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去茶楼问了小二的住处,赶过去时正值黄昏。
这是一条有些破旧的巷子,两匹马并排都有些艰难,越往里越窄,柳襄便将马拴在外头一棵老树上,与宋长策步行而去。
一刻钟后柳襄总算找到了那小二的住处,但他们好像来晚了。
柳襄察觉到里头有人,眼疾手快将宋长策拉住,二人寻了处荫蔽的屋檐蹲着。
“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此害人性命?”
破败的一进院子中,英俊的侍卫剑指地上的人冷声道。
柳襄和宋长策一眼便认出这侍卫就是方才跟在谢蘅身边的人。
地上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错愕过后不甘的偏过了头。
“守着这里,在他伤好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侍卫吩咐手下人道:“将此人带回去审问。”
“是。”
院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柳襄给宋长策打了个手势,二人悄然离开。
走出巷子牵上马,沉默了一路的柳襄才突然道:“日后万不能招惹谢蘅。”
宋长策:“为何?”
“聪明又位高权重还睚眦必报的人,惹到会很麻烦。”柳襄道。
宋长策明且觉厉:“日后我见着他肯定绕道走。”
-
回到柳府,天色刚黑。
柳襄远远便见老管家等在门口焦急踱步。
她扬鞭加快速度,门房听见声音迎上来,柳襄将马绳递给他后,快步朝老管家走去:“柳爷爷你等在这里作甚?”
老管家看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一颗心落下一半,而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姑娘啊,您是偷跑回来的?”
他原来奇怪说好的几日后才到,为何姑娘提前到了,方才才收到信,竟是姑娘带着自己副将偷跑回来的。
柳襄被他这么看着,莫名有些心虚。
随后,她笑容可掬的挽着老管家的胳膊,扶着他边往府中走,边道:“柳爷爷可别再对我用敬称了,我受不起的。”
“我给爹爹留了信的,不能算是偷跑。”
老管家挣脱不过,只能由她搀着,但继续念叨着:“姑娘下次不可再这样了,那路上多不太平,若是遇着马匪山贼什么的,可如何是好啊。”
柳襄刚想说若遇着马匪山贼她定将他们剿了,但怕吓着老管家,便道:“柳爷爷放心,我们这一路可太平了,再说还有宋长策呢,他武功可高了是吧?”
宋长策点头如捣蒜:“是的柳爷爷,我定保姑娘无虞。”
老管家这才看向宋长策,看了半晌后总算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你就是宋副将的儿子吧?”
宋长策将东西交给府中下人,笑着挽住老管家另一只胳膊道:“是啊,我常听爹提起柳爷爷,说以前受伤多亏柳爷爷精心照顾。”
“哎哟他还记得呐。”老管家顿时就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道:“你离京那会儿还在襁褓中呢,这一转眼竟都这么大了,昨儿夜色下我老眼昏花没瞧清楚,现在瞧着你与你爹很是相似呀。”
“是吗?”
宋长策扬了扬脸庞:“都说我比我爹英俊呢。”
一句话逗的老管家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啊,可比你爹有灵气多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整日板着个脸,活像个讨债的。”
“倒是姑娘,与夫人很像呐。”
老管家说完这话笑容就淡了下来,惋惜的叹了口气,而后后知后觉的看向柳襄:“老奴多话了,姑娘莫怪。”
柳襄却笑着道:“无妨的,我没有关于娘亲的记忆,柳爷爷同我讲讲娘亲好不好?”
