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最近所里不缺人手,单位领导很有人情味,给祁朗放了几天长假。
经过昨天的事,祁朗不放心留下奥奥一个人,还是一大早,他单位里师父孙大龙的爱人带着清淡的山药粥来了一趟,催着他回去收拾收拾自己,洗个澡精神一些再回来照看妹妹。
魏敏丽是重点中学退下来的数学老师,精明谨慎,再加上一大早有单位里同事来为昨日黄阳云蓄意杀人案做调查询问笔录,祁朗才安心回去。
奥奥刚苏醒,总容易困倦,睡睡醒醒好几回,每次睁开眼睛,身边就出现不同的人。毕竟刚从星际回到地球,小团子还没完全适应,无数次以为自己是被神秘组织拉走做实验,小脸沉下来,又在搞清楚状况后稍微放松一些警惕。
医院里的主任、院长等等,在给她做检查时,都像是在做深度研究,激烈讨论一番,最后欣慰地啧啧称奇。
昏迷数年的小女孩,苏醒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然而在一系列的检查过后,除了孩子有些营养不良,身体发育不如同龄小朋友之外,竟没有其他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在检查时,吴医生甚至发现,小朋友能够跟随自己的指令完成精细的手脚动作,看人的眼神,也并不是痴傻的样子。
奥奥听着他们的交谈。
在这长达三年时间,不管是治疗还是病房条件,小朋友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昂贵的医疗费用并不是普通家庭都能够负担得起,但祁朗硬是撑了下去。
医生们说,这就是兄妹之间的羁绊。
等到祁朗回来时,吴医生告知他检查结果。
“我妹妹不傻吗?”
其实昨天与妹妹对视互动,祁朗隐约意识到小不点的状态并不像医生所说那般糟糕。
可妹妹苏醒,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至于其他的,他没有奢求,不敢妄想。
祁朗的眸光被点亮,又把脸凑到奥奥面前:“你能听懂哥哥说话吗?”
奥奥:……
默默点头。
魏敏丽有些动容。
祁朗从前是她的学生,中学时期,这孩子阳光开朗,调皮爱捉弄人,但谁都不会真和他计较,这个学校到处都有他的朋友。
魏敏丽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次在台上与学生们谈起理想,等到祁朗上台发言时,开口说,自己将来想要成为一名警察。
祁朗长得好,眼皮薄,眼尾微翘,鼻子和唇形都很漂亮,站在讲台,窗边阳光洒落在脸上,是晃眼的好看。大院里警察多了,哪有长成这样的,不够硬朗不够糙,光是大家的第一印象,就不适合做这份职业。
魏敏丽原以为听见他的理想,同学们会哄堂大笑,那她得维持课堂纪律了。
然而并没有。
因为小小少年抬起下巴,张扬又炙热的表情,感染了大家。
后来,祁朗的父母去世。
热情洋溢的男生,迅速成长,强迫自己成为一个大人,转眼到了现在,魏敏丽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再看见他眼中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此时的祁朗,依稀有从前的影子,笑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许久过去,眼底笑意都没敛下。
“奥奥,哥哥给你带了红烧肉。”
祁朗是有讲信用的哥哥。
回家除了收拾好自己之外,还特地去菜场买了肉。
向医生了解饮食上所需要注意的问题之后,他打开保温盖,盛进碗里。
躺在病床上又有些昏昏欲睡的奥奥,眼皮子像是被人类美食的香味手动拉开。
魏敏丽往保温壶里瞅了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这叫红烧肉?
然而余光一扫,病床上一直面无表情的奥奥,倒是坐直了身子。
祁朗坐在奥奥的病床边,拿出勺子:“哥哥喂。”
可下一秒,他右手一空,握着的勺子被夺走。
“嗖”一下,左手也空了。
小团子一手抱着碗,一手捏着勺,整个人背过身去,缩成一个球。
在末世,食物是稀缺资源。
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奥奥尝得够够的,早就习惯。
此时,她独自抱着一碗红烧肉,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将红烧肉塞进小嘴巴里,同时防备地看左右。
吃得飞快。
“不急,慢慢吃。”
“没人跟奥奥抢,小心烫,自己呼呼。”
奥奥越听他说,吃得越急。到嘴的食物被抢走,在曾经漫长的星际时光里无数次反复上演。
哭泣无用,耍赖打滚更无用,不够强大的人,活该饿肚子。
小团子的腮帮子被红烧肉塞得鼓鼓囊囊。
魏敏丽不忍心地看着。
这肉也就是炖得烂,但都没炖上色,一看就难以下咽。
小娃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祁朗考虑问题的角度则大有不同。
他嘴角翘起,在心底自言自语——
哥哥真是个厨艺天才啊!
