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师兄
迟元峰外, 穆平安驾鹤而来,远远看到迟元峰门口弟子排成长龙。单尘收剑落地。
“你境界要稳固,快回去泡药泉吧。”穆平安搡着单尘道。
他分明可以自己回来。可才刚从岩浆池子里出来, 气力还没恢复的单尘,非说他才刚驾驭灵鹤,万一半道上坠落呢, 硬要送他回来。
“你莫非……”单尘欲言又止。
“莫非什么?”穆平安正在兴头上。
“并不希望我送你回来?”单尘黑白分明的眼珠, 澄澈至极。
“怎么会!”穆平安莫名欣喜, “我巴不得日日都跟你在一起。”
单尘露出浅浅的笑容,又很快收敛, 道:“好吧,有事便叫我, 没事也可以……”
目送单尘御剑升空,穆平安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迟元峰门口排成的长龙上。
“这么多人?怎么回事?”穆平安正疑惑着, □□声呼痛声接二连三传来,正是昨日在道场上受伤的弟子和他们的家人,今日伤势都没有好全, 甚至还有所恶化。
乌泱泱地一大堆簇在迟元峰山门外。
穆平安晃着手里的令牌, 直接插队到最前面,无视了众人的抱怨,径直往前走。
这么快他就已经拥有炼器之火中最高品级的紫火了。
在来的路上,穆平安思来想去, 对炼药也没了那么排斥。
药宝何其稀缺,不能全指望迟元峰炼药师, 若是自己会炼药, 或者云雀会炼药,那他接触药宝的机会便会多很多……吧。
他炼器是很难有指望了, 这火拿来炼药或许刚刚好呢?
正所谓会一技之长,好行走天下。
但就他知道的有关炼药的浅薄知识,炼药要炼制出至极的丹药,还有漫长的过程。
和炼器相似,炼药同样也是先炼制普通品级的丹药,再炼制品级至极的丹药。
比如只要有丹方,灵火品级足够的木火双属性天赋的炼器师,就能炼制寻常品级的丹药。
只是寻常地阶丹药,不如黄极丹药有奇效。
但凡丹药至极,都意想不到的效果。
穆平安虽然没炼过,但他在书上看过。
能炼制出圣极丹药的炼药师为十级炼药师,又称为药圣。
炼制出普通黄阶丹药为一级炼药师;炼制普通玄阶丹药,二级炼药师;炼制普通圣阶丹药,为五级炼药师;
在此之上,能炼制出黄极丹药为六级炼药师。能炼制出玄极丹药为七级炼药师。能炼制出地极丹药为八级炼药师……
迟元峰褚石峰主便是八级炼药师。
难怪当时掌门亲赐一万灵石,懂行的季文方对药宝那般执着,为了不让自己和药宝接触太久,不惜放暗器致使药宝异化……
穆平安突然想到了,单尘的环音谷令牌上的任务,九级炼器师悦华长老失踪。
换言之便是能炼制出天极法器的炼药师失踪了!
难怪上善灵岛之人甚至不惜耗费一千万灵石请单尘……
穆平安觉得怪怪的。
耗费一千万请人救人很正常,但请聚灵境一阶的单尘是何道理?
“怎么还插队呢!”好不容易排队道前面的弟子,见穆平安直接走到最前面,都很是不满。
“不好意思,”穆平安举起令牌,道,“迟元峰弟子。”
他刚说完,正要进去,护门长老冲他招手:“你来得正好,老夫登记,你领这些弟子去药堂买灵药。”
“长老,我有急事……”穆平安是被迟元峰弟子令召集回来的,同门师兄来找,兴许是急事。
“什么事能有这急,这些弟子的性命不是命?”护山长老老气横秋。
“您说得是。”穆平安看着这漫长的队伍,人人神情恹恹,要么扶着手臂,要么佝偻着身体,很是虚弱的样子,想来是余毒未清,先前服下的祛毒丹药效不足。
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褚石长老直接给解毒丹药,而到了今日就得自己购买丹药了。
而褚石峰主说了来迟元峰购灵药打半折,因此遭罪了的弟子们蜂拥而至。
……倒是给迟元峰增收了。
只是这些弟子们倒霉催的,队伍从早上排到了现在,仿佛没有尽头。
“这一个一个领,要领到什么时候……”穆平安嘀咕道,“我领一个过去,剩下的人在这里等待,然后我再领一群人过去,如果有的弟子来得晚,我就得在这儿候着,这不得耗费一整日?”
身为小弟子就这点不好,护山长老一句话,他就得遵命到底。
突然,穆平安灵机一动。
炽日当空,一群弟子抬手遮眼,挤占在门口,见门口无人,茫然地举目四望:“药堂在……”
“在那边。”人群中有人出声。
只见道边大树边上竖着一块木头,顶上有一块板,板的边沿似箭头,其上写着两个大字“药堂”。
这群外峰弟子茫然地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岔道口。
又有一块板,上书“药堂”,方位指向路的右侧。
这群弟子轻车熟路,继续往前走,青山绿水间,绕过一个又一个弯,总有一块木板及时地指引方向。
迟元峰的药堂的选址,主要是为了给峰内弟子方便,它藏在更里面,在与炼药堂较近的地方,便于弟子炼了药以后可以直接卖给药堂。
只是这样一来,对外面的其他峰弟子就不太友好了。
这里收购灵药的价格,相较迟元峰外要低一些。迟元峰将峰内收购的灵药卖给他峰弟子,甚至飞鹤门外,赚取差价用于峰内扩建事宜。
就在这群顺着木牌走的人怀疑自己迷了路,感到不耐烦的时候,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灵药的清香令人精神一振,人群循着味就来到了药堂前。
药堂门口还竖着一块更为精美的木板,前后上书“药堂”二字,面朝着过道的方向。
如此一来,穆平安便抽出身来。
他不在山门口露面,迟元峰护山长老只当他正在领路途中,便只顾着将他脉弟子进行登记,待他脉弟子出山门的时候再划掉。
等到排队的弟子都登记完毕,护山长老看到门内不远处的树下立着的写有“药堂”的牌子,陷入沉思。
半晌,这位护山长老摸着下巴的胡须,喃喃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另一位较年轻的护山长老沉也配合地点头:“木牌雕得不错,有必要普及全峰。”
那木棍上指向一方的木牌仅有一块,完全可以多几块,指向其他各个大堂的方向,便于内外门的弟子进出自如。
路标清晰,省得有些炼药师因为迷路迷失在山林中,一呆就是上十年。
正当两位护山长老点头称好时,山门口来了一位长发未束,形貌邋遢但五官十分清俊的年轻人。
“你们说的那个迷路迷失山林,一呆上十年的炼药师是谁?”年轻人面目阴寒,眼里冒火。
护山长老立刻迎了上去,眉开眼笑:“岁寒大炼药师,您出关了!”
这位岁寒炼药师最是狂荡不羁,炼药天赋极高,乃是七级炼药师,实力仅次于峰主。分明修道天分极次,却深爱修道胜过炼药。闭关数十载依旧元丹境。自从入了迟元峰后,在迟元峰待的日子屈指可数。
此次见他回来,两位护山长老甚是欣喜。
“不回来不行了,有人想要我死。”岁寒脚底生风,浑身发毛。
“谁敢!?”一位护山长老板着脸回道。
“敢对炼药师下手,是在与整个飞鹤门为敌,整个飞鹤门,谁不知道岁寒大炼药师的高名,不知是门派外何方人士,敢对您下杀令?”
正因为炼药师地位很高,所以在飞鹤门内,炼药师、炼器师、阵法师等能士都很安全。
这一点,其他门派也是一样。
“我在竹居闭关,不知是何人,把我门前的竹子砍到只剩我居处周围最后一圈了!这不就是扼住我的咽喉,想要我的命吗!”岁寒两眼冒火。
“这……”先前拦住穆平安的那个样貌老迈的护山长老犹疑了。
岁寒战兢不已。
幸好他溜得早!
否则等那狠人逼近他的竹居,将铮亮的兵器横在他脖子上,到那时他再逃就晚了!
“竟敢如此!”另一位样貌较为年轻的护山长老顿时同仇敌忾,“您不妨就在迟元峰里住下吧,迟元峰必将派兵前往您的闭关处,若再有人敢砍您居处附近一根草,整个迟元峰都不会放过他!”
若是岁寒炼药师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意味着迟元峰少了一位中流砥柱!
不止如此,岁寒炼药师乃是峰主最得意的弟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峰主必会肝肠寸断,闹个天翻地覆。
另一位山羊胡子的护山长老咳嗽一声,这位岁大炼药师,除了炼药高超,修道天赋奇差无比之外,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毛病——
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比较怕死。
“几乎都要砍到我头上了!竟还把我挂的牌子掷地,简直是在挑衅!”岁寒束好长发,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还心有余悸,“真是欺人太甚!”
山羊胡子护山长老魏蛰道:“外面太凶险,现在新入门的弟子不明事理……今后您还是在迟元峰内闭关吧,峰主早先说过了,凡迟元峰所辖之地,您都可选作您的闭关之所。”
岁寒道:“现在新入门的弟子,有元丹境的吗?”
“没有。”魏蛰道。
岁寒陷入沉思。
“但也不排除是有不长眼的妖兽作祟!”
魏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不少弟子同时加入了好几脉,掌门他们可能想着减小各峰争端,日后各脉或许会往来密切。
“外头太乱,您留在峰内,也好让我等保护您的安危。”
是了,妖兽怎么能把竹子砍得那样整齐,寻常修士谁敢威胁炼药师?岁寒稍微平复了心绪。
所以伐竹之人的修为可能不如他?
竟敢把竹子伐到他屋前!
醒来看到竹子被伐得只剩一圈,就像一圈竹子般的利剑包围了他,想来那画面简直悚然。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只为了伐竹而已。
但明知道他闭关于竹屋内,却硬是将竹子砍到只剩最后一圈,很难说没有恐吓之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说得有道理,”岁寒道,“魏蛰,还是你得我心。”
另一位年轻的护山长老恭候一旁,虚心向年长者学习。
魏蛰躬身道:“峰主若知道您回来了,定会很高兴。”
“师父现在何处?”岁寒也想念褚石师父了。
“在炼星楼顶层炼丹室。”
穆平安刚回住处,想打听峰主在何处,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
而这位年轻人身边还跟了一人。
冤家路窄。
“二师兄。”穆平安对着传柯颔首行礼。
二师兄传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很正直,只是身量较矮,脸上有些许雀斑,抬脸看人时,笑容很是和善。
……也不知道传闻中炼药师脾气古怪都古怪在哪儿了。
至少穆平安目前见到的炼药师脾性都很正常。
其中最不正常的当属峰主褚石。
但褚石峰主,传说中的“药疯子”……穆平安看来,觉得好像也还好。
“穆师兄。”当着传柯的面,季文方嘴角抽搐着,向着穆平安见礼。
穆平安乐了,他差点忘了,按辈分,后入门的季文方算是他的师弟。
传柯道:“你来得正好,此事就由你俩一同去吧。”
季文方立刻道:“此事我一人去就行了,怎好劳驾穆师兄,他才刚来,还是让他先歇歇吧。”
穆平安一听,怕是好差事啊,道:“我欣然前往,必不辜负二师兄之意。”
“你俩一起去,师父的丹炉需要清灰,炼丹室也需清扫,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季文方顿时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当然这抹自得被他很快掩饰住了。
穆平安心里“呵”了声,神色如常。
传柯道:“对了,你俩今日最好不要问峰主有关药宝炼化之事。”
穆平安问:“为何?”
“师父炼丹失败了,提及此事,或许会让师父大怒。”
“多谢二师兄提点。”
传柯道:“你和文方是师父刚收的弟子,此事就托付给你二人了,巳时之前务必要完成。”
“是。”两人说得中气十足。
饶是穆平安脾气好,也忍不住在心里来了句:“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季文方直接开口了。
“师弟,在说谁呢?”穆平安直言不讳。
“自是不敢说师兄。”当着二师兄的面,季文方不敢造次。
若是跟他贫嘴,三五日怕是不够,穆平安好奇地二师兄道:“我俩刚入山,不需要拜见一下师兄师姐们?”
穆平安还是知晓礼仪的。
季文方也不动声色地看过来。
他素来与人为善,尽管看不惯穆平安,但人前却会装成俩相好。
传柯道:“本该拜见大师兄,但现在大师兄修炼在外,尚未归来,他脾气不太好,以后见到他了也要多让着点。其他师兄师姐们,等到峰主考核炼药术的时候,再去拜见也不迟。”
穆平安连忙点头,大师兄,修炼?是他理解的那个修炼吗?脾气不太好,这很炼药师啊!
传柯笑着道:“其实住在这处洞天福地的都是峰主的弟子,记名弟子住在外面,里头的弟子大多时候都在炼药或准备炼药,都无心其他,你们平日见到点头见礼就行。”
说完传柯便走了。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极高的塔楼面前。
塔前有牌匾,写着“炼星塔”三个字。
刚进门,便闻到一股灵药被烧焦的气息。伴随着药香和焦糊气,穆平安不由掩住口鼻,季文方则镇定自若。
到底对方是修士,自己不是,所以尽管捂住口鼻这个姿势可能对正在炼药的弟子不大尊重,穆平安也照做不误。
身着明黄长袍的入门弟子正在炼药,注意到刚进来的人,见他俩身上的墨绿长袍,慌忙躬身行礼:“见过二位师叔祖。”
穆平安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径直朝着台阶走去,看来这些弟子应该是峰主弟子的弟子的弟子……而他俩峰主的直系弟子。
直到此刻,季文方才抬手掩住口鼻,眉头微皱。
“装模做样。”穆平安不客气道。
季文方嘴角抽了抽。
绕着塔楼的台阶,几乎走了两刻钟才走到顶楼。
穆平安推门而入。
一股熟悉的清香迎面而来,正是先前药宝身上的气息,只是更清淡一些。
顶楼宽敞明亮,四方木格里放着各种名贵的摆件,中央丹炉金灿灿的,丹炉前站着一人,身着道袍,长发用一根檀木簪规矩地束起,正背对着他们。
季文方正要行礼。
穆平安道:“请问阁下是何人?怎会在师父的丹炉面前?”
“师父?”那人转过身来,淡漠地看着两人,嗓音清冽如甘泉,“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么?”
“正是,”季文方道,“请问您是……”
“我是你们大师兄。”岁寒青松翠竹之姿,长得温润和善,举止落落大方。
穆平安立刻躬身行大礼:“见过大师兄!”
岁寒一愣,含笑点头,继续道:“我叫岁寒。”
不等季文方开口,穆平安又道:“见过岁寒大师兄!”
“师父不在,你俩怎么会来这儿?”
“是传柯师兄叫我们来给师父的丹炉清灰的。”
“一个清洁咒就解决的事,何需劳烦你二人。”岁寒并指捏诀,一道清风灌入丹炉之中。
丹炉上污垢依旧。
他“咦”了一声,再次并指捏诀,这回是加强功效的净尘咒。
一阵狂风过去,穆平安只觉身上灰尘都被清了个干净,衣袖上的黑点也消失无踪,皮肤也很通透舒畅,仿佛温泉里泡了十个来回又涂上了清凉肤乳的感觉,但丹炉上,污垢依旧。
“怎么回事!?”这位迟元峰大师兄道,“以我元丹境一阶的强大修为,竟然无法清除这丹炉上的污渍。”
穆平安按捺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见过元丹境修士,但没见过这种自夸法。
季文方立刻拍道:“大师兄竟然是元丹境修为,委实了得!”
岁寒顿时露出笑容:“不错,会说话,这颗培元丹赠予你,好好修炼。”
穆平安顿时愣了,不是说大师兄脾气不太好吗,这叫脾气不好?他见了传柯师兄两次,也没见传柯师兄给什么东西。不是说二师兄不好,但大师兄才第一次见面,就给见面礼!
尽管这见面礼不是给他的。
季文方到手了一枚地阶培元丹,顿时欣喜地双手合盖着收下:“是!”
穆平安也不甘示弱地道:“听传柯师兄说,师父炼制地极丹药失败,这或许是炼制地极丹药后留下的顽渍。”
“原来如此,”岁寒道,“你解了我的困惑,还提醒了我,这两颗固元果便送给你了。”
岁寒大方地拿出两颗固元果,抛给穆平安,道:“仅仅是两颗五百年份的,不算什么,你不必太在意。”
穆平安咳嗽了一声:“多谢师兄厚爱!”
季文方看着那香气宜人的灵果,还两颗,顿时手里的培元丹都不香了。
……不过说来,有了培元丹,他应该能在段时间内突破聚灵境二阶!到时候再回了首御峰就不必看单尘的冷眼。
作者有话要说:
像极了穿越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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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耻之尤
穆平安笑看着手里鲜艳欲滴的朱果, 饱满的果肉撑得红皮微微开裂,开裂处呈淡黄色,香气浓郁, 令人口齿生津。
……其实灵果并没有普通果子好吃,但那股灵力冲刷身体的滋味,不在凡果能够满足的范畴。
可惜他没有修为。
服用固元果后的灵气也会从丹田缝隙中溢散出去。
而他灵气溢散的瞬间, 周围人都会知道他的丹田是破的。
饶是如此, 穆平安对这位大师兄还是多了两分好感。
岁寒大师兄看似爱炫耀, 实则心思细腻:知道季文方修炼瓶颈,便送丹药;看得出来他修为几乎没有, 但有一只灵雀灵兽,便赠了他两颗灵果。
说来, 耆敬仁老前辈能看出他丹田破碎,而其他人却不能, 是修为有限,还是眼力呢?
应该是后者吧,顶级炼器师的眼力可以用洞若观火来形容。
“丹炉里有东西, 我要!”
这时, 云雀站在穆平安的肩头,过于任性的声音传入穆平安脑海:“我要!”
“我要!”
“我要嘛!”
是自己对它太好了才把它养成这样的么,穆平安下意识揉了揉脑袋,传音道:“你小声点, 你吵得我头疼。”
云雀这才轻声细语地继续方才的言论。
“先说丹炉里有什么……”
穆平安话没问完,那边岁寒发话了。
“师父炼制地极丹药失败了?但这儿并没有炸炉的迹象, 也没有灵药烧焦的气息, 反而有一种极其精纯的香气……不像是炼丹失败了啊。”
岁寒吩咐道:“你们俩给我在炉灰里找找。”
他似乎很习惯于发号施令。
季文方立刻拿起毛刷,一边清灰, 一边在丹炉里找了起来。
岁寒道:“你俩可别耍花招,我的眼睛盯着呢,你们寻到东西,立刻交上来。”
元丹境的魂力立刻覆盖整个房间各个角落,穆平安有种一举一动都被窥视的感觉,浑身鸡皮疙瘩。
拿人手短,耍花招是不可能耍的,穆平安从丹炉缝隙看里头的灰尘:“是不是该把丹炉倾倒过来,不然里头的灰尘不好清理。”
“你提醒我了。”岁寒抬手一挥,那丹炉应声而倒,又被无形的风拖住,平稳落地,而炉内灰尘从缝隙间洒落一地。
他十分满意于自己方才的那招,又拂袖挥了挥,此次没有动用灵力,只有衣袖随风而动。
岁寒弯起嘴角笑得很自得:“果然还是当修士更快活。”
这声音小声嘀咕着,季文方没听清:“不知大师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还要我交代,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岁寒呵斥道,“赶快清理,用扫帚簸箕快一点,拿刷子刷要刷到几时!”
被他呵斥了一顿,季文方转身去拿扫帚。
穆平安循着云雀的指引,在炉灰里扒拉出一粒硬物。
他小心在指间摩挲,炉灰尽褪,露出个米粒大小的淡绿颗粒来。
正是这颗淡绿颗粒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云雀在脑中疯狂撒泼:“我要它我想要它!”
“我命令你马上给我!”
“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就是我的!!!”
穆平安置身元丹境修士的魂力笼罩下,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此刻只觉如芒在背。
因为他将此物拿在手里事,顿时满屋子都香气宜人。
他整个人更是萦绕在香气中央。
此情景似曾相识。
云雀想要吞下也来不及了,以它的本性就这炉灰尽数吞噬不在话下,但那一瞬间穆平安突然浑身香气,而在它吞下的刹那,香气会猝然消失,或许会引起这大师兄的怀疑。
“快把这东西呈上来!”岁寒已经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
穆平安规矩将碧绿颗粒双手奉上。
云雀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它想要的东西落入他人手中。
“看来这便是师父炼制而成的丹药了。”
岁寒将小颗粒举过头顶,对着光,那颗粒并不通透,很是瓷实,不光滑,但色泽诱人。
丹药有一厘大小,躺在手心几乎与掌纹融为一体。
“我这就通知师父。”岁寒道,“你俩今日立了大功。”
季文方面上一喜。
穆平安心想,明明是他先找到的,这大功也轮不到季文方吧。
褚石风风火火地过来,见到岁寒,老眼像融化了一般:“寒儿传音给我,真是久违,此番寒儿出关,可喜可贺。”
“师父,许久未见,您越发精神了……嗯?您的修为好像还退步了不少。”岁寒不客气地道。
褚石直接无视了他关于“修为”的评说,见到那一粒细小的丹药,立马捧在手心里,面露狐疑:“这是你找到的丹药?可这丹药怎么如此之小。”
穆平安心头莫名紧张,药宝那么大,他只拿了一小块送上去了,那么一小块炼成这么一点点丹药,挺正常的。
岁寒道:“毕竟是地极丹药,可能就是与众不同吧。”
褚石大喜:“你说得对,哈哈还是徒儿聪慧,深得我心。”
褚石见着屋里另外两位,他对穆平安印象深刻,又看向季文方,想了半晌,就是那个首御峰、金桂峰同时想招揽,却执意要加入迟元峰的弟子,穆平安的师弟,叫季什么来着。
褚石很委婉地道:“你入我门下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你叫什么名字?
季文方低垂着头,道:“弟子曾说,弟子曾亲眼见到药宝有两尺大小,而这人只上交了拇指大小的一点,弟子想,这便是丹药之所以这般细小的真正原因所在!”
岁寒面无表情。
对方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他说的“地极丹药与众不同”不是真正原因咯。
又提两尺,而且还是当着大徒弟的面,褚石丢不起这人,大声训斥道:“什么‘这人’,他先你一步入门,是你师兄,你不得失礼于他。”
穆平安耷拉着脸,“委屈”、“感激”等情绪杂糅在脸上,看季文方的目光格外的憋忿。
季文方低垂着头:“是。”
岁寒哈哈笑道:“两尺药宝,怎样的炼药师才会炼出两尺大小的药宝,师父丹术高明,岂会如此!”
