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怜青面露虚弱的笑, 道：“平安，害你修为尽失非我本意，你会不会恨我？”
穆平安道：“不会。”
问心老人道：“假。”
穆怜青：“……”
单尘：“……”
殷无望表示能理解, 好好一天才，明明可以仗着修为横行于世，而今却只能凭体质装神弄鬼, 要说他完全不怪当年对他丹田下狠手的人, 那肯定是假的, 哪怕那人是他亲爹。
穆平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方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想的是不会, 因为他爹说的是非他本意！
但如果问心老人说的“假”不是指他的“不会”，而是指他爹说的话, 那所谓的“非我本意”，如果是假的……
于翎依留意, 这回，问心阵并没有继续开裂。
最后，她喟然长叹：“那便请陛下带他走吧, 如果再有下次, 他再用不可思议的手段对我下手，我一定不留情。”
问心老人道：“真。”
胥月霜松了口气，诚心实意地道：“多谢。”
咔嚓声在大殿中响起，问心阵上遍布裂纹, 已是不堪重负。
胥月霜抱起穆怜青，转身走向殿外, 穆怜青被胥月霜抱起, 去往殿外，他微微回过头, 蔑笑着看了于翎依一眼。
于翎依当即脸色一沉，她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方才穆怜青动了动唇，他说的是：“问心阵，班、门、弄、斧。”
“给我拦下他们！”
于翎依瞬间下令，重融不问缘由，抬手一挥，足有百人凭空出现，挡住了四方天穹，胥月霜抱着穆怜青，站在包围圈之中，冷眼斜睨着众人。
“怎么，前宗主要反悔吗？”
于翎依正要动身，只听呲地一声，她身体猛然佝偻，嘴里吐出鲜血，额上冒出青筋，她低头看向穿体而出的长剑。
盛怒之下，于翎依身体向后仰，那剑更深地贯穿她的身体，回身便是一掌，正中持剑者胸膛。
穆平安和单尘的身体同时倒飞了出去，一个砸向墙壁，不省人事；一个手持银剑，大口吐血，空洞的目光变得锐利，杀气逼人。
穆平安手里提着带血的长剑，正是才刚找回来的那把三尺青锋，他撞向王座旁的墙壁，手脱了力，哐当一声，剑尖着地，剑柄倒向他自己。
他半跪在地上，身体向后瘫倒，眼睛半睁着，视线模糊。
“平安！！”穆青霜半跪在穆平安面前，抬手触及他苍白的脸，手指微微颤抖：“于翎依！！”但于翎依亦是一脸震惊，她后心流血，鲜血染红了地面，不知道是穆平安的剑，还是单尘的剑，洞穿了她的后心，那里血流如注，看起来触目惊心。
“穆少谷主！”
“单尘少谷主！”
耆敬仁和殷无望想要冲上前去，但他俩的双脚像是身陷泥淖般无法拔动，而于翎依那边，重融神色复杂，虞鸿、靳柔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主上——”
那一瞬间，穆青霜心头大动。
不对，全不对。
问心阵出自天劫中的问心劫，岂会高于天劫，高于天道！
换言之他爹，不，天道所言可能都是假的。
什么杀了他就能渡过天劫，如果也是假的，那这真仙劫究竟要怎样过？
就在这时，持续不断的咔嚓声仿佛在人的识海中响起，早已不堪重负的问心阵裂缝如蛛网遍布，嘭然碎裂，化作齑粉，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穆平安气息萎靡，于翎依那一击足以让烈日境强者饮恨，当时她以为是重融动的手，却没想到是穆平安和单尘。
穆平安那把普普通通的剑贯穿了她先天胎珠所化的躯体，单尘的剑也从缝隙贯入。
按理说这两人面对如此攻击，会当场毙命。
单尘有护身之物，护住心脉保住一命也就罢了，但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竟然还残有气息。
那气息虽然微弱，却也延绵不绝——到底是天道之子。
想到穆平安濒死时的战力，若是她对上将死状态下的穆平安，稍有不慎，可能会要了穆平安的性命。
“天道！”
于翎依气得目眦尽裂。
“卑鄙！”
这回天道竟然拿两个孩子来对付她！
上回天道动用半个修真界的烈日境强者对她下手，其中包括她的得力属下、她的至交好友，她以为已经是卑鄙的极限了。
“单尘，为师的好徒儿，”穆怜青目露悲悯，“但何苦为止，你们不是她的对手啊，这本是我的宿命，不该假你们之手。”
你懂倒是懂，但你就是做了，于翎依恨不得掐死那个缩在别人怀里状似柔弱不堪的所谓天道。
单尘拎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穆平安给他的那块越国女帝赠送的保命玉佩经碎成几块，砸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的脚踩过这块他珍惜至极的宝玉碎片，来到大殿中央穆怜青和胥月霜面前，拿剑指着上首的于翎依。
“休想伤我师父。”