“我买了些香烛,想去祭拜娘亲。”
老管家这才注意到柳襄另一手提着的竹篮,眼眶顿时就湿润了:“好,好,老奴这就带姑娘去祠堂。”
“娘亲葬在何处?”柳襄闻言便道。
老管家道:“夫人葬在柳家祖坟中,在承福寺半山腰,那是开国皇帝赐予柳家的福地,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
柳襄自是说好。
一路上老管家与柳襄说了些柳夫人的事迹,柳襄都认真的听着,很快便到了祠堂。
柳襄与宋长策各自上香祭拜。
柳襄不到半岁柳夫人就病逝了,她没有任何关于娘亲的记忆。
她幼时看到别的小孩子都有娘亲,她便回去问爹爹她的娘亲在哪里,每每问起,爹爹都要落泪,每年秋冬两季,爹爹都会在娘亲的灵位前摆上香烛让她祭拜,她渐渐的也就明白了什么,不再继续问了。
即便她很想知道娘亲是怎样的人,可怕惹爹爹伤心,也不敢多问。
从祠堂出来,柳襄忍不住询问道:“柳爷爷,我听爹爹说,娘亲是病逝的。”
老管家叹了口气,点头:“嗯。”
“夫人与将军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夫人自小就体弱,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别看将军粗枝大叶,但在夫人的事情上从不曾疏忽过,夫人十八岁那年,将军下聘求娶,成婚一年后才有了姑娘,但夫人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
“诞下姑娘后没过多久夫人就离世了,离二十岁的生辰只剩一月。”
老管家说着伸手抹了抹泪。
“将军实在受不住了才带着姑娘离开的京城,姑娘也别怪将军,这府中,京城到处都有夫人的影子,将军在这里过不下去啊。”
柳襄心中似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眼眶渐渐发红:“我从未怪过爹爹。”
老管家哎了声,拍了拍柳襄的手:“姑娘是个孝顺的。”
“我去准备明日姑娘去祖坟的用品,姑娘早些歇息,明日让春望给姑娘带路。”
柳襄知道老管家口中的春望是他的二孙子,柳叔的儿子,遂道:“柳爷爷不必忙活,我自己准备便是。”
老管家道:“姑娘可是看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姑娘放心,老奴精神气好着呢,姑娘头回去祖坟祭拜夫人,老奴怎么也得好生准备准备。”
老管家如此说,柳襄自然无法反驳,便道:“那就有劳柳爷爷了。”
送走老管家,柳襄折身望向祠堂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长策上前安慰道:“夫人知道姑娘回来了,定会很开心的。”
柳襄微哽的嗯了声。
她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娘亲与爹爹的羁绊如此的深,也不知道爹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见过娘前的模样。”
柳襄轻声道:“有一次敌军突袭,爹爹走得急,我看到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画像,娘亲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宋长策轻轻将手搭在柳襄肩上,无声的安抚了一会儿后,道:“明日我与姑娘一起去祭拜夫人。”
柳襄:“嗯。”
-
次日天还没亮,柳襄与宋长策便沐浴更衣,带着香烛前往承福寺。
柳家祖坟位于承福寺半山腰,到了少脚下便只能步行而上,柳春望在前方带路:“逢年过节爷爷都会带小的来祖坟祭拜,路虽没有荒芜,但待会儿的小路有些不好走,姑娘小心些。”
柳襄:“好。”
走上小路时,宋长策将柳襄拉到他身后:“露水重,姑娘走后头。”
柳襄没与他争,走在了最后面。
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到了柳家祖坟。
柳襄挨个祭拜,最后才跪在柳夫人坟前。
她看着墓碑上的字,陌生而亲切。
她第一个会写的名字就是娘亲的名字,乔婉渝。
她会写后,爹爹就不再教她了,也极少跟她说起娘亲。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花,柳春望抬头望了望天,道:“瞧这天气,怕是等会儿有大雨,离此处不远有座空屋,以前是城隍庙后来搬到山上那里便废弃了,不如先去过去避雨?”
“也好。”柳襄道。
祭拜完,几人便朝废弃的城隍庙走去。
刚进城隍庙就已是倾盆大雨,柳春望道:“这个季节就是这样,雨说来就来,姑娘在此稍后,小的去看看有没有干柴。”
宋长策看了眼柳襄微湿的头发和靴子,道:“我与你一同去。”
二人离开后,柳襄立在门口看着外头的大雨发愣。
这是她在上京看到的第一场雨,边关很少见到雨水,这应当就是话本子上的春雨吧,但却不是描述的那般细雨蒙蒙,美景如画。
隔着倾盆大雨,甚至有些看不清前路,以至于在看到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时,柳襄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看着那道身影倒下,她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雨中。
倒在雨中的人戴着面具,一身素衣,玉簪在他跌跌撞撞时被摔断,乌发散了一地,沾上雨水和泥泞,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柳襄动作利落的将人扶起,拦腰抱起便往庙中冲。
将人抱起来的一瞬间她很是意外,她没想到这男子竟这般轻。
柳襄小心翼翼将人靠着废弃的供台放下,然后就瞥见了人左手手背上的鲜红。
她的神情一时复杂难言。
昨日她才见过这道烫伤。
但那个娇娇世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狼狈?
