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慕朝游 > 第 66 章【VIP】
    轰隆——

    天际猝然爆开一连串的雷鸣。

    夏日多雷雨。

    天黑沉沉如墨,雷轰隆隆电鸣,大雨倾盆而下,雨脚乱跳,撞在地上,撞出刺鼻的土腥味儿。

    室内倏地暗了下来。

    慕朝游看不清王道容的容色变化。

    窗户被潮湿的风哐当一声推开,雨水如一个急匆匆闯入的不速之客。

    王道容的嗓音,也是冰凉凉的,像打在胳膊上的雨丝,还泛着淡淡的腥气。

    “为何?”他的语气无波无澜,疑问也像一个平静过头的陈述句,言辞中淡淡的不解像是伪饰。

    “我不同意。”少年面无表情地说。

    慕朝游预料到会有此着。

    她和王道容满打满算交往也不足三个月,她也不以为这么短的时间他对自己情根深种,或许及时止损对两人都好。

    或者,她错了。慕朝游紧紧地闭上了嘴,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那样轻易松口答应他的。

    她的话,像凭空来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王道容微微抿唇,眼皮抽动了一下,被她言语中的决绝之意刺痛了一瞬。

    他不奢求山无陵天地合的忠贞不移,他不解之处在于,为何她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在?

    他深深地凝望她,感情难道是想收则收,说不要就能弃之如敝履的不成?

    他不能理解她为何将爱情看得如此轻佻。

    她也不奢求他能明白爱情的唯一性和排他性。她从未奢求过两人能修成正果。

    他却在欺骗之下仍强求一段感情必须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朝游。”王道容慢慢地说,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困惑,“容不明白,容到底错在了何处。”

    慕朝游:“你没有做错。”

    王道容闻言更为不解了,他自幼便不通情爱,直至今日方才一点点摸索醒悟过来自己竟是爱慕朝游的。

    若说他平日里倒也算天资聪颖,博学洽闻,但此时此刻,大脑却处理不了如此复杂的感情纠葛,霎时卡壳。

    他不懂。

    “要提分手,朝游也该给我一个足可信服的理由。”王道容安静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盛满了浅浅淡淡的困惑,像一只初出茅庐般迷茫不安的小兽。

    “这样的理由,太荒谬了。”他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耳鬓厮磨的恋人,今日便能毫不留恋地抛弃他。

    像怕惊动了她一般,王道容嗓音很轻,固执地说,“我不同意。”

    她想,她已经将理由说得足够清楚明白了。

    慕朝游心里也有些惘惘的,她低下头,不欲去看他。

    她从未奢求过能与王道容修成成果,却没想到他当真想要娶她。

    这也无妨,若他报以真心,哪怕那千万分之一的未来,她也愿意与他一起争取。只是他所追求的未来却建立在欺骗与并嫡双娶之上。

    她满足不了他的期待,给不了他他想要的未来。

    “王道容。我曾经和你说过,在我的家乡,是只有一夫一妻的。”

    那是二人浓情蜜意,蜜里调油时她曾委婉提出,如今倒更像个讽刺。

    “我不责怪你想二娶,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我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那太恶心了。

    王道容抿了抿唇,“朝游,你知道,那只是权宜之策,容真正想娶者唯你一人。”

    “世道并不太平,活在王家的庇护下不好吗?”

    “那很恶心!”

    王道容微微偏头,语调清柔,那自说自话,不可沟通的淡淡的非人感,终于让慕朝游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高了嗓音强行打断了他,“你知道吗,这很恶心!”

    王道容宛如当头一棒,怔在了原地。

    从小到大,慕朝游觉得自己性格一向比较中正平和,也鲜少与人争执红脸,这算是她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当面骂一个人恶心。

    她清楚地看到王道容眼睫动了动,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害到了他。

    真不可思议,之前那个高高在上,惺惺作态的王家子,竟然还会受伤,原来爱真的会让人软弱。

    或许是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之故,现代男人出轨脚踏两只船也罢,至少人人都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需要遮掩的,至少三方都站在一个平等的立场上。

    她指的是人的平等。

    那共事一夫呢,这让她感觉到她身为人的一部分都被剥夺了,如果她真的接受了这样的提议,那她还是人吗?