胥月霜见这位临阵倒戈的少年，身体明明摇摇欲坠，却还是坚定地站在穆怜青身边，她还说穆怜青御下无力，而今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他。
“于翎依！我儿根本伤不到你半分，可你竟然对我儿狠下毒手，枉我敬你，枉我儿那般维护你，你就这般报他！”见气息奄奄的穆平安，胥月霜心如刀割。
她一拂衣袖，护住单尘心脉，灌入灵力替他修复内伤，用灵力拉着他往外走，不让他和于翎依硬碰：“单尘是吧，你已尽力，随我出来。”
“青霜，护住你弟弟，烦请环音谷的二位器神庇护我儿，胥月霜在此叩谢！”
他们当然要庇护二位环音谷少谷主……
过了半晌，殷无望反应过来：“她挟持了单尘少谷主！”
“还不算太笨。”耆敬仁道，只是并非越国女帝挟持了单尘少谷主，而是她怀里的天道。
显仙宗大殿外，除了重融召来的护卫，还有一群身穿内门弟子、乃至核心弟子长袍的年轻人。
“谁也不许伤我师父！”
于翎依当即眼前一黑。
天道不干人事，竟然让门下弟子来截杀她，她能灭杀烈日境大能，但她能灭杀门下弟子吗？
“你以为靠这些修为微不足道的小弟子，能伤及我？”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穆怜青对胥月霜解释道，他又看向为首的那位桀骜的弟子，道，“钊姚，带弟子们退下，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但饶是他这般说话，他门下所有弟子岿然不动。
穆怜青言之切切：“还望太上宗主恕罪，莫要难为这些弟子们。拜我为师，既不能成为他们之福，也不该成为他们之祸。”
没有了问心阵，没有了执掌问心阵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但这话说出来，就连殷无望听了也觉得哪里不对——这群弟子太安静了，目标过于明确，全是针对于翎依。
如果察觉不出别的弟子的异常，他们只要看单尘，就知道不对了，单尘少谷主岂是这般死板之人，但天道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控制的少谷主？不只是单尘少谷主，甚至还包括穆平安……
“他们也是为你好。”胥月霜安抚怀里之人。
“是我约束不周，他们才如此胡来。”穆怜青柔弱无力地道。
“不关你的事，”胥月霜抚摸着他的脸，温声道，“你的弟子对你关怀备至，但这里确实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那人连单尘都狠下毒手，又岂会对你的弟子手下留情。”
“你说得对，”穆怜青虚弱地吩咐道，“你们快下去吧，你们帮不上忙，却有可能死在乱战之中。”
但他的所有弟子，包括单尘在内，都纹丝不动。
所有弟子都手持法器，护着他和胥月霜周身，刃锋所指，乃是他们敬重有加的显仙宗上位者们。
于翎依实在忍不住：“女帝，旧事重演了，这些弟子都被他所控，包括挡在您身前的单尘，甚至包括突然对我下手的您的儿子，穆平安！”
“你怀里的人狠起来，连自己儿子也能利用。”
胥月霜喉间发堵，微微垂眸，她怀中的穆怜青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表情，其中有挣扎。
“女帝难道就不怀疑么，如果没有他暗中传唤，他的弟子们怎么可能知道今日他会落在我手里之事，一个不落，刚刚好地出现在这里。”
“也可能是单尘用了通言玉令，师父命在旦夕，他们当然要来看看了。”
“是吗，”于翎依道，“女帝自己的话能说服自己吗？”
胥月霜道：“前宗主明明说好要放人，为何出尔反尔？”
“我都说了放他走，是他不识抬举。”
“前宗主好威风啊！”胥月霜冷笑。
于翎依胸口的伤势逐渐愈合，但被剑伤及的肺腑仍有些许暗伤在隐隐作痛。
这必然不是单尘的空流剑使然，而是穆平安手中那把品阶不明的烂剑所致，那个伤口有一缕没有愈合。
而她毫无防备，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件失而复得的看不出品阶的长剑，正好能洞穿她的身体。
这就好像早在破封之前就在布局，一切都恰如其分，算计好了的。
穆平安就像是天道布下的一颗棋子，是天道布下的最狠的那道劫。
所以才让他失去修为，让他只有法则之力傍身？
于翎依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天道竟然拿自己儿子当最后那张牌。
甚至可能连他们去溪谷封印之地找回那把剑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包括他们审判重融，重融的话可能也是假的。
“你是斗不过天道的。”重融目露同情，若不是于翎依方才那一掌毫不留情，他还不至于这般落井下石，当时若非穆平安和单尘俩小辈挡在前面，那么遭难的就是他了，于翎依必然以为是他出手，才不遗余力，若他真中了那一掌，必然身受重伤甚至难以转圜，“还是斩道吧，斩道以后，你就是显仙宗没有实权的太上宗主，其他势力也不会因为你而过度忌惮显仙宗。”
