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奸臣号废了,我重开[重生] > 6、翻盘(二)
    孙汝孙县丞知道,这世上糊涂案实在太多,他能力有限,只看顾好自己的青云之路即可。


    因此,他格外会听弦外之音,揣度旁人心思。


    这闻人约分明是买来的官,朝中无人,之前也只是闷头审案理事,全然不像个有背景的。


    自己多方打听,结果也是如此。


    闻人约就是个再称手不过的软柿子,谁都可以拿捏他一把。


    孙县丞这辈子也没怎么出过南亭县,见过最大的官便是本地知府,至于按察使大人,即使是长袖善舞如他,也是绝无资格得见的。


    可看他方才提起计大人的模样,态度熟稔,神态自然,简直像是在说某个住在隔壁的熟人。


    ……难道闻人约真有什么本事,有那通天手眼,却不显山、不露水,藏着掖着,只待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在他惊异时,乐无涯软下声气,又说了一番漂亮话。


    直到孙县丞飘飘忽忽地走出门来,耳畔里还响着那些话:“您所求的,不过是往上升一升,若是为着此事,平白送了前途,也是不美。”


    “这两千州县中,我哪里都不去,偏来了此处,这是为何?孙县丞不妨细想。”


    “总之,与孙县丞一道共事,甚是有缘,我可不想让这缘分白白虚耗啊。”


    “不若,我们都重新想一想,此事是否有更好的解决之策?”


    “明秀才的事,实是不打紧的,要紧的是……”


    孙县丞猛然驻足,背后仿佛又被乐无涯用扇柄轻轻拍击了一下。


    “要紧的是将来啊。”


    孙县丞微微咬牙,想,这人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其能?


    在整饬了自己的仪容后,他状若无事地出现在了城南监牢。


    他刚到牢门口,就见牢头陈旺刚送了一个大夫出来,两方撞了个正着。


    陈旺立刻拱手:“县丞大人。”


    孙县丞草草回礼后,问道:“是谁病了?可是出了什么疫病?”


    “嗨,没有没有,不就是那明秀才的老娘吗?”


    陈旺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办砸县太爷交给他的事情,可也不想让孙县丞知道他替闻人约办事,索性隐去了闻人约的要求,往自己身上揽功:“若是那老太婆死了,姓明的了无牵挂,翻了供,事情就不好办啦。”


    孙县丞不动声色:“你倒是想得周到。”


    他不傻。


    昨夜闻人约才来了这里,陈旺就请了大夫来,这八成是闻人约的嘱托。


    陈旺还没那个自作主张的脑子和胆子。


    孙县丞举步向内走去:“太爷见了明秀才,见了多久,又说了些什么?照实说。”


    陈旺照实说:“没见多久哇。”


    这下,孙县丞眉心皱得更深,停步回头:“……嗯?”


    陈旺以为孙县丞是在责怪自己没能盯紧太爷,忙解释道:“太爷的确是支开过我,可我替县丞大人留心着呢,不敢懈怠,至多走开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孙县丞面沉如水。


    这点时间,能审出来些什么?


    他再次确认:“那姓明的真没说什么?”


    陈旺还是往实了说:“他倒确实闹着喊冤,可小的及时出来拦了拦,没给他胡嚼舌根的时机。”


    “他们可有请纸笔来?”


    陈旺一夜未眠,又被这一连串追问惹得头晕脑涨,也没那个编瞎话的心思,便实话实说了:“没有哇。”


    这下,孙县丞是彻彻底底不信陈旺的鬼话了。


    ……那画押签名,分明就是明秀才的笔迹,字迹还新鲜着。


    太爷总不会怀揣着笔墨来见明秀才吧。


    孙县丞是个极务实的人。


    这牢头陈旺肯替闻人约掩饰,又替明相照延请医生,必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他的疑心,在走到明秀才的监牢旁、嗅到淡淡的药草香气时,再次被放大。


    陈旺不知孙县丞在疑心自己。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替知县大人做了些小事。


    虽说知县大人在本地实在没什么排面,好好一个官当得窝囊透顶,但怎么着也算是出手阔绰。


    陈旺向来如此,只要屁股坐稳了,身子稍微摇摆点,帮衬帮衬知县大人,卖个人情给他,那都不叫事儿。


    陈旺有点心虚地伸手挥散四周的药味,将孙县丞引至明秀才身侧,不客气地用脚尖拨拨他:“哎,姓明的,别装死了。”


    明相照体内的闻人约睁开了眼。


    他虽不会马上就死,可身体仍是虚弱,刚一呼吸,就被牢狱的湿霉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孙县丞面色阴沉:“明相照,你同知县大人说了什么?”


