉正在晒太阳，他昏昏欲睡：“哦，勋章？需要我亲自去领吗？”
理查德晃晃他，让他清醒一点：“别傻了，到时候会是女王亲自为你授勋。”
“哦……”威廉看起来有点烦恼，“是她啊，那还是去一趟吧。”
这话甚至有着纡尊降贵的意味。然而要知道，威廉从未出席过任何一场颁奖典礼，他把获得的所有奖项都随便往抽屉里一丢。对他来说，这勋章与他的一打金唱片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授勋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打乱披头士乐队的工作安排，他们的第二部电影《救命！》正常上映，青鸟乐队还受邀去参加了首映典礼。
在红毯上，威廉见到了玛格丽特公主，她和她的丈夫斯诺登伯爵也收到了邀请。
她远远看到青鸟乐队，就热情地招手喊道：“嘿！等等我！”
玛格丽特公主是伊丽莎白二世的妹妹，她行事叛逆，曾爱上有妇之夫，后来又和一个平民出身的摄影师结婚。
“迈克尔，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位活泼的公主来到青鸟乐队面前，似乎还想在迈克尔这里耍耍长辈的威风，虽然她只是他的堂姐。
迈克尔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差。你难道是看上了他的摄影技术？我都比他会拍照片。”
斯诺登伯爵深感受辱，而玛格丽特公主却仰头大笑：“迈克尔，你说得没错！”
闪光灯连成一片，记者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非常好奇玛格丽特公主和青鸟乐队在聊什么，为什么那么开心。
玛格丽特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清了清嗓子：“正好看到你们，我帮我的姐姐带一个口信。她邀请你们去她的马场玩玩，然后再顺便一起出席今年的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
她看向威廉：“我想你是她真正想要邀请的对象。所以你会去的，没错吧？”
“如果没有其他工作……”
“那就一言为定。”玛格丽特高兴地点点头，挽着斯诺登伯爵风风火火走进了剧院。
青鸟乐队也没在红毯上逗留，他们很快走进剧院，迎面碰上了披头士的鼓手林戈·斯塔尔。
林戈向他们打招呼：“要去后台见见约翰吗？他的孩子也在。”
乐队的其他人对此没有兴趣，只有威廉决定去后台看看他的教子。
他跟着林戈来到后台，后台正一片兵荒马乱。
“导演呢？他马上要第一个上台发言。”
“座位是谁安排的？为什么让这两个人坐在一起。”
“林戈又去哪了……”
“我在这呢，约翰。”林戈冒出来，“看看我带了谁来？”
“威廉！又见面了！”列侬看到威廉，十分惊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威廉使劲回抱他：“听说我的教子也来了。”
“没错，辛西娅！”列侬喊着，辛西娅从角落里走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威廉来了，你陪他聊聊吧。对不起，我这边太忙了，首映后的派对再见。”列侬急匆匆地离开了。
“对不起，我可能给你们添乱了。”威廉向辛西娅道歉。
辛西娅摇摇头：“正相反，我很高兴你能来。”
威廉看向她怀里的孩子：“这就是朱利安？”
“是的。”她的脸上露出笑容，轻声对孩子说，“朱利安，这是你的教父威廉，和他打个招呼吧。”
“教父……威廉？”朱利安学舌，他不怕生，反而向着威廉伸出一只小手。威廉也向他伸出手，让他握住一根手指。
那一刻他感觉心都要化了。
“你想抱抱他吗？”
在辛西娅的指导下，威廉小心翼翼地让朱利安转移到自己的怀里，比想象中的轻，却重得让威廉的手臂都僵硬了。
朱利安咯咯笑着，把脸埋在教父的脖子里。威廉满怀柔情地颠了颠他，问辛西娅：“你和约翰最近……”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恰当的话题。
“他很忙。”辛西娅说，“所以经常不在家。但他会给我写信，很长很长的信。我觉得他应该是爱我的。”
“那就好。”威廉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朱利安有点不想撒手：“你一会要上台吗？”
“我不用上台。”
“那不如你也一起看首映吧？”威廉想了想，“约翰给了我两张票，我旁边正好还有一个空位。”
即使首映现场星光熠熠，媒体的镜头还是立刻捕捉到了威廉的身影。
他手里居然抱着一个小孩，身边还坐着一个眼熟的女人。记者不假思索地按动快门，然后才恍然想起：那金发女人不正是约翰·列侬的妻子吗？
威廉怀里孩子的身份也昭然若揭，那恐怕就是约翰·列侬的儿子。
威廉就这样坦坦荡荡带着人家的妻儿，施施然在前排落座。记者们眼睛亮了，他们在心里猜测一会列侬看到这个场景后的表情。
很快首映式开始，主创人员上台与观众见面。列侬一眼就看到了威廉和自己的妻子儿子。
他立刻表现出了临场应变的机警。他窜改了原先的台词：“当然，这部电影能够顺利上映，也要感谢我家人对我的支持。我的妻子，辛西娅，她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灯光师立刻将聚光灯打在辛西娅身上，威廉也被囊括进去。所有人都看向这对古怪的搭配。
列侬自嘲一笑：“辛西娅，我爱你。虽然你正和我的好朋友坐在一起，他还抱着我的儿子。”
保罗在一旁接话：“约翰，别显得这么小肚鸡肠，那是你儿子的教父！”
全场哄堂大笑，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设计好的段子。
但是威廉知道这一切是列侬临时起意，他微微皱眉，不太喜欢他这个轻佻的玩笑。但是辛西娅看起来很感动：“威廉，约翰说他爱我。”
她眼里有一丝泪光。对她来说，约翰愿意在公众面前承认她的存在，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看电影吧。”威廉没有多说什么。
威廉不是专业影评人，看不出电影的好坏。看着他那四位老朋友在大屏幕上装疯卖傻的样子，他止不住地想笑。
比起电影，威廉更喜欢电影中的配乐。音乐无法作假，只能坦露真实。
首映后的内部派对上，列侬问威廉：“你最喜欢哪首歌？”
威廉真诚地告诉他：“是《你得隐藏你的爱》（You've Got To Hide Your Love Away）。”
“噢。”列侬的嘴张大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昨日》（Yesterday）。”
他有些忐忑，又有些感动：“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那首歌的人。”
威廉温和地注视着他：“《昨日》是保罗写的吧？那种旋律可遇不可求。”
“但是《你得隐藏你的爱》也很好。唯一的问题是，你究竟在隐藏对谁的爱？”
朱利安正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父亲，睡眼朦胧地要抱抱。列侬生疏地把他放在臂弯里。
“……当然是对辛西娅的爱。”列侬说，“毕竟之前经纪人一直要求我对外隐藏她的存在。”
“这样啊，”威廉透彻的目光仿佛穿过他的灵魂，看到了不远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辛西娅，“这确实是最正确的答案。”
第110章 阿斯科特赛马会
威廉说：“那天我们遇到一个自命不凡的爵士乐手，他说：青鸟搞的摇滚乐没什么技术含量，在爵士乐面前就是土老帽。”
“然后呢？”
“然后我就对他说：我们乐队的经纪人都比你懂爵士乐。”
伊丽莎白二世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真的吗？你们的经纪人也懂音乐？”
“当然！他很会吹萨克斯，甚至是我们乐队的启蒙老师呢……”
乔尼坐在树下，他遥遥看着远方正肩并着肩骑马的女王陛下和威廉，大感困惑：“威廉在和陛下说什么呢？怎么陛下那么开心。”
“随他去吧。”爱德华非常平静。
原先他还在担心威廉会在王室面前失礼，引发什么不良后果。可伊丽莎白二世对威廉真的有一种特殊的偏爱。无论他做什么，感觉女王都戴上了一百倍的滤镜，莽撞成了率真，任性成了可爱。
他比较担心的反而是菲利普亲王，他看威廉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这个摇滚歌手人间蒸发。
“陛下和约瑟夫叔叔是朋友，她关照威廉应该是爱屋及乌。”爱德华只能这样来解释女王对威廉的喜爱。
他将缰绳从树上解下，翻身上马。好不容易来到女王陛下的马场，他现在不想再考虑其他问题，只想享受久违的策马奔腾的时光。
“哦，嘿，现在只有我们待在一块了。”对骑马不感兴趣的乔尼对身旁依然被拴在树上的马儿说。
马儿打了一声响鼻，无聊地甩了一下尾巴.
女王邀请他们一同观看的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是全球最奢华的赛事之一。
它既是所有英国民众的盛会，也是英国等级制度的缩影。
虽然所有人都能买一张门票入场，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特权人士能够坐到那个著名的“皇家观众区”——女王也会出现在那里。
女王邀请他们来观赛，当然不会让他们坐在大众区域。她不但要让他们坐在皇家观众区，而且她希望他们坐到她的身边。
威廉不知道，针对女王的这个想法，菲利普亲王与伊丽莎白二世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一直跟我说，身为女王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偏好。私底下也就算了，那可是阿斯科特，一支摇滚乐队，天啊！”菲利普亲王激动地挥舞着双臂。
伊丽莎白二世平静地说：“他们不是作为摇滚乐队被邀请的，而是作为未来的伯爵，我世交的朋友，完全有资格受邀。”
“奈廷格尔，我就知道又是奈廷格尔！你想再次上演爱德华八世的事件吗？”菲利普亲王快气疯了，曾经他就一直看约瑟夫那个漂亮小子不顺眼，当初他追伊丽莎白的时候就吃了一缸醋，即使现在证明了约瑟夫是同性恋也依然耿耿于怀。
“我说过很多遍，约瑟夫只是一个很照顾我的兄长，而且我们家族对他们家族有愧。”伊丽莎白的态度很强硬，“只是邀请几个朋友一起看赛马，这种决策我认为我还是有权利做出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菲利普亲王咬牙切齿。没办法，面前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君王。
阿斯科特赛马会开幕当天，伊丽莎白二世穿着一身海军蓝套装，戴着装饰了大朵蓝色鲜花的帽子，挽着菲利普亲王一起入场。他们一出现，就成为了这名利场的绝对焦点。
镜头跟随着女王，她身边跟着玛格丽特公主——人们耳熟能详的王室成员，没什么特别。记者们突然精神一振，他们看到女王身后还跟着四名穿着晨礼服的陌生绅士。
“他们是谁？”激动不已的记者们拉长镜头，捕捉那四位高帽绅士的面孔，“女王陛下很久没邀请过朋友一同出席阿斯科特了，他们还都这么年轻英俊！”
那四名绅士落座后，其中一个居然就坐在女王旁边，和菲利普亲王一左一右，看起来与女王关系非常亲密。
“不会是查尔斯王子吧？”一个记者皱着眉观察。
“不可能，你自己看看那张脸！”那个年轻人简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王室可从没有这样的基因。
“你们都不关心娱乐新闻吗？”一个年轻记者实在看不下去了，“那是威廉啊！青鸟乐队的主唱！另外三个也都是青鸟乐队的成员！”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记者恍然大悟。他们陷入了思维误区，应该说，正常人就不可能将摇滚乐队和王室联想到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记者们开始琢磨起来，“和授勋那事有关？可是披头士乐队也没受到邀请啊。”
那些身处皇家观众区的观众也人心浮动，他们交头接耳，疑惑不已。
伊丽莎白二世无视所有的风言风语，她举着望远镜观察赛道，发令枪响后，一排骏马如同离弦箭矢一般开始奔跑。
伊丽莎白二世非常兴奋，甚至不顾仪态地拉着威廉的胳膊：“你快看，是圣帕特！”
那是一匹红棕色的骏马，身形彪悍矫健。威廉虽然不太懂赛马，但依然不得不承认，它很漂亮，它让他想起儿时陪伴他的那匹枣红色小马。
“我觉得它能夺冠，”女王真心热爱赛马，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我真想和它的马主交流一下，爱尔兰那边也许有什么独特的训练方法。”
女王本人也是一个马主，名下有诸多赛马，其中不乏冠军赛马。
威廉注视着她，在谈论自己的爱好时，女王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即使出席这场马会是社交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她如鱼得水，精神焕发。相反另一边陪着的菲利普亲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很有趣，威廉心想。通常他见到的场景往往是男方精神焕发，而女方在一旁陪笑。是因为地位吗？还是因为这份事业的主体是女王？
女王举着手臂开始欢呼，周围看台上的人们也纷纷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吹口哨。威廉把注意力放回赛道，原来冠军已经诞生，居然真的是女王看好的圣帕特。
“在赛马这方面我的眼光是专业的。”伊丽莎白二世喜滋滋地说。
这份快乐也感染了威廉，他由衷地微笑：“是啊，您的预测很精准。”
女王确实情绪高涨，她不仅拉着威廉去和圣帕特的马主交流养马心得，还邀请青鸟乐队去王室成员的帐篷用餐。
王室有专用的休息区域，设有隔离屏障，以保证他们的私人空间不会被打扰。
于是记者们只能遗憾地拍了几张照片，就眼巴巴地看着王室和青鸟乐队消失在镜头里。
不过这些素材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没人关心看台上争奇斗艳的名流，甚至连圣帕特夺冠都要被挤到二版，所有记者心照不宣，最大的新闻当然是王室与青鸟乐队的亲密关系。
在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伊丽莎白二世正微笑着盯着威廉看，威廉正在吃三明治，奶油流到他的手指上，他伸出舌头舔掉。
菲利普亲王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但伊丽莎白二世看到他这样粗鲁的举动，却像是看到了自家柯基在绕着圈追尾巴一样，眼中满满的都是疼爱。
玛格丽特公主在一旁暗暗发笑，她其实很能理解自己的姐姐。毕竟威廉是个这么英俊的晚辈，还长了一张和约瑟夫·奈廷格尔一模一样的脸。
“莉莉白，你还记得迈克尔吗？”玛格丽特公主清了清嗓子，让自家姐姐回过神来。
“迈克尔？”
“是啊，迈克尔。”
伊丽莎白二世在玛格丽特的提醒下，看向青鸟中最低调的一员。他有着苍白的肤色，和一头浅色的短发。
面对女王的关注，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陛下。”
女王当然记得这个孩子，沉默，不起眼，曾经被路易斯王子带在身边。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女王不认识的东西，那东西现在依然如故，那样东西让她潜意识里感到恐惧。
女王不知所措，她该说什么呢？他们以前本来就没怎么相处过，论血缘这是她的堂弟，但他的身份敏感至极，她根本不该承认和迈克尔的关系。
