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峥想我死,但也应是秦皇后要我死。
若我和萧绎抵死不认罪,就算秦皇后硬将下毒谋害罪扣在我和萧绎身上,将我和萧绎都定罪杀了,这在世人眼里也有可能是桩冤案。
秦皇后素重名声,一直希望自己能似沈皇后被誉为“贤后”,应不愿意自己沾染上冤杀皇子皇媳的污点。
可若是我自己死了,那就可以被秦氏一党操作为“畏罪自尽”,这口铁锅就结结实实地扣在晋王府头上了。
迅速想明白其中关节的我,自是不肯喝这毒茶水,拼命挣扎。可云峥是练武之人,我如何抵得过他的力气,被他钳在怀中动弹不得,眼看那茶水就要灌进我嘴里了。
“来人!救命!”
我逃脱不了,只能扯开喉咙大声呼救。这应只是秦氏一党的阴谋,李尚书与赵御史应是不知情的,若他们人还在外面,听到我的呼救声,至少会进来看看动静。
可是,迟迟无人入内查看,外面似是人全聋了一样,不仅没有看守的侍卫探头看看动静,李尚书与赵御史也不见人影。难道秦党将李尚书和赵御史也收买了?这景朝萧氏江山,干脆改姓秦算了!
我在心中呜呼哀哉,想既挣脱不开又呼救不成,就只能努力自救了。在那毒茶水就要贴上我唇时,我死死攥拉住云峥的衣袖,边徒劳地制止他欲灌茶的动作,边赶忙慌地说道:“我……我想……我对你是有真心的!”
毒茶乍然停在我唇前,云峥幽幽地看着我,眸色漆黑如夜色中的静河。
我见似乎有效果,连忙趁热打铁,紧接着说道:“我既能和你同床共枕四年,怎会对你没有真心呢!和不喜欢的人睡一张床,好恶心的,我一个晚上都受不了,真的!”
情急之下,我自己都不知自己这会儿是为保命在胡言乱语,还是在说真心话,就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云峥神色,看他在我的话中,眸光深幽难测。
只有这一次自救的机会,必须竭尽全力。稍一犹豫后,我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边朝前靠近云峥,轻轻地贴上他的唇,以表明我的真心。
似是此吻掺着迷药,禁锢着我的那条手臂虽依然紧扣着我的肩背,但内里似陡然间失了力气,只是副空架子。我抬眼看向云峥,见他人似僵凝住了,漆黑沉冷的眸子似月色下凝结的夜河,默然泛起的微光,透着迷蒙的恍然。
趁着云峥恍神松力,我一把推开了他,连带着将那杯毒茶也晃泼了,茶杯摔地的“砰呲”声中,我扭身就往外跑。
然才跑出数步,我就被回过神来的云峥拽住手臂,拽扣在他的怀里。我仓皇仰首看去,见云峥此刻眸中蕴着呛然的冷笑,似在冰雪中燃烧的火焰,冷冽之后,凝着滔天怒恨。
完了,完了,这回真要完了。这下云峥怕是连毒|药也不用,就要直接扼死我,我就要去黄泉下见沈皇后了。
若……若再……再亲一次,有用吗?
我对望着云峥怒恨的双眸,生死关头,犹犹豫豫时,突然有人推开了静白室的门,我惊惶抬首看去,见暮色天光中,谢沉身形挺拔颀长。
我怎么也没想到谢沉会出现在这里,云峥似乎也是如此,骤然的变故令他因此怔在当场,错失时机,未及时下手扼死他的前妻。
谢沉走近前来,素来澹静的神色罕见地凝着一层寒霜,语意亦是冷沉:“云世子便是这般审问的吗?!”
“此案尚在审查,晋王妃是否有罪尚无定论,不可用刑逼问”,谢沉冷冷地望着云峥,“云世子如此妄为,既藐视国法,又成何体统?”
我现有记忆里,头一次见谢沉看一个人的眼神如此之严冷,语气也挟着上位者的威压。
但云峥许是因有家世倚仗,许是因有秦皇后予的查案特权,又许是因他性情本身便倨傲无畏,并不惧怕谢沉,尽管在朝堂官位上,谢沉仅次于左相高于他,可云峥并未就在谢沉的冷斥声中放开我。
“此案是三堂会审,似乎是与谢相无关”,云峥冷淡质疑的话音里,并无一丝客气,甚似还衔着一点嘲讽,“谢相从来最守礼法,何故越矩来此?”