褚石脸疼,他想到药宝逃逸之前,在丹炉中仅有指甲壳大小,就算跳出丹炉后变得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但绝对没有两尺宽这么夸张。
事实上在他看来,成年人一个拳头大的药宝也有些羞于启齿了。
褚石道:“老夫与你无冤无仇,还如你所愿收你为徒,你为何要如此污蔑老夫!”
“弟子不敢。”季文方诚惶诚恐。
他对丹道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两尺药宝,不算是好的药宝。但这颗米粒大小的地极丹药,无疑是好的。既然这地极丹药是好的,那么两尺宽的药宝可谓是极好的灵药胚子!
而这灵药胚子,保不齐就在穆平安手中!
同为褚石门下弟子,他岂能让穆平安白得那么好的宝物,还莫名其妙讨得师尊欢心。
而说实话的他,却被百般嫌弃。
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季文方眼底冒火,态度谦卑:“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地极丹药珍贵无比,否则弟子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败坏师尊您的兴致!”
褚石道:“不错,老夫的金刚百香桂圆丹确实珍贵无比,地地道道的地极丹药,世间仅此一颗。”
褚石见他言辞恳切,稍微也可以退让一下,他不是不可以承认他所炼的药宝有拳头大小。
穆平安听桂圆丹的名字,实在猜不出此丹的功效,是能让人变成金刚不坏之身吗,他问云雀,云雀不睬他。
想来每一种至极的丹药都独一无二,云雀可能也不知晓功用。
褚石问:“你说你看到的药宝有两尺宽……”
“弟子有记录灵石为证。”季文方就不信这实打实记录了药宝大小的记录灵石会派不上用场,“现在就可以拿出来给师尊和大师兄一窥。”
岁寒有点好奇,又不太想看。
都是与修炼无关之事,知道了反而让师父难堪。
毕竟他方才把话说到那儿了,若师父的药宝真有两尺宽,那他岂不是在打师父的嘴巴子。
原本是穆平安应该特别紧张的场合,但莫名的,他觉得这俩炼药师的关注点和寻常修士不太一样,都稀奇古怪得很。
无愧厉害的炼药师都性情古怪一说。
简直暗合了那句,炼药师若性情不古怪,都称不上什么厉害的炼药师。
穆平安态度恭谦。
褚石嘴角抽搐了下:“不必了。”
言罢,褚石立刻又改口:“你将那块记录灵石呈上来。”
岁寒注意到,饶是到了这时候,穆平安都一脸坦荡,可见确实无愧于心。
此番若是污蔑了他,可能需要什么补偿,才能宽慰他的一片赤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季文方抬头挺胸地起身,将那唯一一块记录灵石双手奉上。
褚石立刻收下来,心神沉入其中,眉头稍稍动了下,但仅此而已。
看过之后,他猛地一捏,咔嚓一声,这唯一一块记录他糗事的记录灵石就在他手中应声而碎,褚石终于舒畅了,昂首闭目,负手道:“炼器师的东西,我一向是不太相信的。”
季文方刷地抬起头,满眼难以置信,嘴张大形象都顾不上了。
早该有此劫,穆平安像是早有预见般,一派轻松自在,半点不担心“事情”败露般,淡定地看着师父和大师兄。
褚石负手而立,终于面向穆平安,神情冷酷:“你说当初灵宝跳进你的丹炉里,就变小成你给我的那么点了是吗?”
穆平安道:“正是。”
褚石道:“你把你的丹炉拿出来。”
穆平安迟疑了下。
“你还犹豫什么?”
穆平安道:“弟子的丹炉简陋,可能要让师父和大师兄见笑了。”
穆平安原本可以直接召出丹炉,但念头一生即变,朝着云雀伸出手来。
肩上的云雀煽动翅膀,来到众人面前,张口吐出一道土黄色的丹炉。
穆平安心里咦了一声。
那丹炉普普通通,看起来简陋无比,开盖后,里头还算精美。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尽管长得很像,但这并非是他认主的那件丹炉。
……云雀居然连这都能弄错。
幸好他炼化了镰刀,不然关键时候云雀吐出了另一把镰刀,他是可能性命不保。
岁寒站在那儿不动,似乎对丹炉兴趣不大。
“这便是让药宝自愿跳进去,还自愿变小的丹炉?”褚石绕着丹炉转了两圈,又拿起丹炉看了看。
这丹炉乍看之下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件,季文方眉头越发紧皱。
穆平安一脸平静,越发平静了。
云雀此刻安分下来,虽然没拿到那米粒大小的地极丹药,但它不气了。
……穆平安关键时候还是很机灵的,如果他自己拿出来,便是传说中的金罡祭火混元丹炉。
而让它拿出来,它自然随便拿出一个来滥竽充数了。反正季文方那记录画面里,丹炉的影子十分模糊,它有不少丹炉都长这样。
“这丹炉不错。”岁寒道,“跟我的丹炉比起来不遑多让。”
那你的丹炉是有多差!云雀腹诽。
季文方顿时面上一喜,他从外表看不出这丹炉的好坏,但大师兄说好,可见这丹炉是极好了。
“这……”褚石欲言又止。
众所周知,岁寒虽是炼药师,但他醉心于修行,对炼丹兴致不大,所以丹炉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能用最普通的丹炉炼制出玄极丹药,可见他这大徒弟在炼药一道上的超凡造诣。
他说和他的丹炉不遑多让,意思便是这丹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褚石见了这丹炉,也是一样的结论。
“行了。”褚石宝贝似的收起米粒大小的百香桂圆丹,道,“此事到此为止,今后不必再提,穆平安到底是你师兄,你今后要尊敬他,不能再造次。”
季文方猛地垂下头,不敢相信,又郁闷不已,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挤破头想进的迟元峰,峰主和大师兄竟是这般不明事理,他分明没有做错,却不得不认错:“是,师尊。还望穆师兄恕罪。”
穆平安道:“你确实犯上多次,下不为例。”
这时,褚石来了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季文方满脸通红:“季文方。”
“好。”褚石道,“岁寒,你记住了吧。”
岁寒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师父忘记了,便对二人道:“我师父门下弟子一向相处和睦,你们二人今后也不得再起争执。”
“……是。”季文方低垂着头,声音很低,低得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穆平安道:“这就要看季师弟了,我两度无辜受此诘难,一次是当着飞鹤门所有尊主、弟子的面,让弟子难堪;一次是当着二师兄和师父的面,弟子实在是委屈又难受得很。”
岁寒听着都心疼:“他确实过分了。”
褚石脸皮抽搐,道:“此番确实是委屈你了,既如此,这枚黄极破壁丹就送给你。”
季文方恨不得呕出一口血。
黄极破壁丹!黄极,而不是黄阶!而且是破壁丹,入圣级以下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按理说对修炼情有独钟的岁寒大师兄应该会大为所动,甚至想据为己有,但不知为何岁寒大师兄表现得稀疏平常。
……是了,这是位七阶炼药师,自己便能炼制出玄极丹药。
话说能炼制玄极丹药,自给自足,修为居然才元丹境,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多谢师父!”穆平安朝着褚石躬身行礼。
季文方咬紧牙关道:“师父和大师兄误会了,我与穆师兄很是和睦,弟子只是因为对药道了解不多,又过于较真,这才得罪了穆师兄,还请师父责罚。”
穆平安:“???”他见过无耻,但没见过这么无耻……不包括他自己在内。
“罢了,你也是认死理的人,”褚石道,“然,炼药一道,越到高处,无法解释的现象越多,你才初入门就对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恐难走得长久……”
长篇大论后,褚石道:“今后你遇事该豁达一些,莫要再让为师听到你与你穆师兄闹不和的话,否则师父可就要责罚你了。”
季文方听得一阵眩晕,躬身行礼:“弟子明白。”
褚石道:“你二人刚入峰,私下要勤加炼丹,没事多来炼星塔走走,多向小辈学习。”
“别因为辈分高就不好意思与小辈讨教炼药术,你们师兄师姐们都是这样自学过来的。”
穆平安道:“……嗯!”
季文方也道:“是,师尊。”
褚石像是刚想起来,转身问岁寒:“你闭关可有长进?”
岁寒想到自己修为不得寸进,神色黯淡,道:“没有。”
褚石道:“继续精进,不可懈怠。”
不知为何,穆平安看到褚石松了口气。
褚石得了地极丹药,也吩咐完了,喜道:“好了……”幸好没再进一步,不然就赶上他了,他多没面子,徒增多少压力!
岁寒一脸随意地道:“虽然修为不得寸进,但弟子的炼丹术已经臻至七阶圆满,或许很快就可以突破到第八境。”
褚石一口气梗在胸口,怔了半晌,猛地拍了拍岁寒的肩,道:“不愧是为师器重的弟子。”
穆平安觉得这师父怪怪的。
八级炼药师褚石道:“按照峰内规矩,考校炼药术三个月一次,五级炼药师以下弟子不可缺席。”
“下一次考核是十五日后,原本考校测试由你们二师兄主持,既然岁寒你回来了,就由你主持吧。老二的炼药术也需要再精炼精炼了。”
下次考核十五日后!?穆平安心头一惊,他还什么都不会呢!
岁寒琢磨了下似乎不影响修炼,于是恭谦行礼:“是。”
于是最后,穆平安从褚石那儿得到了一枚黄极破壁丹和一个考核期限,而季文方得到了一堆教诲。
季文方千恩万谢地恭候师父和大师兄离开,然后目光冰冷地看向穆平安。
“把破壁丹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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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首次炼药
季文方逼问的时候, 认定他修为高过穆平安良多,就是威逼利诱,那枚至少是六级炼药师才有可能炼制出的黄极丹药, 也该是他的!
穆平安直接把丹药递给云雀。
云雀一口吞下,看穆平安的目光充满了爱。
穆平安传音道:“给我保存好,千万要保持药性, 不然到时候卖不出去。”
考校炼药术让穆平安清醒了, 在炼药峰待着等药宝来炼手不现实, 完全不通炼药术待不过半个月。
他决定尽快获得较多灵石,按照丹方购买低级灵草, 供云雀和他练习炼药术。
……之所以是云雀和他一道修习炼药术,是考虑到如果他不行, 那还有云雀。
云雀差点服用,闻言郁结, 郁闷又不得不听从。
“你,”穆平安收好破壁丹,对季文方道, “做梦。”
量他也不敢让自己血染褚石的炼丹房。
“你没修为也想炼药?”季文方攻心道, “如果初次考核不过关,你会被逐出师门。”
这味好冲啊。穆平安道:“那就被逐出呗,你这么关心我啊。”
季文方容貌俊逸,肩宽体长, 闻言顿时气红了脸,这位“端方君子般温文尔雅”之人, 大抵少有如此憋气的时候。
穆平安怜悯道:“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再关心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季文方险些没反应过来:“???”
穆平安拿出玉箫吹响, 在等灵鹤赶来的过程中,随便清完了丹炉内的灰尘,拍拍手就往外走,道:“季师弟,这丹炉就由你来回归原位了。”
“为何不是你来?”季文方问。
“我没修为,搬不动啊。”
季文方看他站在弧形拱门处的身影,恨不得把他从塔顶推下去。
但只能想想,因为无济于事。
穆平安驯化的灵兽,白鹤到了。
丹炉也不管了,地上不干净那还有师弟呢,穆平安头也不回地驾鹤而去,径直来到迟元峰藏书阁。
迟元峰藏书阁第一层,有灵草灵果相关,也有完整的丹方罗列其中,丹方大多是初级,炼药新人上手的那种。
诸如养元液,醒神露,辟谷丹,益气丹,益寿丹之类的,可以随手翻阅,至于炼丹之法则各有千秋。
不少有名望的炼药师都把自己炼制此类初级丹药的心得体会著成书,也只有最有天赋的炼药师的著作能够被收录在其中。
穆平安翻了下,里头有褚石师父写的,也有大师兄岁寒写的。
穆平安翻看褚石师父有关益寿丹的炼药记载,又翻看岁寒师兄的,觉得还是岁寒大师兄写得简单通俗易懂。
于是押了一百块灵石借阅了这本——如果书籍破损,或者丢失,这一百块灵石就要不回来了。
迟元峰集体炼丹之所就在炼星塔,初级丹药在第一层,越往高层所来往的炼药师阶级越高,所炼丹药品级越高。
像他这样身为峰主弟子可以自由出入各个楼层的,还是少数。
飞鹤门药堂,买卖成品丹药。
而百草堂则是买卖新鲜灵草灵果。
穆平安驾鹤在百草堂前落下,门口的弟子纷纷让道,看着这雄健的灵鹤指指点点。
饶是在迟元峰,通晓飞鹤驾驭之法的炼药师,也很受寻常炼药师的青睐。
“我手上现在,总共一万一千七百枚灵石,不知道能不能备齐初级丹药所需的草药。”
穆平安拿着“益寿丹”的丹方,挨个找所需草药,嘴里嘀咕。
“醴泉,白茯草,株茹果,扶桑叶,椿木根……”
“醴泉,一百灵石三升,炼药一次需要一升……”
“为何炼丹还要加水,水不会蒸发么,也就是剩下的那点残渣有用是吧。”
穆平安翻看岁寒大师兄的著书,道:“醴泉,用来溶解灵药粉末,将保存适当年份的干枯灵药炼化成粉,然后以醴泉混溶……”
好像看懂了。
穆平安继续死磕药材。
他比对着书上的药方和堂内药材的价格:“白茯草,五十年份,三百灵石一株……太贵了,还是十年份的吧。”
“十年份白茯草,五十灵石一株,要两株,啊不,四株,算了,不然就一株吧,丹方上写着八十克,一株是多少克来着……”
穆平安看着药草高昂的价格,几乎失去了炼药的心思……要不全部交给云雀来?
云雀听他这宛如稚子饶舌的反复絮叨,听得直翻白眼无比嫌弃,奈何是自己主人,嫌弃他跟嫌弃与他生死与共的自己也无甚区别。
旁边的管事听他嘀咕,上前道:“这位炼药师小友是要买益寿丹吧。”
穆平安如蒙大赦,道:“正是,您怎么知道?”
“这就是益寿丹的几味药啊,看你是初次来卖药吧,”管事道,“我们这儿的灵药是按丹方来卖的。”
穆平安顿时豁然开朗。
是啊!既然丹方烂大街,藏经阁里翻手便是,没道理人家药堂就不知晓!
“……您只要递上丹方,或者说要炼什么丹,便有弟子给您配齐,您只需说要多少份就行了。”
穆平安还没听全,就看到旁边一位炼药师,给柜台后的掌柜递去一个丹方和一个小瓶,道:“来十份。”
“好嘞。”掌柜说完,身后的弟子便给了他十份药包,将小瓶取走后又返还给了他。
“这小瓶是……”穆平安问。
“专门装醴泉、灵泉、灵液用的。”掌事介绍道。
“这儿也有空间小瓶卖,和乾坤袋一样,但只能装液体,只要五百灵石。”
五百灵石,太贵了。
最后,穆平安买下十份益寿丹的药包,一手持着碧绿小瓶,主要是对方说装水方便。
他想到出门远行可以备点水,免得像上次备的水喝完了,半路渴得慌,问单尘他们要了灵液,他们倒是大方,珍贵的灵液给他当水喝。
结果他一喝,灵气全从丹田破洞溢散出来,当时在飞舟上,他浑身裹在灵气之中,在其他人既惊喜又想要靠近的目光中,自觉好不体面。
这事到现在,穆平安都不想提。
“一包益寿丹的药材五十灵石。十包是五百,再加上装溶液的玉瓶是五百灵石,总共耗费一千。“
穆平安一阵肉疼:“剩下一万零七百枚灵石,区区一种低阶的益寿丹,再来二十一次十包,我就只剩三百灵石了,听说初次炼药,少说也要百十次才能炼成……”
“我这若想炼成一次,可能会倾家荡产。”
“除非把破壁丹卖给单尘……”
“如果此丹能炼成,考校之日就用这个过关。”
穆平安到底没往最坏处想,万一呢,万一像驾驭灵鹤,徒手打火一样,他一次就成呢。
白鹤飞向高空,在高塔上空盘旋。
穆平安踌躇满志,如上战场般进了炼星塔一楼。
甫一进门,所有还在鼓捣药材的身着黄袍或紫袍等其他颜色长袍的弟子,走过路过的,见了身着墨绿长袍的穆平安,纷纷激动地躬身行礼。
“见过师叔祖。”
“不必。不必多礼。”
这穆平安硬着头皮连连颔首,独自来到没人的角落,抬手一挥,将丹炉召唤出来。
那丹炉和之前云雀拿出来的那个看着十分相似,但内里似乎暗藏乾坤似的,穆平安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道更顺眼一些。
这边他才动了一下,顿时就有数十道火热的目光打过来,似乎想从峰主之徒手中学个一星半点。
“初来乍到,初来乍到,有不会的地方,还需要诸位多多指点。”穆平安汗如雨下。
难怪其他师兄师姐宁可在住处炼丹也不来这炼星塔。
这份热情,实在是太让人吃不消。
“您不用客气,但凡您说,只要不是代买灵药却不给灵石之类的事,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倒是实诚。
穆平安不再理会这群热情的后辈。
他拿出丹炉,抬手打出一抔火焰。
淡紫色火焰凭空出现在他指间,一股滚烫热浪蔓延开来。
毕竟是能熔炼金子的火焰。
离得近的弟子耸了耸鼻子,嗅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气息,唰地离远些,这一动,他炉内刚炼得不错的丹药,在炉火中化成黑灰,那弟子顿时黑了脸。
于是穆平安周围的弟子,纷纷默不作声地搬起丹炉往里挪,并绕到丹炉后边练习炼丹去了。
穆平安看书册上写得简单,可实际动起手来,单纯把手中的火焰弄进丹炉中,使其长时间燃烧,就是个十分困难的活。
穆平安尝试了数次都没法让淡紫色火焰脱离手指。
他忙得满头大汗,觉得自己可能成不了的时候,终于,一抔火焰在丹炉内熊熊燃烧起来。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穆平安也不太懂。
再让他重现一次,他可能又得重头再来。
“好,一鼓作气!”
穆平安摩拳擦掌,将一旁的书册翻到下一页。
“将灵药依次放入丹炉之中。”
穆平安打开药包,见那一点点罗列整齐的干燥后的灵药,顿时不太想把药材投进那好似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焰中。
思虑数久,穆平安将手中药材一点点投放进丹炉之中。
呲地一声,药材化灰。
速度快到让穆平安叹为观止。
说好的一次就成了!为何炼丹一道如此薄幸于他!
穆平安不信邪地又拿出一包药材来,依次缓慢地投入丹炉之中。
呲!呲!呲!
再一包。
呲!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眨眼,三包药材,一百五十块灵石,飞了。
穆平安肉疼到无以复加。
他是怎么盲目地相信书上写的只要把灵药投入灵火之中,在没有魂力引导的情况下,就能自然凝丹成功的!
如果他这样随便都能炼出精细的丹药来,只怕凡间百姓各个长寿!
穆平安揩了把淌到眼皮处的热汗,挥了挥僵硬的手臂,突然抱住脑袋,道:“云雀!你来吧!你快来!”救命啊!
穆平安俨然就好像云雀附体,急促地反复呼唤。
云雀本不想来,但见他把低级的灵药投进那么珍贵的丹炉里,用那品级极高的精纯火焰烧得丹炉里满是灰,不由十分心疼那宝贝丹炉。
“行吧,我试试。”云雀飞到丹炉边,“你把丹炉清干净。”它若用去尘咒、御风诀等就暴露自己了。
“好的,没问题。”穆平安打扫过丹炉一次,这次很轻车熟路了,而且生怕云雀反悔一般,他清得飞快。
奈何不会法决,不然一个净尘咒……等等,似乎可以买到净尘符咒,只是不知道多少灵石,值不值……
穆平安思绪乱飞了一下。
云雀来到丹炉面前,就像是只小鸟悬在炉前观看炉火一般。
它张开羽翼,灵力跃出体外凝成一线灵火。
灵火入丝,只一刹流畅地钻入重新铮亮的丹炉之中,比穆平安反复尝试将手中火焰脱手而出至点燃丹炉要丝滑百倍不止。
那一点火星在丹炉中重燃,温暖炽热的火焰在炉火内翻滚燃烧。
穆平安不禁确信,云雀比他更适合炼药。
“快把灵药投进去。”云雀吩咐道。
“是全部,还是像丹方里写的那样按顺序?”
“废话!既然丹方里写了按顺序,怎么还全投,全投怎么炼药!你以为初次炼药的我是顶级炼药师吗!”
“是是是。”穆平安道。
云雀顾不上恼怒,对穆平安道:“按顺序,先白茯草,少许醴泉。”
穆平安看着药包里分门别类标识清楚的灵药,在他看来,这些干枯的草药有几分差别不大,他将标有白茯草的枯草投入丹炉之中,诚恳地询问:“少许是几许?”
“你自己看着办。”
穆平安看着丹方上写的,心里盘算:“总共十二味药,除了珠茹果、椿木根之外,剩下的十味药都需要用到醴泉,其中除了小令草和织染叶需要较多醴泉之外,剩下的都是少许……”
还是不知道少许到底是多少啊!
穆平安随手倒进去,随缘吧。
待穆平安将醴泉倒入丹炉中,云雀立刻调动全部心神,操控灵火,一点点将那枯草炼化成粉末。
按照丹方里所讲的,弃去杂质,留其所需的精华,融入醴泉中,化成精纯的液滴。
丹炉内灵药化粉融合,动作如行云流水。
一股淡淡的药香从丹炉中弥漫而出。
这股香味吸引了不远处的弟子抬首观望。
穆平安不由在脑海中呐喊:“你太厉害了!第一步一次成功!”
“才第一步而已,”云雀故作谦逊,实则内心得以非常,未免骄傲出错,它收心凝神,道,“再放扶桑叶……”
“珠茹果……”
“椿木根……”
……
“最后,小令草,醴泉……”
一趟流程下来,云雀居然丝毫不差!
十二味药液在熊熊燃烧的丹炉中缓慢融合,一颗颗滚圆的丹药缓慢凝聚成型。
益寿丹浓郁的丹香缓缓溢散开来。
离得近的穆平安嗅了一口,只觉灵魂都要飞升上天。
云雀收起心神,沉稳地传声道:“炼完了,多大件事。”
从开炉炼丹到丹成,穆平安始终站在丹炉前,他就站着没动,楼内其他弟子丝毫没怀疑不是他在炼丹,此刻见他如此迅速地丹成,不由些许倾慕。
惊喜之下,穆平安直接用手打开滚烫的炉盖。
……自从他的手能打出紫色的火焰后,他触及烧红的铁块也不会被烫伤。
“五颗!”穆平安低声惊呼,呼吸微滞。
一炉丹药炼成足有三颗滚圆的碧绿丹丸,还有两颗品质稍劣呈淡黄色干瘪的废丹。
总共五颗,有三颗是好的,几乎抵消了先前穆平安炼废的那三包灵药!