上一回见面时，迈克尔就对她不假辞色，女王不认为这次他就会有所改变。
所以最后她只是问：“那之后……路易斯说你离开了，你后来去哪了，是怎么生活的？”
在亨利九世去世后，迈克尔就离开了王室，女王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我的母亲有朋友在世，他们会关照我。后来我去公学读书，就住在学校里。”
“我明白了。”
“不用在意，女士。”迈克尔耸耸肩，“我对你们这只牢笼毫无兴趣。我之所以来这里，只是因为玛格丽特邀请了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拍了一下威廉的肩：“把这家伙带走。”
威廉正在享用奶油茶，此时差点呛着。
“该玩够了吧，威廉，还有你们两个。”迈克尔的眼神扫视爱德华和乔尼，“别告诉我你们真的怀念这种无趣的生活。快点回去，琴弦都要生锈了。”
第111章 图兰朵
女王的眉毛一挑。
餐桌上弥漫着一种十分尴尬的气氛。虽然天气还算清凉，爱德华却感到帐篷的帆布屋顶热得要命，室内像是蒸笼一样。
“哦。”女王轻叹，那声音里有种如梦方醒的天真。
“威廉，你们是不是有事情要忙，我却还硬要邀请你一起看赛马。”她看起来就像个突然发现孩子进入了叛逆期的内疚母亲。
威廉非常难以让这样的伊丽莎白二世伤心。
“没有那回事，”他用轻松的口吻说，“赛马很有趣。我也开始想要养一匹小马。”
女王的眉头舒展：“我可以帮你选马，你喜欢什么样的？”
迈克尔的话头被截下，威廉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
“我没有忘记工作。”结束了一天的社交后，威廉倦怠地捏着眉心，靠在队友身边说，“当初在白金汉宫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说不上来，但我认为那很重要，我想要搞清楚那件东西是什么。”
“再说，认识新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对于新专辑我目前还没有头绪。”
“但是你还需要考虑其他事情。”爱德华说，“比如说舆论上的批评。”
青鸟乐队与英国王室一同出现在阿斯科特赛马会的看台上后，几乎全球的报纸都刊载了女王与威廉一起观看赛马时的亲密照片。被抓拍的照片上，女王正挽着威廉的手臂。
实话说，这画面还挺和谐，颇有一种母慈子孝天伦之乐的意境。然而问题就在于威廉并不是查尔斯王子，而他的叔叔还和女王的堂兄有一段特殊的过去。
所以看到这张照片，人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女王的亲切，或是威廉的幸运，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贵圈真乱”。
就像菲利普亲王所担心的那样，许多媒体都对女王提出了批评。
有人表示，女王的一举一动代表了英国王室，她是权威的象征，所以她不该在公众场合过于放松。尤其当下是工党执政，王室的每一个错误都会被他们放大研究。
也有人指出，在温莎王朝出现了爱德华八世与亨利九世两位荒唐的君主后，伊丽莎白二世应该更加谨慎，避免做出让人产生不利联想的举动。
一个早晨。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聚在爱德华和威廉的家里。迈克尔像是刚从郊外回来，身上还带着露水。乔尼登门拜访，带来了一叠报纸。
“好家伙，”乔尼展示着报纸的头版头条，“他们就差指着威廉说他是下一个‘辛普森夫人’了。”
“还有这个，”乔尼朗读道，“在《环游世界》后，这名摇滚巨星就再无新作问世，别提《明娜》，对威廉来说那是闭着眼睛也能写的作品。他在挥霍自己的天赋，把宝贵的精力花费在趋炎附势上。”
威廉正在专心致志地吃可颂，他把松软的酥皮掰成很多小块，再用叉子放进嘴里。他并不理会乔尼念文章的声音，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动摇。
“居然还有记者神通广大地搞到了约瑟夫与女王陛下的合影？”乔尼很吃惊。照片上的伊丽莎白二世还只是个小女孩。
乔尼感慨：“真可惜没法见一见你们的叔叔。约瑟夫究竟有多大的魅力？怎么那么多权力人士都对他念念不忘？”
威廉咽下最后一块可颂：“和叔叔没关系。”
“嗯？”
“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叔叔的缘故，但我和约瑟夫的性格其实一点也不像。之所以她想要见我，大概是因为压力。”
爱德华端起咖啡：“压力？”
威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奇怪爱德华看不出来这个：“当然了，压力。至于是什么压力，都写在报纸上了啊。”
他捡起乔尼刚刚朗读过的报纸：“工党上台，他们要缩减王室的开支……女王父亲的亲密朋友丘吉尔爵士去世……女王的私人艺术品顾问被证实为隐藏的苏联间谍……还有她的家庭……”
“家庭？我觉得陛下的家庭很和睦。”爱德华说。
“哦，听说菲利普亲王因为想让孩子冠上自己的姓氏而与她争执不休。男性君主可不会碰上这种事。”
爱德华：“……”
“总之，”威廉总结，“这一桩桩事情同时发生，她疲惫不堪了。所以她需要我，我回应了这份需要。”
“她，需要你？”迈克尔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虽然不一定是我，只是正好是我。”
“你真的觉得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善良’让我惊讶。”迈克尔说。
“这和她的身份没有关系。只是我看到她需要帮助，而我能帮她，仅此而已。”
威廉耸耸肩：“既然是举手之劳，那就该伸出援手。这还是你教给我的，迈克尔。”
爱德华无奈地摇头，他已经明白了，即使顶着舆论危机，威廉也绝不会主动与女王拉开距离。
不久后，伊丽莎白二世又单独向威廉发出邀请，请他一起去皇家歌剧院看《图兰朵》。
捏着那张邀请函，理查德就像拿着一只定时炸弹。
“毕竟是女王陛下的邀请，去是必须得去的，但是……”
“《图兰朵》？”布里茨先生本来埋首于文件中，此时抬起头，“约瑟夫曾经主演过《图兰朵》。就在皇家歌剧院。”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麻烦了。一旦被发现，媒体一定会产生联想。”理查德看了一眼威廉，他正轻松地翘着腿，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你祈祷到时候菲利普亲王也会在场吧！”理查德抬高了声音。
“正相反，我觉得他不会在。”威廉仰头看向天花板。
“你……”理查德真想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处于一个多么尴尬和不体面的位置上。
“威廉，”布里茨先生开口了，“要我去想办法吗？”
理查德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布里茨先生：“您还能在王室面前说上话呢？”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布里茨先生说，“你可以去找路易斯王子，他的意见女王陛下还是会听的。”
“不，”威廉断然拒绝，“我要去。”
理查德眉头紧皱，但布里茨先生只是轻松地笑了两声：“那就去吧。”
他甚至转过来安慰理查德：“让他去吧，我相信威廉心里有数。”
于是，威廉如约出现在皇家歌剧院女王的专属包厢中。
果然，那里根本就没有菲利普亲王。
没人知道女王的这次私人行程，现场有些观众眼尖地发现女王陛下的包厢中坐了人。但出于对王室的尊重，他们并没有频频抬头张望。
在剧目开始前，伊丽莎白二世告诉威廉：“这是我最喜欢的歌剧，也是我唯一看过的约瑟夫主演的歌剧。”
她问：“威廉，你喜欢歌剧吗？”
威廉承认：“自从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他随意地趴在包厢的栏杆上往下看。金碧辉煌的大厅，正襟危坐的绅士和淑女，这种环境已经离他很远，以至于他都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他平时见到的观众要更年轻，更自由，更有活力。他曾经以为这是时代的变化，此时他意识到，这只是两类人群。
乐池中的交响乐队正在调试乐器，他们西装革履，似乎一百年后也会如故。
威廉无法想象这里的观众会听他的音乐。他也不知道他的听众会不会有一天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以前居然还写过古典乐，练过美声。如果说那些时光不快乐肯定是假话，只要是音乐都给他带来过快乐。
掌声拉回了威廉的思绪，指挥款款出场，向观众致意。小提琴洪亮阴森的旋律响起，舞台拉开帷幕，歌剧演员开始表演……
威廉很轻松地回忆起曾经学过的的知识，即使他不能完全听懂意大利语歌词，但依然能理解舞台上发生的故事。
这部三幕结构的歌剧故事情节很简单。有一位公主名为图兰朵，她仇视男人，不愿结婚。所以她要求所有向她求亲的男人必须回答三个问题，如果答对才能娶她，如果答错就要被砍头。
一名流亡的王子答对了三个问题，图兰朵却想要反悔。于是王子让图兰朵回答一个问题：他的名字是什么。如果公主能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他的名字，他就甘愿被公主砍掉头颅。
在王子独唱那首著名的《今夜无人入睡》之时。公主以整个城市人民的性命相威胁，叫人找出王子的姓名，她最终抓到了王子的侍女柳儿。柳儿面对严刑逼问，忠贞不屈，最终以自尽的方式保守了秘密。
舞台上的音乐到达了最高潮，在雄浑的鼓声中，柳儿倒在了地上。
“普契尼在这里停笔。”伊丽萨白二世轻声说。
威廉点点头。这位浪漫主义歌剧大师没有完成他的绝笔之作，他的原作永远停留在柳儿自刎这里。后来有人续写了它，这结局受到许多诟病。
舞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柳儿尸骨未寒，王子却再次向公主表达爱意，最终王子竟然用一个吻打动了图兰朵。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了。
这结局让威廉连连摇头。也许观众喜欢大团圆的美好，然而这些角色人格上的割裂让他确信这绝非普契尼的本意。
在如雷的掌声中，演员一个个出来谢幕。
“这绝对不是普契尼想要的结局。”威廉说。
伊丽莎白二世看向威廉，她很感兴趣：“那如果让你续写一个结局，你会怎么写？”
威廉沉思了一会，然后回答：“公主和王子两颗冷酷无情的心被柳儿纯洁的灵魂所打动。于是王子说出了他的真名，愿意用自己一人的命换全城的命。而公主此时虽然可以砍掉王子的脑袋，依然放他活着离开。”
威廉开始微笑：“这样两个人物才实现了自我救赎。从恶到善，视死如生。如果让我续写，我就会这么写。”
第112章 无人入睡
听到威廉的答案，伊丽莎白二世的眼神很复杂。有沉思，有怀念，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震撼。
她深深地注视着威廉，好像第一次看见了他这个人本身。
她最终开口评论道：“说实话，我更喜欢你的这个结局。”
“您喜欢《图兰朵》，不仅仅是因为约瑟夫叔叔吧？”威廉抬起下巴。
伊丽莎白二世发觉这个小辈的敏锐超出了她的想象：“什么意思？”
“您从中看到了自己，”威廉说，“菲利普亲王殿下也曾是一名流亡的王子。”
女王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威廉，”女王脸色愠怒地起身，“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讲话。”
威廉并不怕，他耸耸肩：“这不正是您叫我来的原因？因为我只会讲实话。”
“我收回刚才的话，”女王说，“你哪有资格续写普契尼的作品？你对歌剧根本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威廉笑道，“您是指《图兰朵》么？我不仅对它所知颇多，我甚至还能唱。”
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女王的包厢总是应有尽有，有独立的用餐室和盥洗间，甚至拥有一架钢琴。
他侧身滑到琴凳上，从低到高爬了一遍琴键，确定这施坦威不仅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也保养得当，音高就像刚刚调试过一样准确。
他轻轻抬起双腕：“刚刚您似乎感受到了冒犯。无论如何，请相信那不是我的本意。请允许我为您献上一曲，以表歉意。”
并不待女王反应，他就开始弹奏钢琴，昂贵的象牙制品发出令人心醉的美妙声音，在抒情的前奏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歌唱：“……无人入睡！”
这是威廉第一次公开使用歌剧的唱腔，他的男高音洪亮饱满，甜润美好，不算契合角色，但演唱这首旋律优美的歌曲正好。伊丽莎白二世还来不及为威廉居然会唱歌剧而感到惊讶，就骇然发现威廉的美声唱腔与约瑟夫竟意外地相似。
“无人入睡！”
他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击穿了餐厅与包厢相隔的门，从无隔音的包厢窗口传了出去，那些还未来得及退场的观众猛然抬头，开始寻觅歌声的来源。
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哥特小说中歌剧院的幽灵，人们只能听见他美妙的声音。
“仰望星空，充满爱与希望……”
威廉庆幸这确实是布朗先生曾盯着他苦练过的歌曲，而他在《阳光》之后从未懈怠过每天的声音练习。这才能让他在今天，在这里，以最佳状态地为女王献上一曲。
“我的秘密藏在心间，没有人知晓我的名字……”威廉细腻地处理着轻重缓急，将这段最经典的唱词诠释得完美无缺。
当然不能和专业歌剧演员相比，但他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流行歌星。
剧院院长听说女王莅临，匆匆赶来，他此刻也被这歌声所震撼，愣在了门外。
一曲终了，这是整座歌剧院最安静的时刻。
威廉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他趴在钢琴上微微喘息。做出这事他全凭一腔热血，此时却为女王的沉默而产生一丝忐忑，他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威廉觉得像是过了三个日夜。女王开口了：“威廉，你确实是个音乐天才。”
威廉这才咧开嘴，笑了：“我以为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女王的态度却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对小猫小狗的宠爱，她脸部的轮廓严厉起来：“授勋仪式在十月份，最近报纸上对你有很多批评，你知道吗？”
“嗯，”威廉不在意地玩手指，“知道啊。但只要您不在乎，我就不在乎。”
“我在乎，”女王说，“从现在开始，我在乎了。”
她严厉的声线从门缝中传出，听不真切，却让人意识到这位君主正在发怒。
守在包厢前的警卫做出一个手势，礼貌地请歌剧院的院长离开。他识趣地走开，装作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而女王还在继续对威廉说：“所以，在十月之前我想看到你的新作品。这部作品必须非常优秀，优秀到不会再有批评的声音。你也不要再……再做出会让王室蒙羞的无礼举动。”
“哦，我明白了。”威廉如梦方醒，“所以您已经想清楚了吗？”
