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莫名其妙地和李赋同走了一个门进去。
眼前迷雾四起,再度消散时,他们便已经身处在秘境中。
各宗秘境不相同,斩月谷的秘境是山野丛林,而华清宗的秘境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水域、沼泽和山洞,入目所见几乎没有绿色,全都是荒芜的黄褐色,好像随时会掀起一场尘暴。
李赋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嘴里夸张地发出一声“哇”,跑到水边撩起了点点水珠。
这水倒还算清澈,秘境中应当会有妖兽出没。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秘密?”齐鸢问道。
“我瞎说的,”李赋蹲在水边,回头笑道,“你知道吗?你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他继续说道:“那姓沈的说要搜身,你表情即刻就变了,我提议直接开始考核,你又重重地松了口气。这不是心里有鬼就怪了。”
齐鸢面无表情道:“你怀疑是我杀了人?”
如果这人敢冤枉他,齐鸢准备给他一剑,再把他拍进水里。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赋站起身来看着远方,目光清越,摇了摇头,“凶手没你这么傻。你应该是有别的事情隐瞒。”
李赋已经很久没在修真界见过这么好懂的人了。
他刚说完,然后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顶,整个人失去平衡,脸着地摔进了面前的水域里,喝了好几口水。
等他呼噜把脸站起来,远处男修白衣胜仙,早已经走到半里以外。
“欸,我们俩现在是队友,你等等我啊……”
李赋踩着水,脚步蹒跚地追了上去。
……
两人结伴同行,准确地说,是李赋缠着齐鸢,阴魂不散。
李赋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见齐鸢冷着一张脸不理他,李赋又说:“你这人真是奇怪,有个人一起多好,你修炼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护法。”
齐鸢吐出四个字:“我不需要。”
“但我需要呀,”李赋说,“修士入定打坐的时候这么脆弱,没人保护可不行。”
齐鸢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身处别宗秘境,他早就动手了。
他目不斜视地沿着沼泽的边缘走,李赋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突然,齐鸢脚踝处传来一点转瞬即逝的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一只约拇指粗细的小蛇飞速钻进了旁边的沼泽中,浑身糊着泥巴,让人看不清楚模样。
李赋眼疾手快,出剑刺过去,留下它一条尾巴。
齐鸢撩开自己的裤腿,见脚踝处有两个新鲜的红点,还冒着点血,他微微皱眉,撕了截裤腿,绑在了伤口上方。
“是西烛蛇,”李赋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用手指揩去了蛇尾上的泥浆,盯着它道,“有毒的。你忍一下,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便要蹲下身来,打算用唇舌吸走齐鸢脚踝上的蛇毒。
肩膀一痛,是齐鸢握着未出鞘的剑抵在他身上,另一头挨着地面。
李赋抬头,先看见的是齐鸢一截精巧漂亮的下巴,然后才是他如冷霜般的眼神。
“你,”齐鸢面无表情道,“离我远点。”
李赋愣了几秒,站起身来,气愤道:“这蛇有毒,不吸出来毒会沿着血液流遍全身,你不会以为我要占你便宜吧!我只是想帮你把毒吸出来而已。”
齐鸢不说话,抽剑在伤口上划了一道,自己用力将毒血挤出,直至流出的血变成鲜红色。
但蛇毒还是扩散了些许,小腿处疼痛麻痹,齐鸢短时间内应当是无法站起来。
“站不起来?”李赋看出他的窘迫,“我背你,走,先去个没蛇的地方。”
齐鸢拒绝道:“不用。”
他刚才之所以毫无防备被蛇咬了,就是因为李赋在他耳边说话说得他心烦。
齐鸢心想,有人陪着也烦,还不如叫他孤身一人。
也许是齐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实在太过冷淡,李赋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
他在齐鸢身边走来走去:“怪不得进秘境之前没人来找你一起,长得这么好看,结果脾气这么差,你这样谁会喜欢?”
李赋本以为齐鸢不会理他,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正打了下自己的嘴准备道歉,结果冷不丁听齐鸢认真地道:“谁说我没人喜欢,我有很多人喜欢的。”
李赋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他自注意到齐鸢起,便见对方一直是眉眼冷淡秀丽,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会儿却是眼瞳发亮,声音里也带了点隐约的骄矜。
但是长成这样,有人心悦是很正常的事吧,怎么连眉毛都快扬起来了。
有必要这么……骄傲吗。
李赋本就为自己出言相讽而后悔,齐鸢这句话在他看来就是个巨大的台阶,他连忙道:“行行行,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掰扯半天,齐鸢已经感觉腿上好了很多,自己拄着剑站了起来。
李赋也识相了些,不再缠着他一直说话,只偶尔开口叫齐鸢注意脚下,别踩到沼泽里面。
再往秘境深处走,便能遇到一些药草和妖兽。齐鸢本就打算在第一轮考核中落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注意着别再被蛇咬了。
李赋倒是十分贪婪,抓了药草就往自己随身的储物袋里放。只可惜华清宗早就考虑到了这点,为避免修士破坏秘境,带进来的储物灵器都只能出东西不能进东西。
李赋于是随便找几株培本固元,能提升修炼速度的药草,要找个山洞开始修炼。
齐鸢忍不住道:“前面说不定还有更稀罕的。”
“我不会把时间都浪费在寻找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李赋笑了笑。
齐鸢一愣。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华清宗的这场比试,除了悟性和机缘外,考的更是心性。
李赋四处张望,看见不远西南角高处有个山洞,对齐鸢道:“我要去那里修炼。你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不如跟我一起。”
齐鸢点头同意。
他对李赋的考核结果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奇。若是别人在秘境中找到了能令修为一日千里的秘宝,李赋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选择呢?