“不愧是峰主的徒弟!”
“这才刚入峰吧,初次炼丹,才四炉就丹成!而且还是比较费事的益寿丹。”
“上一位师叔祖,是多少炉成丹的?”
“好像三炉吧。”
穆平安深感脸红,他三炉是成不了的,三十炉都成不了。
“云雀!你竟然会炼药了!你太了不起了,简直超乎我的预估,我就说你能炼丹的吧,其他师兄师姐都需要三炉才能成辟谷丹,这益寿丹比辟谷丹难炼多了,你一次成功,果然相当有炼药天赋!”
穆平安感叹道:“天啦!不可思议!我竟然有只会炼药的灵雀!”
云雀被吹得有些飘飘然。
于是接下来的六炉,云雀大显身手。
事实证明,炼药它还是看运气和状态的。
接下来的六次,穆平安怀揣期待,对云雀的吩咐一一遵从。
可结果不是水加多了,就是灵药放早了,云雀总能找出穆平安的差错,却丝毫不说自己炼药经验不足的缘故。
六炉皆废。
“我就不信邪了!”云雀炼出火气来,气冲冲地道,“再去买十包,这一次,不成功一半我就不是吞……不是云雀!”
“有三颗就算不错了。”穆平安知足常乐,他拿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来,递给云雀。
“辛苦了,这颗固元果是你的了。”
云雀一口吞下,身心满足。
穆平安只觉有一股暖流流过胸膛,乃至奇经百脉,浑身舒畅得好像是他服用了灵果一样。
……如果他丹田完好,他服用灵果,不会是这么小小一股暖流。
别想了,没有灵气溢散就算好了!
云雀吞完,忽然一顿:“另一颗难道不是我的吗?”
“这一颗……”穆平安面目温和,道,“打算给白鹤。”
云雀:“……”
那呆头鹅跟它能比吗,是它功劳不够大吗,竟然还得不了两颗灵果!
云雀忍着千般的不满,目送无耻的穆平安走进了药堂。
穆平安道:“掌柜,黄极丹药怎么卖?”
“黄阶丹药?二十到三百灵石不等。”
穆平安见他听错了,顺势道:“益寿丹的价位呢?”
“一颗一百五十灵石。”
炼星楼里的弟子都嘀咕说益寿丹难炼,原来价格这么高,云雀能炼出来,厉害了!
穆平安顿觉炼药确实赚钱。
药材一包五十灵石,一炉丹出了三颗,一颗一百五十灵石,净赚四百灵石!如果他卖的话。
当然,如果加上全部的药材成本,才卖了四百五十灵石,那么还亏了五十灵石。
“咳咳!”云雀在他脑海中咳嗽。
“知道了,”穆平安道,“都是你的。”
云雀瞬间激灵:“我没听错吧。”
“自然,你炼出的丹药,自然都是你的。”穆平安没法自己吃,他吃了,药力和灵力都会从破碎的丹田处溢出来,而云雀吃了,云雀修为高,也意味着他的“修为”提升。
“那要是你供不起我的消耗怎么办?”
“说得好像你能炼出很多似的。”
云雀:“……”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它不反对由它炼药了。毕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穆平安又问:“掌柜,那黄阶至极的丹药怎么卖?”
黄阶至极,也就是黄极,属于第六阶的丹药。
“你有黄极丹药!?”悠哉悠哉的掌柜大步跨过来,上下打量他。
修为无,不知炼药师品级几何。
穆平安不受惊,道:“额,我帮师兄问的。”
能炼制黄极丹药的师兄,至少是六级炼药师了吧……药堂堂主早先听说岁寒大师兄出关了。
掌柜的待他依旧热诚,道:“黄极丹药价值上十万灵石,你若有,有多少药堂都愿意收购。”
穆平安赶紧摆手离开,出门之后,只觉他被季文方两度状告告得不冤啊,这份补偿,竟然价值上十万灵石,褚石师父简直大手笔!
这是他见过继耆敬仁老前辈、单尘之外,第三个出手尤其阔绰之人。
当然,大师兄也不错,见面两枚固元果……价值一千灵石?
首御峰也不错,刚去就得了灵鹤,聚灵境一阶的灵兽若要买……飞鹤门里的灵兽无法买卖。
说来这点让穆平安对飞鹤门好感倍增。
虽说这里峰与峰之间,洞天与洞天之间,湖与湖之间竞争较大,内门到了执事这个位置,人与人的竞争更是激烈无比,但飞鹤门的人却与灵兽和睦共处。
甚至有灵智较高的灵兽在御兽峰任职。
像首御峰便用灵猿一族来守山门,穆平安进出山门都会遇到,每次都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至于迟元峰,炼药峰一家独大,峰内太太平平,弟子间相处和睦,好像外界的争端与此地无关,如同一处冰清玉洁的圣地。
从药堂出来,穆平安回藏书阁归还了那般撰得不怎么样的丹术,收回了抵押的一百灵石,算了算账。
炼出的丹药都给云雀了,他手上还剩一万零八百灵石。
以及一个价格五百灵石的空间小瓶。
“炼药果然费钱啊。”穆平安喟然长叹。
但是很值。
他原本没抱希望,万万没想到云雀真能炼药。
一次就成功,炼制出黄阶丹药,直接便是一级炼药师!
虽说后面几炉都炼废了,但只要成功一炉……就能回本。不得不说云雀的炼药天赋很高。
看来十五日后的考核不用担心了。
只要这十五日勤加苦练,云雀熟练掌握益寿丹的炼法,考核将不在话下。
只要他能留在迟元峰,到时候总有机会帮忙捉药宝来炼手了!
当务之急,还是让云雀把丹药炼熟。
单尘,对不住了。
穆平安权衡数久,尽管知道单尘急需突破,他还是打算把黄极丹药卖给迟元峰药堂。
“黄极破壁丹,十五万灵石。”
掌柜说道。
穆平安嘶了一声,这是他听过的最大一笔数字。
但这可是黄极丹药,迟元峰收购本地炼药师所炼丹药,价格都比较低。
可想而知,药堂用这个价格收购黄极丹药后,卖出去绝不是这个价。
毕竟这是六级炼药师才有可能炼制出的地阶至极丹药,有价无市。
“等一下。”穆平安道,“云雀,帮我用通言灵玉联系单尘。”
云雀这回很配合,传过去的速度很快。
“平安?”
单尘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此刻带着点低哑,总之回得很快。
来不及细品他那叫人酥麻的嗓音,穆平安道:“是我,我有事找你。”
“何事?”
“你手上有十五万灵石吗?”
“有啊,你要吗?我借你。”
这也太爽快了吧!
穆平安道:“不是,我手上刚得了黄极破壁丹,掌柜的说十五万灵石收购……”
“你在那儿别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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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真假师父
三刻钟后, 出尘脱俗的少年收剑落地。
单尘白皙的前额沁出些许汗珠,散下的头发略凌乱,加之神色匆匆, 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赏心悦目。
穆平安驻足欣赏了会,才道:“你来啦。”
单尘来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你说的, 破壁丹。”
穆平安乖乖把药瓶递上去。
单尘打开一看, 果然眸光大亮, 他阖上玉瓶盖子,抬手拥住了穆平安一下, 不等穆平安反应过来,单尘松开手, 递给他一个乾坤袋,道:“这里头是十六万灵石, 其实黄极丹药远不止这个价……”
“十五万灵石就够了!”要不是他炼药急需灵石消耗,都不好意思报这么高的价,不清楚丹药行情的穆平安一阵脸红。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单尘的阔绰, 竟有人出门在外带这么多灵石在身上, 好在而今太平盛世,也不担心被人抢夺。
说来单尘究竟什么来头!他头上的好东西太多了吧!
单尘得了黄极丹药,喜悦溢于言表,他一把拉过穆平安的手:“回首御峰住处, 我修炼,你为我护法, 可好?”
穆平安握紧他的手, 连说好好好,没问题!让他护法, 其实就是准他在旁边看。
能看聚灵境二阶修士突破,那自然是很有意思了,更何况还是单尘。他记得通天梯上看单尘突破,至今恋恋不忘。
走了两步,穆平安道:“首御峰住处还有外人在,不太方便你突破,不如就去我迟元峰的住处,那里是单人别院,有炼药房,可当闭关地使用。”
“那就叨扰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穆平安松开手,拍了他的背一下。
单尘抿着唇,隐忍笑意。
穆平安道:“不过咱们先去下百草堂,我要买些灵药,供云……供我炼丹使用。你闭关的时候,我在屋里炼丹,应该不会打扰你吧。”
单尘笑道:“如果不经常炸炉的话,应该不会。”
穆平安试过了,炸炉的情况不曾发生,丹药呲地一下化灰的声音还是有的。
穆平安以最快的速度耗费五千灵石,购买了一百份益寿丹的药材包,领着单尘来到他在迟元峰的住处。
一旁单尘闭关修炼,穆平安盯着云雀炼药,美其名曰观摩。
云雀控诉:“有你这样的主人吗。”
穆平安一片慈祥:“炼成了都是你的。”
“我要这益寿丹有何用!”
“那你说你要什么丹药,我去给你买?”
“……还是益寿丹吧。”什么黄极丹药对云雀的效用都不大,但益寿丹对穆平安有效,而且好吃。
云雀到底不是对炼药万分感兴趣,若要自己炼,还是需要克服心底的惰性。
反观单尘修炼安安静静。
而另一边,丹炉内灵火熊熊燃烧,呲呲呲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十包药材呲完了,到第十一包。
穆平安屏息凝神,最后呼吸急促,传音道:“成丹了!云雀,你真厉害,太了不起!”
云雀谦逊道:“小意思啦。”
穆平安一边收起丹药,一边给丹炉清灰,心道下次一定购买清洁符箓,能循环利用的那种。
云雀最开始几次还兴致勃勃,炼到第三十包的时候,已然不耐烦。
穆平安的应援说不进它心里,哪怕是所有益寿丹都给它吃,它也有些腻味了,再者忙活半天,吃个三五粒,实在无法满足。
如果跟个阔绰的主人,或者它想办法弄到丰厚的财力,直接买一大把来吃不是更方便么。
可惜……
是它以前日子过得太豪奢了,不太习惯如今的清贫。
炼制到第四十包的时候,云雀基本上已经熟练,差不多三炉能够成功一炉,它兴致缺缺,努力做出一副力竭地模样。
穆平安轻柔地将它捧上被褥,抚摸着它的羽翼。
云雀坐着回血,实则顺从地享受按摩。
穆平安在一旁清点收获,为免妨碍到一旁蒲团上的单尘,他只在心里计算。
“耗费四十包灵药,总共炼成了十一炉丹药,总共获得益寿丹四十三颗,最后平均三炉丹炼成一次,成功率还是不够高。”
他的心里话,云雀能听见,闻言正要发作。
穆平安话锋一转,道:“可能是只炼一种丹药,实在太单调,所以失误的次数多一些也很正常。”
“可只炼一种丹药,能迅速练习至熟练。如果只满足于目前的成功率,要通过十五日后的考核,悬。”
云雀又要发作。
“益寿丹是黄阶丹药,能炼制出黄阶丹药,就意味着是一级炼药师了,云雀你真了不起,才上手一次,就已经是一级炼药师了!”
云雀呵呵,说再多也别阻止它休息。
它吞天雀,居然炼黄阶丹药。
而且还经常炼不成,成功率才三成,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了。
云雀想到自己还需要装弱小,便心绪复杂地躺了回去。
清风卷起竹帘,继而狂风汹涌而入,竹帘在空中抖动,穆平安朝着狂风聚集的方向望去。
单尘神情凝重,劲气绕旋,他服下黄极破壁丹后,皮肤一直呈现醉酒后的潮红,如进蒸笼般,周身水汽浮动。
破壁丹名副其实,破聚灵境三重壁垒不在话下,单尘调动体内全部灵力,狂躁的灵力聚成一线,冲击上壁。
穆平安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声。
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龟裂了般。
万钧巨瀑奔流而下,一泻千里,无形屏障豁然洞开。
聚灵境三阶!
穆平安亲眼见到他突破至聚灵境三阶,距离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只剩下四阶了!
蒲团上,单尘的气息猛涨了一层,更有持续向上的趋势。
穆平安呼吸凝滞,背后长发随风而动,可他的全部注意力被床上之人吸引。
单尘分明没有任何动作,但莫名的像是有道漩涡在他身上,穆平安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如果他的灵觉尚在,便能看到那是无形的天地灵气滚滚而至,被大量吸引进体内,胸膛处形成无形的漩涡。
灵气进入体内汇聚成灵力流,犹有余力地持续向上冲击。
单尘的气息稳步提升,速度极快。
聚灵境三阶,中期。
聚灵境三阶,后期。
聚灵境三阶,巅峰!
距离聚灵境第四境,只差一线。
穆平安看不见天地灵气,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人的修为境界,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曾达到过这个境界。
但元丹境修士,他也能感觉到是元丹境,元婴境亦然……仿佛望气术永固,也是离奇。
此时此刻,穆平安呼吸几分凝滞,正打算见证奇迹的时候,单尘睁开了眼睛,眼里露出困惑之色。
“怎么回事?”穆平安问。
“不知。”单尘摇摇头,摊开手,又缓缓握紧。
分明药力也尚未释放完全,那丹药还剩一半悬在他腹中,但是他突破不了。
“难不成是丹药有问题?”穆平安道。
“至极的丹药,本身就有奇异之处,就目前我的修为没法将之消化殆尽。”
穆平安不明所以地缓缓点头,这样一来丹药药力缓慢释放,对体质长久有利,只是短时间内连破几阶的幻想破灭了。
只是不知道药力缓慢释放,能不能助单尘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内,突破至聚灵境七阶的层次。
“哼!”
突然,一声冷哼。
有个洪钟般苍老的声音无比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看在你小子有点天分的份上,老夫勉为其难让你突破第三阶,现在该是你们报答老夫的时候了。”
穆平安不由看向声音来源处,单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声音似乎是从手上传来!
穆平安头皮发麻:“你是谁?”
“老夫,褚石。”
穆平安:“……”
穆平安都气懵了。
师父你玩什么这么花。
可别吓坏你的好大徒!
单尘倍感奇怪。
褚石?迟元峰峰主,穆兄的便宜师父?据说是赠穆兄黄极破壁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平安也很困惑。
“你若不帮老夫报仇雪恨,你这辈子休想突破聚灵境四阶!”
那声音带着滔天的怨气,似乎咬牙切齿似的,一字一顿,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穆平安:“???”
单尘:“……”
穆平安扭头对单尘道:“这就是丹药至极后会有的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将突破归功于自己,诅咒你不能突破第四境的老头音?”声音确实挺耳熟,确实挺像他师父,褚石峰主。
“混账,老夫是人,并非丹药显灵。”
那声音有模有样,还挺有威严。
“人?”
穆平安乐了:“您身体呢?”
“被他人魂魄鸠占鹊巢,现在还在高处逍遥自在。”
“高处?”
那声音道:“不知是何方生灵,夺我尊位,抢我徒儿,占我丹炉,取代我招摇过市。想我褚石英明一世,到头来被无名之辈取代后,仅余一抹意识苟延残喘,事到如今,竟连掌门都没发现老夫已死,兀那小辈还不信老夫是真的……”
在场两位小辈震惊了许久。
屋里很是安静。
穆平安呵呵笑着打破沉寂,转向单尘:“这丹药真有意思,被师父炼出来,竟以为自己就是师父了,还学了我师父的声音。”
“褚石峰主?”单尘道。
“我就是褚石!是他学我,是他谋害了我!”那声音愤怒之下更尖锐了,道,“你简直,愚不可及,不可理喻!”
愚不可及的是谁啊。任谁被师父赐予了好处,亲眼见到师父将药宝炼制出丹药,又见到师父对大弟子的钟爱与关怀,都不会以为师父是假的吧,连大师兄都没发觉,他初来乍到,拜的正是在任的褚石为师……难不成这是师父的考验?穆平安顺着他的话道:“那他是什么时候取代您的呢?”
“十年前,”老头声音道,“具体是十几年,我忘记了,仍谁的意识仅存在于丹盒之中,都会不知年。”
穆平安道:“既然如此,我俩帮不上你,你还是认栽吧,别人害你有错,你迁怒无辜同样不对,不如高抬贵手,予人方便,别妨碍我朋友突破如何?”
那声音悲痛欲绝:“我知道你俩帮不上忙,你是个初入山门没修为的,你朋友虽有修为却不及我大徒弟。我分明知道你俩帮不上忙,我也知道我活不长久,但我为何还要抱着一丝希望。”
“因为我不甘心!是谁害我,我竟不知晓,我死得冤枉啊!当年心血来潮,在我的得意之作黄极破壁丹上留下了这一抹意识,原本打算送给得到此丹药的弟子一个造化,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自证,可听者却无法相信我。”
“可惜丹药被赠给小辈,小辈无力为天;可怜我一身炼药术无处施展,一旦消散,今后再也无法炼药;可叹我堂堂一峰之主,八级炼药师,到头来却落到如此荒谬的下场!”
穆平安听他说得声泪俱下,也不好说这药灵挺能装。
他道:“会不会有可能,你不是褚石,你只是一个丹药的药灵?”
“老夫是什么,老夫自己清楚!这道黄极丹药的药性便是能保留炼制者的一抹意识,你们不通丹药,我与你们说也没用。”
穆平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对单尘道:“褚石炼药师乃是赫赫有名的药疯子,他若被人取代了,岂会无人知晓,这道药灵兴许是魔怔了。你的灵药还有多少未能炼化?”
单尘皱起眉头:“还有大半。”
“这一大半是在缓慢消化,还是一点都不能消化了?”穆平安问,好歹是他卖给单尘的灵药,不会这么坑的吧。
单尘道:“一点都不能。”
穆平安对他的手掌道:“你是不是过分了!”
那声音破釜沉舟:“要不是你们炼药水平太低,我实在看不过去,岂会贸然开口说话!无论说多少遍,我都一定要说,现在那个褚石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所以你是真是假,与我何干?穆平安冷漠地腹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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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丹炉器灵
要不是事关无法炼化药力的单尘, 事关赠他固元果的大师兄,穆平安也想完全撒手不管。
单尘盘腿坐在那儿,穆平安都心疼他, 好好的丹药,结果多出了这么个声音,那声音洪亮有力, 可想而知今后单尘走到哪儿, 这声音跟到哪儿, 关键是这声音并不配合,岂不是十分尴尬。
穆平安决定退一步:“要怎么样, 你才能不妨碍丹药释放药力?”
“药消化了,我的意识便会溃散, 我岂会助你如愿!”
穆平安本就对这丹灵十分不满,又听它贬低云雀的炼药术, 更加不满,天知道他为了撺掇云雀炼药废了多少功夫和口舌,道:“既然你说你是褚石炼药师的一抹意识, 你这抹意识是只能依托在丹药上, 还是能依托到别处。”
单尘简单直接:“你能把自己转移出来吗?”
那丹药意识冷哼一声:“不是什么东西老夫都能看得上,都愿意寄居的,你身上有堪比黄极破壁丹的宝物吗?”
“看不起谁呢!”
穆平安拉着单尘的手腕,像是在摇晃那抹意识。
比黄极破壁丹珍贵的东西, 单尘身上不少,比如银剑、剑穗等等。
单尘瞬间想到穆平安助他得到徒手炼器的紫火, 又看向那道连云雀都视作珍宝的丹炉。
既然这疑似丹灵的意识自称是八级炼药师, 如果它能从丹灵变成器灵,会不会有可能让丹炉自行炼药?
再者丹炉平时都被云雀收起来, 也就没有青天白日口无遮拦胡搅蛮缠的可能……
单尘下床来,抬起他那只会说话的手掌,按在丹炉壁上,道:“你说你是炼器师,你说你惋惜日后无法炼药,那这东西,足够你栖身么?”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感受了下。
单尘只觉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那枚尚未消化完的丹药上缓慢浮出,迅速顺着手掌,过继到丹炉之上。
“此物不错。”
丹炉竟然说话了!
听声音,像极了褚石峰主在耳提命面。
穆平安见到这等古怪的一幕,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老头声音继续道:“丹炉不错,你们若不帮我报仇雪恨,我便让你这丹炉再也无法炼药!”
单尘:“……”
穆平安:“……”
单尘不由露出歉意之色,对穆平安道:“穆兄,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穆平安拿了十五万灵石不是白拿的,道,“你先修炼,剩下的交给我。”
“我就不信这区区丹灵,能无惧炼器品级第二高的紫火。”
穆平安抬起手指,一抹淡紫色火焰在指间摇曳。
“啊!!!”那老头声音惊惧又惊喜,“你竟然会炼器师才有的火焰,而且还是品级如此之高的,拿来!不……”他雄浑有力的声音迅速虚弱,“快拿开,老夫意识尚弱,姑且用不上这么强劲的火焰……住手!你若灭了老夫,你的丹炉就会少一道器灵!”
穆平安只觉新奇,他的火焰时灵时不灵,先前融化金子还勉勉强强,现在竟能让黄极丹药的丹灵瑟瑟发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不过这究竟是黄极丹药的丹灵,还是真褚石炼药师的一抹残余意识,穆平安也说不准。
毕竟他所拜的褚石师父太真了——能将地极药宝炼制成丹药,谁能说他不是八级炼器师。
而这抹自称意识的家伙,却畏惧他这道吹是高品阶神火,实则温度仅仅只能勉强熔化金子的紫火。
“一道器灵不听话,自有听话的、愿意炼丹又喜爱炼丹的器灵。”穆平安已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他需要炼药能手,他不用只求助于炼丹术不那么稳定、脾性还不太好的云雀。
他完全可以去找一道酷爱炼丹的器灵!让器灵来帮他炼药!
单尘不再顾及其他,对他而言修行为重,将那抹意识逐出体外后,那丹药的药力便大力释放开来。
穆平安原本在威胁那丹灵还是意识的东西,便被房间内一股更有力的劲风吸引。
聚灵境四阶!
单尘平稳地呼吸,气息的力量在缓慢提升。
觉察到另一边突破的异动,丹炉内的意识在那儿哭闹:“惨啊,老夫惨啊……肉身被夺,徒弟被夺,山峰被夺,全脉被夺,最终却连申冤都无门啊。”
单尘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紧接着便是行云流水的突破,看他修炼如欣赏画卷般,每一丝细节都美轮美奂,以至于突破水到渠成。
聚灵境四阶初期。
聚灵境四阶中期。
聚灵境四阶后期。
聚灵境四阶巅峰!
险之又险的境界壁垒,看得穆平安屏息凝神,目不转睛。
终于,仿佛灵魂中传来咔嚓声响。
一股暖流冲破了壁垒。
单尘倏然睁开了眼睛。
聚灵境五阶!