面对王室的忽冷忽热，面对君主突然收回的脉脉温情，威廉的心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女王冰冷的蓝眼睛。
“是的，”伊丽莎白二世说，“我是女王。所以在公众眼里，我不能有偏爱，不能有私心。所有的恶果在一开始都是源于不起眼的小事。微小的放纵，片刻的喘息。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偏航，最终变得南辕北辙。我不能承担这种后果，因为我是女王，我的错误可能会伤害整个国家。”
她虽然在向威廉说话，但仿佛也在自己说服自己。
“那太好了。十月再见，陛下。”威廉向女王走去，行了一个贴面礼。
一触即离，甚至没给她反对的时机。
威廉后退一步：“从来没和您说过，但我真希望您是我的母亲。”
有泪光在伊丽莎白二世的眼中一闪而过，最后湮灭在钢铁般的冰冷之中。
这是威廉对伊丽莎白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女王。
威廉离开了金碧辉煌的歌剧院，一回到家他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爱德华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投去担忧的视线，然而威廉并不是在消化痛楚，他正在书桌前狂热地创作。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他一直没想通的事情。
他见到了无数痛苦的女性，有些不愿被拯救，有些期盼被拯救，有些实现了自我救赎。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不仅是女人，男人也是一样，人类本来就是千姿百态的生物。
错的人一直是他。
他被“女性”这个单词框住了。为什么他从来不会想着“要去拯救男性”？因为在谈论女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将她看作一种有别于“人”的存在。
更加柔弱的？更加美丽的？更加细心敏感的？更加疼爱孩子的？潜台词中有一个对比的对象，那个对象就是“男人”。仿佛男人才是“人”的标杆，而女人要去不断比照男人这个主体，才能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
所以当他想做一张给女性的专辑，反而是默认了女性有着有别于人的特殊性，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女性特质”。
他曾经是多么傲慢，居然妄图通过了解明娜来了解女性。这显然加深了他的困惑，因为明娜太像他了，他们除去性别外并没有太大不同。
原来如此，威廉终于意识到，实际上男人和女人都只是人。他们可以相似，可以不同，他们都可以拥有不设限的梦想与人生，都应当拥有平等的机会去成为想成为的人。
所以他又怎么胆敢宣称能用自己的一张专辑概括“人”的广阔？
威廉在伊丽莎白二世身上看到一种与性别无关的强大。她的地位让她与那些男性君主一样，拥有相同的舞台，而她远比那些昏聩的前任国王要贤明和睿智。性别在权力面前变得模糊，变得无关紧要。
“女皇。”威廉突然想起那张纸牌。
无形的巨锤如同晃动的钟摆敲击着威廉的心脏。
就像迪伦所说，别做自己无法做的大而虚的事。从自己的感受出发，说诚实的话，写真诚的作品。
他了解什么，他想表达什么，他能写出什么？
蘸水钢笔插进墨水瓶，墨点溅在雪白的纸上，被威廉的手背蹭过，摸脏了他的下巴。
威廉浑然不觉，他只觉得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的感动，他的思考，他的迷茫，他的痛苦，没有一件事是浪费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从脑海中喷涌而出，化作笔下的音符。他不得不命令它们规规矩矩排好队伍，才能不叫这些满溢的灵感顺着桌子边沿滚下去。他真想要一张更大的纸，最好比书桌还大，比床铺还大，比房间还大，比整条维多利亚街还要大，只有这么大的纸才够兜住他的构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朝阳升起，报童开始沿着街道吆喝，久到窗外下了雨，挂起彩虹，久到无云的烈阳烤干了大地，又从西边落下。月亮驱赶了晚霞，越来越暗，威廉看自己的笔迹都变得吃力。
门被无声地推开，爱德华拿着一支蜡烛走进来：“威廉，我不想打搅你，只是这条街停电了。”
烛光照亮了散落一地的手稿，威廉抬起头，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脸颊干瘪凹陷。整整一天一夜，他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威廉。”爱德华放轻了声音。
威廉这才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抽离。他看了看天色，还以为依然身处那个与伊丽莎白二世看歌剧的夜晚。
“……请等一下。”威廉借着烛光，像是游泳一样，摆动着手臂在手稿中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第一页。
他把笔尖伸进口腔，哈了哈气。
他在乐谱顶端写下花体的标题——《海妖》。
第113章 安徒生
“真的？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爱德华居然能放心！”这是乔尼进门后讲的第一句话。
爱德华承认：“好吧，其实我有走到房子外面从窗户确认他的情况。”
威廉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和饮水，他反而一点都不感到饥饿和口渴。他现在只想睡觉。
“喝点水。”爱德华将水杯递到他嘴边。威廉勉强喝了几口：“不想喝。”
“我们带了椰子来。”理查德和布朗先生出现在门厅，他们提着几颗热带水果。
“小威尔，”乔尼用手在威廉眼前晃来晃去，“先别睡，你需要补充电解质和蛋白质。”
椰子被砸开，插上一根吸管，塞到威廉怀里。威廉吸了一口，他眼睛一亮，好甜。
他起身坐直，脸颊一鼓一鼓，像是仓鼠一样喝起椰汁。
“迈克尔呢？”乔尼问。
“我让他做点好消化的食物带来。”爱德华说。
毕竟他们这些人中间，只有迈克尔最擅长做饭。
“人还没死吧？”迈克尔扶着门框低头往里看，会客厅现在已经挤满了人，他只能侧着身子走进来。
补充了水分之后，威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饥饿。他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迈克尔，主要是盯着看他手里的锅。
由于迈克尔就住在隔壁，所以他直接把家里的锅端过来了。
“我做了一点燕麦粥。”迈克尔把手里的锅放下。
爱德华给威廉盛了一碗，让威廉抱着喝。
威廉在这边乖乖吃饭，其他人才有工夫研究他的新作品。爱德华将威廉房间里的手稿都收拢在一起，所有人围成一圈整理手稿的顺序。
“这和以往的作品都不一样。”爱德华很快发现了这点，“它相当长。”
“它不是一首歌。”乔尼拿着铅笔在手稿上画出分界线，“应该是一整张专辑的歌曲。但是它的结构和配器……”他面露古怪之色：“小号，长笛，小提琴……这些就算了，里拉琴？”
虽然早在《阳光》中威廉就开始利用一些少见的乐器，但是里拉琴？这是该出现在摇滚乐队中的乐器吗？
布朗先生也在看乐谱，与其他人不同，他曾经见证过威廉创作古典音乐的那个时期。而他在这些手稿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这让他越看越心惊。他最终问出口：“威廉，这是歌剧？”
没人应答。威廉已经头一歪，埋在毯子里睡着了.
报纸上报导过一阵“皇家歌剧院的神秘男高音”，有人试图将其与女王陛下和威廉联想在一起。这种无端猜测受到人们的嘲笑，难道真有人觉得一个摇滚歌手能唱歌剧？还不如相信威廉被他的叔叔灵魂附体。
这些讨论很快销声匿迹。因为在那个夜晚后，女王中断了与威廉的一切联系，王室开始展现出它强大的公关能力，公众迅速将青鸟乐队与王室的联系淡忘。
威廉最近也非常低调，这个总是会惹出新闻的歌手变得安分守己。一时间，青鸟乐队似乎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了。
只有音乐行业隐约感到青鸟最近有大动作。他们私下里到处招兵买马，雇佣大量的乐手，其需求的乐器种类之繁多，简直像是要组建一个交响乐团。
而且他们还在物色歌手——女性歌手，男性歌手，美声歌唱家，音乐剧演员……人们心中越来越疑惑，青鸟乐队究竟要做什么？
阿曼达·米切尔是一名音乐剧演员。她从小就读于艺术学校，毕业前就通过了音乐剧团的选拔。她从小角色做起，很快就成长为女二号，又被大剧团挖去担任女一号。可以说她的事业发展一直顺风顺水。
今年她所在的剧团解散了，她开始寻找新的工作。但是一切都变了，曾经她的试演无往不利，然而从今年开始，她的优美嗓音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魔力。
人们遗憾地摇头：“你很棒，你的歌唱经验很丰富，只是不符合我们心目中的主角形象。”
不符合主角形象？她一开始没有理解他们的意思，直到有人偷偷告诉她：“你已经40岁了，他们想选一个外形更合适的。”
阿曼达恍然大悟，她回家站在镜子前，确实，她的脸上已经长出了皱纹，腰腹也变得丰腴了一些。她很难与那些青春靓丽的新面孔相比了。
她接受了现实，决定去找适合她的配角工作。可是那些角色通常被比她更加年长、更加资深的老戏骨占据。
于是就在40岁，放在其他行业还算年轻的年纪，阿曼达失业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她的父母开始催促她早日组建家庭：“既然找不到工作，就找人结婚吧。”
可是她不想结婚，她真心热爱音乐，热爱唱歌。一旦结婚生子，生活被家庭琐事占据，她恐怕就再也回不到自己钟爱的舞台。
她渴望获得工作，于是她把视线放到了音乐剧之外。只要能让她唱歌，能让她站在舞台上，什么工作她都愿意做。
就在这时，业内的朋友给她提供了一个消息：“青鸟乐队在找有声乐背景的歌手。女高音、低音、中音他们都要。我这里有渠道推荐你去试音，如果你感兴趣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真的？太感谢了！我非常愿意！”阿曼达急切地说。
当她放下电话，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朋友的话。
青鸟乐队？她是不是听错了，其实是在说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鸟》戏剧吧。那戏剧里确实角色很多，不知道她能竞争哪个角色。
她琢磨了一会，谨慎起见，还是给朋友回了个电话：“琳达，我想确认一下，你说的机会是莫里斯·梅特林克的戏剧《青鸟》吗？”
然后她就听到电话那头的朋友哈哈大笑：“不是！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个青鸟，那支享誉全球的摇滚乐队！”
阿曼达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摇滚乐队？这完全是她的知识盲区。
“相信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琳达说，“要是你能跟他们一起巡演，甚至可能在全世界的范围露脸。如果不是我做了《卡门》的主演，这消息我可不愿告诉你！”
“谢谢你，琳达，我欠你一次。”
放下听筒，阿曼达立刻起身，她穿好外衣，拿起手包，去唱片店里买来了青鸟乐队的全部唱片。
她认真钻研了青鸟乐队所有的歌曲，并从报纸上收集了所有与青鸟有关的信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为了不被酷暑破坏精致的妆容，她打车去了试演地点。这场试演十分神秘，所有试演者都对自己的参演内容一无所知。阿曼达抬头看向这栋小楼的招牌，上面写着“回声唱片”。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厂牌，但是阿曼达做过研究，她知道青鸟乐队的所有歌曲都是这家唱片公司发行的。
走进这栋建筑，它的室内装修意外的非常现代。前台的接待员冲她露出标准微笑：“女士，我有什么能帮助您？”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那么请您在这里确认自己的姓名并签到。”
阿曼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划了个钩。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候选人名单，令人心惊的长。
“米切尔女士，请跟我来。”有人引导她前往等候室，“面试即将开始，请您稍等片刻，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谢谢。”
很快有人给阿曼达送来一杯水，这样良好的服务态度让阿曼达有点受宠若惊。
阿曼达拿着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她暗中环视候考室中的其他人，她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同龄人面孔，她的职业生涯中一直在与她们竞争。
这传递出的信号很不妙，阿曼达心想，她能从她们之中脱颖而出吗？如果仅从唱功来说，她很有自信，但是她见多了选角的黑幕。
试演开始了，一个又一个候选者被叫进去，又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后走出来。
“阿曼达·米歇尔。”秘书小姐打开门，报出她的名字。
阿曼达站起来，跟着秘书小姐走进了那扇门。
这是一间录音室，她站在玻璃的这一边，也就是录制唱片时歌手所在的位置。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主动站到了房间正中的麦克风后面。
她看到玻璃另一边的控制室里有许多人，或坐或站，他们向这边投来审视的眼神。
阿曼达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最中间的男人。
威廉，青鸟乐队的主唱与绝对明星，即使隔着玻璃，都挡不住他惊人的美貌。这是得天独厚的外表，他天生就属于舞台。
他看起来有点倦怠，正拿着一本杂志扇着风。没人对他的随意提出异议，在青鸟的地盘他显然说一不二。
威廉按下一个按钮，灯光亮起，他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你好，米切尔女士。”
“下午好，先生。”
阿曼达屏声静气，听到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喜欢《海的女儿》这个故事吗？”
威廉·奈廷格尔如是说。
第114章 歌剧摇滚
威廉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把阿曼达问懵了。
是否喜欢《海的女儿》？安徒生的那个童话吗？
喜欢。
阿曼达本来应该这么回答的。
她猜想这可能是个与美人鱼有关的项目，又或许这只是展开话题前的一句闲聊与寒暄。
但就在她刚想开口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力量阻止了她。
不，不能那么随意。对她来说这是非常关键的工作机会，不容有失。她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问题，经过深思熟虑后诚实作答。
所以，她喜欢《海的女儿》这个故事吗？.