李赋先进去探了探山洞,声音撞在石壁上又反弹回来:“里面好像有水声……没有妖兽,还挺干净的,进来吧。”
齐鸢依他所言。
山洞里十分昏黑,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气,齐鸢从自己贴身的储物袋中拿出火折点亮,李赋回身,看见他手中的亮光,竟出了神。
李赋问:“你怎么会用这个?”
修真界的人,如果需要照明,都会随身携带灌注灵力后能发亮的灯笼之类,不会采用火折这么原始的方式。
怕潮气将火折裹灭,齐鸢吹了下它,让它烧得更旺些。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比白日之时更胜十倍,原本齐鸢略显冷淡的眉眼,此刻都因为这一小簇暖光变得柔和起来。
齐鸢抬眼,见李赋一副愣愣的模样,反问道:“我不能用这个?”
“不是,”李赋道,“我还以为只有凡人会用这个。”
齐鸢:“我就是从凡人界上来的。”
李赋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齐鸢:“你……以前是凡人?”
他见齐鸢脸色一冷,立即便从善如流道:“你看起来就很像凡人!不是,我是想说,我也是从凡人开始修炼的。”
现如今修真界灵气枯竭,李赋以凡人之身开始入道,其中艰辛自不必提,能年纪轻轻就筑基也算是凤毛麟角。
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没少吃苦。
虽然如此,齐鸢并不对此感兴趣,也不想跟他多聊,道:“你修炼吧,我在这里守着。”
“还是你先吧。”
齐鸢道:“如你所说,我进华清宗是为了找人。我不需要通过考核。”
李赋眸中浮起点失望的神色:“这可是华清宗,你试都不试一下?”
齐鸢摇头。
李赋道:“那我以后去哪儿才能找到你?”
齐鸢奇怪:“你为什么要找我?”
李赋道:“我要娶你,当然要上门提亲啊。”
齐鸢手中的剑险些要出鞘了。
原本刚才李赋说的那句话已经令他改观,让他稍微能够忍受此人的行事作风,可他刚才说什么?
娶他?
齐鸢整张脸彻底冷了下来,甚至想直接转身离开。
李赋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不是这样的,我说这话可是有原因的。”
“我之所以踏上修仙之路,是因为一个预言。”李赋道,“预言说我是天道之子,将来不光能够飞升,还能迎娶修真界第一美人。所以说你的命运,就是嫁给我。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别看我现在这样,莫欺少年穷……”
他话还没说完,白虹剑已经横在他颈上,剑锋冰凉,摩擦着他的脉搏,扑面而来的,是齐鸢腕上优昙花的香气,沁人心脾,亦藏着幽微的杀机。
齐鸢道:“要么坐下修炼,要么死,你自己选。”
李赋面色不改,被齐鸢拿剑抵着脖子,慢慢坐了下来,“好,好,我修炼。”
齐鸢道:“我守你一夜,天亮后分道扬镳。”
李赋似乎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在齐鸢冰冷的剑锋之下无奈闭嘴。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齐鸢坐在山洞入口处的位置,守着李赋,不过他现在不觉得李赋能够通过华清宗的考核,这人能取舍,却会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想到这里,齐鸢自嘲地笑了笑。
他还不是因为张仙师一句话,就跋山涉水地跑了这么远。
……
齐鸢一向能坐得住。
他既然打算守李赋,就不会分神去做其他事情。天快亮时,齐鸢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便感觉到似乎有修士正在靠近——而且不止两个人。
想要通过考核,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赋选择本本分分地躲起来修炼,也有人想通过扰乱别人,以达到入选的目的。
齐鸢侧身靠着洞壁,努力放出神识感知,是……三个?还是四个?
对方人多,恐怕不能硬碰硬。齐鸢飞身而出,衣袖在空中穿梭,带起细微的动静,想以此吸引那些修士的注意。
只要再拖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秘境中沼泽上方瘴气弥漫,带着秽恶之气,齐鸢身上的外袍和发尾都被沾湿了,感觉到那些人并没有来追自己,似乎刚才他感知到的本来就是两拨人,后者正在追赶前者,没有功夫来理他。
“别跑了!我们无害人之心……”
“鬼才信你们!”
被追赶的女修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似乎是南宫铃,不知为何她和高进竟然分开了,孤身一人落入险境。
齐鸢犹豫一下,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南宫铃是女修,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于是飞身追了过去,只是秘境中地形复杂,需要躲避瘴气沼泽,他不辨方向,速度越来越慢,等赶到时,南宫铃被对方追上来截住。
追赶南宫铃的修士是两男一女,因为之前细细看过每个人的脸,齐鸢此时有些印象。
三人站好位置,封住南宫铃的去路。
最左边的男修道:“交出来吧,我们不会伤你性命。”
南宫铃道:“交出来什么?”