极限了。
穆平安立刻凑上前去,殷勤地从他怀里摸出手帕来,给他搽汗:“丹药消化完了吗?”
“还没有,尚有剩余,”单尘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俊脸,呼吸险些不稳,“它在缓慢释放药力,突破聚灵境六阶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穆平安道:“你太厉害了!”
单尘心说,这叫什么厉害,不过是吃灵药进阶而已,算得了什么,只要有钱就够了。而眼前这位,早在两年多以前,就已经远胜过此刻的他。
而这样的人,就在他眼前。
单尘微微倾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手指指背正轻轻触碰着穆平安的脸。
那脸精致绝色,肤淡如水,触之温润。
穆平安笑着抓住了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嗯?”单尘注意着自己被紧握的手上。
“走神得这么厉害。”穆平安道。
“没什么,就是……”单尘喉间发堵,就是,突然被眼前的美,迷了眼睛。
此刻他跪在穆平安的床尾,穆平安就站在床下,两人面对面,一人还握着另一人的手,单尘艰难地从这种状态中回神,不想挣脱对方的束缚,他静静地顿在原处,深刻的目光在穆平安面上逡巡,道:“这声音占据了你的丹炉,会不会对你炼丹造成影响?”
“不碍事,反正不是什么厉害的丹炉,”穆平安道,“这样的丹炉,我还有很多。”
单尘想到云雀,确实以吞天雀多年的积累,丹炉必定不少,但好过这道丹炉的……不知道有没有。
云雀顿时气闷,没有了,这是最好的丹炉了,不然那意识会这么轻易附着在它的丹炉上吗!
至于妨碍炼药,还真被这破意识说中了。
它亲手炼丹后才知道,炼丹有多讲究时机的恰到好处,若是稍有差池,便会炼丹失败,收了这抹意识是引狼入室!
为了十五万灵石,废掉顶好的丹炉,简直最亏本的买卖。
可偏偏宿主不知晓,还一副亏欠了单尘的样子,它看得眼疼。
那声音一听对方还有很多这样的丹炉,也就是说他的威胁不算什么,尽管不太相信,却也还是慌了,毕竟对方表现得几乎把“不识货”三个字写在了脑门上:“老夫真是褚石,老夫可以说千遍万遍,那个褚石是假的,老夫才是真的!”
“就算只剩下一抹意识,老夫才是真正的褚石啊,到底有谁,有谁能肯相信我。”
那声音呼天抢地不能自已。
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单尘道:“你说你是褚石,你如何证明?”
穆平安道:“褚石是出了名的药疯子,药痴,八级炼药师,你能炼制地极丹药么?”
“老夫只剩一抹意识,不敢托大,只要你能弄来地极丹药的药方!耗费上十次,应该有望成丹一回。”
那老头声音说得十分自得,不出二十份药材就能成丹一次地极丹药,寻常八级炼器师可不敢这般夸口,唯有他褚石可以……
但在场除了单尘对丹药稍有了解外,穆平安和云雀都不清楚这个概念。
穆平安听云雀的不屑一顾,便也硬气起来:“本来地极丹药所需的圣药就很难得,还需要十多份,这么败家吗。”
对丹药有所了解的单尘,忍不住抿笑,道:“他说得对。”
那老头声音痛定思痛,道:“老夫可以将黄极破壁丹的丹方告知你二人,但你二人不得随意将丹方贩卖或者交给第三个人。”
“这么吝啬的吗。”穆平安话是这么说,他是进了迟元峰后才知道的,五级以内的丹方,在迟元峰藏经阁可以找到,但五级以上的丹方,却都珍贵无比,一般作为高阶炼药师的珍藏,只传给有望炼成高阶丹药的弟子。
穆平安道:“但你告知了丹方,我们也不知道丹方是真是假啊。”
“唔……”那老头声音怨声连连,“怎么是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得了老夫珍藏的至极丹药呢。”
穆平安突然心念一动,任何高阶炼药师的珍藏都珍贵无比,而褚石师父才见了他两面,便赠给他这么高阶的丹药,并且还是在看到了药宝跳进他的丹炉的记录画面后,做出的这番决定。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现在那位褚石师父是假的,真的褚石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取代了……
穆平安问他:“如果岁寒突破八级炼药师,你会是什么心情?”
那抹意识无比骄傲地脱口而出:“迟元峰峰主之位传给他!”
穆平安突然想到现任褚石在听说岁寒大师兄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那微妙的揣着嫉妒的表情。
接着,那老头声音小声道:“……老夫要去精进炼药术,而他该学一些人情世故。”
“!”
穆平安心里咯噔一声,这更像是为人师者,虽然无耻了点,但也是为徒弟着想……
这下为难了,他嘀咕道:“既无法让你炼制地极丹药。”主要是药材耗费不起。
“又无法让你书写黄极丹药药方。”写了也不确定是真的。不写只要药灵存在,随时都可以让它再写。
“那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褚石峰主,而不是黄极丹药的丹灵呢?”
那老头声音道:“你见过话说得这么利索,条理还如此分明的丹灵吗?”
见过自夸的……
“初次见,但不能说至极的丹药不能孕育出你这样的丹灵。”只能说炼制出此药的褚石炼药师不愧药痴称号,炼丹术高超,实力斐然,若轻易殒命……实在是飞鹤门的损失。
但穆平安才加入飞鹤门,对飞鹤门的归属感还没有特别强烈,强烈到为已故之人翻案推翻自己的现师父的程度。
……除非师父算计他在先。
那老头声音惨淡地得出答案:“所以你不可能帮我除掉那个假的褚石,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也没那个意愿……你没有非要帮我的理由。”最后的声音甚至变得萧索。
单尘道:“你若是褚石,除掉现任峰主,对你而言也没有好处,你又无法复活。你若是丹灵,褚石峰主炼制了你,你却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仇恨,除了他,你也无法取而代之,你的执念何在?”
那老头声音暴躁道:“都说了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他鸠占鹊巢,夺了我的肉身,抢了我的造化,利用我的躯壳我的肢体记忆来炼药!我要他滚下不属于他的位置,我要他付出代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穆平安道:“你的要求太高了,我们只是刚入门的小弟子,而且我拜褚石峰主为师,他对我还挺好的,我没理由为你推翻他。”
老头声音继续道:“若非这枚丹药有问题,无法服用,那假的褚石岂会轻易将黄极丹药赠送给区区初入门小弟子的你!”
若知道丹药有这么大的问题,褚石峰主也不会交给他,穆平安笑道:“这就挑拨离间我与我们峰主的关系了,奈何你只是一道丹灵,很快就会在我的紫火下灰飞烟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老头声音很是戚戚然,道,“你说老夫要求高,是老夫强人所难了,如果不除掉褚石,不让老夫的弟子顺利上位,不想着报仇雪恨,那么老夫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罢了,所求之人无力,又何苦强人所难,只是临死前,老夫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单尘问:“是何心愿?”
穆平安没单尘那样的好心,道:“太大的完成不了,我们只是飞鹤门微不足道的小弟子。”
微不足道的小弟子,却有如此非凡的丹炉。那老头声音道:“让老夫再炼一回药吧……最后再炼一回!”
穆平安:“?”
刚才说不让他的丹炉再也不能炼药的是谁?
苍老的声音如泣如诉:“老夫之死,是命啊,先前那神算子说老夫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不可限量,只是会经历一点小波折,哼,什么神算子,果然是个庸才!老夫轻易丧命,可叹徒儿们不知,却是认贼作父……唉!”
“老夫一生痴迷炼药一道,千年至今仍不改其志,最后再炼一回药,之后魂归天外,与这人世间再无瓜葛。”
这简单。
穆平安道:“需要我帮你点火吗?”
“慢着,你的火太霸道了,你灵雀的火焰,对而今老夫的残余意识来说,刚刚好。”
“药材的药力能滋养它的意识,”单尘传音道,“到时候再驱逐就难了。”
穆平安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
如果那老头意识真能炼丹,他怎么会希望对方的意识消散呢。
“你觉得方才灵雀所炼灵药怎么样?”穆平安怕自己的药材报废,他觉得像云雀那样炼药的成丹量已经不错了。
“老夫刚才感觉到旁边有人炼药,关顾着看,这才让这小子能够消化了些许破壁丹的药力。”这一看让他刺激得不轻,“可笑区区低级丹药,炼制得奇差无比,老夫实在看不下去。”
“你说什么!”云雀大怒,“你有胆再说一次。”
跟寻常不会炼丹的相比,云雀炼得也很是不错了,对待新手不该太过苛求,穆平安忙把云雀拦住了:“好歹是八级炼药师炼制的丹药,见多识广也正常……”
他传音给云雀:“这丹灵老人是见多了厉害的炼药师炼药,所以眼界被开大了,但它自己没炼过,等它练废了,你再笑话他也不迟!”
云雀深以为然,这才安分。
那老头声音附着在丹炉上,云雀将地心之火投入丹炉之中,那炉火在“丹灵意识”的操控下自行绕旋。
“这丹炉,这丹炉……果真瑰宝啊!”
穆平安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加确信了他不是褚石炼药师的事实。
云雀给他的丹炉,怎么可能是瑰宝。
云雀稍微受到了点安慰,同时感到奇怪,这丹灵意识竟然识货。
如果能运转火焰让云雀惊讶的话,紧接着它连惊讶都惊讶不出来了,实在是玄异离奇至极。
“投一包药材进来。”那声音说道。
此时此刻,那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倒有点炼器大师的范儿,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一包药材五十灵石呢!
穆平安见桌上还有六十包,便忍痛拿出一包来,道:“你知道炼制益寿丹投入药炉的第一味药材是什么么?”
“白茯草。”那声音道。
单尘问:“是吗?”
“还真是。”穆平安惊。
那老头声音松了口气,谁知道那么低阶的灵药是怎么个步骤,幸好他精通炼药原理以及清楚药性,这才没猜错。
穆平安不懂了,黄极丹药的意识,竟然知道黄级益寿丹放进丹炉的第一味药是什么,这么离奇的吗?
它是怎么知道的?
不同的黄级丹药和黄级丹药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啊。
“不重要,全部投进来即可。”那声音理所当然地道。
“都投?”穆平安觉得不靠谱。
不分先后全投进去的炼药法,只有高阶炼药师才能做到,这抹药灵自视甚高,搞不好就是来浪费他灵药的。
“就按他说的试试。”错一次就知道不是褚石炼药师了,单尘也有些好奇这药灵的本事。
至极的丹药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效用。
这黄极丹药的意识既然能转移,万一它真能炼制丹药呢?
为此浪费一包药材,绝对值得。
“区区黄阶益寿丹,还需要多复杂的步骤,都丢进来吧。”灵药意识口气很狂。
穆平安犹豫再三,解开包着药材的细麻绳,将灵药全部投入丹炉之中,还往里头投入大量醴泉。
地心之火无比炽热,似有无形之力牵引,将所有灵药卷入赤红色火焰之中。
穆平安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却惊奇地发现,没有烧焦的糊味,更没有醴泉中水汽被蒸发出来的雾气。
丹炉内火焰缭绕,平静而温顺。
不出半刻钟,穆平安猛然从椅子上坐起。
不知道是不是他鼻子出了问题,他闻到了一股异香。
异香的源头正是那丹炉。
香气和云雀成丹时一样,却比云雀先前所炼的要纯净浓烈数倍,吸一口叫人神清气爽。
继而丹炉内的波动归于平静。
穆平安揭开炉盖,顿时僵在那儿,半晌没有动静。
单尘好奇地下床来,脸凑到炉边一看。
足足九枚丹药,圆滚滚地悬浮在丹炉之中。
丹炉之下则是无形的淡黄火焰,托举着碧绿色滚圆丹药。
前所未有的药香扑鼻。
“益寿丹,九颗。”
九乃是极数,一副丹药最多能炼出九枚丹药,只是丹药的品质各有差异。
可这一炉,整整九枚丹药,全是如出一辙的上乘珍品。
云雀大惊:“丹成了!?居然真能炼药!”
穆平安盯着那丹炉如看稀罕宝物,眼睛都亮了:“不愧是黄极丹药,连药灵意识都能炼制丹药。”
那声音沙哑,欲哭无泪:“老夫真是褚石……”
云雀万万没想到这灵药意识真能炼药。
既然这丹药药灵真的能炼药,以后都交给这药灵来炼,也少了它的事儿了!
炼药多了,这药灵也能吸收丹药药力而强化自身。
毕竟灵药中不是所有成分都能成为丹药的一部分,那么多余的药力在丹炉中横陈,可供药灵吸收。
时间久了,意识更全,魂力更甚,搞不好这药灵有朝一日能成为器灵也说不定!
正当云雀想入非非。
那边药灵同样也明白了这点。
于是乎,老头嗓音开始谈条件了:“若你想留着老夫,你必须想办法替老夫报仇,否则老夫再也不给你炼药!”
“若你不留着老夫,消散就消散吧,老夫最低的愿望已经完成,心愿已了,可以撒手人寰了。”
先前他威胁说不让单尘突破,现在又说不让穆平安炼药。
单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那药灵不缠着他,而去缠着穆平安了。
那么好的丹炉被这家伙占了,如果这家伙不作为,甚至反着来,将会是多大的损失。
穆平安只笑笑,都已经到他手里了,还想阻止他炼丹,他本就炼不了丹。
再说初级丹炉到处都是,先前云雀还拿出来一尊,大不了换一尊丹炉呗,天大的事儿?
穆平安取出所有益寿丹,拿出五颗来,递给单尘。
单尘接过来,又递了穆平安一颗:“你不吃吗?”
“我不吃。”穆平安抬手回绝。
单尘吃糖豆似的,一口一颗。
“好吃吗?”
“味道不错,胜过辟谷丹良多。”
穆平安弯起眼角。
云雀道:“我的呢!”
穆平安将那剩余的四颗给了它。
云雀骂骂咧咧地闭上嘴,统共九颗,给单尘五颗,才给它四颗,谁是他自己人,有好处不紧着自己的灵兽,居然尽给旁人。
给自己灵兽,自己也能跟着提升啊。它真是搞不懂穆平安。
那声音打破铜锣:“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老夫说话!”
穆平安深呼吸,沉声道:“我信了,你是褚石。”
老头默了,片刻后,穆平安、单尘和云雀听到了细微的哽咽:“……感谢你。”
单尘和云雀不由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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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禅位
穆平安虽然也想过让这抹能够炼药的意识成为他的器灵, 但一个心存疑虑、不满、愤恨、怨怼的器灵,在炼丹一道上走得不会长远,而且长久下去, 相处也很为难。
穆平安道:“所以我该怎样帮你呢?”
老头声音道:“你们俩能怎么帮我呢,你们俩没有炼药天赋,在迟元峰没有话语权……”
单尘道:“我是副掌门钟明笛的弟子。”
穆平安道:“我是首御峰峰主的弟子。”
老头声音一滞。
单尘道:“我会让副掌门来探望您, 您所受的委屈, 自由副掌门来为您佐证。”
老头声音陷入沉寂。
到现在单尘也不是太相信这道丹灵意识是真正的褚石炼药师, 与其他们自己动手,不如上禀副掌门, 让掌事者来探探情况,毕竟一峰之主, 而且还是炼药峰之主被人取代,这么大的事, 关乎到飞鹤门的威严。
褚石意识道:“不许找副掌门!老夫如今的模样太过惨淡,让你二人得知,已经是老夫不得已而为之的极限了。”
不是你方才嚷着要报仇的么, 穆平安道:“您就一抹意识了, 谁都看不见您,这还怕丢人么。”
“唉,好吧,”褚石嗓音沙哑, 喟然长叹,“尽管效用不大。”
“为何?”
“钟副掌门不管事。”
话是这么说, 得知一切的穆平安和单尘不动声色。
当晚, 单尘并没有回首御峰的住处,而是在穆平安的单间内住了一晚。
得益于破壁丹, 他的修为连破两阶,接下来只需稳固根基和利用缓释的药力稳固增进修为,他很疲惫了。
于是夜里,单尘躺在靠墙的那边,姿势端庄又规矩。穆平安在他身边,两人枕着同一个玉枕,都沉沉睡去。
翌日,穆平安带上云雀和丹炉,和单尘一道去探望副掌门。
内殿设有钟明笛独有的藏书阁,书格密集,里头摆放着或陈旧或崭新的册子,钟明笛一身水墨长衫,站在案前犹如谪仙璧人。
“是你。”钟明笛对单尘印象深刻,主要是后者向他请教过极品厄难体质相关秘辛,而他对谁是极品厄难体质十分感兴趣,此刻见了随他来的弟子,钟明笛立刻从案前走出。
“莫非你就是……”
单尘看向穆平安,先前两人提到过是否告诉副掌门,单尘的建议是不用。
穆平安觉得整个环音谷都知道,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再者他告知自己的体质,或许更能佐证他即将禀报之事,道:“我便是那倒霉的极品厄难体质,倒霉的人自动会找向我。还望副掌门不要外传。”
钟明笛对他兴致极大,听了两人来意,与其说因本门可能失去了一位八级炼器师而痛心,不如说被这离奇的情况吸引。
“褚石长老?”
钟明笛来到穆平安身前的丹炉处,他摸了摸丹炉壁面,道:“金罡祭火混元丹炉,没了器灵品质掉到天极,依旧妙极,难怪能承载意识。”
他小声嘀咕,穆平安并未听清,其实就算听清了,他也只会当这就像云雀说的在环音谷藏宝地找到的、仅有的不凡的丹炉,不会多想其他。
“褚石,见过副掌门!”那老头声音恨不得痛哭流涕,“十多年不见了,不知副掌门可还安好?”
“我很好。”钟明笛起初对丹药盛意识的现象感到好奇,继而通过和这抹意识进行较长时间的交流,最后得出的结果令他惊愕,以至于神情变得凝重无比。
“老师,不知这抹意识是否真是……”单尘听那抹意识从入门见掌门、副掌门时说起,从收徒或炼出宝丹得宗门奖励等,一一细数,一字不差,全合了钟明笛的记忆。
两人甚至追忆了下往昔。
唯独最近这十二年发生的事,那老头声音却全然不知——因为他的意识被困于丹盒之中,就连假的褚石长老炼制出的地极丹药,他也浑然不知。
若真是丹灵,能复刻一个人格出来,也太惊悚了些。
最后,钟明笛长叹一声,道:“这确实是褚石长老无疑。”
一时间穆平安愣住了,他拜了个师父,结果这个师父是假的,而真的药疯子褚石现在在他的丹炉之中,给他炼药,被他质疑,最后委屈巴巴地只想讨要个公道。
穆平安道:“弟子还有一事坦白,还望副掌门恕罪。”
“你说吧。”钟明笛本就活得超然,鲜少参与门派要务。
“弟子最初得到的药宝,确有两尺来宽。”穆平安琢磨着要他交出剩下的一半,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让他在乎的人炼手成功,最多委屈一下云雀,谁让它要留着慢慢吃的。
“季文方师弟所言不假,他有记录灵石为证,但那记录灵石被褚石师父捏碎了。”
钟明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原本只有这小弟子一人知晓,而现在他却甘愿坦白,以证褚石炼药师的炼丹术有所退步?
地极丹药的药宝有两尺宽,而他才上交了一小块,褚石长老却并未声张,事后竟还奖励了他黄极丹药。
可这丹药里头竟盛有真褚石长老的最后一抹意识!
这是巧合么,是为了封口,还是那假的褚石长老蓄意为之?想必应该不是,不然后者必然会穷尽一切办法毁掉这枚丹药。
“两尺宽的药宝,老夫炼不出这种东西!”褚石意识嘲笑道,“是那家伙的手笔,他利用老夫的壳子,却只能勉强达到八级炼药师门槛,远非老夫八级炼药师巅峰可比。”
单尘道:“一大炼药峰峰主被人取代了,这炼药峰峰主没少与其他尊主往来,竟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说来简直耸人听闻。”
“您老不知道是谁取代了您的躯壳么?”钟明笛问。
褚石意识道:“说来惭愧……”他炼药的时候浑然忘我,实在没注意其他。
“当时观看老夫炼药的只有老夫的弟子,但混入了什么怪人,老夫也不能笃定。也许是老夫所用药材里掺杂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具体老夫也不知晓……”
就这还想复仇,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自己被取代了十余年,隐忍十余年,却对是谁坑害的自己一无所知。
说来,褚石好歹是一峰之主,而且是炼药峰峰主,与其他各脉尊者素有往来,可他被取代的这些年,与他来往的尊主无一发现他的异常。
除非……
是熟人作案。
是非常了解褚石行事作风的人所为。
钟明笛道:“您老炼药的时候,当时炼丹室内具体有哪些人?”
褚石道:“老夫门下弟子都在,具体到了哪些,老夫的二弟子那儿应该有记录。”
也就是说包括大师兄岁寒,二师兄传柯,三师姐苏苑,四师兄……十师兄周泽……三十七师姐涂小小。
说了跟没说一样,听了跟没听一样,单尘:“……”
穆平安心里有个异样的感觉一闪即逝。
褚石一脉中最有能耐担任峰主的,只有大师兄岁寒,所以只有大师兄没有取代峰主的理由,除了大师兄外,其余所有人都很可疑。
自他去了迟元峰开始,知道的也就大师兄岁寒,八面玲珑的二师兄传柯,至于其他师兄师姐,来往甚少,知之甚少,想来天分应该不及大师兄,不然不会毫无名气,而这些人中野心最大的……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往返于迟元峰和副掌门那儿,有些许头绪,却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就在他俩一筹莫展的时候,迟元峰传来了一道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穆平安看着手里的迟元峰弟子令,喃喃道:“峰主要禅位。”
单尘抬头:“什么峰?禅位给谁?”
“迟元峰,禅位给……”穆平安喉结滚动了下,道,“上面没说。”
钟明笛道:“按照一直以来的传统,迟元峰历代峰主,都是由炼药术最高的弟子担任。”
“今年与往届不同。”
穆平安道:“峰主还没说要禅位给谁,只说要禅位,让迟元峰弟子都去炼星塔前集合。”
“你要来吗?”穆平安对单尘道。
单尘看了看自己老师,而后回头:“当然!”