柳襄虽打定主意要离谢蘅远些,但人落到这般境地她也不可能不管。
恰好柳春望和宋长策回来,看见多了个人二人都是一惊。
宋长策赶紧放下干柴,看了眼柳襄湿透的衣裳后,皱眉道:“姑娘从哪儿捡回来的?”
柳襄伸手一指:“那边。”
宋长策这时也瞥见了手背上的那道烫伤,神情与柳襄方才如出一辙。
怎么又是他。
“我见他跌跌撞撞昏迷在雨中,不知是不是身上有伤,你帮他看看。”柳襄道。
男女有别,她不好去脱人家衣裳。
柳春望见柳襄的衣裳湿了,赶紧点燃柴火,道:“姑娘快过来烤烤,这个天容易染上风寒。”
柳襄正好避嫌,便起身走到了火堆旁。
不多时,便听宋长策道:“身上没有其他伤。”
柳襄没回头,道:“那他怎么昏迷的?”
“有些发热。”
宋长策推测道:“有可能与手臂上的烫伤有关。”
他毕竟不是正经大夫,只是因行军打仗懂些浅显的医术。
“如此,也不敢胡乱喂药。”柳襄皱眉道:“你先给他烤干,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
宋长策应下,柳襄便起身往里走去:“我去那边。”
柳春望忙抱着一堆柴跟过去。
所幸不是冬日,衣裳算不得厚,不过两刻钟就烤的差不多了。
柳襄穿好衣裳出来,宋长策正好给谢蘅系腰封。
柳襄的眸光在那腰上划过。
这人的腰好细,腿好长。
宋长策给谢蘅穿上外袍后,终于忍不住将手伸向他的面具。
“等等。”
柳襄眼尖的瞥见,出声阻止。
宋长策:“姑娘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柳襄自然是想的,她很想看看艳绝玉京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但...
“他既然戴了面具就说明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我觉得这人是个很大的麻烦,还是不要有过多纠葛的好。”
而几日后的柳襄每每想起这时就是悔恨交加,但凡她当时掀开面具瞧上那么一眼呢?
宋长策听出了柳襄的言外之音:“姑娘是觉得他是遇险才到的这里?”
“他身旁常有侍卫随行,但却一人冒雨而来,多半是他的侍卫被缠住了,他那个侍卫武功不弱,可到现在还没寻来,说明遇到的麻烦不小。”
柳襄意有所指道:“爹爹说过述完职后便离京,绝不能惹事,将他留在这里吧。”
敢对谢蘅动手且还能将他逼成这样的,她脑子再简单也能猜到个大概。
宋长策也想到了这里,干脆利落的收回手:“行。”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动静,柳襄凝神听了片刻后,道:“可还有其他的路?”
柳春望朝后方指了指:“从那边下去也能到山底。”
“走吧。”
柳襄抬脚快步离开。
走出好远,柳春望才不解道:“姑娘,万一方才来的是他的仇家呢?”
柳襄摇头:“不是。”
“来者脚步声急切,是来寻人的。”
主要是她听见了谢蘅的侍卫在唤世子,但她不想说透谢蘅的身份,现在在她心里,谢蘅和麻烦两个字,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柳春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到了山底,柳襄翻身上马背时瞥见腰间一颗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微微愣住,随即皱了皱眉头。
怎么少了一颗。
“怎么了?”
宋长策问道。
柳襄道:“掉了一颗铃铛。”
她爱刀枪剑戟,玉佩易碎不合适佩戴,但她也爱美,便寻了摔不破的无声铃铛来,染成鲜艳的颜色后,也不比玉佩逊色。
不过她觉得耍起刀剑时铃铛吵,便都用的哑铃。
宋长策道:“城隍庙里没有。”
他临走时特意看过,没有漏掉的东西。
“那或许是掉在别处了。”柳襄不甚在意道:“回去吧。”
另一边,重云带着一众侍卫找到谢蘅时皆是又惊又惧,而后从被烤干的衣裳上确定谢蘅是被人所救后,众侍卫才勉强松了口气。
侍卫四下寻了寻没看到人。
谢蘅昏迷不醒又发着热,重云便放弃查寻世子是被何人所救,他取下谢蘅的面具给他喂了药,待雨停后便背起谢蘅准备下山。
雨停后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重云在谢蘅断了的玉簪旁边发现了一颗无声的银铃铛。
他猜想这应该是救了谢蘅的人落下的,便让侍卫捡起来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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