时间回到两周前。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你又在尝试新的东西。”布里茨先生总结道，“如果要给它起个名字，我觉得‘歌剧摇滚’非常合适。”
“是的，这是歌剧，或者说它更偏向于音乐剧。”威廉懒洋洋地翻着乐谱，时不时拿起笔在上面修改。
所有人都坐在回声唱片的会议室里听威廉介绍他的创作理念。
“在唱法上它更加通俗，在表演上也更加宽松。我需要戏服，需要鲜明的角色，但并不需要真的像戏剧那样表演。音乐才是它的核心，故事全部都在歌曲中，即使不看现场，只要听专辑也能理解整个故事的内容。”
用一整张专辑诠释一个像歌剧一样的三幕故事，古典式的编曲，但又以现代电声乐器为主。这里面有太多前卫的细节，概念专辑，古典摇滚，歌剧摇滚，这些名词在这个时代都还未被发明出来，每一样都是流行音乐史上的创举。
幸好在威廉身边的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具有超前的眼光，能跟上他天才的思维。随着威廉一次次获得成功，这群人还开始对他产生一种盲目的信任。
所以这荒唐的项目居然能被拿到会议上审慎地讨论，而不是被立刻否决。
对于这样前途未卜的项目，威廉显然很有自信。
他说：“我需要至少十二个歌手，其中包含一个专业的女高音和一个专业的女中音或低音。然后还需要一个男中音或低音。其余的宽松一些，如果不会美声唱法，通俗唱法也行。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很多很多和声歌手。”
“在乐队编制上，除了我们乐队的成员，我还需要非常棒的长号——它将担任主人公的主旋律。还需要里拉琴，另外还有弦乐、木管乐器，管风琴的话……”威廉想了想，“可以用键盘代替。我们得找个优秀的键盘手。”
“你自己不能担任键盘手？”乔尼问。
“我？可是我要唱歌。”
“这里面有适合你的角色吗？”乔尼迷惑。
“我是乐队的主唱，当然要担任主角了。”
“可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主人公是女性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又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面面相觑。
理查德提出异议：“为什么多此一举？如果你想做主角，直接将主人公设定成男性不就好了？如果这个角色必须是女性，难道不是找一个女性来出演更合适？”
威廉微笑着说：“我觉得爱德华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爱德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这个故事显然就是威廉的个人传记，只不过被包裹上了童话的外衣。”
威廉补充道：“它不止是我的传记，也是明娜的传记。同时，也是无数与我们拥有相似经历的人的传记。非常不幸，在这个时代拥有这样处境的人通常是女性。”
“所以我要将主人公设定为女性。我是她的创造者，我是她的第一任扮演者，但是我并不是她。她将作为一个角色，在我死后依然得到永生。她将成为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是在暗处的希望，是在逆境中改变人生的勇气，是对光明和美好始终如一的追求，以及对命运扬起的叛旗。”
威廉的口才真好，当他满怀憧憬地描绘着未来，好像这一切已经成为了现实，这种激情会鼓舞身边的人，让他们一起开始做不切实际的梦。
青鸟乐队最荒唐也是最宏大的专辑计划就此起步。
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当初他们一贫如洗，拿着布里茨先生给的一笔启动资金，掐着秒表省下录音棚的费用，请一个录音室乐手都扣扣缩缩。
此时他们有钱了，所以哪怕他们对歌剧、音乐剧这类舞台艺术知之甚少，他们依然可以花钱雇佣专家，组建一个专业的团队。
制作人、编剧、导演、设计师、舞台指导、声学工程师……
这些专业人士迅速到位，签过保密协议后他们拿到了乐谱。在惊叹于青鸟乐队的大胆之余，他们也对这种崭新的音乐形式激动不已。
威廉对乐器的涉猎很广，这让他创作时天马行空，永远能找出最合适的乐器去诠释他想要的效果。
但是他对金钱没有概念，太过铺张，配器时半点不懂节省，最后他所需求的乐器总量恐怕需要一个小型交响乐团才能满足。
然而，他们联系了好几个交响乐团，都被对方委婉拒绝。越是知名的古典乐团越是珍惜羽毛，他们对一支摇滚乐队想要演出歌剧这件事并不看好。
最终，威廉只能寻求琼斯先生的帮助。
琼斯先生只用了一周，就给青鸟带来了一支编制完整的交响乐团。
“您是怎么做到的？”威廉惊叹。
琼斯先生捻了捻胡子，招呼那支交响乐团过来：“快到这边来，别害羞！”
乐团的成员从阴影中走出，排在最前头的是首席小提琴手。威廉看到他的脸，渐渐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小提琴手开始微笑，眼角露出细纹：“怎么？小小作曲家，已经不认识我了？”
威廉的眼睛缓缓睁大，他想起来了：“亚当？亚当！是你吗？”
当初威廉在皇家音乐学院向琼斯先生学习交响乐时，他经常和学生乐团混在一起，而亚当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是我，还有他们，”亚当向威廉展示他身后的乐团成员，“为了你的作品，我们重聚了。”
这支乐团，竟然完全是由当初那支学生交响乐团组成的！
亚当说：“琼斯先生联系我们后，我们商量了一下，既然当初你的第一部作品是由我们呈现的，那也该有始有终才好。毕竟东方的那句谚语是怎么说的？帮人帮到底。”
“好久不见！”威廉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拥抱他们。
仿佛时间从未流逝，他们也从未相隔十几年的时间。
他们亲昵地摸着威廉的头，对他说：“我们为你骄傲。”
这些乐手有些还在台前，有些走向了幕后，但是他们从未荒废过自己的技艺。所以哪怕名声不显，他们的专业能力都毋庸置疑。
就此，他们的演出团队已经非常豪华，足以令知情者瞠目结舌。
但是他们依旧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
最关键的一环显然就是演员，无论是歌剧还是音乐剧，出演那些角色的演员才是必不可少的核心。他们的表演定义了人物的形象，歌声诠释了人物的灵魂。
这是威廉最上心的一部作品，所以他第一次提出要使用多候选人差额面试的方式挑选角色。
这对青鸟乐队来说是第一回。以往他们也有面试，但通常被推荐给他们的乐手都很优秀，所以每次都是试音后就直接录用。
可这次即使所有的候选人都符合要求，威廉依然想要精中选精，优中选优，确保每一个角色都是最好的选择。
布朗先生从琼斯先生那里听说了这回事，自告奋勇跑来担任选角导演，他分文不取，甚至还客串了威廉的特训老师。
这小老头语重心长：“到时候如果配角都比你这个主角唱得好，场面将非常丢人，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威廉平时接触的女性歌手不多，直到开始选角，他才震惊地发现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多优秀的女性歌唱家。她们无一不具备天赐的嗓音，纯熟的技巧，优秀的演技。
乔尼坐立不安：“我们真的有资格在这里挑选吗？每一个感觉都远超我们的要求。”
确实，随便哪一个都能完美地呈现她们的角色。毕竟只是配角，她们甚至不需要使出太多演技。
但是威廉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音乐永远是首位的。”
他手边是堆积如山的简历，每一份的履历都星光熠熠，但他只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他对这些荣誉并不感兴趣。
“如果她们的歌声不相上下，就用其他的标准筛选。”威廉说，“我写这张专辑是为了表达我的理念，所以我会更愿意选择和我理念相同的演员。”.
回声的录音棚，已经被临时征用为面试的场地。
空调坏了，电工下午才能来，迈克尔说他会修这个，拎起工具箱出去了。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以最快的速度旋转，但是和选角团队挤在一起，室内温度还是很高，威廉感到有些烦躁。
他们正在进行主人公母亲的选角。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反面角色。威廉理想中的这个角色需要中音或低音的暗沉音色，表现出阴森恐怖的效果。
他面试的每一个候选人都很优秀，如果按照他们以前的标准，面试早就可以结束。
但是让威廉不满意的是，他并没有找到和他理念相同的演员。有些人可能只是因为谨慎小心，没有说出真心话，但威廉也讨厌过于圆滑世故的人。
他拿起一本杂志扇了扇风：“下一个。”
“下一个是阿曼达·米切尔。二十二年的从业经历，曾担纲音乐剧《音乐之声》的主演。”
履历比起竞争对手略显单薄，她担任主演的剧院名不见经传，甚至那个剧团还解散了。
威廉注视着米切尔走进来，在真正认识一个人之前，他不会提前下判断。
“你好，米切尔。”威廉照例提出这个问题，“你喜欢《海的女儿》这个故事吗？”
阿曼达·米切尔沉默了片刻，她答道：“不，如果您是指安徒生的童话，我不喜欢那个故事。”
威廉眼睛一亮，他坐直了身体，丢开手里的杂志。
“请详细讲讲你的看法。”他饶有兴趣地说。
第115章 最初的梦想
“我认为不值得为了爱情付出生命。如果是我，我不会为了王子付出声音，忍耐刀尖行走般的疼痛。假使有什么东西值得用生命去换取，那只会是另一条生命。”阿曼达说。
威廉追问：“那么如果是你，当你可以将匕首插入王子的胸口，换取自己的性命，你会怎么选择？”
“我……”
“没有正确或者错误的答案，我只想听到真实的回答。”
“好吧，”阿曼达说，“我会杀死王子换来自己活着。”
说完这话，她面色苍白，满心以为自己要落选了。
没想到威廉听了，竟然哈哈大笑。
“我欣赏你！”他甚至站了起来，“你敢说真话。有观点比没观点好，说真话比说假话好。”
尤其是她的观点恰巧契合了角色的设定。
“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读谱，然后请你试唱这个选段。”
“十分钟？”阿曼达第一次见到这样仓促的准备时间。
“你有问题吗？”
“不，没有。”既然已经完全地坦白，阿曼达反而不再紧张。
阿曼达接过乐谱，快速扫视，歌词内容确实与人鱼有关，怪不得威廉之前会问那些问题。
“我可以用钢琴吗？”
“请便。”
阿曼达在钢琴上寻找音高，她从有限的歌词中忖度她应该使用的唱腔和表现方式。
玻璃的另一边，选角团在进行讨论。
“一上来就让她试唱，你很看好她？”布朗先生问。
大多数候选人威廉只是让她们演唱了经典唱段，只有极少数人威廉才会拿出《海妖》的乐谱让她们试唱。
“现在我更加看好她了。”威廉笑容满面，“不是每个人拿到乐谱就能唱。十分钟，她如果能够初步唱出来就合格，但是如果她能进一步诠释人物的思想感情……”
“我准备好了。”阿曼达走到玻璃前说。
威廉点点头，示意她开始。
阿曼达深吸一口气，开口唱道：“看清你的位置，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生来怎样就是怎样，这就是海洋的规律……”
阴森，邪恶，高高在上，冷酷无情。
“哇。”威廉感叹，“她真的没有演过反派吗？”
而后，阿曼达风格一转，变得温柔和煦，仿佛谆谆教诲的慈母：“你是海洋的宠儿，水中的主宰，在这里，你安全又自在……”仿佛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关切之意。
唱完后，阿曼达礼貌地致意，然后站在那里等待点评。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诠释方式？”威廉将话筒拉到嘴边，“如果从整体上看，它不该是善意的提醒吗？”
但是阿曼达却选择加重了其中的黑暗面。
阿曼达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我最近也常常听到类似的话。‘人要有自知之明’，‘到一定年龄就该结婚生子，这是规律’……我觉得这些可不是善意的提醒。”
“至于后半段，这样的割裂不是更加令人恐惧吗？有时候比起赤裸裸的恶意，我更害怕以善意和爱为包装的恐吓。我觉得这样诠释会让这个反派形象更加丰满——这是个反面角色，没错吧？”她甚至还反客为主，问起威廉来。
威廉回答：“没错，她是个反面角色。”
“我还有一个问题。”威廉说，“如果你能拿到这个角色，你愿意参加摇滚唱片录制，并且参与巡演吗？”
“当然。”阿曼达立刻说，“我没有家庭，行动自由，完全可以参与长期巡演，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出国都可以。”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曼达。”威廉满意地点点头，“请回去等消息吧。”
注视着阿曼达走出录音室，爱德华对威廉说：“你确定是她了？”
“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了。我找不出任何不选她的理由。”
时间紧迫，又一位歌手走进房间。
“你好，库珀女士。”威廉说，“你喜欢《海的女儿》吗？”
……
如果让威廉选择，他宁可写一百首歌，也不愿意再面试这么多演员。
但是无论重来多少遍，他都一定会写出《海妖》。为了最好地诠释《海妖》，他也一定会亲自物色每一个角色。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做音乐的态度，无论如何都精益求精，竭尽全力.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后，青鸟乐队突然出现，为英国乐坛带来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青鸟乐队的摇滚歌剧《海妖》即将开始全英巡演，首演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行，随后将发行同名专辑。
舆论一片哗然。
摇滚歌剧？这是什么东西？是歌剧还是摇滚？这两件东西怎么看怎么水火不容，一个传统一个现代，一个高雅一个粗俗。
虽然还没人亲自看到这出“摇滚歌剧”，但批评声已经四起。
“外界的褒扬让青鸟愈发骄傲自大，他们甚至妄想颠覆古典乐的传统！”