……
魏敏丽是到中午才回去的。
临走前她提醒祁朗,有事儿尽管吱声,同僚与家属们早在心底对祁父许下照顾兄妹俩的承诺,都愿意给他们兄妹俩搭把手。
人散了,奥奥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一秒。
一秒后,又有人来了。
走在前面的,个儿高,人如其名,叫高杨平。他身后的女同志一头利落短发,英姿飒爽,叫奚莉,两位都是祁朗在青安分所的同事。
他俩来病房,是为了给祁朗带个话。
“当时是交接班之后的时间点,晚上只安排一个护士和医生值班,正好你妹妹刚醒,护士刚入职,经验不足,去问吴医生有关于后续护理的问题,所以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高杨平看了一眼手表。
“当时是饭点,奥奥的病房在三楼,从三楼到七楼,不管是楼梯间还是过道,都没有人经过?”祁朗问。
“没有。”高杨平敷衍地摆摆手,“你别想这么多,照顾好家人要紧。”
高杨平留下这句话,就催奚莉赶紧回去。
俩人走到走廊的尽头时,他嗤一声:“这就是所谓大学生的通病,简单的案件,非要复杂化。”
高杨平来这一趟,是受了祁朗师父的嘱托,可实际上,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小新人。
长着一张漂亮吃不得苦的脸蛋,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从未接触过任何重大案件,自然没经验,说好听点是稚嫩,说难听的,不过是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奚莉打断道,“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我听说,祁朗是他们学校那一届,乃至近几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总得给新人一些时间。”
“空有课堂里带来的理论知识,如果靠课本上的知识能破案,我们出任务直接抱两本《公安应用逻辑》和《刑事侦查学原理》不就成了?”高杨平语气轻蔑。
奚莉不接话了。
等到他们走远,一个清洁大婶从楼梯间走出来。
“又是谁在楼梯间抽烟?多大的字儿写着呢,医院不能抽烟!”
清洁大婶一边埋怨,一边拎着扫帚,将烟灰扫干净。
“上次那个已经被警察同志给抓起来了,下一个就轮到你!”她越想越不痛快,又对着空气唠叨起来。
祁朗送两位同事出病房,顺便拿着热水瓶去接水,一路上就听见清洁大婶的絮叨。
“阿姨,您说上次有人因为抽烟,被警察抓了?”
清洁大婶停下脚步:“那倒不是因为抽烟,那个人啊,就不是个好的。就是昨天上天台,要把小女孩丢下楼那事儿,你听说过不?”
祁朗温和有礼貌,长相又讨喜,三言两语之间,清洁大婶就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原来她曾好几次在这一楼层见到黄阳云,有一次,她问他是不是来探望人,如果找不到病房,可以帮他带路,谁知她话音刚落,黄阳云立即落荒而逃。
“在这一层吗?”
“就是这一层。”
“可医院这么多层楼,您怎么能确定?”
清洁大婶说道:“我以前在食堂干活儿,这一个星期刚调来做病区清洁。病区的清洁和食堂不一样,得做得细致,三楼的护士长事儿最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星期了,他每天都来,每回都不进病房,待得远远的,站在楼梯间抽完烟再走,如果不是三楼护士长看着不像个好相处的,我早跟她说了。”
祁朗沉默许久。
不是来看病,也不是来探望病人。
却能坚持整整七天,来这一楼层,除了踩点,没有其他解释。
难道黄阳云并不是激情杀人,而是预谋犯罪?
……
住在医院的时间,仿佛每一个小时都能被拖成两个小时来使。
奥奥在星际时时刻刻连轴转,一眨眼就被困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闲得只能睡觉。
初秋的天气变幻莫测,清晨还冻得人多添外套,到了晌午,太阳又能把人晒化。
奥奥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晒阳光,仿佛提前迎来老年退休生活。
刺眼的阳光迫使小朋友眯起眼睛,听力一如既往的强。
“他的鼻子好挺!”
“既阳光又帅气,比电影演员还要好看。”
病房外,两个护士轻声嘀咕。
奥奥靠在病床上,视线扫过床边柜。
那上面摆着一大摞资料,是祁朗一大早回局里带回的往年案件资料。难得放长假,他打算在病房好好研究近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以来的案件。
每一个案件,都被整理到一个黄纸皮资料袋里,但并不是归入档案室的卷宗,而是孙大龙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做的案情记录,因此可以被带出派出所。
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个案子,叠得非常高,都是师父给他开的小灶。
奥奥初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很陌生,不知道这些文件袋的用处,伸了伸手。
对于未知,可以探索。
但必须谨慎,别伤着自己,奥奥伸手,扯了扯黄纸皮资料袋上用来封口的绳子。
“小心!”
资料本就堆得过于高,被奥奥碰触,愈发摇摇欲坠。
祁朗冲回来不及时,“砰”一下,好几沓文件袋掉落在地。
祁朗一抬头,望向奥奥。
妹妹似乎有点不耐烦。
就跟是他太多嘴,吓得案卷掉下去似的。
祁朗:?
奥奥不再看他,视线落在地上。
两张照片从其中一个档案袋中散落,正面朝上。
一张是小孩的生活照。
奥奥见过她,奶嘴电影中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孩。
第二张照片拍摄的,则是一个盒式录音机。
这个录音机,奥奥同样在奶嘴电影中见过,那是黄阳云去供销社买的。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兄妹俩僵持整整三秒钟。
祁朗终于败下阵:“你躺好,哥哥来捡。”
奶嘴电影中的画面与眼前夹杂在资料中的照片都过于反常。
奥奥小手拽着这个档案袋的底部。
“别动。”祁朗立即制止,“你这样就全倒出来了——”
小团子抖抖抖,将档案袋里的所有资料倒了出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祁朗认命地蹲下来收拾。
资料袋上写着案件归类、时间等,那是十多年前的案子。
突然,他余光扫到其中一份记录的抬头。
沂山村村民询问笔录。
“这村子……”祁朗依稀觉得这个村名在哪儿见过。
他想起来了。
沂山村是黄阳云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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