    她只是男人放在屋里泄欲的物件,是虎子,是马子,唯独不是个人。

    她当然可以赌,可以赌王道容当真恪守承诺,守身如玉,不会变心。

    可以赌自己当真能保持本心,不会变成坐在屋里等待男人临幸的,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也可以赌那个未知的夫人,不会在意这一门畸形的婚事,不会在婚事中受到伤害。

    可是人性是很容易受到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形象而改变的。

    她赌不起。

    她没有孤注一掷,将自己的爱情,安危,人生,自由,人性都豪赌在男人身上的勇气。

    她当然知道权力的甘甜与美妙,但这并不足以令她心甘情愿被异化驯服为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活到头大不了一死。

    她像是一个被装在了瓶子里的人。

    这是来自一个时代的倾轧,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这一瞬间,慕朝游感到浓重的绝望,她甚至没法把这个道理讲给王道容听,因为他不会明白平等的道理。

    她的呐喊传不到瓶子外面,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理解她的人。

    王道容紧闭着唇角,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她。

    他能看出来她的绝望与不安。这不是使个小性儿,无理取闹那么简单。慕朝游是认真的。

    单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让他感到一阵恐慌。王道容略微定了定心神,心中安慰自己。

    或许她只是生气了,只是一时偏执, 走火入魔。

    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欺瞒于她,他委实不该,但他也正是考虑到会有今日,这才一直悬而不决,未曾坦言相告。

    跟所爱的人低头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道容不以为耻,软着嗓音,恳切地说:“朝游,抱歉,是我错了。”

    他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头和脸埋在她掌心,乖顺,亲昵地蹭了蹭。

    王道容垂眸念念有词:“抱歉……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该……”

    王道容的态度几近臣服温顺,像围着她团团转的猫儿,心底却想着,她的情绪不太稳定,他要安抚她,暂且稳住她的情绪。

    “倘若你介意的话。”王道容轻轻拂去她的额发,柔肠百转地亲吻她,“容不娶了,你觉得如何?”

    装一装也没什么不好的。

    粉饰太平,也未尝不可。

    不过权宜之计。

    “我愿意同你抛下一切归隐田园。”王道容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亲昵地磨蹭着她的鼻尖,“但是再给我三年的时间,朝游。”

    “不必了。王道容。”慕朝游摇摇头,缓慢而坚决地轻轻推开他,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归隐不归隐。

    “我们分手吧。”

    王道容如被点了周身大穴般僵立在原地,

    少顷,他竟又动了动眉睫,竟面色不改做出什么事都没发什么过的模样,抬袖想要抚摸她的侧脸。

    慕朝游从袖笼里摸出那一只香囊。王道容目光落在香囊上:“那是?”

    慕朝游:“是我本来想送你的。”

    她原想把它丢进青溪,却舍不得连日以来的心血。

    “是不是不太好看?”

    王道容静静地盯着,他乌发披散,烛光下晦涩如鬼,一言不发。

    慕朝游不管他作何想法,只是说:“虽然我们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很感激你救命之恩。”

    “其实想想,我真不该仓促答应你的。爱情应该是纯粹的。”

    “当日我怕你这样死了,又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才仓促允了你的要求,如今想来,委实不该。”

    王道容死死地瞧着她,不能理解她如何能将这连日的欢好,轻描淡写归咎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对你的感情并不纯粹。”慕朝游说。

    王道容:“……”

    她知晓如何用三言两语令他痛彻心扉。

    “不过不过话既已出口,覆水难收,这些时日以来我是认真想同你试一试的。”

    慕朝游不否认自己对王道容仍抱有感情,她其实不太想伤害他,

    也不吝剖开自己的真心,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其实,你待我这样好,我也不知如何报答,仔细想来,唯有这颗真心了。”

    “你为了救我双目失明,这只香囊我绣了很久,本想着等你彻底伤愈的那一日送给你,但你却骗了我说那日你要复诊,转而去赴了袁氏的约,只为给自己择一个合宜的妻子。”

    慕朝游的语气和缓,眉目平和,但正因如此却让王道容心蓦地慌乱了几拍,他眼睁睁地,清楚地感受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一刀刀犹如凌迟。