    闻人约:“?”


    那位先生交待过他,旁人问他什么,他都不能说话。


    正好,他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于是他一味气喘,什么也不说。


    孙县丞抬高声音怒喝:“说话!”


    闻人约眯起眼睛,淡然地瞄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他这个官当得再憋屈,好歹是做过他上司的,断不至于会被一个色厉内荏的小人唬到。


    见他不卑不亢,一扫先前畏缩模样,孙县丞愈发确定,他必是被闻人约喂了颗定心丸。


    他们二人必定是沆瀣一气了!


    他蹲下身来,阴恻恻道:“明秀才,你难道不顾你母亲的安危了?”


    闻人约知道此人卑鄙,但作为事主被当面威胁,冲击的确不同。


    他猛然睁眼,眼中闪出难得凌厉愤怒的光芒。


    他想骂他一句无耻,但想到先生的指示,他又乖乖闭了嘴,不答他的话。


    孙县丞:“……”


    这里头绝对有事。


    可这明秀才突然态度大改,一副胸有成竹的滚刀肉样子,却让孙县丞没了办法。


    他威逼利诱,要的是明秀才改了他那通证词。


    若是一不小心,明老太婆真死了,那姓明的必然深恨于他,搞不好还要听闻人约的吩咐,再攀咬出一两个人来,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咬在自己身上。


    若是冲明秀才本人使劲,此人身体本就孱弱,将死未死的,若是一命呜呼,那份证词便如太爷所说,变成了再也推不翻的最后一份死证。


    此刻的孙县丞简直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满腹愁绪地出了监牢,他瞥一眼谄笑的陈旺:“你……”


    陈旺忙哈腰:“爷,您说。”


    孙县丞想旁敲侧击他两句,叫他分清里外拐,可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


    陈旺虽说是陈员外家的,但也难保不会早早被闻人约买通。


    吃两家饭的人,不好得罪,万一漏了口风,这陈旺不管是跑到闻人约面前嚼舌,还是跑到陈员外面前下蛆,都不好办。


    况且,明秀才现在确实不能死。


    于是,他轻声叮嘱:“别让这母子俩死了。”


    这正好和太爷的交代不谋而合。


    陈旺正在暗自发愁,县令和县丞到底听谁的好,如今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好嘞!”


    孙县丞没回县衙,又去了一趟陈员外府。


    陈员外见孙县丞昨夜方来,一早又登门拜访,还是有些意外的。


    孙县丞来前,陈员外正在练字,听了下人通传,便搁笔拱手来迎:“县丞大人,有失远迎。今日不坐堂,还要烫壶热酒来吗?”


    孙县丞是人精,神色坦荡,同他如常交际两句,陈员外便稍稍安心下来,笑道:“我还以为县丞大人这样匆匆前来,是明秀才的案子出了什么意外呢。”


    孙县丞坐定,道:“确是他的案子。”


    “哦?”


    “是这样,这明秀才案卷送上去,必是逐级上报,县、州、府、按察使司,这一条线上,您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递个话,走动一下,是不是能更稳当些?尤其是计大人……”


    陈员外一听,捋须轻笑:“孙大人原是在担心这个。”


    孙汝也不避讳:“员外见笑。小的还没办过如此大案,总想尽善尽美才好。”


    “不必,莫要弄巧成拙,把口供、证物、案卷一道递上去便是。”陈员外被打断练字的兴致,虽说有些不耐,但也还是尽量宽慰道,“计大人,哼,那可是个清雅的主儿,越是打点,他越觉得事情有异,怕是要细加查验了。”


    孙县丞惊讶道:“是吗?您和计大人也相熟?”


    陈员外矜持道:“我有同窗,与他同年科考,我与他倒不曾见过,只是少有耳闻而已。”


    孙县丞:“这世上难道真有清廉官吏?不图钱,也总要图个清名吧。”


    “不知,但我听同窗酒后谈起,说他似乎挺爱竹子,常以竹自比。您若真要送,待此事过去,多种几片竹林,看他是否乐意来南亭踏青。”


    孙县丞顿一顿,抚掌而笑:“那可别了,刑狱之事,终是麻烦。偶尔沾染一两次便好,咱们自在逍遥,少让这位大人留意到咱们,才是正理儿呢。”


    又寒暄两句,孙县丞告别陈员外,步行回向县衙。


    街面上热闹起来,与他相熟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孙县丞应得心不在焉,在喧哗的街道上负手而行。