钟明笛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戴上半块面具,道:“恐有危险,我与你们同去。”
各脉自成一派,各有各的规章条例,内宗不能肆意插手。此事若立刻上报掌门,也不能因为一抹意识来治现任迟元峰峰主的罪,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以至于让内宗与首席炼药峰生嫌隙,甚至有失去高阶炼药师的风险。
“多谢副掌门。”穆平安见礼,单尘亦然。
“应该的,”钟明笛道,“应该是飞鹤门多谢你二人。”
迟元峰,炼星塔。
炼星塔的对面便是聚星台,高塔周围聚集着上千位弟子,褚石将丹炉置于聚星台上,自己坐在宝座处,一脸欣慰地看向台下的弟子。
穆平安带着单尘和钟明笛副掌门,站在较为靠后的柏树林中,抬头便能看到聚星台上长发飘动、神情庄重的褚石峰主。
而峰主宝座前方,烈焰滚滚的丹炉两侧,站着辈分排名前十的十位弟子,以及迟元峰长老、护法等二十余人,全都一脸肃穆。
穆平安注意到站在上首接受上千人顶礼膜拜的岁寒大师兄,正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似乎对接下来的禅位大典很是抗拒。
毕竟谁都知道他是褚石峰主最器重的大弟子,也是众弟子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大师兄,更是公认的下任峰主的不二人选。
可他一心修炼之道啊,虽说当了峰主,也不妨碍他闭关修炼,可毕竟俗事缠身,不是耽误工夫么!
“诸位齐聚一处,乃是为了告知诸位一件要事。”
“褚石”起身道:“本座阳元将近,想一心冲击更高境界,故而打算禅位于门下弟子。”
“本座打算让位于这位弟子,他天资出众,聪慧过人,炼器术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八级炼器师初期层次,炼制地极丹药不在话下……”
穆平安看向上首,只见“褚石”这话一说,岁寒大师兄一脸惊诧地看向他“师父”,他只说他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但没说他已经突破了,而且他从未炼制过地极丹药,师父怎能信口胡诌呢!
这整个迟元峰,或者说纵观整个飞鹤门,炼丹术最高的莫过于师父,其次便是他了!
虽说他当峰主是必然,但也没必要撒谎吧,这不是让他接下去都只能想着炼丹突破境界,不得不怠慢修行了么。
师父打的是这个主意?师父看不惯他修行已久了!
但如果不修行,如何长生不老!区区驻颜丹吗!
“褚石”峰主接着道:“按辈分算,该是老夫的大弟子岁寒接任,可岁寒醉心修行,让他困在峰主之位上是难为他了。所以这峰主之位便由辅佐老夫治理迟元峰的二弟子传柯接任。”
穆平安见岁寒大师兄先是愣了下,点了下头,继而猛然点头,无比感动地看向“褚石”,又向着对面一脸懵然的二师弟道贺恭喜。
“荒唐!”丹炉之中,褚石意识郁愤难消,“岁寒是最适合当峰主的人选,炼药峰峰主只要炼药术高就行,正如我一样。治理当然是交给旁人……”
穆平安和单尘不由相视一眼,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传柯是我定下的副峰主!由他辅佐岁寒,必然能让迟元峰欣欣向荣!”
“怎么能是传柯当峰主,他哪来的八级炼丹术,他当了峰主,岁寒,老夫的大弟子岁寒,又该何去何从呢……”褚石意识失魂落魄。
一时间,场上喧哗声不断,不只是褚石意识不满,场上所有弟子,长老,护法,都皱起眉头,似乎都不理解这个决定,或者说对这个决定表示质疑。
个头矮小的传柯拱手向上:“多谢师尊厚爱,但弟子才突破八级炼药师初期,论炼药术尚且不如大师兄精湛,这迟元峰峰主的位置,大师兄比我更合适。”
各大峰主弟子脱口而出:“你突破八级炼器师了!?”
“不才,正是。”哪怕这时候,传柯态度都是谦和得体。
和炼药师的特立独行、性情别致迥乎不同,他的谦逊就像深潭中的一抹莲花。
岁寒喉间发堵,传柯的炼药术十年前不过五阶,现在竟然八阶了!比他还高了一层,他原先竟然没看出来,于是心生歉疚:“你……”
“师父,弟子觉得大师兄更合适,在迟元峰,大师兄威望最高,更得人心。”传柯坚持躬身行礼。
“胡闹,老夫说是你,那便是你,这些年你与人为善的同时,不忘兼顾修行炼药术,而你大师兄一心只知道突破修为,而今你大师兄炼药术略逊于你,由你接任峰主之位,实至名归,老夫很是放心。”
师父都给别人了,别人推荐他,他能说他接任么,更不用说他原本就不太想啊,岁寒顺坡下驴:“师父说是你,那就是你的,不用再议。”
单尘道:“看来这位夺舍的峰主,很是看重褚石的二弟子啊。”
“不是……”穆平安小声地脱口而出。
不是夺舍的峰主看重传柯,而是……
而是……
穆平安脑中有个重要的念头闪逝得太快,以至于没有捕捉到。
他从头到尾捋了捋。
峰主本人最是看重大师兄岁寒。
可前日在炼星塔顶层炼丹室里见到褚石炼药师时的违和之处了——他明面上对岁寒极好,但在岁寒说他炼药术又有精进时,他表现得却并不高兴。
正常师父看徒弟,徒弟有所提升,师父高兴还来不及,但他见到的褚石峰主,对岁寒的态度更多的是嫉妒和攀比。
可见夺舍师父的人,精通炼药术,炼药术不如岁寒或者说和岁寒旗鼓相当,旗鼓相当是因为夺舍了褚石,这才勉强和岁寒相称,此人最是不希望岁寒炼药术突破,那么此人……
单尘问:“为何这么快禅位呢?”
穆平安思绪飞快:“因为大师兄说他的炼药术又有精进,已经突破至七阶炼药师巅峰,兴许不日就要突破八级炼药师。夺舍了褚石峰主躯壳炼药术都不过八级炼药师初期的人,自然要尽快将位置让给自己信赖的人……”
“如果传柯不是始作俑者,那这个夺舍了褚石峰主的人必然和他有关系。唯一奇怪的是,假褚石的炼药术跌至八级炼药师初期,而原本才五阶炼药师的传柯,却这么快突破至了八级,而且也是八级初期。如果夺舍的就是他……这世间是否有分魂的秘术?”
类似分魂的秘术,穆平安见耆敬仁老前辈用过,但似乎损耗极大,不过一会工夫便气血虚浮,脸色蜡白,所以他也不能确定是否有可以稳定分魂的秘术,其一夺舍并拥有对方的学识,同时兼顾自身炼药术提升。
他若是问别人,兴许没人能答上来,但他问的是钟明笛。
钟明笛道:“西域有种奇术,或者说禁术,名叫‘换形术’,以阵佐之,也叫‘换形阵’,能占有旁人的躯体,夺取对方最高的那门天赋,甚至取而代之,但维持尸体不腐的时间最高不超过十五年。”
“传柯,正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褚石意识怔怔道,“那时候,他才那么小,眼睛清澈,他初来时很是胆小,唯唯诺诺,老夫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孩子,他应该不可能的……”
穆平安道:“但短短十年,炼药术突破速度最快的便是他。”
褚石意识小声道:“也或许有其他办法,其他办法也可以做到……唉!”他话是这么说,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最后变成一声喟然长叹。
穆平安问:“副掌门,现在该如何处置此人?”
“飞鹤门律典有载,夺舍他人躯体者,当诛。”钟明笛道。
单尘微微皱眉,那可是八级炼药师,这么简单直接弄死么?
钟明笛又道:“可此事最好不要声张,以免让其他宗门大做文章,使得炼药师们都不往我飞鹤门来,再者,他毕竟是八级炼药师。”
果然,单尘心道,不会那么简单。
穆平安道:“他是八级炼药师,但他只是夺取别人天资的八级炼药师!他夺取来的天资,他人也可以夺取。”
钟明笛到底不是个管事的:“你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副掌门知道此奇术,可知道此奇术的施展之法?”
“自然知晓。”钟明笛道,“只需时辰到位,悬天布阵即可。”
穆平安大概明白了,阵法齐全,还缺一道可以承载一具躯壳的强大意志。当年有人能趁褚石不备偷袭成功,那他们也能趁“褚石”不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毕竟那八级炼药师,或者说八级炼药师初期的知识和炼药术不能浪费了。
穆平安道:“其实是不是传柯,试试就知道了。”
“如果是他,他的残魂必然会回到‘褚石’体内,换言之,若我们夺舍‘褚石’,褚石体内残余意识也会回到传柯体内。若要夺舍之人付出代价,最好的方式便是……”穆平安话还没说完,单尘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夺舍行将就木的假褚石无法釜底抽薪,除非直接夺舍始作俑者。
褚石意识分外低沉地道:“可惜我现在的意识太过薄弱,如果再温养个三五十年,或许有望和现在我躯壳中的那抹旺盛的魂力力抗一二。”
“传柯师兄什么修为?”
“元丹境九重。”
穆平安想到岁寒大师兄元丹境一重的修为,不由暗叹炼药师的修为实在不高。对于一个七、八级炼药师而言,这修为简直像在闹着玩儿一样。随便吞点丹药,喂都能喂到元婴了。
“这修为,要夺舍会不会很难。”
“不难,老夫被夺舍时,修为元婴境十重,离渡劫一步之遥。”褚石意识十分得意地道。
所以用换形禁术,元丹境九重能够夺舍元婴境十重。
那么同样的禁术,用聚灵境五重,夺舍元丹境九重,完全行得通。
“很好,我们这儿有聚灵境五重之人!”穆平安按着单尘的肩,咬着耳朵道,“现在肉身还有三年左右时间才会腐败,正是行动的好机会。”
单尘想到他的意思,顿时一阵恶寒。
他不想占据别人的肉身!
“为了大我,牺牲小我,又有何不可。”穆平安在他耳边灌迷魂汤,只觉你傻呀!
那可是能一次性得到褚石炼药师毕生炼药术的机会,岂能因为些微的洁癖而放弃。
再者,幸好此事只有在场的他们三个知晓,否则这么好的机遇若要交付旁的不认识不相干的人,那真是白费力了。也亏单尘忍得住,换做是他,他有单尘的修为,他保证毛遂自荐,当仁不让,身先士卒!
迟元峰峰主禅位之事传遍飞鹤门,此大事已在今日上报宗门,待到十五日后黄道吉日,便是迟元峰峰主就任仪式,到时候不只飞鹤门内各脉来贺,飞鹤门外远近八方的世家之人都会来拜贺。
而这个时候,许是由于岁寒在峰内的声望极高,峰内一片质疑的声音,其中不知为何,竟然还传出说峰主被夺舍了的古怪消息,更有人质疑传柯八级炼药师的能力,但都被现任褚石峰主以一己之力压下。
褚石峰主下午被掌门请去一叙,去的时候副掌门也在,三人畅聊了许久,到了酉时他才尽兴而归。
回到迟元峰洗尘殿,尚未褪下华袍,便有弟子进来,说有峰主之徒求见。
“让他进来。”“褚石”端坐在丹炉前的太师椅上。
他一举一动都和原先的褚石别无二样,举手投足一派尊主气场,让人不敢忤视。
穆平安和单尘一道进来,屋内紫金丹炉熊熊燃烧,空气暖融融,唯有上首之人神色阴晴不定。
穆平安朝着褚石拱手,深深一礼,道:“弟子有要事想禀告师父,听说师父不日要闭关,所以弟子等师父回来,立刻来打扰,还望师父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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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三年寿命
褚石看向他身旁银剑少年:“这位小友有些眼熟。”
“他是副掌门弟子, 名唤单尘。”
“哦。”褚石记起来了。
穆平安垂首道:“副掌门让他前来,也是为了监督弟子实话实说。师父赐药之恩,恩同再造, 弟子实在过意不去,故而想向师父坦白此事。此事弟子已向内宗禀明过错,但副掌门说全权交由师父定夺。”
“你不用卖关子, 老夫知道副掌门的意思, 他恕你无罪, 你但说无妨。”褚石端坐上首,端着茶杯, 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又悠闲地吹了吹茶水。
穆平安道:“回禀师父, 师父信任弟子,赠予弟子黄极破壁丹, 弟子却有心隐瞒师父,实在问心有愧。”
“那破壁丹呢,你用了?还是打算就此还回来?”“褚石”一脸随意地道。
穆平安垂首道:“卖了。”
“褚石”脸皮抽了抽, 道:“究竟是什么事, 让你如此坐立不安,连夜来访。”
“弟子斗胆,弟子入门那日,得到的药宝其实有拳头大小, 只给了师父一小部分,剩下还有一部分, 现在一并呈上。”
穆平安抬起双手, 掌心乃是一团粉色糯米球,鼻子眼睛那里凹陷, 看起来就像个熟睡的桃花馅汤圆成了精。
“你好大的胆子!”“褚石”脸色阴沉,唰地起身。
送出去一枚用不了的黄极破壁丹,赎回了地极百香桂圆丹药宝,也算不亏,至于这贪婪的小弟子,“褚石”看他万般不顺眼,很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钟明笛派来的弟子就在这儿,自己也不好乱动私刑。
再者,他的地极丹药药宝较大之事,他并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而这小弟子手上这块,多少和他最初看到的药宝大差不差,应该就是他昧下的全部了。
“还有今日禅位一事,”穆平安豁出去了,“弟子深知师父炼丹造诣极高,师父选传柯师兄为峰主,必有师父的道理,弟子也很敬佩传柯师兄,但弟子更喜欢岁寒大师兄……”
“放肆!”褚石道,“老夫的决定,岂容你置喙!”
“是,师父,”穆平安打算头铁到底,“但师门上下都说,传柯师兄的炼丹术,不比岁寒大师兄要高,弟子没有亲眼见过,实在很难相信,毕竟岁寒大师兄给过弟子固元果……”
“贪得无厌!口无遮拦!老夫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废物弟子。”“褚石”恼怒非常,可转念一想,连这小弟子都敢这么说,可见这般不服的弟子不在少数,既如此,正好借此机会,就让所有弟子见识见识……
“褚石”捏着那块百香桂圆丹的药宝,招呼侍者进来,道:“召集我门下弟子和各位长老,于炼星塔顶层集合。”
炼星塔顶层人头攒动。
说来,季文方刚进来,就看到最不顺眼的穆平安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角落有说有笑,而他身侧,正是自己在首御峰的室友,也是副掌门钟明笛的学生,单尘。
乍一看季文方呼吸不顺,再仔细一看,他简直整个人都不对了。
聚灵境五阶!
他没看错吧。
说来,季文方连夜服用岁寒所赠的培元丹,修为突破至聚灵境二阶,想到傲视这一届同辈弟子,于是整个人容光焕发,心情开阔了不少,只觉像穆平安那种凭运气进三脉,靠运气保平安还满口谎言的宵小根本不值得他多废心思……
再然后,就看到原本修为才聚灵境一阶的单尘,竟已经是聚灵境五阶了!
为何修为突破如此之快,难道穆平安把得到的破壁丹给这位服用了?
……不愧是手挽手进首御峰的好兄弟,先是入宗盛会上单尘当众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其他人的兄弟情不过如此,再是这没修为的家伙竟然赠对方价值高昂的破壁丹来突破修为,让同届弟子自惭形秽。
之所以说是赠,季文方当然不觉得当初拿简陋的纳戒装宗门奖励的一万灵石的单尘,能拿出足够的灵石购买那样昂贵的破壁丹。
话说这两人,该不会有一腿吧?
就算没有,似乎,也可以说成有一腿吧……季文方冷着脸寻思。
见最后进来的季文方一直盯着他俩看,穆平安和单尘绕着墙壁走动了一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传柯一袭墨绿长袍,站在紫金丹炉面前,他的身形被丹炉挡得严严实实,站在他对面的穆平安和单尘几乎看不见他。
传柯难以置信地看着“褚石”,道:“师父,真由弟子来么,那地极药宝何其珍贵……”
在炼丹开始前,穆平安和单尘背对背绕着墙壁走了半圈,他们用钟明笛所传授的,以更加隐晦的方式,布下了“换形阵法”,剩下的便是等待时机。
“让你炼你就炼,哪那么多废话。”“褚石”板着脸道,“老夫既已亲眼见过你炼制地极丹药,达到八级炼药师初期,怎么,你是担心当着大家的面,这炼制了一半的八级初期丹药,你炼制不出来么?”
激将法。穆平安见传柯收敛了神情,抬步来到丹炉前。那紫金丹炉只有在丹火涌动时,才会浮现紫光,平时看着灿金色,明晃晃,极为别致奇特,据说品级乃是玄极绝品,距离地极就差一线。
“褚石”道:“若今日你能炼制老夫这百香桂圆丹成功,老夫这紫金丹炉便赠予你了。”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峰主一脉弟子一片哗然,当年师父不是还说要把紫金丹炉送给大师兄呢!现在竟然改口了!
岁寒倒很是无所谓,他对修行的热忱胜过炼丹,丹炉也拣便宜的用,师父的丹炉给了他是有条件的,所以给别人也无妨,省得他人身自由被限制,耽误他修行。
丹炉内烈焰熊熊燃烧。
传柯立于丹炉前,双手抬起,呈环抱之态,双指并起,掌心向外。他的心神尽数投入丹炉之中,双目紧闭,一门心思操控炉火来炼化药宝。
所有弟子、长老屏息凝神,透过丹炉的侧口,观摩药宝在丹炉里被精炼的过程。各个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凝丹的最佳时期,其中自然包括季文方,甚至还包括岁寒——也没别的可看,勉强看看吧。
药宝经烈焰炼制,手法优美。
能够调动并掌控地极药宝,可见传柯的炼药师等级,至少是七级,一旦他炼制成功,那便是妥妥的八级。
故而凝丹的过程尤为重要。
无人分心。
其中尤其是传柯,全部心神投入炼药之中。
穆平安站在单尘旁边,而单尘站在阵眼之上,脚下阵法倏然成型,玄奥的波动一闪即逝。
那一刹那间,单尘体内一抹意识越体而出,传柯身体晃悠了一刹,刹那间他脑海中多了一道意识。
那抹意识以无匹之势轰然降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只看到传柯面露潮红,五官近乎狰狞,额上青筋直暴,似乎在竭尽所能地炼制丹药,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啊地一声轻呼,一抹游魂便被挤出了传柯的身体,注入到他的另一半魂魄,“褚石”老者面上露出一抹潮红,眼里精光陡盛,脸色却跟着苍白,气息也瞬息萎靡,那一瞬间好像苍老了数倍,他的身体晃悠着,手扶着墙勉力支撑才没有径直摔倒。
就像当年的褚石,并不知道夺舍他的是谁一样。此时的传柯,并不知道取代他的那抹魂魄究竟是谁的。
“传柯”还在认真炼药,但丹炉内部的稳态被打破,药力明显有外溢的迹象,尚未完全成型的丹药开始强烈震颤。
这个时候,“褚石”峰主慌了神,滔天的恐惧笼罩了他,他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弟子、长老的身影,面上带着奇异的神色,每一个都像无辜者,每一个都像始作俑者。
草木皆兵。
那人还在代替他炼丹,但手法漏洞百出,显然炼丹术不及他。
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
传柯的魂魄处在褚石体内,目露惊悚地看到站在丹炉前的“他”,想到自己若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就只剩下三年寿元,顿时浑身战栗。
单尘如饥似渴地接纳传柯识海中储存的海量的炼丹术相关知识,距离炼丹失败的瞬间已经没剩多少时间,很可能就是下一刻。
单尘任由身体自行炼药,那丹药在丹炉中自行衍化,自行溃散,终将自行化灰。
“褚石”或者说传柯,鹰隼一样的眸子,四处搜寻可能施展“换形术”的人。
而伴随着丹炉内炼药的不稳,在场观摩的弟子都在交头接耳,有的甚至开始公然质疑传柯的炼药术,都说他还不到八级炼药师层次。
炼药室内气氛越发嘈杂,众人甚至开始小幅度走动,“褚石”或者说传柯,根本难以分辨究竟谁在暗中捣鬼——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师父一心炼药,他一心谋取师父的躯壳,夺取师父毕生的炼药术,乃至炼药资质……
最终,丹炉内轰地一声,半成的丹药化成一抔灰烬。
云雀无比心疼地看着那丹炉上涌起的炉灰,那原本是它吞下的一块药宝,这就给糟蹋了。
但这样一来,也免除了他得到的药宝远不止拳头大点的嫌疑,穆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炼丹失败的刹那,单尘的意识毫不留恋地脱离了传柯的身体。
站在后面的穆平安脚踩了下阵法灵料,迅速将“换形阵”倒置。
传柯的身体瞬间萎靡倒地,“褚石”立刻扑身上前,一脸惊悚地扶住自己的身体,厉声道:“柯儿!!!”
周围的弟子、长辈被峰主声嘶力竭的声音吓了一跳,都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峰主这么激动做什么。
在场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必然是因为传柯的炼药术不到八级炼药师层次,炼药失败后故意刺激自己昏迷,以躲避被当众质疑或嘲弄的尴尬处境。
见“褚石”抱着传柯的身体,悲痛得不能自已,穆平安嘲弄地弯起半边嘴角:“果然。”
彼时穆平安身边伫立不动的单尘,眼睫颤了颤,空洞的瞳孔找回了焦点,猛地喘了口气,施展了禁术后他的气息极微,脸色惨白如纸,甚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靠我身上。”穆平安直接抬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顺手用衣袖揩拭了下他额上的汗珠,轻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暂时别走,”单尘细致入微,“走了会引人怀疑。”
“那你怎么样,还好吗?”
单尘有气无力地道:“幸不辱命,收获颇丰。”
“说人话。”穆平安目光晦暗。
单尘虚弱一笑,道:“我,会炼药了。”
穆平安玩味地笑道:“应该不是一般的会吧。”
有了徒手炼器最高阶的紫火,而今又知晓了炼药有关的方法,知道了海量灵药与丹方。
那只是一瞬间的收获,不能让单尘一下子成为八级炼药师,但足够他成为三阶,四阶,甚至五阶炼药师。
假以时日,加以领悟,勤加练习,有朝一日他或许也能成为真正的八级,乃至九级炼药师也不一定。
只是眼下不行。
“就像你说的。”单尘很清楚,眼下为了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他必须全身心以修炼为主。目前他的修为才聚灵境五阶,距离考核成功还剩最后两阶,时间还剩一个多月,简直前所未有的顺利,难以置信的收获。
他想,等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通过之后,他再来攻这些炼药、炼器相关的领域也不迟。
穆平安诚声道:“那便恭喜你了。”
单尘忍不住展颜,世间修士大都相互倾轧,就算表面上和谐,内里总会忍不住比较,或者希望旁人莫要高过自己太多,唯有穆平安,他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极大进步而喜悦……这可能也是因为他本身已经足够强大到足以容纳一切的缘故。
穆平安见他的笑颜,灿若芙蕖,出尘脱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不由明目张胆地欣赏起来。
传柯炼药失败,气绝身亡,在场之人比起哀痛,更多的是怜悯和无语,季文方毫无触动地把注意力从被人团团围住的传柯师兄那儿移开,便驾轻就熟地看向穆平安和单尘所在的方向,见他俩在人群之后,偷偷摸摸地相互依偎,疑似耳鬓厮磨,吻颈纠缠。
正直的季文方顿时像被污了眼睛一般,眼底浮现果然如此之色。
这算哪门子过命之交的好兄弟!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如此大胆,若是一居之内床榻之上只剩这两人……他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两人超过友人之上的关系宣扬出去,到时候这两人好兄弟形象必定土崩瓦解,只要这两人的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
而另一边,除了长老们神色古怪,在场所有弟子,他的师弟师妹们都涌了过去:“师兄!”