“歌剧？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产生什么联想。我只能说青鸟对王室的谄媚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威廉，你就算再像‘夜莺’，你也不是‘夜莺’。”
“我很担心他们究竟能不能驾驭歌剧这个体裁。古典乐和摇滚乐的编曲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还有就是唱功，我承认威廉的唱功在流行歌手中首屈一指，但是歌剧？他不会是想用流行唱法糊弄吧。”
记者跑来采访威廉：“目前评论界纷纷对你的新作表示担忧，他们认为你身为一名摇滚歌手，创作歌剧也许有些激进。对此你有什么需要回应的吗？”
“激进？”威廉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他们认为古典乐是什么艰深复杂的东西吗？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谱写交响乐了，当时他们还称呼我为‘明日之星’。”
这是威廉对外做出的唯一回应。
但是这段话如同平地惊雷，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们难以忽略它所饱含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真的吗？莫非这名摇滚歌手不仅曾经研习过古典乐，甚至精于此道？
最后还要靠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他们终于挖出了多年以前在伦敦曾经昙花一现的神秘天才——“威廉”。
莫非此威廉就是彼威廉？
一些上了年纪的乐评人从记忆深处找出那位作曲家，他们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褒扬他，认为他是古典音乐界未来的希望，又是怎样痛心他的不知所踪。
难道现在要告诉他们，当时的那个“威廉”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青鸟乐队的歌迷也对此十分震惊。他们虽然都知道威廉有音乐才华，但是十岁就能写交响乐？
在大众的眼中，这是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情。
一时间，曾经“威廉”发行的唱片被炒到了一个极高的价格，所有人都想听听威廉十岁时的古典乐作品。
布里茨先生早有准备，回声唱片拥有威廉所有作品的发行权。
于是回声将它们进行集结再版，趁着舆论的东风，大赚了一笔。
此时，《海妖》的宣传已经铺天盖地。各大媒体都在对青鸟的新作做出猜想。首演之前，青鸟公开了这出“摇滚歌剧”的演员名单。
主唱，威廉，没什么可惊讶的。至于配角……怎么这么多？
人们一个一个数着角色的数量，他们意识到青鸟是玩真的。这真的是歌剧，而不是摇滚。
歌剧和音乐剧的爱好者也惊讶不已，他们在这份名单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
虽然依然有媒体阴阳怪气：“不知道青鸟给了他们多少钱，艺术已经完了！”
但是这星光熠熠的名单，还有威廉具备的古典乐背景，还是让评论家都闭上了嘴。出于谨慎起见，在亲眼观看演出之前，他们不会再随意发表意见。
1965年8月，《海妖》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首演。
青鸟先前宣布，首演后将现场销售签名专辑，这让那些本在观望的歌迷纷纷慷慨解囊，门票被销售一空，音乐厅内座无虚席。
威廉坐在镜子前，正在做发声练习，他接下来的歌唱任务十分繁重，他必须充分开嗓，以免伤到声带。
“真没想到啊，小威尔。”乔尼扶着威廉的肩膀笑，“你再一次穿上了我做的戏服，就像当年在绿墙戏剧社一样。说来，论反串这件事你已经很有经验了。”
威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都快忘了，他曾经还在绿墙的戏剧社里扮演过一个没有台词的花瓶。
迈克尔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束花。
“哪里来的花？”爱德华问。
“刚才碰到玛格丽特，她送的。”迈克尔将花束放在一边。
还没开场就献花，这公主确实不拘小节。
“对了，我还带了个人来。”迈克尔从身后拉出一个人。
威廉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托尼！”
“嘿嘿！”当初那个跟着青鸟一起去美国的小记者已经长大了，“好久不见啦，威廉。托你们的福，我已经是NME的正式记者了。这次报社特地派我来报导《海妖》的首演。”
迈克尔说：“我看他在门口蹲着，就顺手把他带进来了。”
“那你要不要拍几张后台的照片？”威廉很关切。
“真的可以吗？”
“当然！”威廉亲热地搂过他，“迈克尔，先给我们来一张合影！”
爱德华递给他一个挂牌：“戴上这个工作证，这样你就可以在后台自由活动了。”
“我可是记者！”托尼说。
“记者怎么了？”乔尼说，“我们了解你，你是个不会搬弄是非的诚实的记者。”
托尼嘿嘿傻笑着，他心里挺感动。没想到过了几年，青鸟已经成为一支这么有名的乐队，他们依然还记得他。
“乐队该做上台准备了。”导演过来敲门。
“我自己转转，就不打扰你们了。”托尼识趣地告辞。
他们穿过群演的休息室，有人在争分夺秒地补妆，有人在和戏服的拉链挣扎，还有人对着镜子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青鸟乐队的其他三人走到舞台高处悬空的走廊上，这是他们演奏的区域，在这里他们不会挡住舞台上的表演，而观众也能看到乐队的成员。
威廉站在舞台侧面，看着爱德华他们调试好乐器，做出ok的手势。
群演鱼贯而入，填充了宽阔的舞台。配角们找到了自己的站位，到时候灯光会将她们突显出来。
“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布里茨先生本应该坐在包厢里，不知为什么他此时在后台，还走到了威廉的身边。
“什么？”威廉不明所以。
“你已经忘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选择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
“等等，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威廉念着这个名字，他突然被唤起了久远的回忆。
当初他和布里茨先生第一次来到伦敦，琼斯先生送给他们两张交响乐的门票。那是他第一次在现场听音乐会，并且被那宏伟的红色大厅深深慑服。
那似乎就是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就是这里。
当时他似乎哭了，他说了什么吗？
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对布里茨先生说：“我要在这里办一场属于我的音乐会。”
造化弄人，他没有在古典的道路上走下去，而是成了一名摇滚歌手。他见多了大型的场馆，甚至曾在万人体育场献唱。他早就将红色的古典音乐厅抛在脑后，那与摇滚乐毫不相关。
没想到阴差阳错，他居然还能作为表演者踏上这个舞台。
命运的钟声再次响起，他的心脏仿佛初次开始跳动，他的眼球变得湿润，四肢变得轻盈。
“所以真的就是这里？”他紧紧抱住自己，向布里茨先生确认。
“就是这里。”布里茨先生搂住了他的孩子，“去吧，我的骄傲，我的珍宝，我会在这里见证你实现最初的梦想。”
第116章 海妖（上）
红色的环形座椅，金色的包厢，各色名流、媒体、乐评人受邀而来，他们衣冠楚楚，无缝融入了这个场景。
而那些幸运地买到了首演门票的歌迷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他们第一次知道摇滚乐队还能在这种古典音乐厅演出。
红色的幕布尚未拉开，但是幕布前的乐池中，交响乐团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退休的琼斯先生，为了他的学生重新出山，他从后台走出来，与亚当握手，并在观众的掌声中鞠躬致意。
他抬起指挥棒，场内鸦雀无声。他轻轻挥动双臂，轻松明亮的管乐响起。
幕布被缓缓拉开，白色的雾气将舞台笼罩，只露出站在高处的青鸟乐队，鼓、贝斯、吉他，这些电声乐器和谐地融入了交响。这是现代与传统的碰撞，耳目一新的声效初次在世人面前展现。
之前有些乐评人表示，电声乐器和交响乐团合奏纯属胡闹，但现在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看来它们之间真的可以配合。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珊瑚和海草，灯光营造出斑驳的蓝色，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个故事发生在海底。
所有演员的裙摆都做成飘逸的鱼尾形，仔细一看，那其实不是裙子，而是宽松的长裤，这让她们在舞台上唱跳十分自如。群演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开始群舞表演，其中有五个衣着格外华丽，一看就是重要人物。
随着音乐的进展，那些衣着华丽的姑娘们开口唱歌：
“多么美丽的深海，我们自由自在，在浪花中游弋，穿过婀娜的水草。”
一开口，乐评人就深吸了一口气。
专业。他们只能想到这个评价。
如果让没有音乐基础的人来听，也许他们会误以为这些演员使用的是美声唱法。其实不是，她们的唱腔还是通俗的。但她们的唱功无可挑剔，底气十足，拥有良好的共鸣。
这像是什么呢……对，比起歌剧，更像是音乐剧。但这紧凑的歌词，充满存在感的电声乐器和有节奏感的鼓点，又显著带有摇滚的特征。
她们快乐地笑着，闹着，在舞台上轻盈地追逐着，仿佛真的能够在雾气中游弋。她们的表演非常具有说服力，一下子将观众引入了这个海底的国度。
“我们要大声歌唱，歌唱海的馈赠。我们充满欢笑，这里是我们甜美的家园……”
乐评人暗暗点头，旋律和编曲都在水平线以上，电声融入古典的形式也非常新颖。威廉确实没有懈怠在音乐上的探索，他再次拿出了极有开创性的作品。
可是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剧名为《海妖》，可是从开场曲的氛围来看和《海的女儿》十分类似。威廉不会只是将这个老故事改编后再次搬上了舞台吧？
观众刚开始这么想，结果音乐调性一转，变得哀怨忧愁。
“我们本是河神之子，天空的宠儿。无奈被诸神拔去双翅，落入海中。”
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灯光变得阴暗诡谲，其他水生居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五个衣着华贵的“人鱼”的声音充满愤怒。
“为什么？我们的歌喉不逊于缪斯，智慧不输雅典娜，我们比阿瑞斯还要凶猛，比美神还令人神迷。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在天上的国度，享用无尽殊荣，我们却只能躲在海中，比深更深，比暗更暗，一切污秽与阴暗的角落。”
威廉选择的演员每一个都拥有精湛的演技，她们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海妖们的愤怒与恶意，仿佛突然剥开甜蜜美好的外衣，让观众理解了这些“人鱼”内心的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张开双手，露出尖利的指甲。她们仰天尖叫，质问苍天的不公。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凄厉，当音乐来到最高潮，她们也发出最尖锐的歌声。她们的手同时高高举过头顶，面容扭曲，像是挣扎，又像是在忍受痛苦。
随后，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灯光霎时熄灭。
托尼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突然意识到刚刚他屏住了呼吸。他观察四周，发现身边和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
那音乐的转折太精湛了，弦乐、铜管乐器、打击乐一起构筑出了凄厉愤怒的声音效果，配合演员歌声中饱含的愤怒，人们立刻就将她们与童话中善良友好的人鱼区分开来。
她们是海妖，拥有尖利的指爪，是神话中会引诱水手死亡的塞壬，绝不如外表那般美丽无害。
灯光亮起，群舞已经全部消失，舞台上空空荡荡。舞台的后方，使用了投影技术，观众看到远处隐隐绰绰出现了一间深海之中的宫殿。
理查德曾经就舞台设计与导演争执不休，就是为了将部分大型道具和布景替换成投影。最终他胜利了，这大大节约了巡演中的运输成本。而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也很喜欢这种创新。
观众们向前俯身，想将那宫殿看得更仔细，镜头不断靠近，宫殿已经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舞台上的灯效如梦似幻，长号响起，这刚柔并济的乐器带有一种温暖的音色，这旋律优美、纯洁，却带着一丝忧愁。
刚刚那些出场过的海妖们再次出现，她们侧耳倾听，仿佛也在聆听这动听的旋律。
“当！”
钟声响起。
海妖们激动不已，她们的旋律回归，盖过了刚才那段优美的旋律。
“听，她出生了！”一个唱。
“哦，她出生了！”她耍了个花腔。
“王的女儿，高贵的公主，我们可亲可爱的小妹妹。”众海妖合唱，一句话就解释了她们的身份。原来她们全部都是海妖公主。
“她叫什么名字？”海妖公主们齐问。
镲声响起。
乔尼客串了这个画外音，他幽幽地对着话筒讲道：“她的名字是帕尔——”
音乐激昂，众海妖合唱：“帕尔，帕尔，这个小女孩叫做珍珠。她是多么宝贵，赛过我们的眼珠！”
“帕尔！帕尔！帕尔！”所有群演再次回到舞台，一齐歌唱。当她们的呼声达到最高音时，一束光柱打下，照亮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的威廉。
威廉？！他这是在干什么？托尼差点在绒布座椅上跌了一跤，其他观众也被惊掉了下巴。
毕竟站在舞台中间的那位“海妖公主”正是威廉。如果不是他的那张脸长得太过标致，难以模仿，他们还以为青鸟找了一个和威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来做替身。