谢沉却道:“我已向圣上请旨,圣上令我来督办此案。”
天子旨意下,云峥只得缓缓松手时,我连忙挣开了他的束缚,径跑到谢沉身边,如扑抓救命稻草,紧抓住谢沉一只手道:“谢相救我!”
还未听谢沉说话,我就听刚吃了瘪的云峥冷嗤一声,“莫说晋王妃尚有嫌疑,不可与此案主审官这般亲近,就是清白之身,就可如此吗?”
谢沉将手从我手中抽出,面上神色如凝风不动。
我不跟云峥掰扯拉手的事,只捡最要命的讲,就直接向谢沉道:“谢相,云世子要我死,云世子要毒杀我,请谢相相救!”
明明是云峥亲口说要我死、亲手欲往我口中灌毒茶,可这会儿我说他要杀我、要我死时,云峥眉眼间却似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好像我这句话叫他很是伤心。
但或是我的错觉,因仅一瞬我就看不见那丝似是伤心的神色了,云峥云世子冷着一张脸,颇为欠揍地道:“证据呢?王妃不可信口开河。”
证据……泼在地上的茶已经干透了,不知上去刮刮地砖上的尘土,能不能验出一点毒来……
我一时无语时,忽然想起那只毒|药瓶,想到那只瓷瓶内壁或许还沾着些毒|药粉末,或可交由仵作查验,就道:“云世子袖中有只瓷瓶……”
云峥竟也不避,还未等我说完,就将那只瓷瓶取出道:“昔日王妃与我成亲时,曾说过生不同寝死同穴,我看王妃此次似是劫数难逃、大限将至,遂携毒身上,预备与王妃随时共赴黄泉。”
云峥眸光凉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云峥是守誓之人。”
我……我真是无话可说。
谢沉推门进来时,所见不是云峥逼我饮毒,而是云峥将我钳制在他怀中的情景。我说云峥要毒杀我这事,原是连人证也没有的,此刻物证又被云峥收回袖中,云峥暼了我与谢沉一眼,就傲然地出了静白室。
罢了,今日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云峥走后,室内只我与谢沉二人,我转向谢沉道谢道:“若非谢相及时赶到,恐怕我此刻已命丧黄泉……”
谢沉声音缓低,“不……”
也不知是要客气地说一句“不必谢”、“不敢当”之类,还是谢沉不信我的说辞,不信云峥真要毒杀我这事。
一声“不”字终是没个下文,微一顿后,谢沉向我拱手恭声道:“微臣送王妃回云凉殿。”
那敢情好,有谢沉护送,省得路上被云峥截住,再有性命之忧。我向谢沉再一道谢后,就要走时,谢沉却驻足不动,似是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我鬓发处,手微微抬起却又落下。
我突然意识到我先前与云峥那般纠缠,必是弄得自己衣发凌乱了。就暂不急着走,我顺着谢沉的目光,手抚上鬓发,见果然有支流苏簪松滑将落。
我将簪子插回发髻,捋了捋松散的发丝,又要整理衣裳时,手刚搭上衣襟,身前的谢沉就已背转过身去。
其时已是暮色沉沉,静白室门窗格影透着一束束最后的日光,淡白淡金的颜色,光束里打旋着的尘埃无声飞舞,静得很,似是暮时静寂的海面,只有我整理衣裳时窸窸窣窣的柔软声响,和衣裙环佩偶然碰撞发出的叮铃脆声。
细碎的声响与淡金色的暮光中,门前谢沉身形静伫如山,似是海边的一尊石像,纵是风吹日晒,也是岿然不动,在天长地久的磋磨下终至崩溃之日时,也只会在原地默然碎裂,裂为一地碎石。
直到我理好衣发,唤一声“谢相”,谢沉方才侧转过身,垂着眼眸道:"王妃。"
我道:“这就走吧,有劳谢相。”
谢沉“是”了一声,步伐略迟我半步,侧走在我半个身子后,随我走出了静白室。
在回云凉殿的路上,谢沉始终静默不语,使我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声,“谢相不问我话吗?”
谢沉道:“微臣信王妃清白无辜。”
我注意到谢沉话中没有萧绎,仅是没提而已,还是另有他意?
我心中一揪,将步伐放缓,并凝看着谢沉问道:“谢相……不信晋王吗?”
将暗的天色中,谢沉步子微一停滞,向我一揖道:“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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