“师父,师兄他、他好像没气了。”
“胡说!”最先发现传柯身陨的“褚石”还像无法接受现实,“我徒儿岂会有事,他岂会有事,一定还有办法,你们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悲呼传柯身陨之时,穆平安和单尘迅速清理了换形阵相关灵料痕迹,确定万无一失后,他俩一个是外人便站在外围目光沉重,一个扑过去哀嚎了两嗓子,便如愿以偿地被“褚石”赶了出去。
一出炼星塔,穆平安和单尘便乘坐灵鹤快速赶回迟元峰住处,拿出通言灵玉来联系正在内殿等候的钟明笛。
通言灵玉需要修士的魂印烙于其内才能进行跨域通言,但高阶修士,或者位高权重、天资奇高之人的魂印很难弄到。得益于这场事故,穆平安和单尘的通言灵玉上多了“钟明笛”这位博学大家的魂印,有事可以直接联系他。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没事就是。当然不能保证单尘不需要。
为了能准确传递情报,钟明笛的虚影出现在通言玉令上方。
穆平安问:“他还能把自己的魂魄注入到原先自己的躯壳之中吗?”
“这涉及到另一种秘术,移魂。”
“这位师兄,炼药术不行,但邪术懂得不少。”
“这种禁术,他不一定知晓,因为施展此术需要三位以上渡劫境修士坐镇护法。”
穆平安虽懂得不少阵法,但他对秘术禁术一无所知,不得不感叹学识的重要性。不过他没有修为没有灵力,就算知道禁术、秘术也无法施展。
这些东西还是由单尘去了解更实在。
“和平时代,便是知识底蕴的时代。”钟明笛道,“再高明的修士,也可能败在精通奇技淫巧的小人物手里。”
穆平安觉得言之有理,也不知褚石意识听了,会作何感想。
单尘道:“所以传柯的魂魄只能被困在褚石峰主的身体内,无法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了吗?”他本身年轻鲜活有无限可能的肉身就这样‘死’了吗?
“是,换形术被破后如果不能在一炷香内‘移魂’,就等于肉身陨落,”钟明笛道,“换形禁术一旦施展,时间超过一炷香,便无法逆转。新身体死亡,原主也会死亡。”
但原主死亡,还会苟全一条命。
魂体能在被夺舍之人体内再活个十五年,而今算年月,还剩三年寿命。
今日,传柯想禅位给自己,结果自己陨落,要么接下来他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厚颜无耻地留在峰主位置上,最多能活三年,最后只能传位给岁寒大师兄,要么直接退位给大师兄。
单尘才刚恢复了点气力,道:“所以老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夺舍峰主之事权当没发生过吗?”
钟明笛缄默不语,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八级巅峰炼药师,失去了一位用歪门邪术突破的八级炼药师,但他的学生得了造化,而学生的至交好友,也就是现任褚石的弟子,得了八级巅峰炼药师的一抹意识,这抹意识可能成为丹炉器灵,助丹炉突破……
所以算来,是这两位小辈占了便宜,但这两位小辈均是他飞鹤门弟子,所以也算没有损失。
钟明笛道:“只要你二位不背叛飞鹤门即可。”
单尘不是这个意思,穆平安立刻垂首,毕恭毕敬:“弟子此生不背叛飞鹤门。”
单尘道:“弟子身为师父的学生,自然不会背叛师门。”
“很好。”钟明笛对这两人给予厚望,一个注定能成为高阶炼药师,一个拥有高阶炼药师器灵的丹炉,同样也能炼出高阶丹药,可惜都加了三脉,不专精。不专精……倒也安全。毕竟炼制出的丹药,也会卖给飞鹤门不是,道,“你俩若能一直待在飞鹤门就好了。”
对此,单尘和穆平安不作回答。
“唉。”金罡混元丹炉中的褚石意识叹息,归根结底是他这一脉的损失,损失惨重,他不禁庆幸还好被夺舍的是他,否则若是被夺舍的是岁寒……那他怕是要痛断肝肠了。
“老夫这二弟子不走正道,肆意妄为,为达目的,不惜弑师,他既然那么想成为老夫,那便让他再做三年的峰主,弥补这些年所犯的过错。”
钟明笛觉得这位炼药师还是太仁慈了:“如果他继续作恶呢?”
褚石意识开口道:“就请副掌门收集证据,将他正法以儆效尤吧,老夫愿亲自作证。”
单尘皱起眉头,道:“弟子的挚友穆平安是这位假峰主的弟子,弟子担心假峰主会迁怒穆兄。”
钟明笛道:“你二人连夜离开迟元峰,接下来这几日,来内宗听我讲课吧。”
穆平安琢磨着,单尘是钟明笛的学生,去听课也就罢了,他去岂不是暴露自己在害怕在避嫌么,再说连夜下山,跟潜逃有什么区别,穆平安道:“弟子也可以去首御峰。”
再者,还有耆老前辈的山环山,虽然现在山环山正在搞建设,去了只有做苦力的份,但也好过性命之虞……而首御峰,他已经提前完成了三个月的课程,所以不去也没事。
不管怎么说,幸好多加了好几脉,他随便找个山清水秀之地游玩个几日,也不担心被任何一脉诘难。
不然若是被一脉之主针对,那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穆平安道:“副掌门是否会将褚石峰主被取代之事告知宗门,然后后治假褚石的罪?”
如果是这样,那他连夜下山也未尝不可。
事后还可以得个协助办案的荣誉或奖励。
谁知,钟明笛却道:“现下通过换形阵,尽管知道了传柯取代了褚石长老,但依旧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现任褚石是假的,所以暂时无法定罪。”
穆平安真是想念环音谷的“问心阵”。
有问心阵在,证据都不重要的,直接在问心阵上问一问,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单尘道:“副掌门,此人毕竟是弑杀亲师的穷凶极恶之徒,让他留在迟元峰,再当三年峰主,当真他不会对师门其他炼药师下手,这三年真能相安无事么?”
钟明笛道:“他现在最想的,莫过于延长寿命,但换形术大限便是十五年,寻常延缓寿命的办法排不上用场,唯有上古传说有一丝希望。“
单尘道:“上古传说?”
“我明白了。”穆平安道,这不就跟他面临的处境一样了吗,他也想找传说中的吉量或乘黄乘之增寿呢。
钟明笛道:“到时候我会释放些假消息出去,利用险地让他自然而然命丧其中。”
“您的意思是?”
“飞鹤门背靠碎墟天渊,这碎墟天渊内有着白民的传说,但碎墟天渊中险象迭生,危机重重,去的人九死一生。”
穆平安一愣,白民!长发披散,皮肤雪白的白民,白民国里有乘黄神兽,乘之寿两千年!
碎墟天渊内竟然有白民的传说。
他不由和单尘对上视线,他记得单尘还有个千万灵石的任务,也是在碎墟天渊。
如果碎墟天渊里真有乘黄神兽出没,别说被困褚石体内的传柯想去,他也想去啊!
“现在被困在褚石长老体内的传柯不足为惧。”钟明笛道,“真正危险的……”
穆平安和单尘知道后面的意思了。
“单尘,你最好能今夜离开迟元峰。”钟明笛道,“你的朋友不一定会有事,但你会出现在方才那种场合下,还是太突兀了。”
那还等什么呢!穆平安带着单尘,直奔迟元峰山门。
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徘徊在山门口。
穆平安猛地拉过单尘,单尘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两人蹲在草木边。
只见方才还搂抱着传柯尸身形容萧索的“褚石”峰主,竟然就站在山门口。
他就守在那儿!
似乎就笃定始作俑者会在今夜连夜下山离开迟元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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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联手
褚石守在山门口一整夜, 都没有见到当时在炼丹室的任何一人离开山门。
……如果今日没人下山,那便勉强排除了外来户布下的“换形阵”,若是本门炼药师施展, 得了他头脑中的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相关知识,炼药术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时候究竟是谁夺取了他的肉身, 便一清二楚了。
褚石脑中一道思绪一闪而过。
等等,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可能性是他未想到的。
他奋力地咬紧自己的指甲,眼里冒出可怖的绿光。
几乎是传柯身陨的第二日, 确定药石无医,人已经故去后, “褚石”峰主悲痛欲绝,而后毅然决然要将他的尸身封存, 藏于地室,再行安葬。
诸多师兄弟有异议,但像是发了疯的“褚石”峰主力排众议, 将传柯的肉身安放在了陵墓之中, 用冰棺永葆尸身不朽。
翌日,迟元峰遍地缟素,身为师弟的穆平安也得着白衣系白绸,峰主再不提退位之事, 而是立查那日在炼丹房里看传柯炼药之人。
这一查,便查到了单尘头上。
单尘被峰主提去, 好友罹难, 穆平安当然紧随。
端坐上首之人神情阴郁,冰冷的声音刺入骨髓:“本座其他弟子在炼丹室看炼丹也就罢了, 你又为何在此?从实招来!”
穆平安心头一动,在师父说话之前,他原本还很担心,这话问出来,他反而平静了。
也就是说他也没有确凿证据。
同时穆平安又心生紧张。
这话若是回答不好,也会有麻烦。
单尘不卑不亢,躬身道:“峰主,弟子得了黄极丹药破壁丹,修为得以突破,对峰主感念万分,前去炼丹房,是想向峰主致谢。谁知正好赶上地极丹药炼制,弟子当然也想一观,便想将感谢的话放在最后。可谁知最后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就想着隔日再专程道谢……”
他体内的黄极破壁丹药力尚未完全炼化,那丹药一直在释放药力,以至于单尘施展禁术后亏空甚至受创的肉身和的灵魂都受到了充分的滋养,经过一夜的休整,此刻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
而“褚石”峰主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精神涣散,道:“黄极破壁丹,让你连破四阶……确实也说得过去。”
其实是连破三阶,穆平安心道。
单尘原本在山环山炼体时便突破了一阶,说来黄极破壁丹乃是元婴境乃是渡劫境以上修士才会用的丹药,区区聚灵境级的壁垒,自然比较容易攻克。
但也只是比较容易而已。
像显仙宗所谓的三月破十阶,别说黄极丹药做不到,就是玄极丹药也做不到,平白浪费药力,还有可能摧残身体。
“你说感谢老夫,可你昨日看到我徒弟出事,你就走了?”“褚石”峰主眼冒寒芒,语气刻薄。
比之先前豁达开朗的“药疯子”褚石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见是事情败露,连装都懒得装。
“弟子不敢耽误要事。”单尘说完,又道,“老实说,弟子被吓到了。”
这理由无懈可击。穆平安觉得自己来得可能有些多余。
“褚石”峰主,或者说传柯,见到穆平安,眼皮直跳,道:“你给我跪下!”
穆平安扑通一声,跪得很丝滑,瞬间声泪俱下:“师父,都怪弟子,弟子不该质疑二师兄的炼药实力。如果不是弟子上交药宝,师父就不会要传柯师兄炼药,如果传柯师兄不炼药,师兄就不会死……”吗?
单尘见穆平安下跪,心脏猛缩了下,险些露出破绽,他使劲地分散思绪,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跟极品厄难体质作对的下场……单尘冷冷地看向这位假峰主,一定还有办法能让这位假峰主付出真正的代价。
褚石已经只剩一抹意识,而这人却还占着人家的身体,身居高位,还有三年苟命……
“你给我闭嘴!”说的都是事实,事实叫人痛心。传柯也在想,如果他不炼药,他就没事了吗?此事明显是冲着他来的,用的术法和他当年一般无二。
他能扮演褚石十二年不被察觉,此术法十二年来不被拆穿,为何突然出现变故?
是他突然要将峰主之位传给自己,触动了本就知晓他所行之举的宗门上位者们的底线?
还是有像当年的他一样的人,盯上了他真身的炼药术?但为何不是取他而代之,而是浅尝辄止呢?
他暴露了。
是谁知晓了他的秘密?
若是宗门,不可能才这么点阵仗。
所以是谁?
这几日来,多出来的不速之客。
单尘?穆平安?季文方?还是岁寒?
纵观整个飞鹤门,能了解那门禁术的,恐怕除了副掌门外,再无……当真就没有旁人了吗?
旁人为何知道他是假冒的,难道真的褚石现世了?
如果是副掌门知晓,掌门必然也知晓了,雷声将至,雨点岂会悄无声息,所以可能是这几日才被发现的么?这么快就布下换形术?
传柯思考最坏的结果,便是早就被发现了。
但若真是如此,他早就没命了,岂会有今天。
那么副掌门知晓,便不足信。副掌门的学生单尘,并非炼药之人,同样排除在外。穆平安,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更不可能施展换形术夺取炼药术来成就自己,他没法有任何成就。
以岁寒的天资,和他松竹般的为人,以及对炼药术的不屑一顾,不可能觊觎他人的炼药术。
而其他师弟师妹性格各有千秋,却都没有胆量害人。
那么唯一有可能对他下黑手,而他稍摸了下底细,只觉心术不那么正的人……
新入门弟子,季文方。
身披缟素的季文方被拎来内堂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只见峰主在上面坐着,穆平安乖顺地在地上跪着,更有那个他的至交好友垂首立在一旁,疑似被训话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对上峰主面无表情的脸。
“前日看你,你还是聚灵境一阶,这就突破了?”
季文方原本因此欢喜,但见单尘修为跟窜天猴似的都已经窜上聚灵境五阶了,便没了雀跃之意,再者眼下二师兄早丧,他端着一派哀伤,道:“回禀师父,那日清理丹炉,大师兄赠了弟子一枚培元丹,弟子因此突破了修为。”
“你的炼丹术可有长进?”
“弟子初入山门,不敢说有所长进,可能是修为提升了些,所以炼药术也跟着提升了寸余。”
“把他先关进内堂暗室!”传柯像瞥废屑残渣似的连个端正的眼神都没有,“改日本座会亲自审讯。”
“师父,我错在哪儿!!”季文方被狠狠扣押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这究竟是为何,师父!我不明白……”
被他算计过的穆平安低垂着头,悄悄看他都不免带着同情之色。
事发突然,单尘甚至都没想明白怎么最后是季文方倒了霉。
……和极品厄难体质作对的下场。
两人对视了一眼,果然应该想办法尽快除掉这位假峰主,他连小弟子炼丹术突破一点点都不能容忍,这点心胸狭隘之人,怕是迟元峰所有炼药师都要跟着遭殃。
他们需要尽快禀报副掌门。
解决了季文方,传柯的目光落在单尘和穆平安身上,这位单尘小弟子动不得,副掌门的学生。至于这个穆平安师弟,贪得无厌,弄虚作假,耍小聪明,挑起炼药之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痴人说梦。
“来人!”传柯道。
“禀告峰主!”有门卫上前,“有两件要事……”
传柯拧眉:“何事?说吧。”
“今日会事,掌门特例提拔岁寒大师兄任内门长老,掌丹堂事宜,即日前去报到。”
传柯嗯了一声,掌门果然器重岁寒大师兄,知道迟元峰峰主要传位给二弟子便迫不及待给大师兄升职了,他按捺住心下的嫉妒,执杯的手微颤,被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按住,而后一饮而尽,道:“知道了,去告知岁寒吧。”
“还有一件事是?”传柯道。
“有位老者在山门口求见,说是新入门的炼器师。”
“可是那位初来乍到便名震飞鹤门的九级炼器师?”
“正是!”想到那位九级炼器师,门卫露出尊敬钦佩之色。
炼器和炼药虽说都得用火,但除此之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今新入门传得沸沸扬扬的炼器师,除了那位当众拿出能影响时间流数的境璧碎片据说是环音谷太上长老的耆敬仁还有谁。传柯道:“既然是九级炼器师大驾光临,怎么没请他进来一叙?”
“请他了,但他说他是来接家中小辈回去修行的,还说两位小辈亲眼目睹了师兄的死亡,必然打击颇深,若非师兄是自然死亡,陷害师兄之人必在迟元峰内徘徊,他不希望家中小辈出事,所以特地前来找峰主要人。”
“哦?我迟元峰怎么会有在炼器峰修行的小辈?”
“他说一个叫穆平安,是峰主的弟子,还有一个叫单尘,这位叫单尘的弟子过于顽劣了,竟然为了躲避炼器修行,躲到炼药峰,让他好找。”
传柯不由看向面前的两个小弟子,尤其是穆平安,差点忘了这个没修为的凡人,还是三脉弟子,除了是他迟元峰门下,还是首御峰弟子,更是九级炼器师看中的徒弟!
他阴阳怪气地道:“你竟还认识高阶炼器师,既然认识高阶炼器师,想必也懂一些阵法吧。”
等等,他陡然看向单尘。
那换形术,乃是禁术,可若用换形阵来施展,副作用会小很多。
并非迟元峰弟子,但懂阵法夺取别人的炼药术傍身,又为何不可能,但他若习得了“换形阵”,那副掌门……传柯又有些迟疑。
是与不是,他只需要看看这小弟子究竟会不会无师自通了炼药术,一切便水落石出了,传柯隐于袖中的手中多了颗弹丸似的透明小球,被他捏破后,随意捏了个诀,让无色无味之气散布开来。
“屏住呼吸。”
这时,穆平安耳中冒出一个声音,是云雀的。
“你也告诉单尘。”穆平安倏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对云雀道。
“我已经说了。他身上刻有净尘咒,不碍事。”云雀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过了一会,云雀道:“可以了,动作幅度别太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穆平安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回答!”传柯道。
上位者问他懂不懂阵法,如果说完全不懂,事后提及阵法相关,反而惹人怀疑,穆平安道:“阵法博大精深,和炼器隔重山,弟子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懂一些阵法,将来更好地栽培灵植。”
如果此时此刻有“问心阵”问心老人在,必然会给他的辩驳都打上一个无情的“假”字。不得不说环音谷的阵法高深得叫人敬畏。
传柯闷了许久,心思不明地淡声道:“你俩下去吧。”他转过身去负起手时,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穆平安一眼,“记得早日回迟元峰,你的炼药术莫要落下了。”
“多谢师父关怀,”穆平安丝滑地起身,道,“师父,您老节哀,二师兄一向敬重您,相信二师兄泉下有知,也不愿您如此难过。”
“下去!”传柯气急,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
穆平安低眉顺眼地往后退,退到门外,便转过身,奇怪地看了身侧的单尘一眼。
两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堂,走出去没多久,单尘便将穆平安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露出光洁的手臂,触碰到穆平安的颈项。
穆平安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嘘。”
“他身上有净尘咒,肌肤挨着你,你也自动净尘了。”云雀给他解释道。
这样说就简单了,穆平安干脆一把抱住单尘,让他的手臂能环住自己颈项,既然是好事,为何不更彻底些呢。
单尘被他抱得愣神了下,但这样大面积接触,确实更容易去尘,他将两人身上的些许金粉拘禁至手心。
那竟是一丝丝透明的线状小虫,挤在一起甚是恶心,单尘直接扬起淡紫色火焰,将之烧成灰烬。
云雀道:“傀儡虫乃是监视之物,一旦被寄生者说出施术者设下的字句或者人名,便会寄生成功,被寄生者会成为被施术者的眼线,思维向着施术者傀儡靠拢,直至死亡彻底成傀。”
“如此阴毒之物,居然直接对自己同门使用,”穆平安道,“这传柯简直丧心病狂!”
两人心情沉重地往山门处走去,打算尽快联络副掌门,商议要事,看能不能除掉传柯,不然照刚才那个情形,别说季文方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整个迟元峰都有可能成为他制造傀儡的窝点。
“你俩没事就好。”耆敬仁站在山门外的草地上,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披在他消瘦的身子上,清风吹过,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在他身后,还有位身着桃红衣裙的俏娇少女,正是苏小舟。
“您老怎么来了,还如此大张旗鼓!”穆平安奇怪,还来得这般及时。
“这你得问单尘了。”
穆平安诧异地看向身侧之人。
单尘道:“我担心峰主找我们麻烦,所以提前知会了耆老,让他老人家及时前来接我们。”
“聪明。”穆平安只觉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传柯那眼神,着实让人惊出一身冷汗。那人能随意夺取师父性命,占据师父尊位,会因为一点怀疑便要处置季文方,指不定会因为一点不快,顺便要了他这个没修为的小弟子的小命。
穆平安不禁暗叹幸好他连入了三脉,有其他两脉庇护,不然在一脉过不下去,日子会过得生不如死。
苏小舟抗议道:“这么好玩的事儿,竟然不叫上我!”
但凡智斗之事她最是感兴趣,可惜没赶上趟,她还以为跟着耆老来捞人能大显神通一番,结果穆平安和单尘就这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了。
“还是挺惊险的好吧。”穆平安回想起来,连谋划的时间都没有,传柯马上就要传位给自己,到时候褚石的真假身份已然不重要,一旦假褚石身陨,那真是死无对证……
由于没空拖沓,便只能出此下策。
说来也正因为时间紧迫,以至于找的施展换形术之人,也在他们二人之列。
因此继承褚石部分炼药术的这份天大的好处,也就落在了单尘身上。
由于好处是自己人的,穆平安当然格外配合,积极推进了。
再者,最后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还知道了禁术“换形阵”的布置之法。
“这不是在玩。”单尘一脸严肃,连傀儡虫都释放出来了,这传柯是图穷匕见,最后寿命只剩三年,他是豁出去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短时间内穆平安和单尘确实也不敢待在迟元峰,丧礼期间人尽缟素,为一个弑杀亲师之人装七日悲痛,还是挺难为人的。
穆平安和单尘刚被耆敬仁领出迟元峰,回到山环山,便立刻和副掌门钟明笛取得联系。
而这边,迟元峰准峰主在自证八级炼药师实力的炼丹过程中突然暴毙的消息,插翅般在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飞鹤门。
“我当这位迟元峰二弟子是怎样的人物,无法接受炼丹失败的结果,以至气绝身亡,简直气量狭小,难成大器!”