威廉身着和海妖公主们一样的鱼尾形裙裤，乍一看还以为他穿上了裙子。他化着浓妆，梳着卷发妹妹头，脖子上戴着珍珠chocker。仅从他的外表来看，人们说不清他的性别。
大家早就知道威廉是这部剧的主角，但是人们没想到他扮演的居然是本剧女主角。
是的，女主角。帕尔既有自己的主旋律，又经过如此多的铺垫让她粉墨登场。对于有经验的观剧者来说，她是女主角这件事一目了然。
之前威廉一直久久不出场，许多乐评人都在心里猜测他扮演的角色。根据《海的女儿》中的情节，很多人疑心他会扮演王子。也许他们改编故事时，给王子增加了戏份。
没想到威廉不走寻常路，直接反串担任女主角。
从扮相上来看，人们真的很难挑出错处。所以大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当他开口唱歌时，身为女主角却发出男人的声音，真的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吗？
这个问题需要等一会才能得到解答，因为在这一幕帕尔不会开口，她只需要站在舞台中央充当一个道具。
她的姐姐们围绕着她开始歌唱，向观众展示对这个妹妹的宠爱与期许。
一号海妖有着金黄的裙摆，她唱道：“我拥有无尽的财富，要带她去我的宝库，珊瑚玛瑙，珠钿海螺，满满一船的金银财宝随她打捞。”
二号海妖不甘示弱，她一摆身子：“我最为心灵手巧，要为她制作精致的华服，金线编织，螺母镶嵌，还要有一千零一颗钻石！”
三号海妖把前两个姐妹推到一边：“你们都不懂孩子的心，我的生活最有乐趣。珍宝奇玩，应有尽有，我还养了一大群鲸鱼！”
……
帕尔的五个姐姐一个接一个登场，虽然唱词不多，但她们都在有限的时间内表现出了鲜明的个性。
她们每个人都许诺，要送给自己最小的妹妹最好的东西。观众看到后，觉得她们应该不是传说中那种邪恶的海妖，毕竟她们非常疼爱自己的家人。
海妖们依次亮相后，她们聚集到一起，围拢在帕尔的身边，开始大合唱：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打猎！打猎！我们要带她一起去打猎！这是家族的传统，无上的极乐。我们要带她一起去打猎！”
她们不祥地尖笑着，舞台暗下，音乐不停，几乎是无缝地衔接了下一幕。
名为《狩猎之日》的歌曲响起。军鼓与管弦乐器雄壮地结合，进行曲的节奏带来紧张的气氛。
帕尔跟随着她的姐姐们，要迎接她的第一个狩猎之日。
年长的海妖们歌唱着：“今天是狩猎之日！把你的指甲磨利。今天是狩猎之日！披上闪闪发亮的人皮。今天是狩猎之日！我们要大显身手。”
威廉饰演的帕尔第一次开口了：“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威廉的声音被电信号转化，从扩音器中传出，又钻进观众的耳蜗，所有人都不由得身体一歪。
这是什么样的嗓音！
第117章 海妖（中）
这是青鸟的乐迷第一次听到威廉唱美声。
何等美妙的嗓音，澄澈通透，甜润美好。他的音调居然能这么高吗？他以前的歌曲都没有这么高的音调。
观众终于体会到了布朗先生第一次听威廉歌唱《奇异恩典》时的惊艳，他的嗓音就是天赐的礼物，生来就该在声乐界名垂青史。
所以回到那个问题，他能演女主角吗？
见鬼的当然可以！
怪不得其他海妖的声部较低，这让女主角的音调略低一点也不会突兀。
面对帕尔“我们要去哪里”的疑问。
金尾的海妖唱道：“当然是去海面上，我们被众神罢黜前生活的土地。”
帕尔又问：“所以我们是回家吗？”
曳尾的人鱼冷笑：“当然不，我们要向他们复仇。”
“复仇，怎么复仇？”
海妖们围在帕尔身边，一个接一个唱。
“用我们引以为傲的歌喉，诱惑那些傲慢贪婪的人类！”
“让他们迷失方向，让他们惊恐万状！”
“毁掉他们的船，将他们拖到海里。”
“然后扒掉他们的皮，生啖他们的血肉！”
“将白骨抛到岸边，让我们海妖的威名代代相传！”
她们阴森地尖笑着：
“逃吧！逃吧！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猪猡。死吧！死吧！冥钟正在奏响。”
这一段音乐异常阴森恐怖。威廉选用电钢琴模仿管风琴的音色，大胆地使用了大量的三全音。
不协和的音程配合短促富有哥特风格的和声，节奏混乱复杂，不断出现毫无规律的静止间隔，让听者鸡皮疙瘩四起，呼吸变得急促，双手出汗，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上帝啊！
托尼在心里喊着。威廉真是勇敢，也真是个天才。
没想到他听个音乐会还能有仿佛观看《惊魂记》的效果。他环顾四周，看到有年老的观众抓住了胸口。
“不建议有心脏疾病的人群观看。”托尼在笔记本里记录着。
舞台上的故事进展非常紧凑，很快又来到了下一首歌。
托尼突然意识到，每一首歌曲之间都是无缝衔接，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
“专辑的整体性……”他记笔记。
亲眼见到了姐姐们的残忍，帕尔惊慌不已，她天性善良，不愿作恶。
于是接下来是她的一曲独唱，剖白了她的心声。
空旷的海底世界静悄悄的，只有一缕纯白的光线投射在帕尔的身上。属于帕尔的主旋律再次响起，只见这最小的海妖公主开始歌唱：
“哦，多么可怜。我的心在流泪，眼在淌血。为何要剥夺人类的生命，他们也有姐妹兄弟，就像我们姐妹一样。”
“如果这就是海妖的宿命，我为之痛苦万分！我爱海上的微风，不爱海底的尸骸。”
一曲唱罢，帕尔向着海面上游去。
舞台变暗，预先录好的海面声效响起。浪花，海鸥，还有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揭示出帕尔已经来到了海面上。
灯光再次亮起。
一束灯光照亮了帕尔，另一束则照亮了空中的演奏者。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在舞台之上，升起了一处高台，此刻一名里拉琴演奏家正端坐其上，她身着金色的衣裙，在圆形光线的映衬下，发出炫目的光芒。
不需要解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她的身份。她是阿波罗，光明与艺术之神。她手里拿着的便是圣物里拉琴，赫尔墨斯所作，永远高悬的天琴座。
演奏家拨动琴弦，圣洁、光明、经典，可以将一切褒奖献予这段旋律。一时间，交响乐队压低声音，电声乐器偃旗息鼓，让七弦琴占据了主角地位。
在这样的烘托下，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就像舞台上仰着头痴痴望着她的帕尔一样。
被阿波罗的琴声所打动，帕尔开始伴随着里拉琴歌唱：
“太阳升起了，她是谁？如此光明美好。她的琴声多么的动听，我真想去往她所在的地方。”
这句话充满了希望，然而下一刻帕尔又变得低落。
“可惜她一定不会低头看我，不会注视我这阴沟中的生物。岸上的人们每天都能见到她？多么幸福！”
帕尔跟随着里拉琴浅吟低唱，她的主旋律与阿波罗的旋律结合在一起，一来一往，仿佛对话。
帕尔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明亮，在恢弘的管弦乐伴奏中，帕尔和里拉琴同时达到了歌曲的最高潮。然后帷幕落下。
掌声雷动，第一幕完。
没错，这歌剧摇滚居然还像真正的歌剧一样，不仅是标准的三幕结构，现场还有幕间休息。
威廉牵着里拉琴演奏家一起出来鞠躬致意，台下的尖叫和欢呼声突破天际。此时乐评人才恍然意识到，台上的不是真正的歌剧演员，而是在全球拥有一大批疯狂粉丝的摇滚明星。
威廉这个人就这么幸运，永远不会失败吗？
有些乐评人在钦佩的同时，不由这么想。说真的，他们都是带着批判的预设立场而来，他们根本没想到摇滚明星能呈现出这样的作品。
仅依靠第一幕的歌曲质量，这张专辑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们回忆着第一幕出现的几条主要旋律，全都非常动听。虽然略显通俗，但对大众来说，这种程度刚刚好。
幕间休息时间不长，十分钟后，指挥又回到了指挥台上，帷幕再次拉开。
此时舞台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阴冷的蓝色光线，让那些美丽的珊瑚与贝壳的装饰都失去了光泽。在那最高的宝座上，端坐着一名威严的女王。
这是海妖的王，帕尔的母亲，也是阿曼达拿到的角色。
面对自己敬爱的母亲，帕尔表达了自己想要去往岸上的心愿。
然而帕尔毕竟不是这一幕的中心，她微弱的旋律很快被激昂的管风琴所镇压。
海妖的王虽然只会出场这一次，但她拥有自己独立的旋律，和独属于她的一首歌。
黑暗的洛克里亚调式，搭配管风琴和电吉他，将海妖之王的可怖体现得淋漓尽致。
阿曼达从王座上起身，她出口就是轻蔑的嘲笑：“去岸上，哈！”
她的这首歌名为《自知之明》，也是后世人们公认的《海妖》经典唱段之一。
阿曼达低沉带着沙哑的嗓音，带来邪恶的氛围。
“看清你的位置，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生来怎样就是怎样，这就是海洋的规律。”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帕尔身边：“你有鱼尾，而不是双腿，阳光会让你丧失魔力，黑暗才是你永恒的家园。”
她怜惜地捧起女儿的脸，声音变得柔情蜜意起来，然而在这阴森的伴奏中，更加令人恐惧：“你是海洋的宠儿，水中的主宰。在这里，你安全又自在。别上岸！危险无处不在！”
帕尔剖白着自己的心声：“可是母亲，我不怕危险与艰难。我没去过岸上，总想看上一看。”
“不，绝无可能！”海妖的王没有耐心维持温柔的假面，“你是昏了头！该叫你亲手夺下人类的首级，才不会做这不切实际的迷梦！”
海妖之王一声令下，将帕尔关在至深至黑的海底洞穴，没有一丝光线能够到达。
帕尔蜷缩在角落，群演悄悄登场，就连伴奏声都变得蹑手蹑脚，就像它们也不想暴露这场营救计划。
原来是那些曾被其他海妖欺压的海底生物，一起前来营救善良的帕尔。
她们偷偷领着帕尔离开洞窟，共同唱起一首名为《跑，帕尔，跑！》的海洋生物大合唱：
“跑，帕尔，跑！你只是失去了翅膀，没有失去双腿。她们忘记了如何行走，但是你可以，你可以！”
“去岸上吧，你没害过任何人。去岸上吧，让我们做你的明灯。”
“穿过八十八个洞窟，和九百九十九株海草。在晨曦到来之前跃出海面，你将重获新生。”
“跑，帕尔，跑！”
……
在海洋生物的帮助下，帕尔来到了岸上。
她的鱼尾变为双腿，乍一看，与岸上的居民并无两样。
她来到熙熙攘攘的集市，多么热闹，多么明亮！她开心地放声歌唱：
“这里是多么美好，人人都能沐浴阳光。从今以后，我将是第一个在岸上生活的海妖！”
岸上的人类惊慌失措，他们为她海妖的身份面露恐惧。
帕尔继续唱着：“别害怕，我是善良的海妖。我要歌唱，赞颂生活的美好，我要歌唱，让阿波罗的马车停歇，我要歌唱，分享我此刻的幸福！”
她唱着，跳着，旋转着，那歌声实在太美了，即使恐惧的人群也不愿捂上耳朵，他们渴求地听着，如痴如醉。
观众也不由露出笑容，他们由衷替帕尔感到高兴。
然而，在人群中走出一名小丑模样的男人，音乐猛然一变，变得紧张危急。
“哈！”他笑道。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一只海妖！你这阴险邪恶的野兽，诱骗多少船只迷失方向。”
“多么愚笨的海妖！抛弃自己的魔力，悄悄跑到岸上。哈！我要捉住你，以告慰那些死去的水手！”
他高大健硕的身躯向帕尔压迫而来，不甘遭受污蔑，帕尔与对方展开了一场对唱辩论。
“不！我从未伤害过人。”
“你流着罪恶的血！”
“我就是我，与我的血无关！”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
“我生来就只说过实话！”
“你与我们都不一样！”
“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心灵，同样对幸福的向往。”
“说的不错，我辩不过你。”
“所以你会放我自由？”
“不，我依然会把你捉住。”
“为什么？”
“因为我不关心你是否有罪，我不关心你是否说谎。我只知道你能换来金钱财宝，而在岸上，我比你更加强大！”
小丑终于剥下伪善的面具，露出真容。原来他并非正义之士，而是马戏团长，他垂涎海妖动人的歌声，所以才想捉住他。
帕尔遭遇了巨大的危机，观众为她揪心不已。在岸上失去了魔力的海妖，最终无法逃脱狡猾人类的魔掌。
此时此刻，第二幕结束，红色的帷幕徐徐落下。
第118章 海妖（下）
第三幕由一间阴森破败的牢房开场。
牢笼中关着的，都是被小丑抓来的怪物。
比起帕尔，其他演员的扮相与人类相去甚远。帕尔有些害怕地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背生双翅的猫，全身长满毛的野人，只有一只眼睛的巨人，身材矮小的侏儒……
这些怪物的妆造非常精致逼真，青鸟乐队特意请了专业的舞台造型师。
这已经不是乐评人第一次发出感慨，但他们依然想知道，青鸟乐队究竟是信心十足，还是有钱到想要烧着玩。万一《海妖》的票房不尽如人意，他们的投入全都会打水漂。
舞台上，怪物们开始歌唱，经验丰富的演员为它们赋予鲜活的灵魂。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天使猫，她穿着猫形连体衣，脸上画着胡须，在舞台上脚步轻盈，就像一只真正的猫。然而她的身上却背着两只如同翅膀一般的东西，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摆。
她唱道：“我背上生了一对肉瘤，让我无时不刻感到疼痛。人们却赞扬它的美丽，说它就像天使的双翼……”
天使猫唱罢，浑身被体毛覆盖的野人登场，她长了一对大脚板，身上胡乱裹着布块：“为了抵御寒冷，我长出厚厚的皮毛。没想到人类侵入我的家园，把我关在笼子里当作猩猩！”
独眼的巨人坐在角落，她的身躯过于高大，只能在这狭小的牢笼中蜷缩：“我只有一只眼睛，所以看不清人心。那小丑装作友好的模样，将我骗来这里。”
性格暴躁的侏儒将牢笼撞得哐哐响：“好狠毒的小丑，他是我亲生的叔叔，他偷偷在我的饭菜中下毒，叫我长成畸形的面孔。”
这些怪人一个接一个歌唱，每个人都讲出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她们的歌曲风格令所有观众感到熟悉，青鸟终于回归了正宗的布鲁斯摇滚，这些怪物的唱腔也相对更加通俗。
扬琴响起，打断了乐声。一群小仙子端着食物嬉笑着飞来，她们看起来闪闪发光，与牢笼中的怪物们完全不一样。她们绕着暴躁的侏儒飞舞，又去拽野人的长毛，天使猫烦躁地晃动翅膀，却赶不走这些烦人的家伙。
天使猫向帕尔唱道：“你看她们！本来和我们一样。这些狡猾的家伙，惯会撒娇卖巧，竟靠讨好小丑重获自由，摇身一变成了关押我们的帮凶！”
小仙子听了很不高兴，她们轻巧地摆动翅膀，将天使猫的食物打翻在地。
野人叹气：“我劝你不要反抗，乖乖听话，也许有一天能过上她们那样的日子。”
