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风躬身行礼,“摄政王来得正是时候,伊恒王子已然病愈,臣正打算送他去驿馆。”


    应如行看了看伊恒,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见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对跟在身后的侍卫吩咐道:“送伊恒王子回驿馆。”


    几名侍卫立即从队伍中走出,来到伊恒旁边,对他恭敬地说道:“王子请。”


    伊恒跟着侍卫走向轿子。上轿前,他回头看了应如风一眼,眼中写满了不服气。他不是没想过跟应如行告状,但应如风昨日提醒过他,若要告状必须验伤。那鞭子隔着厚重的衣服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却要张开腿给别人查验,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只得忍气吞声。


    应如风没有在意,他这样怨恨自己,定然会想尽法子阻止和亲,两人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等伊恒走后,她立刻看向应如行,“摄政王交给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臣可以出去了吧?”


    应如行的眼中没有多少温度,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跨过门槛,“不急,本王有国事要与皇姐商谈。”


    应如风跟在应如行身后,不解地问道:“臣哪懂国事?摄政王怕不是来错了地方?应该去和大臣们商量才是。”


    应如行侧过脸微微一笑,“正是她们让本王来与皇姐商量。”


    那笑容格外刺眼,应如风顿觉不妙,惴惴不安地跟上应如行的脚步,朝外院的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应如行转过身,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杈照在她胸前金线钩织的巨蟒上,巨蟒张牙舞爪,仿佛要一跃而出将人吞吃了。应如行对跟在身后的禁军吩咐道:“把院子守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士兵应声列队,沿着院子有序地排开,握住佩刀守在了院子外,无情地拦住了想要跟上应如风的烛心等人。


    除了应如风外,应如行身旁只剩下一名男子留在原地。应如风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人。倒不是她此刻还有心情关心漂亮男人,而是此人的打扮太过奇特,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此人头顶着一块方巾,双耳挂着银色的耳坠,上身的蓝色短褂遮不住泛着小麦色的腰腹,露出嵌在肚脐上的菱形宝石。这么冷的天,应如风已经穿上了薄袄,但他下身仅着短裤,赤足站在地上,除了左脚腕上嵌着一枚银制脚环,再无其他遮挡。


    秋风吹过,应如风仅是看他的装扮都觉得冷,不由得拉紧衣袍,但对方仿佛浑然不觉,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打扮让应如风想起原书中描述过的苗疆圣子。她记得母皇在登基前,曾经被人用蛊毒暗害过,为了活命,亲自前往苗疆找到苗族圣子,托他解了蛊毒。两人自是因此发展出一段美妙的爱情。只可惜苗疆圣子终生不可离开苗疆,母皇没能将他带回宫,但每隔几年都会去苗疆探望故人,她少时也曾有幸被带去玩过一回。


    看此人的年纪轻轻,定然不是圣子,但普通男子也是不可以离开苗疆的,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


    “皇姐在想什么?”应如行打断了她的思绪。


    应如风猜测他是应如行的侍郎,怕引起误会,不敢去看男子的脸。她向应如行笑道:“恭喜摄政王得一佳人。”


    “他可不是什么佳人。”应如行哂笑一声,抬腿走进书房。


    应如风简直怕了这个书房,差点忘了怎么走路,犹豫了一会儿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才跟了上去。


    苗疆男子紧随在她身后走进书房,关上了沉重的房门。


    应如行走到书桌前,翻看着应如风这几日抄写的书文,字迹歪歪扭扭,跟脚后跟写出来的差不多。应如行的手指在干涸的墨迹上滑过,“陈老太傅告诉我皇姐已经出师了。”


    应如风嘿嘿一笑,正要自夸自擂几句,却听应如行继续说道:“陈老太傅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引你为忘年知己。说你心思通透,满腹灵气,和你交谈后觉得自身只剩匠气,大为惭愧,不配再教你。”


    “方大家亦称习琴二十载,今日方知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含义。你的琴技虽然普通,可境界却远胜于他,得你一二点评,才知琴艺阻滞不前的原因。还有王国手,齐书圣,章画圣,各个对皇姐赞不绝口。本王很好奇,皇姐这些年来藏拙有何图谋?”


    应如行猛地拍向书册,震得纸张沙沙作响。应如风心头一跳,当即流下一大滴冷汗,“老师们谬赞,臣哪里当得起藏拙二字?只是捡了些她们爱听的话说罢了。”


    陈老太傅等人皆是母皇在打天下时招揽的能臣,所以原书中对她们的经历也是有所提及的。陈老太傅少时热爱吟诗作赋,发表之后却无人欣赏,被同乡贬低嘲笑。她一怒之下投笔从戎,成了母皇最重要的谋士,才赢得众人尊敬,登上太傅之位。


    然而少时所作的诗歌无人欣赏一直是陈老太傅心底最大的遗憾,所以当陈老太傅问她的脑袋里除了草还装了些什么的时候,她便背了几首陈老太傅当年写的诗,哀叹这等好诗竟然被埋没,是整个大兴的遗憾,可惜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作。