“这样的人,也配当峰主。”
“幸好褚石峰主最后试了他一试,不然峰主之位要交给这样的人来当,那往后与迟元峰打交道就麻烦多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迟元峰内主持自己殡仪之事的传柯听到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气得肝胆郁结,恨不得吐血。
其实在他传位自己之前,就算他陨落,也不至于传得满宗门皆知,但因为他一早决定传位于自己,到晚上让他炼丹证明自己,结果他身亡,还炼丹失败,众人理所当然觉得他是因为炼丹失败才身亡。
人死不能复生,以至于百口莫辩。
迟元峰内,“褚石”郁气成疾,性情大变,门下弟子只当他痛失得意弟子,过分悲痛,完全没想过还有其他更可怕的可能。
但岁寒总觉得不大对劲。
他说不上来,说出来可能是他狭隘,但可能就是他狭隘吧。
以往师父最是器重自己,也最是关心自己,时常挂念不说,甚至还亲手给他准备过年的道袍,而今不过十二年不见,师父满心满眼竟都是二师弟。
二师弟性子稳妥,待人温和友善,师父传位给二师弟也正常,失去二师弟,悲痛欲绝也正常,但因此完全不搭理、甚至完全不待见自己,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尽管得了宗门任命,岁寒前去内殿领命的路上,心里记挂着师父,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和二师弟感情一般,纵使他再心宽,他也能感觉出来二师弟对他抱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哪怕平日里待其他人温和得体,对他却总是含沙带刺,以至于他都不太想在迟元峰待。
而今这位二师弟竟然这般轻易死去,岁寒觉得可惜,本想留在迟元峰守灵,未曾想被掌门任命,来到了飞鹤门正殿。
此次他来正殿,是打算辞去内殿长老的差事,他自由惯了,再者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要留在迟元峰,成为师父的倚靠。
“岁大炼药师,这边请。”侍者领着他来到偏殿,岁寒刚走进去,偏殿大门豁然关闭,屋里顿时阴凉了几分。
副掌门钟明笛从座侧的小门中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上,负手神情凝重地看向他。
“寒儿!”同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音里饱含思念、疼爱、怅惘、关怀,仿佛久别重逢,日后便是永别般,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悲怆之感。
岁寒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口中的“师父”尚未喊出来,却见两人从柱后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样貌出尘,姿态如竹,另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玲珑的丹炉,而那声音赫然便是从丹炉中传出来的!
“师父的声音?”岁寒双目怔然,轻喊出声,不敢相信。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传闻中跟他一样不管事的副掌门钟明笛。
听完钟明笛的讲述,岁寒气得发抖,他素来最怕死的人,本该吓得魂不守舍,此刻却忘了恐惧,只余愤怒。他不敢相信,但心中隐隐有个角落在告诉他,这才是真的。
是说师父怎么会突然器重传柯师弟胜过他。
是说师父怎么会在得知他炼药术突破后反而难受。
以往师父知道他炼药术突破,恨不得嘉奖全峰上下所有弟子,丹药就像不要钱似的赏赐给峰内所有人。
原来他的师父,他真正的恩师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仅有一抹意识尚在,但不能算是活着。
而现在在位的那位,乃是残害他师父的元凶,而那元凶竟然是……
是才刚死去的传柯师弟?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世上还有这种玄异的事情……是他见识太少?
“所以师父体内的竟然是……”岁寒气得浑身战栗,又害怕得面无血色,道,“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徒儿,你不是他的对手。”丹炉中,褚石的意识道,“问明白又能如何呢,你这是羊入虎口。”
岁寒倏然站住,嘴唇打颤道:“是了,我修为在元丹境一阶,而二师弟,不,那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修为却在元丹境九重……”
“不是,他取代了为师,为师的修为在元婴境巅峰。”褚石这时候还加了句,“和副掌门不相上下。”
穆平安不由看向钟明笛,钟明笛习惯了这类视线,倒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他的能耐本不仰仗修为。
单尘对此深以为然,他在显仙宗的师父也是这样,修为不高,只是入圣境,但能力超群。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是我师父吗,”岁寒脸色发白,“我师父对我了如指掌……”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穆平安大概能理解大师兄,后者近乎没心没肺地活了小半辈子,这小半辈子都有师父在头上撑着,除了修为一直难得寸进外,他日子过得一直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甚至没见过像传柯那般歹毒的人。
“你说。”褚石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老夫更了解你了。”
岁寒道:“我第一次见师父您,身上穿的里衣是什么颜色?”
穆平安当时脑袋一木。
这算个什么问题!
他还以为就跟钟明笛问褚石问题,从迟元峰建峰领域,选址原因,亭台楼阁多少,谈到炼星塔意义、炼药术的起源等,难道不是只有这些才能证明褚石身份么?
褚石淡淡道:“红色。”
岁寒:“我得到的第一件丹炉三足内部分别是什么颜色?”
那丹炉是自己赠给他的,褚石胸有成竹:“黑金。”
岁寒狐疑了下,道:“不是赤金吗?”
褚石道:“黑金。”
岁寒:“赤金。”
岁寒严肃地道:“不若我拿出来瞧瞧,分明就是赤金。”
褚石凉凉地道:“那丹炉,你不是已经卖了吗。”
岁寒顿时泪流满面,唰地跪在了穆平安面前,对着丹炉道:“师父!”
穆平安:“???”
单尘:“……”
钟明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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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贪财
岁寒直至这时才气得不能自已, 以至怒急攻心:“那不像话的家伙竟然这般对您!这一切难道无法挽回了吗,师父,弟子该如何做才能救您!”
褚石似乎已经失去耐心, 语气毫无起伏地道:“救不了了,为师只剩下一抹微不足道的意识,就是神来了也没有办法。”
“师父, ”岁寒泪流满面, “若没了您, 弟子该怎么活。”
褚石又喜又悲:“我怎么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弟子,就算我活着, 你也不能一辈子侍奉在我左右啊!”
岁寒看着那件丹炉,恳切地道:“不知二位可否割爱, 我想带师父回迟元峰。”
不等穆平安开口,云雀立刻从穆平安肩上飞下, 金鸡独立于丹炉上方,于此同时一道破铜锣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可!这丹炉是我主人的!绝对不可!”
褚石梗着嗓子道:“还回迟元峰,你是嫌老夫死得不够彻底么!”他现在想到那二徒弟都一阵发寒, 他太清楚自己这大徒弟的脑子, 完全不是心思极深、手段阴毒的二徒弟的对手。
岁寒替他委屈:“可是师父,难道您就一直栖身在这丹炉之中了吗?”
不然呢?褚石原先在丹盒中不见天日了十二年,他担惊受怕了十二年,而今能待在丹炉中, 而且还是这般精妙绝伦的天极丹炉,他的内心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尽管还不太适应。
“老夫这样又何尝不是在活着, ”褚石宽慰他道,“老夫当了半辈子的人, 一心只想着炼药,而今成了丹炉,今后也只会想着炼药,不是挺好的么?关键是你。而今你师弟图穷匕见,你再待在迟元峰不安全,不如听掌门的话,留在内宗,自有人会庇你。”
穆平安不得不承认褚石是真心大,对这位大弟子也是真关心啊,整个迟元峰所有弟子都在传柯的威慑之下,他唯一关心的却只有这位大弟子。
不过说来,传柯最有敌意的也是这位大弟子。
这股敌意他是亲眼所见的,尽管很隐晦。
岁寒道:“但弟子不是管事的料,也管不了事。”
掌丹堂的内堂长老并不是个虚职,而是个实差,他若是坐上这个位置,那得多耽误他修炼突破,他才元丹一阶……
说来,把岁寒安置在这个完全不适合他的位置上,是钟明笛的意思,掌门知他聪慧,并未多询问就按他说的提拔了岁寒。
对此,穆平安和单尘竟也思索不出所以然来。
……把岁寒大师兄安提拔进内宗安放在虚差上也能防不测,为何偏偏是完全不适合他的实差?
褚石听了顿时恨铁不成钢,虽然不知道副掌门的用意,但目的肯定是为了他这弟子好,道:“掌门怎么说,你怎么做,哪那么多意见,若不给你个实差,你岂会干正事。”
岁寒害怕得牙关打颤,却难得振作起来,道:“这样一来,弟子是安全了,但弟子也不能丢下迟元峰的师弟师妹们不管。万一那家伙又对其他师弟师妹们动手呢,他连恩重如山的师父都能残忍杀害,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钟明笛道:“眼下他并不知道事情败露,而且他的葬礼尚未结束,他暂时不会对门下弟子动手。”
“但也是暂时,副掌门,难道任他逍遥法外吗,三年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害很多人。”岁寒乃是名副其实的七阶炼药师,而且还是巅峰级的七阶炼药师,他当然知道一个八级初期的炼药师的破坏力。
区区地极药宝都能让大片新入门弟子成片成片地身中剧毒,八级炼药师随便一个手笔,炼出的毒药将无人可解。
“老夫能解。”褚石的意识在丹炉里嘀咕道,“但不能给他这么做的机会。”
钟明笛道:“这便是我找你来的目的。”
他这话一说,穆平安和单尘都虚心听候。
说来这种实际的处事之道,比起虚头巴脑的将经论道要实用得多,学起来也更直观迅猛。
钟明笛道:“此事若能成,你便是迟元峰峰主,否则你就只能祈祷你的师弟师妹们在你二师弟治下,熬过三年了。”
岁寒不寒而栗,他原本不想当迟元峰峰主,但比起内堂长老的实差,还是迟元峰峰主逍遥自在。
穆平安和单尘心中大亮,原来如此!大师兄空有济世之心,却不想在内殿担实差,也不想当迟元峰峰主,二者选其一,他必然会选后者。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岁寒大师兄为人耿直,也很怕死,他真能做成这件事吗?
从内殿回来,岁寒来到迟元峰内堂,叩见师父“褚石”峰主,或者说真正的传柯。
传柯端坐高位,神情肃穆,有种说不出的凛然气场。
“师父。”岁寒心头悚然,微垂下头,眼珠在里头微颤,他从未参与过如此可怖之事,也从未在人前伪装,为了不被察觉,他刻意压低了身形,表现得毕恭毕敬。
传柯并未见过岁寒和褚石私下接触的场面,因此哪怕看出岁寒此刻有些畏惧自己,却也不认为有异。
见一开始没被拆穿,岁寒胆子大了起来,开口恭维:“一日不见,您似乎苍老了许多。”
传柯顿时窒息,他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手跟着一颤——他只剩三年寿命,接下来他会日渐衰老,所以急需秘术、禁术、无论什么术,只要能延长寿命,他在所不惜!
“你不是要去内殿当长老了么,”传柯道,“又回来作甚?”
岁寒沉声道:“回来参加二师弟的葬礼,师父可能是伤心过度,这才形容憔悴,并不是老了,不过师父……”
“不过什么?”传柯取代褚石的这十二年来,岁寒都在外面闭关未归,而今归来便告知他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的消息,简直晴天霹雳叫人愤恨不已。
一直以来岁寒都是他的眼中沙肉中刺,可而今听他称呼自己师父来,竟是出奇的顺耳,见他在自己面前俯首低眉的模样,更是十足的顺眼。
岁寒忧心忡忡道:“您修为才元婴巅峰,现在您年纪都已经八百三十二岁了,怕是不到十年便是大限。渡劫九死一生,师父您纵然找太上长老为您护法,也不过两成胜算,师父,该如何是好?”
才两层胜算,看来褚石私下什么都跟岁寒说啊,竟连大限都告诉他,传柯淡淡道:“你来,就是杞人忧天的?这不是还有十余年寿命么,慌什么。”
岁寒顿时心头一颤,师父的年纪是七百三十二岁,而不是八百三十二岁,他故意谎报了师父的年岁,但眼前这人竟然没有反应!
这人不是他的师父!
这人果然不是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已经……
岁寒瞬间收敛悲伤,压抑住心底翻涌欲出的仇恨。
“但为师修行天赋有限,”传柯道,“渡劫九死一生,以为师的修为去求一线生机,怕是有点强人所难,为师并非怕死,为师只是放不下你们,放不下门下的弟子……”
岁寒更加坚定了这人不是他师父的事实。
他师父根本说不出这种顾全大局的话,而且师父的修炼资质还挺好的。
目前才七百多岁,积蓄个两百年的灵力,有七成可能突破渡劫,比一般天资高的修士还高了两成。
如果加上宗门派遣太上长老护法,师父怎么都能在天劫下保住一条命。
就算最终半步渡劫,也能增长上千年寿命了。
……如此天资聪颖注定长寿千年万年的师父,却因为眼前这人,只余一缕残魂,只能栖身于丹炉之中。
岁寒抬起头来,像是思虑良久,终是下定决心,道:“师父,有件事我想告诉您,我也是今日去内殿听鹤妄长老提起才知道。”
“鹤妄?”
“此人起初是护山长老,掌门让他老人家掌管山环山建造之事,现在是山环山的大长老。”
“山环山?”
“就是新来的那位九级炼器师徒手炼制的浮空山。”
“你说的事,跟这位九级炼器师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这位九级炼器师带回了一头异兽,那兽长得像狐,背上有角,我听副掌门说那可能是传说中的乘黄神兽。那位九级炼器师说是尚未驯化,叫掌门封锁消息,眼下那头乘黄异兽,被关在山环山第三层。”
传柯顿时瞳孔微缩,乘黄神兽,乘之寿两千年!这真是瞌睡送枕头,道:“倒是奇珍异兽,那便等葬礼结束,择日再拜访这位山主。”
岁寒接着道:“没必要去拜访,这位山主明后日就会将乘黄神兽带回环音谷去,说以免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差错。”
“环音谷?五千年前不是失踪了吗,我记得是个炼器门派吧。”
“但这位炼器师山主自称环音谷太上长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岁寒道,“我听副掌门说,环音谷乃是五千年前炼器师聚集的圣地,但五千年前因为至宝的现世而凭空消失,而今重新出世,底蕴远非寻常门派可比。总之若是近日带回环音谷,此异兽便是环音谷所有,不可能再回飞鹤门了……”
也就是说能出手的机会便在近日。
岁寒道:“听说那位太上长老之所以会来飞鹤门任职,为的就是这碎墟天渊内白民国的乘黄神兽,为抓神兽九死一生,据说身受重伤,他无法驯化神兽为己用。”
传柯道:“那你现在跟为师说这些做什么?”
岁寒道:“师父,弟子自然是惦念师父,神兽本就是能者居之,那山主乃至山主麾下一众小辈都没法认主神兽,可见神兽并非他们的机缘。弟子听说唯有寿元将近之人,才有可能得到乘黄神兽的青睐。所以弟子立刻就想到师父了。”
“你有心了,”传柯道,“可为师与那山环山之主并不熟。”
“弟子也跟他不熟,但师父您有位弟子跟那位九级炼器师很熟。”
传柯道:“你是说穆平安?”上午那位名叫耆敬仁的九级炼器师刚来迟元峰接走了穆平安和那位叫单尘的小弟子,传柯想到此人就犯眼病。
“就是这小子,得了我赏的固元果,对我很是殷勤!此人据说有炼器天赋,能徒手打火,乃是耆敬仁炼器师极其看重的弟子。但同时,他也是师父的弟子,若师父亲自开口,也许这位弟子能代为引荐给耆敬仁炼器师,让师父坐一坐乘黄异兽,也未尝不可!”
岁寒道:“只是坐一坐,但以师父的迫切,兴许能打动乘黄神兽,若乘黄神兽认主,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传柯道:“徒儿还是太天真了,你知道的道理,那山环山之主岂会不知,他不会让任何人去乘坐乘黄。”
岁寒道:“师父所言甚是,但至少去见乘黄神兽一面……”
碎墟天渊内一直有着白民的传说,但凡飞鹤门弟子都知道这赫赫有名的乘黄异兽,可这乘黄异兽并不是只要一坐就能增寿两千年,而是要常坐,或者说收服成坐骑久坐,长此以往才能增寿两千载。
九级炼器师千辛万苦得到的乘黄异兽,连宗门都封锁消息,却因为一个小弟子的引荐,轻而易举让他去乘坐,简直异想天开,该说他这岁寒大师兄太过天真么?
“以前师父你不是一直念叨说想坐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岁寒厉声道,“异兽只要认主谁,那便是谁所有,而那位九级炼器师显然不是好的驭兽师,师父到底在担惊受怕些什么,您以前可没这么胆小啊!”
传柯心头一紧,立马道:“以前也没见你胆大啊。以前想是想,但从九级炼器师口中夺食又是另一回事,为师岂能做如此枉顾道义之举!”
“为了师父,我何曾怕事过!我一直忧心您寿命之事,师父,只要拥有这头神兽,您就能免受渡劫之苦,”岁寒道,“异兽本就幸者得之,能者居之,亲者有之。万一师父您有缘呢,就算无缘,至少尝试一下也无妨啊!相信那位九级炼器师也不会太在意。”
传柯到底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位九级炼器师为捕乘黄受重伤,不日要带乘黄回环音谷,眼下乘黄在山环山,而他峰内有位小弟子和那炼器师很熟,知晓山环山的地图。
传柯道:“这山环山,新脉初建,尚未建好,更未纳新,人应该很少吧。”
岁寒道:“对!先前弟子闭关地外的竹子就是山环山那群小毛孩子给伐的,吓得弟子连夜回峰,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传柯知道自己这大师兄极为怕死,他一般不做没把握之事,他敢这么说,必然是知道山环山内部空虚,近日便是去驯化乘黄的最佳时期,时间拖得越久,那九级炼器师伤势越有可能恢复。
所以不如速战速决。
传柯貌似不经意地道:“你说穆平安那小弟子的意思是?”
“这弟子必然知道乘黄被困之地,有他领路则无后顾之忧。”
传柯轻蔑道:“那穆平安在迟元峰,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小弟子,在山环山却备受耆敬仁器重,他岂会帮着我去找那乘黄神兽,让我有机会一坐呢?”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弟子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岁寒说了两个字:“贪财。”
迟元峰外,穆平安打了个喷嚏。
陪着他等在此地的单尘立刻道:“你怎么样,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穆平安摸了摸鼻子,道,“刚才有个虫子飞过去,气味不太好闻。”
单尘神色缓和。
穆平安道:“你说,岁寒师兄能成功说服传柯吗?”
单尘没说话,事实上是否能说服,五五开,若是说服成功,传柯下一步就该是召见穆平安,所以他们才等在这里,他担心的是岁寒说服传柯后,召见穆平安之后的事,稍有不慎,穆平安可能会有危险。
穆平安道:“传柯那般狡黠多疑,眼下他才经历过换形阵夺舍,肉身陨落,正值葬礼,说实话,他会冒险离开迟元峰,前往山环山去见乘黄神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单尘从另一个角度看:“你有所不知,修士对于寿命的追求永无止境,既然他只剩下三年寿命,接下来的三年,每一日都有可能因衰老而逝世,所以就算心头有怀疑,他也会试一试,反正迟元峰距离山环山不远,来回只需一个时辰。”
穆平安才算放心。
单尘看着他道:“我倒是不担心岁寒。”岁寒有内门长老之职,有掌门庇佑,就算露馅没能成功说服传柯,传柯也拿他没辙,关键是穆平安,他道:“我担心……”
穆平安道:“担心什么?”
单尘看着他的眼睛,道:“你。”
传柯想到不久前自己赠给穆平安黄极破壁丹,最后那丹药是他的朋友服用了,两人都因此想答谢他,这岂是贪财之人会做的事。
“见钱眼开之人最爱攀附权贵,”岁寒对上首之人道,“我赠他固元果,就让他几乎百依百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师父您赠他黄极破壁单,他自己用不上,便卖给了他那个朋友。”
“他那位友人姓单,单乃是伏国皇族姓氏,看他穿着打扮便知绝非凡俗之辈,那弟子能用黄极破壁丹去笼络此人,可见其钻营之处,此人绝不会放过巴结师父的机会。”
为了巴结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传柯被说动了,道:“你那位穆平安师弟可回来了?”
岁寒道:“他不在迟元峰吗?”
传柯皱眉道:“他被那九级炼器师接去了。”
所以那九级炼器师这般急着招人回去,是为何呢?难不成是急着回环音谷,顺便要把这有炼器天赋的凡人带回环音谷去?他道:“来人,去问问,穆平安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便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穆平安来到内堂,走路带风,似乎十分期待着接下来和峰主的会面。
他很明白,只要峰主乐意召见他,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三成,否则他这一去将是死路一条。
云雀飞在半空中,待穆平安进门时,十足轻巧地落在了他肩上,普通麻雀似的颤着脖颈左顾右盼。
迟元峰外,苏小舟站在车辇内,掀开珠帘,对单尘道:”少谷主,该走了!带传柯去山环山的事交给穆平安少谷主,但最后一程可是靠我们!”
“嗯。”单尘这才转身,踏入车辇之中。
白鹤牵动车辇,回到山环山不过三刻钟。
守在山环山第三层茂林之中,单尘心神不宁。
有云雀在侧,单尘勉强放心穆平安的安危——别说穆平安危急关头一旦发作,迟元峰内几乎无人能敌,再者云雀连元婴境都能吞,更不用说元婴境的传柯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云雀会出手。
迟元峰内殿气氛很是祥和。
“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穆平安打开一个崭新的乾坤袋,看到里头亮闪闪的灵石,大片的灵石照着他的脸熠熠生辉,他的眼睛都跟着发光。
传柯苍老的声音问:“山环山内是否有乘黄神兽?”
“有!”穆平安眼睛盯着乾坤袋里的十枚灵玉,外加三百万灵石,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乘黄神兽在那儿?”
“在山环山第三层密林深处,藤环灵笼里关着。”穆平安的眼睛盯着乾坤袋里,手里拿着漂亮剔透的灵玉,简直爱不释手。
“九级炼器师什么时候回环音谷?”
“明日。”
传柯心头一紧:“乘黄神兽外有重兵把手吗?”
“没有。就只有个笼子,但那笼子有阵法,叫什么锁空阵。”
“什么锁空阵?”传柯知道点禁术阵法,但对正统阵法知之甚少。
既然是困住异兽的阵法,又说了是藤环灵笼,自然只有一种阵法符合,那便是藤环锁空阵。虽是阵法,却形同无物,里头如藏迷宫,阵法里头之景变幻莫测,在林子中就会始终显现山林之景,绵绵无尽,厉害的灵兽被困在里头,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阵法……这么简单的阵法对方却不识,穆平安心头了然,依旧头也没抬。
他一副见钱眼开相,摸了摸乾坤袋那锦绣纹理的表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但我进去摸过神兽的皮毛,我知道怎么进那阵里去。”
传柯道:“那太上长老竟会这般器重你。”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器重我,可能因为我没修为不可能让神兽认主吧。”
“带我去看看。”
穆平安终于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
传柯皱眉。
穆平安道:“再加一百万灵石,我今夜便带您进去。事成之后,再加一百万灵石。”
传柯阴沉着脸。
穆平安道:“不是我贪心,而是这乘黄神兽珍贵无比,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被发现了,我也能将灵石送上去,以解自身之困。”
“若无闪失,你会将灵石还回来吗?”
“师父这话说的,给出去的灵石泼出去的水,那个覆水难收……”
传柯鄙夷的视线从他面上收回,微微扬起半边唇角。
不怕贪财,就怕不贪。这都省了他的话了。
他手中纳戒往乾坤袋里一放,拿出手来,用手帕擦了擦,道:“事成之后,再加两百万灵石,你将是为师的好徒儿,师父今后有好的丹药,都会记着你。”
乾坤袋里又多了一百万灵石!