众怪物异口同声地合唱：“她们甚至还有金币花哩！”
怪物们纷纷告诉帕尔，反抗的怪物经历了什么可怕的惩罚，而小仙子深得小丑的信任，所以也万万不能得罪她们。
帕尔不过是新生的海妖公主，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地方？她只得乖乖听话，不敢违抗。
灯光暗下，布景变幻，下一幕就是马戏团的表演现场。
环形的大帐篷中央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台下坐着不少观众。在小丑的虎视眈眈下，之前那一幕中出现过的怪物一个接一个登场，被迫展露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台下观众揪着心，他们知道下一个就是帕尔了。
果然，帕尔最终登台了。她穿着华丽的衣裙，看起来与人类并没有两样。观众窃窃私语，小丑宣布：“别看她是人类的模样，这是她狡猾的伪装。她是一只海妖，用歌声诱骗水手死亡。但是不必担心，当她上岸，就会失去所有魔力，留下的只有美妙的声音！”
“唱吧！你这阴险狡诈的海妖！”
恐惧，难过，恨意，让帕尔声泪俱下。
她开始歌唱，倾诉自己的经历，乞求人们的同情。
“我是海妖，我的祖先曾高翔于云上。众神夺走我们的双翼，从此只能从海面仰望。我的姐姐们憎恨陆上的生灵，以夺取人类的生命取乐，我却不愿沾上他人的心血。”
“在海的深处，我听到阿波罗的竖琴，决心要来到岸上，决心要永远追随阳光。”
“恶毒的小丑，识破了我的身份，他将我捉来，逼迫我在此歌唱。仁慈的人啊，如若你们还信奉爱与善良，就该睁开眼睛，看到我们流下的血泪。”
“我们与你们一样，也许外表不同，却拥有同一个灵魂，同一颗金色的心。”
……
她的歌声是如此凄厉，如此哀婉，没想到她的那条主旋律略经变调竟然能变得如此让人心痛。
威廉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在此之前观众还有心思分出精力来赞叹他精湛的演唱技巧。此时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是威廉扮演的角色，他们已经被帕尔深深感动，为她的命运而揪心不已。
然而剧目中的观众显然比现实的观众更加铁石心肠。听了海妖的歌唱，他们不仅没有动容，反而鼓掌叫好。他们不会与海妖共情，因为他们不认可海妖是和他们平等的生命。
意识到了人的冷漠，帕尔心灰意冷。她闭眼抬头，擦干了眼泪。
但是她的努力没有枉费。当她在舞台上歌唱之时，阴影中，那些怪物也在聆听。
她的歌声感动了马戏团中被囚禁的怪物。她唱出了怪物的心声，唱出了她们的不幸。她对光明的赤诚追求打动了她们，就连小仙子听了，都羞愧地捂住了脸。
她们已经被关押太久，失去了未来，失去了希望，忘记了曾经的梦。但是因为帕尔，她们再一次产生了反抗的勇气。
回到牢房的布景，小小的窗户外夜幕低垂，这是个适合密谋的没有月亮的夜晚。
沉重的大提琴塑造出凝重的氛围，乔尼的贝斯声格外明显。
怪物们压低嗓音，她们开始合唱：
“一起上！他们是麻木的罪人，永远不可能垂眸看到我们。不如齐心协力，依靠自己的力量！一起上！”
小仙子飞来，她们拿来了黄铜做的钥匙。
“锁住的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心灵！一起上！”
怪物们从牢笼中走出，野人推翻了烛台。
“一起上！毁掉小丑的一切，叫他一无所有！”
一切都开始燃烧，怪物们烧毁了牢房，连夜逃跑。
当然，舞台上没有真实的火焰，他们使用了火焰形状的布料，搭配风机和灯光效果，做出燃烧的感觉。乔尼得承认，他在筹划《海妖》的过程中学会了很多小技巧。
怪物逃跑的事情果然很快就被发现，愤怒的小丑带来荷枪实弹的人类武装，他们对怪物们穷追不舍。
下一幕，怪物们站在高处，但人类的追兵已然逼近。
此刻，充满压迫感的音乐响起，人类的大军开始了大合唱。这首歌叫做《世界的重量》：
“这是全世界的重量！这是全世界的重量！无人能够相抗！”
“这是全世界的重量！你会被碾碎，就像一粒弱小的谷穗。”
“这是全世界的重量！认命吧！想要让它变轻，要填进去多少生命！”
“也许有一天，全世界的重量不会将人压垮，但绝不是今天！绝不是你！你可还有对抗它的勇气！”
“我最有力量！”野人高唱，“我不信他们有那么可怕！”
“你疯了！”天使猫唱。
“总要有生命第一个牺牲，那就从我开始！”
“帕尔！快跑！”
这是野人最后的声音，她从高处一跃而下，与人类同归于尽。但是人类实在太多了，她只能挡住一小会追兵。
其他怪物不能辜负她的牺牲，只能拼命逃跑。
跑啊，帕尔。
威廉心想。就像他从教师的魔爪下逃脱的那个上午，他感到自己天生就会奔跑。就像他和迈克尔翻过绿墙，就像明娜撕掉她的婚纱，就像圣帕特越过终点线。
跑吧。
逃跑也是一种选择，奔跑也需要勇气。
怪物一个接一个地牺牲，但是人类的追兵源源不断。他们跑啊跑啊，怪物越来越少，尸体从山顶一直绵延到山脚。
直到最后，只剩下了帕尔和天使猫，她们已经无处可逃。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使猫奋力挥动自己背上的肉翅。
奇迹发生了，本来只是畸形的肉瘤，居然真的能够飞翔，她抱着帕尔飞到了天上。
“让我带你一程，他们绝对追不上。”
“你太累了，把我丢下吧！”
“不！我们与人类绝不相同！我们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同胞！”
她奋力地飞啊飞啊，带着帕尔来到了海边。只要跃进海中，帕尔就能回到安全的家。
但天使猫因为过于劳累，最终只能躺在海岸边，奄奄一息。
“帕尔，别哭。你现在看起来像人类一样，我们怪物应该早就习惯了死亡。”天使猫留下了她的遗言。
帕尔抱着天使猫的遗体，发出哭喊：“他们才是怪物！”
阴沉的音乐响起，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咯嗒”声。子弹已经上膛，人类的追兵到了。
海妖抬起头，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
人类看到她的眼泪，反而动了恻隐之心。
他抬起枪口：“你这肮脏的小妖怪，如果回去你该在的地方，我可以饶你一命。反正人类的水手早已学会用蜡封上耳朵，不受你们魔力的诱惑。”
假如帕尔就此回到大海，她能保住性命，回到家人的庇护之下。
但这也意味着她会回归海妖的生活，永远在漆黑与阴暗的海底，见不到丝毫光明。
她怎么可能回去？面对这一路上所有的牺牲，她又怎么可以回去？
帕尔起身，她开口歌唱。这是《海妖》的又一经典唱段：
“大海啊，我逃离了你，现在才看到你的安全与温暖。母亲说的没错，岸上充满了邪恶与危机。”
“但是不，我不回去。离开大海，我只为追寻光明，我坚信所有生灵都有沐浴阳光的权力。”
“海底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只是你们不愿去的地方。你只是想把我赶去阴沟，眼不见为净。从此你们的罪行得到掩盖，所有的牺牲都被粉饰太平。”
“不，我不回去。杀死我吧，让我的尸体留在岸上，与水手的尸骨埋在一起。杀死我吧，我宁愿死也要死在追寻光明的路上。”
“但要记住，不是你们杀死了我，这是我选择的牺牲，这是我选择的死亡。只愿我的生命能够减轻一分世界的重量。”
她悲切的声音是那样动听，叫所有听到她歌声的生灵都为之落泪。月光不忍，匆匆离去。就连太阳听了，都提前从海平面上一跃而起。
金色的灯光第二次出现，里拉琴的旋律再次响起。
是阿波罗，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地想。
天空中再次响起七弦琴的声音，帕尔的梦实现了，她真切地接近了光明。她双目含泪，再次随着里拉琴的伴奏浅吟低唱，那声音多么空灵，多么美丽。
人类都傻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天上的神明。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海妖的歌声能引来阿波罗的马车。
观众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意识到剧目濒临结局，他们想知道这个故事将如何结束。帕尔会死去吗？还是得到救赎？
就像《海的女儿》一样，威廉给了帕尔一个温柔的结局。
帕尔的歌声是如此纯洁动人，最终她感动了缪斯。于是缪斯带给她一对翅膀，她飞向了天空，从此自由地活在云层之上。
现场的效果极为震撼，一对巨大的羽翅从天而降，每一枚羽毛都由乔尼手工缝制，精致而又逼真。这翅膀刚好降落在站在舞台正中的帕尔身后，从观众席上看，就像是真的长在了她的背后。
帕尔还在继续吟唱，随着她的歌唱，她居然开始逐渐升空，圆形的追光灯也随着她一点点升高，这奇诡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之前天使猫的飞翔效果利用的是升降台面配合环境道具，看上去并不出奇，但是此时帕尔的升空却毫无外力支撑。
有些业内人士怀疑舞台上使用了威亚技术，但他们怎么也看不出哪里有悬挂钢丝的痕迹。
而帕尔还在歌唱，她似乎对于飞到半空这件事一点也不恐惧。
她升得越来越高，音调也越来越高，所有的乐器一起合奏，在激昂的鼓声中，音调最终到达了小字三组的c。
这太恐怖了，乐评人双手发抖，因为这名歌手看上去依然游刃有余，威廉停在了这里，只因为他的艺术表达只需要到达这里。
幕布降下，掌声雷动，观众几近疯狂，他们起立鼓掌，齐声高呼“Bravo!”
青鸟的演出现场经常拥有这样疯狂的反响，但是这掌声第一次不是给他们钟爱的偶像，而是献给帕尔，献给音乐，献给《海妖》这个美丽的故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这掌声持续了太久，托尼疑心如果不是演员们出来谢幕，这疯狂的掌声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第119章 热烈反响
演员一个又一个走出来谢幕，欢呼、尖叫声和掌声，久久不息。
观众们将演出的票根掷向舞台，这些票根翩跹而下，如同下了一场票根雨。这是观众对整个剧目的至高褒奖。
所有的演员都眼中含泪。这些演员即使曾经有过辉煌，现在都已经过气，所以她们才会孤注一掷，甚至来参与一支摇滚乐队的巡演。
尽管拿到剧本后，她们也对剧目的成功抱有信心，但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假如失败，她们一定会沦为笑柄。
好在观众喜爱她们，台下的掌声让她们心中大定。演员们能看出这出剧目至此已经成功了，她们的事业得到了挽救与延续，也许还会迎来第二春。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威廉，这个敢于将疯狂的创想变为现实的摇滚明星。
威廉在后台看着这一幕，他特地留出时间，让其他剧团成员充分地享受掌声。
“你在想什么？”乔尼问他。
威廉低头微笑：“我在想，音乐可真好玩啊。”
他掀开幕布，走上舞台，向观众挥手。
《海妖》的绝对灵魂人物终于走到了前台，他依然穿着剧目内的服装，脚步轻快——他还在帕尔的角色中没有完全出来。青鸟乐队的其他几名成员也与他一同走出来谢幕。
当看到威廉的那一刻，观众席彻底疯狂。本来已经停止的票根雨再次出现，包厢内的名流们都不由向前探着身子，将手中的花束抛向舞台。威廉捡起一束鲜花，挥舞致意。下一秒，舞台就被汹涌的花束所淹没。
岂止是花束，人们太激动了，太爱威廉了，为了表达这种狂热，他们将所有手边能够丢上舞台的东西都往舞台上丢。手帕、丝巾、手套、领结、戒指、珍珠项链……
“哥们，你不拍吗？”
托尼在发愣，旁边的同行推了他一下。
他这才如梦初醒，也拿出相机加入了疯狂拍摄的记者大军。
他有一种预感，他亲眼见证了历史的诞生。
来回谢幕了三次，威廉才终于摆脱了热情的观众。
所有人都簇拥着他回到后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首演完满结束，这是一个好兆头。
为了呈现这部作品，所有人都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在刚才的演出中，没有一个人发挥失常，他们都发挥出了最好的水平。
但是其中最突出的依然是威廉。在排练时其他演员就为他飞速的进步而心惊，他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变了原先的唱腔，又从一个对戏剧表演一窍不通的歌手成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演员。
因为这里都是专业人士，所以他们更能体会到威廉的恐怖之处。能写能唱能演，如果他没有搞摇滚而是搞歌剧，他在声乐界的成就早就可以超越他那著名的叔叔。
后台有一个小小的庆功派对，虽然仅限团队内部成员，但显然许多人都把自己的亲友带了进来。
每个人都带着憧憬和敬畏，偷偷观察人群中心的威廉。他依然穿着戏服，在舞台下看起来更像是女人的礼裙，可他依然无所谓地站在那里，精致的眉眼中尽是坦然和大方。
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强大力量，好像就算披着一条麻袋，也能在名利场中推杯换盏。
他大方地同意所有人的合影和签名请求，看起来很享受认识新朋友。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队友向这边走来后，就向人们抱歉地摇摇头。
“失陪。”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跟着队友向休息室走去。
人们伸长脖子看着他的背影，发出失望的叹息。
“埃迪，累死我了。”一躲进青鸟的专属休息室，威廉就像无尾熊一样抱住了爱德华。
理查德眼疾手快关上休息室的门，以防威廉的形象被败坏。
一场戏剧表演真是累得要死，比巡演还要消耗体力。威廉刚才真是全凭意志支撑，现在回到自己人的地盘，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爱德华把威廉扶到沙发上躺着：“先休息一下，然后冲个澡。”
威廉翻过身，趴在沙发上：“我的骨头要碎了。”
他拉开戏服拉链，露出汗涔涔的身体。他的背部和腰部都被勒出了一道道青紫的痕迹。这就是他为了在舞台上制造出神奇的“飞天”效果而要付出的代价。
乔尼心疼地碰了碰他的伤痕：“我们本来可以选择其他的方案。”
“但是只有这个方案的效果最好。”威廉说，“为了最终作品的完美呈现，这是必须的……录像都没有出问题吧？”
理查德做出了“OK”的手势：“非常完美。”
威廉舒了一口气，他非常乐观地表示：“我希望一百年后观众看了录像，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一幕的神奇。”