    越走,他的一颗心越朝下沉。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是闻人约的计策。


    自己先前出招,是与陈员外合作,要把碍事的明秀才除掉。


    他却反手冲着自己使劲,把自己扯入了局中。


    孙汝想不到这位窝囊太爷为何会突然发难,不仅一朝翻身成功,还借这桩案子拿住了自己的软肋。


    他孙汝自知才能有限,不然也不会在县丞一职上打熬了十几年,还是在原地打转。


    他配合陈员外,不要这良心,生造下这一桩冤案,也是为了攀上陈员外这根高枝。


    陈员外的人脉颇厚,自己若能好风凭借力,往上走个半步一步,已是他毕生所愿。


    可太爷又是铁了心要给明秀才翻案,一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老师若当真被攀诬,他的仕途……


    在青天白日下,孙汝停下脚步,望向灰扑扑的天际,打了个寒战。


    权谋权谋,权先谋后,权才是天。


    没有这个天在这儿顶着,他耍再多心眼儿都是枉然。


    ……


    孙县丞重回衙门时,手提着一包刚出炉的新鲜点心,去寻太爷,人却已不在屋里。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心焦难忍,转了一圈,东打听西打听,听见有人说瞅见太爷在东花厅,忙小跑了去。


    他赶到时,乐无涯已在一处凉亭边自娱自乐地玩完了一局投壶,正在收双耳箭壶中的箭。


    乐无涯喜爱骑射,自从上辈子拉不动硬弓后,便爱上了投壶,只是后几年视力变差,多是盲投,边投边想事情,图一乐而已。


    他好久没投得这么痛快了,心里欢喜,脸上也带了笑意,话音轻快:“县丞大人回来啦。”


    孙县丞的确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仿佛二人的一切龃龉都不存在似的,举一举手上的点心,微笑道:“太爷,小的本是想着你要看书,便买了些吃食,也不知道合不合太爷口味。”


    乐无涯抽出一枚箭矢,流畅潇洒地在掌心转了好几圈:“一本书都看完了,县丞大人下次要献殷勤,大可早来。”


    这炫技的本事,他前世可练了很久,不为别的,专为在一个人面前嘚瑟。


    瞧他这样轻松自在地游玩,孙县丞觉得自己怪煞风景的。


    他和闻人约不咸不淡地打了半年交道,从未在他面前这样憋屈过。


    他束手而立,正在想该说些什么,就听专心玩箭的太爷说:“我的说法,你都已一一验过了吧。”


    孙汝头皮一麻,不敢反驳,索性躬身一揖到底:“小的要如何做,请太爷赐教。”


    乐无涯用眼角余光撩他一眼:“我还小呢,哪能指教县——丞——大人?”


    孙汝不敢说话,也不敢抬身,只保持着作揖的恭敬姿态。


    乐无涯玩够了,手腕略一使力,笃的一声,箭稳稳落入双耳壶壶左。


    他问:“明秀才这桩案子,究竟源起何处,你心里清楚吧。”


    孙县丞没能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以他的精明,太爷只说这一句话,就够他明白了。


    他强忍住惊悸,直起身来,装傻道:“太爷,您说什么?”


    乐无涯不说话,只笑嘻嘻地看他。


    孙县丞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好挑明了些:“是明秀才为人骄横,得罪了什么人罢。”


    “是啊。”乐无涯又抽出一支箭,盯住箭尖,感叹道,“这煤矿经营,是危险营生,出个把事故,也是常事。如果有人死咬着不放,挡人财路,那是够讨厌的,可谋反这帽子未免太大,抄家灭门的大罪,明秀才这脑袋可扣不下。”


    说着,他微微歪头:“那案子,县丞大人认为审得好吗?”


    孙县丞干笑。


    他发现又出了岔子。


    他以为太爷是要针对他,要让他分清这南亭究竟是谁说了算。


    可他似是别有所图。


    他试探着问:“太爷是说半年前常小虎的落水案?那不是已经判了意外吗?”


    乐无涯再投一箭。


    箭矢不偏不倚,正中壶右。


    他叹道:“县丞大人真是不懂我的心。”


    孙县丞心里发慌:“是在下愚钝了。”


    乐无涯笑了。


    他朝向孙县丞,将箭矢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指向冬日寥落萧疏的草木:“县丞大人,你看,我找的好地方,周围藏不得人,不会有第三人听到我们的话,都在这里了,您就不必再愚钝了。”


    “……我现在要常小虎的落水案,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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