穆平安面露狂喜之色,连连点头:“谢师父恩赐!”
“那就带路吧。”见天色已暗,传柯说完,便从穆平安身边经过,往门外走去。
穆平安跟上,躬身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今夜子时不会有人看守,咱们到时候再过去也不迟。”
“先过去之后再等到子时又何妨?”传柯道。
“师父说得是。”
“山环山内人员有限,就算是看守之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但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不然若是被通知了太上长老,那我就完蛋了。”穆平安立刻在前边带路。
“我本想着趁夜色,让师父和师兄乘着我的灵鹤过去,山环山的护山阵,不阻我的灵鹤,不会引人注目……”穆平安擦了把汗,道,“没想到是用走的。”
及至山环山,已是亥时,林间传来鸟雀的咕咕声,山林茂密,草木葳蕤,隐隐有灵雾萦绕其间,偶尔几株碧草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黄光,这种被灵气催生的异化了的灵草,在夜间看得十分真切。
“是说夜里来采草药正好。”
“但是耆老说夜里不要随便外出,山环山目前只布置了聚灵阵,护山阵却还没完全搭建好,夜里并不安全。”
隐约有年轻弟子的声音传来。
穆平安暗道顺利,正是苏小舟和景灏的声音。
苏小舟小声说道:“你说那头异兽是不是就关在这里。”
景灏捡起地上的灵草,无比憨厚地道:“师姐,该不会你来采草药是假,去看那头异兽才是真吧。”
“哈哈真是瞒不过你。”苏小舟拨开草丛,脚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师父说神兽能者居之,万一它就看上我,认我当它的主人呢。”
所谓三人成虎,如果接二连三的人都说同样的谎话,听得人极有可能当成真的。
果然,传柯的眸子似乎闪烁着幽幽绿光,道:“跟上他们。”
听上去这个少女乃是那九级炼器师的徒弟,送上门来的软肋,关键时候可以用这两人的性命相要挟,乘黄神兽必然手到擒来,这一趟来得值了!
穆平安却停下脚步,嗫喏道:“要不再等等?这两人认识我,只怕……”
“等什么,”传柯道,“这不是刚好吗,让他俩带路,正好能找到那异兽的所在。”甚至连破阵都不必了,那两个小家伙自会有办法。
“山环山本不让外人进来,若是被他们知道我……”
“胆小怕事,你敢收好处竟还怕暴露!”岁寒道,“若让他俩得手,那师父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师兄所言极是。”穆平安只得垂下头。
“岁寒,不必怪罪他。”传柯道。
“是我着急了。”岁寒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2-05 18:50:51~2024-02-06 19: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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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其人之道
三人趁着夜色, 紧跟着前面少年少女,顺着羊肠小道,来到密林深处。一道雄壮的兽吼声震耳欲聋, 凛冽劲风呼啸而至。
“吼!”
传柯眼里冒出精光。
“啊呀!”与此同时,前面引路的两人不知踏中了什么,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地面上只留了一块被撕裂了一半的手帕。
景灏顿时惊慌失措:“不好!小舟师妹陷进藤环锁空阵了, 须得马上去告知耆老!”
话音刚落, 他焦急地转过身,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 手刀劈向他后颈,景灏的身体晃悠了下, 栽倒在地。
“师弟!”穆平安立刻上前,既要好处又不想得罪山环山同门的做派, 长吁短叹道,“幸好幸好,他没事。”
自然不会有事, 出手的是岁寒大师兄, 他有分寸。
岁寒收回四指,看穆平安的神情极为冷漠,还带着几分不屑。
“做得不错。”传柯对岁寒的反应很满意,他又嗤笑了声, 看杂碎似的瞥了穆平安一眼。
岁寒似乎深知大限将至对褚石而言意味着什么,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师父谬赞, 待师父收服神兽, 弟子再承赞也不迟。”
“幸好大师兄手下留情,”穆平安像是完全没发现两人暗地里的鄙夷与嫌恶, 似乎想到自己没有与山环山同门交恶,十分高兴地恭维,“大师兄方才出手得恰到好处,没让他通知耆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连我可能也要被逐出山环山。”
传柯道:“带路。”
穆平安绕着“藤环灵笼”走着,来到一株绕松的藤蔓旁边,他扶着树干,来回看了看,笃定地道:“这儿便是入口。”
“你先进。”传柯目光薄凉。
穆平安双脚踏入藤蔓入口之中,回过头来,惊喜地道:“峰主,藤环锁空阵并未被激发,趁现在进去正好!往这边,绕着走,尽头便是神兽乘黄的所在,请跟我来。”
岁寒紧随其后,传柯一只脚踏进入口,突然不动了,抬头道:“山主的徒弟都不懂这锁空阵该怎么走,你原先连阵法叫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怎么进去?”
穆平安站在“藤环球笼”中,半张脸被阴影笼罩,道:“怎么破解谈不上,只是知道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看来今夜不宜来此,不然我们还是回去,等明日再专程前来拜访。”传柯转过身去,目视前方,负手对岁寒道,身体徐徐腾空而起。
“师父说回哪儿去?”岁寒突然向后退了几步。
传柯的身体腾空到一半,却像触碰到无形之壁,无法再上升半分,他挣了挣,却像是陷入流沙之中,动弹不得:“这是……”
一阵阴风自地底涌出,传柯只觉鞋底一凉,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侵占了他的感官。
环形阵法在传柯脚下豁然成型,头顶同样绕旋着一道灿金色环形阵法,同样也是换形阵!
昏过去的景灏站了起来,他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来。
正是单尘!
“是你!”传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脑中无数念头凝成线,“你们是一伙的!”
“师弟,”岁寒面目阴沉,嗓音森冷,“你弑师在先,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你……”传柯脸色陡变,魂魄意欲离体的那一瞬间,他发现周围多了好几道气息,不只是方才失去踪迹的少女,甚至还多了一道元婴境强者的气息,以及一道深不可测不知何境界的恐怖气息,让他脆弱的魂魄不敢轻举妄动,或者说根本动弹不得。
熟悉的无法抵抗的魂吸之感接踵而至,苍老的传柯立在原地,头朝后仰,能明显看到一道虚幻的白色魂体脱离了他的头颅,直立在那儿。
他极速调动修为意图稳住神魂,但脚下的换形阵蛮横无比,一旦成型非换形不足以抵消其规则之力。
传柯发出不甘的怒吼,痛苦地挣扎着却不得其法,直至一道神魂注入他的躯壳,将他本来的魂体给硬生生挤了出去!
单尘再次担起换形入体的重任。
毕竟换形过一次,也没人比他更适合、更熟悉。
禁术的后遗症很猛烈,几乎是离魂的瞬间,单尘身体猛地佝偻,继而脱力如皮蜕般软倒下去,穆平安冲进去,双臂张开,将他搂在怀里,一脸紧张地看着留有半道残魂的单尘的躯壳——稍有不慎,他可能就回不来!
所以他把能请的人都请了,无论是副掌门,还是耆敬仁老前辈!
单尘隐隐感觉到穆平安紧紧抱住了他,等再回过神来,他的魂体已然进入到“褚石”体内。
海量的,极深厚的炼药术药理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入他的意识识海之中,真正属于八级巅峰炼药师的炼药术知识,尽数灌注到单尘意识之中。
由于太过厚重,太过庞大,太过细节,以至于段时间内完全消化不了,单尘划出部分意识领域专门盛放这一部分药理知识。
褚石的身体失去生命力的过程不过瞬间,换形不过片刻,却仿佛过了一日那般漫长,他的意识便再度离体,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候的单尘,身体里面多了真正属于褚石的炼药术传承,而不再是传柯所领悟的那点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随着他的离体,“褚石”的身体软倒在地。
穆平安扶住单尘,抚摸他的额头,神情很是紧张,过了许久,他才想到什么:“传柯呢?”
“在这儿。”岁寒拿出自己的丹炉,他的丹炉普通且破旧。
“你们、你们!!”传柯年轻而疯狂的声音在丹炉中响起,“一伙的!?副掌门,连你也……你竟不按宗规玩阴的!”
“兵不厌诈。”钟明笛从暗林中走出来,神情轻逸,走路若闲庭漫步一般,道,“这是你应得的,暂且留了你一抹意识,不必多谢。”
什么多谢,传柯恨不能吐血。
穆平安手中的丹炉在夜里金光闪闪,比之岁寒手中拿到不知光亮了多少:“你当年夺取为师的躯壳,可曾想过今天。”
“师、师父?”传柯无比惊恐。
钟明笛道:“你暗害褚石长老在先,今日魂魄被困丹炉,肉身陨落,魂魄被困丹炉,也是你咎由自取!”
“少谷主,没事吧。”耆敬仁来到穆平安身边,抬起单尘右胳膊,按住他的脉搏,脸色才算好转。
“您还会把脉呢。”穆平安道,藤环锁空阵也是这位老者布下的。
“活得久了,多少都会一点。”耆敬仁道。
单尘虚弱无力,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穆平安拿出本来打算给灵鹤的“固元果”,喂到他嘴边,单尘轻轻咬了一口,那朱果上留下他的齿痕,穆平安眸光骤然一暗。
单尘轻咬固元果肉,汁水顺着喉咙,滋养枯竭的肉身,他喉结滚动,微微闭上了眼。
穆平安挤出固元果的汁水,滴到单尘口中,再将果肉掰下来,一点点喂给他吃。
单尘半梦半醒地咬着固元果,隐隐有了喘息的气力。
穆平安托着小巧玲珑的丹炉,里头盛着褚石的意识。
听大师兄和副掌门说起来,这丹炉品质不错。
再看到形同枯槁的褚石肉身,以及岁寒掌中那个普普通通的丹炉——里头盛着始作俑者传柯的魂魄。
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还真恰如其分。
其实早在传柯用换形术发难的那日,褚石就已经死了,仅存的那抹微末的意识,无法支起他的肉身。
而传柯中了两次换形术,肉身陨落,魂魄被封在丹炉之中,彻底回天乏术。
由于丹炉很普通,只怕不出三日,传柯便会魂飞魄散。
岁寒心头的仇恨稍稍缓解,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丹炉,道:“最后这三日,我会让你尝尽苦痛,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传柯的魂魄被封在丹炉中,无法自行湮灭,这种由人变成物体的屈辱令他恨不得一死了之。丹炉炼药,火焰炙烤,而他是魂魄入主丹炉,当滚烫的火焰炙烤魂魄,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那乘黄神兽……”传柯不死心的声音自破丹炉中传来,他亲耳听到了异兽的怒吼声。
“自然是假的。”耆敬仁道。
“岂会,你们……”传柯仍不愿相信乘黄神兽是假的。
“为了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么多人陪你演这场戏,你也算值得了。”苏小舟从藤环锁空阵中走了出来。
这里的确布置有藤环锁空阵。
但最主要的却是换形阵。
换形阵在锁空阵入口外一丈处,只要夺舍了他人身体之人踏入阵法一步,换形阵便将粘在那人身上,随时都可以开启。
耆敬仁布下藤环锁空阵,布置幻阵弄出乘黄神兽虚影,这般大费周章,最终得到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让这个八级炼药师不能玉石俱焚。
而获得这八级炼药术的人是他们少谷主,所以从结果来看还是值得。
禁术使人力竭,这两遭虽说好处颇丰,却也等于涉了两次险。若是阵法有缺,或者中途出现变故,可能去而不能复返,以至于麻烦缠身,得不偿失。
想到这些,耆敬仁便沉下脸,确认单尘没事以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参与了,否则若少谷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没法向谷主交代。
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虽然珍贵,但毕竟也只是八级炼药师而已,以少谷主能让境璧恒白这近乎不灭的寿命,他若走炼药一道,将来的成就不止于八级。
最后,耆敬仁看向钟明笛,单尘到底是钟明笛的学生,也许对这位博学多识的副掌门而言,他对换形阵的布置很有把握,在他看来这是场机遇胜过危机。若是如此,耆敬仁对他表示敬意。
岁寒跪在地上,揽过师父的遗骸,含泪道:“师父……”
“你师父在这儿呢,躯壳不过虚妄,意识才是本真。”褚石倒是很看得开,他对传柯所在的丹炉道,“老夫的躯壳,就是烧了也不给你。”
“你偏心至极,无论我多努力,你眼里只看得到大师兄……”传柯哽塞道。
“老夫那么多个徒弟,老夫都关爱有加,就你想得多要得多,实力又不及,专想些歪门邪道,还怪老夫对你不好?”褚石意识愤恨道,“老夫对你不好?老夫就是对你太好了!才有今天……这个逆徒!”
眼前的画面有些古怪。
不论如何,褚石狠狠出了口恶气,到底是心宽了:“没想到你们俩小辈,真能替老夫报仇,还能让老夫和大徒儿相认……大恩不言谢,今后你炼丹之事,就全权交给老夫了。”
穆平安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最后是他俩得了好处,单尘提起气力,谦逊道:“这一切都多亏了副掌门。”
钟明笛道:“这造化是你应得的。”起初褚石的意识也是在他手上。
褚石道:“今后天高任鸟飞,老夫终于没了峰主之位的束缚,总算是自由了。”
岁寒还在哀伤中:“您被困丹炉,谈何自由。”
“能自由自在地研究丹方,炼制丹药,多快乐。”他到底不想让徒弟难过。
穆平安陷入沉思,所以今后他睡觉的时候,把丹炉放在外面,提前准备好药材,让褚石自行炼丹?反正有云雀在,云雀给褚石投递灵药,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现在他手头有四百万灵石,买灵药绰绰有余。
“大师兄,那四百万灵石……”穆平安试着问岁寒,没了传柯没了褚石,迟元峰峰主之位理所当然是岁寒的,所以他凭本事得到的四百万灵石,大师兄不会要没收吧。
“无妨,小钱。”褚石道。
岁寒道:“就当弟子孝敬师父了。”
“那你有点小气……”褚石道。
穆平安乐在其中,这下他可以随便乘坐飞舟,随便购买低阶药材……当然更高阶的药材还是买不起,但低阶灵药炼多了,他拿去卖丹药,积攒灵石的速度不会慢。
褚石道:“徒儿,今后为师不在你身边,不能督促你炼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岁寒抱拳躬身,前所未有的慎重,道:“师父请说。”
褚石道:“你炼药的心境还不够高,以后要多把心思放在炼丹上,修为顺其自然就好,闭关十余年依旧元丹一阶,说出去着实丢人。”
岁寒:“……”不知为何,突然又舍得他师父了。
子夜,回到迟元峰住处,穆平安将单尘安置在床,给他盖上被褥,自己钻进被窝,平躺在床上,手枕着头,睡意全无。
他清点了下自己的收获,药疯子药痴褚石的意识入主丹炉,今后炼药都由丹炉自己来,不知道的灵药之类,可以询问这抹意识,他也就不必耗费有限的生命学着辨认灵药了。
除此之外,这场惩戒之战,他接触到了另一种阵法,藤环锁空阵。
此阵全靠林木结成,几乎浑然天成,只需木属性灵石的粉末和灵玉就能布置成,他手上有十枚灵玉,将来遇到危险,或者有机会遇到乘黄或吉量神兽可以用此法来困住。
最后,还得到了四百万灵石和十枚灵玉。这意料之外的好处,穆平安拿得心安理得。
再是单尘得到了八级炼药师的传承,穆平安很为他高兴,他侧过头来,曲起手指去触碰单尘白玉般的脸。
……幸好单尘安然无恙。
禁术还是太损耗自身了,更何况是短时间内施展两次。
翌日清晨,穆平安觉察到视线,倏然睁开眼,却见单尘正盯着他。
“你好了?”穆平安支起上半身,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单尘的视线顺着他的乌发,看到他敞开的衣襟内,胸口若隐若现……
穆平安张开口打了个哈欠,抬手掩了掩。
单尘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穆平安清绝的面上,道:“你昨晚给我喂的是什么?”
“没什么,固元果而已。”
单尘现在不掏灵石了,他知道穆平安不缺,但除了灵石,他也不知道能给穆平安什么。
单尘支起上半身,只觉头晕眼花,脑袋一昏,便要再躺回去,他扯上被子。
穆平安十分顺手地揽住了他,拉起他的手,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单尘见他很娴熟地拉起自己的手,身体莫名一僵,却没有挣脱。
“还好,”单尘还是感觉气力不足,但他不想让穆平安担心,“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回来的,”穆平安乐道,“哈哈耆老还想把你留在山环山,但山环山住处都没建好,再说迟元峰很快有好戏,我当然要带你回来看热闹了!”
其实是白鹤载回来的。
穆平安本来准备给白鹤的固元果给了单尘,所以他给了白鹤几颗益寿丹,白鹤高兴得速度都快了几分。
“好戏?”单尘心神不灵,还没反应过来。
穆平安道:“迟元峰没了褚石,没了传柯,就只剩下威望无双的岁寒大师兄,所以这峰主之位,必然就是……”
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穆平安转过头,只见单尘双目紧闭,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容颜绝美。
他这一睡,便是三日。
期间,穆平安炼制黄阶补气丹、养元丹,每日给他喂上八、九颗,单尘的气力这才缓缓复原,及至日落,方可下床行走。
第四日,迟元峰峰主接任仪式。
穆平安带着堪堪痊愈的单尘去大殿看热闹。
铛!
钟鸣响彻整个迟元峰。
“近日迟元峰惊逢大变,峰主之位必然是岁寒长老。”
但凡与迟元峰有过往来,在飞鹤门素有威望,乃至籍籍无名但尊位在身的峰主、洞主、岛主、长老接连前往迟元峰,向岁寒道贺。
身为岁寒的师弟,穆平安早早坐在席位上,喝着清酒吃着葡萄,他旁边坐着单尘,身后则是山环山弟子,身前是山环山山主耆老的位置。
穆平安正跟单尘说说笑笑,突然头顶阴影,有个人停在他身后,声音凉飕飕的:“你坐错位置了。”
说说笑笑声顿时停了,不只山环山之人,穆平安身边的单尘也停下了话头,穆平安回过头:“不然坐哪儿?”
季文方指了指对面的站席,道:“你是迟元峰弟子,按辈分,你应该在师兄师姐们后面,最多在我之前。”最后一句他黑着脸。
传柯陨落,岁寒上位,被关在地室的季文方甚至没受什么苦就直接被放出来了,放他的人还是今后迟元峰的峰主,他大师兄岁寒。
季文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很特别,至少对于岁寒大师兄而言。然而来了大堂,见穆平安竟然坐在其他山门的位置上,完全没有迟元峰弟子的自觉,于是出来数落几句。
“我也是为你好,这毕竟是大师兄的继位大典。”
穆平安道:“我就坐这儿,想来大师兄不会介意的。”不是他自矜,他的丹炉里有了八级炼药师的意识,这抹意识很有可能成为器灵,云雀往丹炉内投丹药,丹炉就能自行炼药,炼制的丹药品质甚至能和大师兄一较高下,迟元峰之于他,已经没了留恋。
同样的,他已经有了代步的灵兽,也有了足够乘坐飞舟的灵石,首御峰之于他也没了吸引力。唯一勉强有吸引力的便是山环山——炼器还学会呢。
目前他只会熔银子,至于熔炼成固定的形状,暂时还做不到。
说到这个,他还要感谢面前这个处处跟他不对付不惜自降身价也要找他不快的季文方。
要不是对方暗袭他的手造成药宝异化,他的手也不会打出紫火。
因此,穆平安看他的目光很是慈祥。
这更让季文方不自在,就好像他是来找穆平安说话的,但他是来找茬的!
苏小舟道:“我们都是山环山弟子,山环山弟子耆敬仁老前辈的坐席在前面,我们的位置在他老人家之后,你有什么不满吗?”
季文方得了培元丹后修为突破至聚灵境二阶,见她的修为不过聚灵境一阶,没来由地带着点轻蔑,道:“原来是蹭坐的。”
穆平安得意地道:“至少有座可蹭。”
季文方道:“不知羞耻。”
穆平安看他的目光难得温柔:“来找茬的都不知羞,我羞什么?”
不得不说穆平安长得比较妖孽,面不妆而嫩,唇不点而朱,笑起来让人炫目,季文方不自禁地顿了下,这个男妖精!
单尘抬眼:“你还有事?”
季文方不敢造次,拂袖走到对面的站席,目光冷冷地看向和单尘同案席的穆平安。
……这两人黏黏糊糊的,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这么认为,他真想找个机会戳穿这两人有一腿的事实!
山环山之众的坐席旁边,便是首御峰之众,其中一位样貌周正的橙衣女子坐姿笔直,仪态极佳,她的目光时不时注意到身旁,由于坐得过于端正,以至于稍稍的侧目都格外显眼。
穆平安留意到她的视线,道:“怎么了?”
岁珊道:“没事,我叫岁珊,只是见到同入宗门的单尘道友,修为竟已经达到聚灵境五重,因而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可打扰到公子?”
“那倒没有。”不是穆平安自恋,他觉得这位与其说在看单尘,不如说在看自己。
岁珊把头扭过去,耳尖有些发红,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自然认出了穆平安,后者正是在入脉盛会药宝肆掠的时候,挡在她身前护过她的恩人,奈何恩人并不记得她。
想必当时的情况只是对方顺手为之。
但能做出如此大义之举,必是修养极佳的好人。
而今听他和季文方的对话,她越发坚定了念头,可惜就是没办法和这人好好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岁珊突然转过身,面向穆平安,鼓足勇气道。
单尘看向她,留意到她的神色,不由在意。穆平安笑着道:“穆平安。”
岁珊点了点头,然后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岁寒表哥的师弟。”
穆平安道:“你是大师兄的表妹?有礼了!”
岁珊忍不住轻声道:“……谢谢。”
穆平安被道谢得不明所以,但对方已经转过头去,穆平安对单尘道:“难怪她才入宗,便能代表首御峰来参加岁寒大师兄的继位典礼。”
单尘“嗯”了一声,目光不定,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凉茶。
岁珊目光盈盈,几分期待。
苏小舟对这女子印象不错,能对穆平安少谷主以礼相待,不是以修为取人的人。
王若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这岁家乃是千林郡扶柳城贵族。”
苏小舟道:“你们王家呢?”
王若锦道:“自是有所不及。”
穆平安倏地抬高了声音:“扶柳城?”
与此同时,司仪朗声喊道:“扶柳城柳家家主,柳孟棋到!”
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侍从,侍从端着贺礼,稳步前来。
“千林郡司徒家家主,司徒屏到!”
司徒家一位鹤发中年人神情肃穆,在他身后,一个熟悉的少年挺直背脊跟着,赫然便是司徒汜。
“……”
穆平安脑中铃声大作。
扶柳城,柳家!
这不就是姐姐要嫁过去的家族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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