他们的这场首演进行了全场录像，还采用了此时最先进最高清的彩色胶片。自从他们的音乐短片产生了极大的反响，理查德就敏感地意识到，电视机的普及将逐渐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人们会越来越注重视觉的效果，越来越倾向于用眼睛接收信息。
从此之后，哪怕会增加成本，理查德也会聘请摄影师为乐队留下尽可能多的影像。虽然这些影像目前只能卖给电视台或艺术电影院，但是理查德认为未来总有一天，人们观看这些影像会变得像是聆听唱片一样容易。到那时他们积攒的这些珍贵录像将会成为一笔重大的财富。
也正是因为一切都会被镜头记录下来，威廉才坚持采用效果最好的飞天把戏。
一切回到最开始，剧目筹划的初期阶段。当时针对剧本中“帕尔飞上天空”这一幕，舞台指导提出了许多方案。
传统的方案，就是像天使猫飞翔那一幕，选用电动机械设备，控制舞台和道具的升降，营造出飞翔的效果。这些技术在歌剧中的应用已经非常成熟，也最妥善保险。
如果想要节约成本，也可以采用投影，通过背景变幻制造出飞行的效果，或是通过控制光线的角度，形成飞翔的错觉。
但是威廉对这些方案都不满意。他希望帕尔最终能在灿烂光线的笼罩下，在所有人的视觉中心，毫无征兆地悬空，就像真正拥有飞行的能力一样。
“如果想要这种效果，只能用吊装装置了。”舞台指导表示。
可是这类技术并不成熟，如果他身上装有威亚，将会活动不便，并且轻薄的戏服无法掩盖他身上背着的安全带和钢丝。
那样观众会出戏，达到不了威廉理想中的演出效果。
为了最后这最重要的一幕，他们几乎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业内人士和专家，最终居然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为他们带来了解决方案。
还记得高塔姆吗？他们绿墙公学的校友，约瑟夫叔叔的朋友，也是曾经为他们提供了第一个长期合同的业主。他在利物浦港口经营一家游乐场，同时他也是一名魔术师，长年在舞台上表演。
是他向威廉介绍了一种隐蔽且结实的金属线，利用它可以表演神奇的飞翔魔术。他甚至向威廉透露了这种魔术的手法。
正常的魔术师大多不会告诉别人自己魔术的真相，然而高塔姆却对威廉倾囊相授。
当理查德想要为他提供应得的报酬时，他只是轻笑着一摆手：“我不缺钱。想要感谢我，就把你们的歌剧演好。”
“我只是想要听到名为‘奈廷格尔’的男高音再次在歌剧院中唱响。”挚友已逝，他却依然在码头守望。
“即使只是为了高塔姆，我也要让这出剧目完美无缺。”威廉趴在那里，做出总结。
大家都休息了一会，补充了点水分和能量，然后去淋浴间冲了澡。威廉也终于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乔尼走过来看看他的脸：“你的妆没卸干净，闭上眼睛。”
威廉闭着眼睛，感觉乔尼在用湿润的棉球轻轻擦拭他的眼皮。
“青鸟乐队还没走吧？”一个冒失的助理门都不敲就闯了进来，“太好了，你们还在！”
“怎么了？”理查德问。
迈克尔不动声色地走到助理面前，他像一堵墙，挡住了他的视线。
助理这才发现自己不太礼貌：“对不起，主要是我太着急了。销售部那边忙疯了——签名专辑存货不够。”
“怎么可能？”理查德不解。
为了在首演后销售签名专辑，青鸟乐队提前为整整一千张专辑签名。今天来参加首演的观众也不过五千余人，应该绰绰有余才对。而且这才演出结束后没多久，没有这么快卖完一千张的道理。
助理欲哭无泪：“你们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所有人扔下钱夺过专辑就跑，跟抢劫一样，保安都维持不住秩序……不止是观众，我还看到有剧院工作人员在里头蒙混过关……又不能要求用票根验证身份，观众都把票根扔上舞台了……”
青鸟乐队面面相觑。
“所以求求你们了，请再签一些专辑吧！”
仿佛早有准备，助理往旁边一退，地上齐齐整整码放着四个箱子，每个里面都装着满满当当的《海妖》唱片。
当天晚上，在剧院后门攥着礼物的乐迷们没有等到自己的偶像，在青鸟乐队家门前蹲守的狗仔没有等到他们回家。
人们幻想着，在这样前所未有的成功之后，青鸟恐怕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派对，彻夜狂欢。
没人想到，这出戏剧的创作者威廉，以及他那亲爱的乐队伙伴们，在这个本应尽情享受的夜晚，一个个如同流水线一样机械地在专辑上签名。
直到威廉第一个撑不住，“咕咚”一声歪倒在桌子上。
乐迷们买到了签名唱片，他们心满意足。而青鸟们当夜睡在了剧院的休息室里，他们睡得很香。
第120章 媒体评论
“威廉，恭喜你。”电话那头传来保罗·麦卡特尼温柔的声音，“我们在美国都听到了你们的首演大获成功的消息。”
“谢谢你，保罗。”威廉说，“约翰呢？”
“他啊，正在生闷气，因为嫉妒乐评人对你的褒奖……”
“才没有！”那一头列侬夺过听筒，“我们可是刚刚在纽约的谢伊球场演出，全场歌迷有五六万，比你们厉害多了！”
威廉忍俊不禁：“好吧，算你厉害。”
列侬被噎住了：“……我还没听过《海妖》。等我回国，倒要看看它是不是真有被吹嘘得那么神。我是说，也许它真的不错，毕竟它是你的作品。”
“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九月份。”
“那没问题，等你们回国《海妖》还在巡演，说不定正巧就在利物浦，到时候我给你们留最好位置的票。”
“谢了。”
威廉又和披头士闲聊了一阵，长途电话账单渐渐累积，但没人在乎。
挂断电话后，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爱德华突然说：“威廉，你现在待人接物似乎更成熟了。”
“是吗？”威廉眨了眨眼。
“是的。”爱德华笑眯眯地说。
他发现了威廉的改变，这也许是创作《海妖》为他带来的影响。这部作品不像以前的专辑，威廉只要写歌录歌就好，为了剧目最终呈现出想要的效果，威廉必须时时刻刻和团队沟通合作。
潜移默化中，他学会了收敛冲动，学会了宽和包容。
“所以这是好是坏？”威廉问。
“没有好坏。无论怎样的你都是你，一切都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阶段。”
爱德华走过去揉乱了威廉的头发，心里颇有一种看到自家孩子长大成人的骄傲之感。
“爱德华！你家有吃的吗？”乔尼突然在他们家窗外哀嚎。
“上帝啊，我们是住在疯人院吗？”爱德华抱怨着，他打开门让乔尼进来。
这大概就是和队友做邻居的坏处。乔尼非常自然地走进门，他甚至还换上了专用的拖鞋。他身后居然还跟着迈克尔。
“我周末忘记采购了，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我以为迈克尔家一定有吃的，结果他的冰箱居然也是空的！”乔尼一来就直奔厨房，他饿坏了。
昨天晚上《海妖》首演，然而现场的签名专辑准备不足，他们被迫签名签到了半夜，好在剧院友善地为他们提供了临时的床铺。
他们大概凌晨坐车回到家里，又继续补觉。乔尼一觉睡到了下午，现在只觉得饿得发慌。
他掀开锅，锅里还有豆子。乔尼和迈克尔一人盛了一盘豆子，坐在沙发上吃。
爱德华过来把桌子上堆放的报纸杂物拿走，给他们腾出地方。
“那些是最新的报纸吗？”乔尼问。
“是的。”爱德华随意地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泰晤士报》。
他念着标题：“星光闪烁之夜，青鸟乐队《海妖》首演，玛格丽特公主出席。”
乔尼没吃两口就放下盘子，装作很感兴趣地拿起报纸。威廉暗中偷笑，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爱德华的厨艺实在不怎么地，那豆子放了太多番茄酱，酸得要命，不然怎么会被剩在锅里？
果然所有报纸都花大篇幅报导了他们昨晚的首演，不然披头士不会身在美国都知道了消息。
威廉已经从披头士的反应中听出，舆论一定对《海妖》评价不错。但是直到现在看到报纸，他才意识到这部作品究竟受到了多少褒扬。
首先是《每日镜报》，它一反常态地对他们大加赞赏：“精彩绝伦的一场演出！精致的道具与舞台特效，优秀的音乐家们为全体观众奉上一场听觉与视觉盛宴。威廉的创作才华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真的能写歌剧！不仅能写，他还能唱。不得不感叹遗传的神奇，伦敦再次响起了‘夜莺’的歌声！”
《每日邮报》表示：“干得好，青鸟们！青鸟乐队做出了一项壮举，他们将古典与摇滚相结合——别忙着皱眉，这群小伙子干得真不赖！电声乐器为古典乐团注入新鲜血液，经过精心编排，两者不仅没有格格不入，反而产生了新奇的听感。他们是与古典乐团合奏的第一支摇滚乐队，这是一次成功的创举！”
《每日快报》对《海妖》这个故事做出评论：“成熟的结构安排，故事灵感显然来自于安徒生的童话，但做出了大幅修改。对于戏剧新手而言，改编经典是取巧的做法，不过威廉做得不错。主人公对光明的不屈追求令人感动，也更令这个时代的人们产生共鸣。”
NME刊载了托尼的文章，在文章中，托尼写道：“对于歌剧而言，故事当然是重要的，却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所有经典歌剧的情节都能在一分钟内讲完，促使人们一次次买门票走进剧院，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几个小时的，并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而是优美的音乐和演员对角色的诠释。”
“从音乐上来看，《海妖》有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青鸟乐队的创新之多，仅用‘古典与电音结合’一句话难以概括。如果想要穷尽其中的巧思，需要买一张专辑逐句逐段分析才行。”
“这里笔者仅提一些观剧时印象比较深的点。首先是配器上的不拘一格，整部歌剧中出现了电子乐器，里拉琴，前期采样，自然声等诸多少见元素。威廉天马行空地运用这些材料升华了他的作品。”
“还有对调式的大胆运用。为了表现古希腊风格主题，威廉大胆地使用了许多中古调式。比如阿波罗独奏时的多利亚调式，《世界的重量》一曲中的弗里吉亚调式，海妖女王独唱时的洛克里亚调式等。”
“事实上，在作品中威廉还大胆运用了不协和音程。海妖的合唱一段，有大量三全音出现，也就是所谓的‘魔鬼音程’。同样，这里的节奏也是不和谐的，如果仔细听，将会听出音乐与人声之间节奏微妙的不同，再加上那些恰到好处的静止和停顿……如果您有心脏疾病，我绝不推荐您聆听……”
“这是托尼的文章？”青鸟乐队都围过来看，边看边感慨，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孩，现在居然也独当一面了。
“没人讨论舞美设计吗？”乔尼翻找着报纸，他不服气，“威廉的那一套造型是我的得意之作。”
“好像没人讨论威廉的反串出演？”爱德华若有所思。
其实是有的，只是这些质疑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主流的赞美中。毕竟歌剧历史上本来就有反串出演的传统，人们只顾着惊叹威廉嗓音的得天独厚，竟然能演绎女性角色毫不突兀。没人思考为什么威廉一定要反串女主角——大概是艺术的表现手法吧。
真是有趣，在他们身为摇滚明星时，威廉阴柔的长相为他招致了无数争议。可当他们和“艺术”扯上了关系，哪怕威廉男扮女装也没人在意。
“你不吃了吗？”迈克尔已经默默吃完了他的那盘豆子，“不吃给我吃。”
“你的味觉系统已经坏了吧。”乔尼嫌弃地说。
“别浪费食物。”迈克尔把乔尼的盘子端走。
乔尼还在翻找那些报纸杂志，他突然眼前一亮。
“这个好像和舞美设计有关。”他抽出一份杂志。
《旋律制造者》刚好在今天发售，它另辟蹊径，直接将威廉飞天的照片印在了封面上。
背生巨大的白色双翼，威廉腾空而起，圆形的金色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绝无仅有的圣洁。
“不惜工本！《海妖》中采用的最新舞台特效技术。”这是它头版的标题。
在文章中，《旋律制造者》详细分析了《海妖》中的舞台美术设计：“青鸟乐队十分重视舞台上的光效呈现，这部摇滚歌剧拥有当下最顶级的灯光效果。除此之外，看似节约成本的投影技术，实际上也不能忽略其背后的设计费用。至于服装道具更不必说，其精良程度有目共睹。”
它甚至帮青鸟算了一笔账，计算要进行一场这样的表演，青鸟需要付出多少成本。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光靠卖门票似乎很难回本。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剧团，不可能演这一出剧目几年十几年。
但是对此《旋律制造者》却一点也不觉得青鸟亏了。
“投入的只是金钱，青鸟收获的却是一部经典之作。《海妖》是天才灵性的完美展现，是名垂青史的绝佳机会，就是最吝啬的商人也知道如何计算得失。”
杂志分析得头头是道，读者边看边点头，觉得十分信服。然而即使是这样专业的杂志，也没有解释观众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谜题就被印在杂志封面上，也被印在无数报纸的头条上。标题如出一辙：“他是怎么飞起来的？”
是的，观众不关心你用了什么调式，不关心灯效背后复杂的编程原理。最让他们惊奇的永远是简单直白的东西。比如说在几千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威廉凭空飞了起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无数魔术破解大师站出来发表高见，却又被真正的专家一一反驳。谜底其实非常简单，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能想到：使用了钢丝绳吊线。
然而根据专家所言，世界上并没有这么毫无痕迹的钢丝吊绳。
不知道高塔姆是哪里找到的那种新型材料，据说为了保密甚至没有申请专利。这是科技的胜利，是新技术的胜利。魔术一旦知道了真相，就是这样简单又无聊。
所以青鸟永远不会拆穿这个戏法，就让人们猜想吧，最好等到一百年后，当人们看到录像和照片，依然能露出惊奇的表情。
人们讨论来讨论去，就是猜不透真相，于是那个传言再次卷土重来，歌迷们窃窃私语：“据说威廉是个巫师，他莫非真的使用了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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