    “从钟山回去之后,我去了趟青溪,当时负气想把这只香囊沉进河底,但转念一想,好歹费了这么多功夫,费了这些时日。这只香囊本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如今也交给你。”慕朝游说到这里,轻轻将香囊塞到了他掌心,“任凭你的处置,不管你是丢了,剪了,或者烧了,都是你的自由。”

    王道容曲起指尖,紧紧地扣住那只香囊,眼底终于流露出惶恐与懊悔来,“朝游——”

    少年怔怔地僵立在原地,舌根仿佛木住了,乌黑的眼底竟浮现出慌乱与哀求之色。

    他想开口,原本的巧舌如簧,辩才无碍,在她的决绝面前竟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只木然地吐出苍白的两个字来。

    “求你。”

    别说下去。

    他的心里此时忍不住还有期待。

    是她先爱上的他不是吗?

    明明是她先的。

    慕朝游将香囊送给他之后,就没再多言。

    王道容苍白地,又希冀地看着她。

    机关算尽太聪明,他的确自以为是能掌控她。如今方知晓被反噬的滋味。

    慕朝游当着他的面退开半步,保持了个客气有礼的社交距离。想了一想,又补充说:

    “王道容,我想告诉你,分手并不意味着从此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抛开那些有的没的。

    “我必须承认,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很重要的人之一。

    “我希望我们就算分开也能好聚好散。”

    屋外,大雨如注,雷电轰鸣。

    王道容紧攥住掌心的香囊,每一道雷电此刻都像是鞭子一样劈在他的身上,心上。

    轰地一声,他心底的火苗也被浇灭了。

    剖开自己的真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慕朝游本以为自己对王道容没有那样深厚的感情的,先前二人对峙的时候,她虽然迷惘绝望,但并没有生出什么别人分手时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之感。

    可如今,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受,那股郁塞之感顺着心肝脾胃一路上冲,咽得她喉口难受,眼圈也红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话到这里,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吧。

    王道容鸦羽般的眼睫轻搭着,除却面色有些苍白外,迟迟未有其他反应,慕朝游未见他有任何蹊跷之处。

    只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们之间原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外面下着暴雨,她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将他赶出去。

    慕朝游:“等雨停了,你就离开吧。”

    他像一尊苍白静默的塑像,静立在那里。

    听到这一句话,王道容才好似活过来般地抬起了头,淡淡道:“朝游这一席话说得好没道理。”

    “好一席令人振聋发聩的话,朝游果真是心明眼亮,独清独醒,既如此,当初在招惹我之前,朝游为何不先考虑清楚我日后的姻缘?”

    慕朝游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她之前暗恋过他的那件事,她摇摇头,并不打算否认自己过去的感情:

    “我之前是喜欢你。可也未曾奢求你施予我任何回应,情不知所起,非我人力所能控制,但当日离开你,却是我下定决心了的。”

    她是如此坦荡,那双大而富感情的漆黑眼珠,是如此明亮。

    王道容不自觉被这一双眼吸引,居高临下地伸出冰凉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朝游,”他指腹如玉白的小蛇,咝咝地吐着冰凉的信子,蜿蜒而上。皮肤苍白如惨淡的月光,就连吐息也是冰冷的。

    慕朝游怔了怔,对上他青青的眼底,他红润的唇瓣微动,仿佛也含了一截蛇信子,“朝游,我希望你记住,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暴雨密密匝匝地砸落在窗棂,雨丝穿帘入户,飞溅到了人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

    王道容心想,她以为刚刚那一番说辞就能体面地好聚好散吗?

    她这样说,他更不可能松手。

    因为她让他瞧见了那一丝可能性。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太过心软,仍留给他一丝希望。

    嗅到一丝血腥味儿,只会叫他咬得更紧,绝无松口的可能。

    王道容想明白了,心境霎时也开阔了。

    他乌发柔披,容色也淡柔,被烛火一照,原本苍白的容色霎时间荣光焕发,一刹鲜明生动起来:“朝游,容不会松手的。”

    他微微偏头,自顾自地温言说:

    “我知晓,朝游你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如今恼我也没关系。”

    王道容很轻地,很大度,甚至有几分乖巧伶俐地说,“容会等你的,一直到朝游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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