另一个男修态度就差得多:“你装什么傻?我们都听到了,你跟那个傻大个说,自己找到了秘宝。”
南宫铃气得脸颊泛红:“你们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啊?我说的是,如果找到秘宝,如果!”
女修冷哼一声:“如果你身上没有秘宝,见了我们跑什么?我劝你还是快点交出来,这里的沼泽可是会吃人的。”
南宫铃翻了个白眼:“你们追我我当然跑了,不然留在原地给你们打吗?”
自迟霜里一事过后,齐鸢就极端厌恶别人将莫须有的事情安插在人身上,这会儿见南宫铃百口莫辩的样子,眼中几乎是顷刻就聚起了戾气,在暗处持剑就刺了上去。
南宫铃声音带着欣喜:“齐鸢!”
长剑出鞘,轻灵却又持重,一时之间,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两个男修一人用剑,一人用刀,女修用的却是软鞭。南宫铃和用刀的男修对打,齐鸢以一敌二,还需注意自己后方来袭,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打得有些狼狈。
软鞭自他手背上“咯吱”一声缠了上来,上头竟像是开了无数个口,里头藏着的尖齿啃咬肌肤,齐鸢心中一沉,想要强行挣脱,剑势因此缓滞,后方又不知是谁的刀剑马上要挥过来,他欲侧身闪躲,心口旧伤突然剧痛。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替他挡住了后方来势汹汹的这一下。
齐鸢心跳得快极了,还带着方才残余的隐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头,看来人到底是谁。
他这稍稍一分神,便听对方低声道:“你怎么了?还不动剑!”
是李赋。
齐鸢心情几乎是急转直下,脸上瞬间连表情都没了,手攥着女修软鞭,竟一下夺了过来。
有了李赋的加入,战局发生变化,那三个修士看他们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也就不再纠缠,纷纷溜走去找别人了。
经这一场追逐打斗,齐鸢呼吸沉重,手也被那女修的软鞭所伤,勒出的痕迹极深,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血。
李赋冷眼看着那三个修士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
齐鸢怕血腥味吸引来妖兽,从储物戒翻找药粉,想要止血。
南宫铃道:“谢谢你啊,齐鸢,你出现得可真是时候。你手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无妨,皮外伤。”齐鸢简单道。
南宫铃落落大方地向他行了个礼,道:“高进也被人围攻,我先去找他了。出去后我一定奉上谢礼。”
待南宫铃离开后,李赋才施施然开口。
“没看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不过,你对我也太好了吧,说守到天亮就是天亮,看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嘶,这鞭子伤人真够狠的,你要上药?我帮你……”
李赋的声音,在看见齐鸢拿出那瓶药粉后戛然而止。
齐鸢本来也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自己全神贯注地包扎,再抬起头时,看见李赋眼底发红。
平心而论,李赋长得还不错,剑眉,星目,只是穿着打扮太过寒酸,掩盖了五官的俊秀,此时他死死地盯着齐鸢手中的药瓶,神情几乎是有些暴虐。
“……这药瓶是你从哪弄的?”
齐鸢不明所以。
一个小药瓶而已,他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进储物戒了。
李赋再度出声:“或者我该问,孟濯尘是你什么人?”
他想起齐鸢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华清宗的人,心中升起可怕的猜想。
齐鸢一怔:“你认识我师父?”
“孟濯尘是你师父,”李赋后退了两步,喃喃地重复道,“孟濯尘是你师父…”
李赋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和他一同从凡人界上来的兄弟,那日欣喜地告诉他,他获得了一张十道秘境的路牌,一定会从里面给李赋带点好东西出来。
像他们这种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散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缘。
李赋真心为他高兴,笑道:“好,我等着。”
这一等竟再也没有等到。
有人不废吹灰之力,夺了他兄弟的路牌,留下几瓶上等的药丹药粉和一袋灵石,权当交换。
一个还未筑基的修士,被人当作蝼蚁一般,打倒在泥泞的地面上,奄奄一息,眼前除了弥漫出的血色之外,只有仇人打赏般扔下的东西。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为什么?”
“听我一言,你资质不佳,不适合修仙。就算进了十道秘境,也无济于事。”
他兄弟也是个倔人,被羞辱至此,拖着身上的伤躺在地上,在一场淋漓滂沱的雨中断了气。
李赋给他收尸,以那些药丹药粉为线索,查到了斩月谷孟濯尘。以他现在的修为,去找孟濯尘报仇无异于异想天开。
他只能把仇恨压在心中。
李赋生性自由,不喜受宗门规矩约束,如今辗转来到华清宗,只为能够利用大宗门的资源,令修为涨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不想再被人欺辱了,也不想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现如今,孟濯尘的徒弟就站在他面前。
而他竟然,死缠烂打地跟了别人一路,还说了些要上门提亲的胡话。
李赋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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