    陈老太傅听完浑身颤抖,两排年事已高的牙都笑松动了。从此对她态度大变,哪怕她说些超脱时代的悖逆之言,陈老太傅也只会笑着称赞她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有真知灼见。


    至于讨好方大家那就更容易了。方大家恃才傲物,寻常的夸奖早就听到不耐烦了,可偏偏他长相普通,从来没有女人夸赞过他的外表。某天上课时,方大家问她为何发呆,应如风便拐着弯地夸他俊逸,与琵琶瑶琴融为一体,仿佛琴中走出的仙灵,不是凡尘应有的美色。


    应如风时时混迹勾栏,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而且她夸人时表情真诚,丝毫不做敷衍。方大家在着装和琴具上埋下的小心思,都被她一一指出,弄得方大家心里小鹿乱撞,哪还有什么心思纠正她的指法?哪怕她乱弹琴,只要多说两句好话,方大家也觉得如听仙乐耳暂聋。


    至于其他老师那也各有缺憾,谁不喜欢听与众不同的好话呢?


    应如行听罢脸色阴沉,“皇姐的确有一张巧嘴,这些年把母皇父后太女哄得团团转,不知拿了多少好处。本王一直以为母皇纵容你是因你父卿早亡,现在想来,皇姐靠的是真本事。连母皇都躲不过,更何况朝中重臣呢?”


    应如风惶恐道:“臣愚钝,这把年纪还未学会小儿学的东西,大臣们违心夸赞是怕臣不愿意学,完不成摄政王的谕令。大兴遇着危难后,摄政王将偌大一个国家挑在肩上,才是真正的皇女楷模,让臣民们好生佩服。臣恳请摄政王顺应民意,早日登基。”


    她努力恭维着应如行,不想对方的脸色越来越沉,仿佛踢到了一块铁板上。要是应如行也跟那些老师们一样爱听好话该有多好啊。不过也可能是她的马屁没拍对位置。应如风正打算重新找个角度切入时,应如行却突然大步逼近了她。


    “够了!应如风,你别再装了。你表面上支持本王,暗地里却跟朝廷重臣勾结,教唆她们与本王作对,伺机夺位。”


    应如风被她逼得退到墙角,“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臣何曾有过这种想法?臣这些天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府中,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也未曾传信出去,怎么可能与朝臣联络?是有心人在故意挑拨摄政王与臣的姐妹之情,请摄政王明察。”


    应如行嗤笑了一声,“是啊,你跟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没有联络,没有教唆,更没有图谋不轨。”


    应如风闻言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摄政王英明。”


    应如行睁着血红的眸子越靠越近,仿佛一只露出獠牙意图啃断她脖子的野狼,“可笑,你什么都没做,朝臣就莫名其妙地追随你?哪怕你这么懦弱无用,她们也坚持要扶你上位?应如风,你到底给她们下了什么迷药,让她们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应如行把她逼得快要站到墙上去了,应如风大气都不敢喘,“臣什么都不知道啊。要不臣去跟她们说说,告诉她们臣一心支持摄政王,绝无图谋大位之意。”


    应如行抓住了她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应如风,凭什么你连表面功夫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得到所有东西?母皇父后宠爱你,朝臣支持你,甚至连我爹都为你说话,求我好好待你。你做什么都可以,你从来不学习,所有皇女该做的一切你都不去做。你活得比所有皇女都自在,你做过我们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母皇非带不怪你,不斥责你。反而对你愈加放纵,甚至还赞扬过你‘此女类我’。”


    “有吗?臣怎么不知道?摄政王是不是记错了?”应如风脖子发冷,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冰刃贴在咽喉处。


    “你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是母皇在祭天仪式上说的,而你根本就不会去这些场合。本王和其余皇女在皇庙前跪一整天,滴水不敢进,膝盖跪肿不敢揉。而你呢?在红楼楚馆里花天酒地,怕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吧?李御史向母皇弹劾你,母皇却说你颇有她年轻时的风范,视天道法则于无物。这样明目张胆的宠爱,除了你。谁还有?哪怕是太女,都不敢做出这等忤逆之举。”


    “那你们不是要争权夺利吗?臣就是一个米虫,只想过普通平淡的生活。”应如风欲哭无泪,应如行连底牌都漏出来了,怕不是要杀她而后快吧?早知如此早上就该多吃点好的。


    应如行摸上她的脸,把她下垂的嘴角用力向上提起,“你可真会演,连本王都差点被你骗了。逍遥放浪不过是你幌子吧?生在皇家,怎么可能不渴望权力?可有太女在上,不杀了她,怎么可能得到皇位?你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到头来却名利双收。大肆收买人心,造势上位。而本王苦心孤诣,到头来不仅惹来一身腥,还差点替你做了嫁衣。”


    “你口口声声说这些天从未与朝臣联络过,此话不假。可不代表你们从前就没有联络过。你曾与前丞相之子有婚约,前丞相倒台之时,应当交了不少势力到你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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