“重融！”
“其实我并不后悔对你下手。”重融拔开足，手中圣剑汇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吗？千年了，我不可能一直活在对你的悔恨之中。飞鸟尽良弓藏，世道如此。你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于翎依抬手，五指如钩摁向重融面门。
“这就恼羞成怒了？不过如此嘛，”重融露出笑容，“你确定要杀了我吗？杀了显仙宗宗主？你想当显仙宗宗主吗？现下显仙宗上位者都是我的人，你若杀了我，显仙宗必将大乱……”
“是吗？”于翎依不想当宗主，但并不代表她做不到，她瞥向徐慕容和滕疆，后两人两股战战，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头。
重融调动浑身灵力，整个人如同烈日之辉光，滚烫的热浪延绵开来：“你当真以为你能轻易杀了我么……”
外头那些宗主死士的杀气投射到于翎依身上，她道：“天道走狗。”
重融话音未落，于翎依一掌拍下，重融肉身粉碎，只留一道魂魄呆愣在原地。
后者显然没料到他倾尽全力，动用无数护身秘宝，最终不及于翎依一巴掌。
于翎依轻蔑地道：“我只剩魂魄熬过千年，你也徒留魂魄残喘个千年吧。”只是再也没有能让你复生的先天胎珠了，于翎依拂袖收起了重融的残魂。
“我乃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我回来了！”
于翎依魂力以大殿为中心，瞬间向外扩散，最终她的魂力将半个显仙宗笼罩其中，她的声音如大道穹音，响彻被魂力所覆的所有人耳中。
“重融昔年对我下手，害我肉身陨落，已被我拿下。今日之后，我为显仙宗宗主。”
“眼下大殿外有场死战，所有显仙宗内门长老、弟子莫要外出，所有太上长老远离大殿。”
“待事情结束，我自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于翎依说完，直接两道禁制封住了徐慕容和滕疆的四肢，令他们无法动弹，她眸光冰冷：“你二人胆敢轻举妄动，就送你们去见重融！”
徐慕容和滕疆冷汗如瀑，大气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其他太上长老都被禁制过来观战，能观摩这场旷世奇诡的天劫的，整个显仙宗，就只有他们两人。
于翎依的眸光看向靳柔和虞鸿，一手禁制也将他们二人封住：“谨慎起见，你二人也只看着吧。”
两人立刻点头，果然会对主上动手的都是心里有鬼的，尽管他们认为自己内心坦荡，对于翎依的忠心千年不变，但万一天道有别的招能控制住他们呢，所以最好主上的天劫交给主上，他们在旁边观摩就好。
好在整个显仙宗，没人是主上的对手，天道能动用的人都是于翎依的手下败将，所以他们完全不担心于翎依的安危。
唯一忧心的是，若是越国女帝庇护天道而亡，这笔账越国下任女帝会算在主上头上……他们看向蹲在穆平安身边的青衣女子，只觉心惊肉跳，为何这个女子好似站在他们这边？她为何没被控制，她会突然动手吗？
“女帝，穆平安为何会突然对我出手，您当真不怀疑其中真相吗？”于翎依道，“如您所言，他那般维护我，又怎么会突然对我刀剑相向。”
“因为你要杀他爹啊。”胥月霜理所当然地道，“他也没别的办法，尽管他杀不了你，但他用行动表明了立场，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是个叫不醒的。
于翎依抬起手，无形的手掌握住了胥月霜的颈项，胥月霜被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穆怜青放到地上。
穆怜青泰然的表情顿时变了：“你住手！”
于翎依传音道：“你为何能控制这些弟子为你所用？其中甚至包括单尘！你若实话告诉我，我便放了她。”
穆怜青道：“凡有所恩，必有所偿。”
言外之意，他不只能操控像重融那样心中有鬼的人，他还能操控所有他施恩过的对象。这个天道，无情到了极致。
可这样的天道，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吗？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可只要天道有所恃，就不算彻底无敌。
于翎依松开了胥月霜的脖子，看向那群失智了的显仙宗弟子，凡有所恩，必有所偿，这是群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继而她看向窝在墙角的穆平安，试图给他疗伤的穆青霜，于翎依内心的不祥达到巅峰。
她自然不信穆平安和单尘会对她起杀心，而她对两人下手也绝非有意……但穆青霜可能不管这个，因为在她看来，她弟弟命在旦夕，就快要没了。
穆青霜持续不断地给穆平安灌入灵力，修复他受损的残躯，但收效甚微，她背对着胥月霜和穆怜青两人的方向，身体微微发抖，额上热汗渗出。
他弟弟绝不会对于翎依下手，所以是天道动的手，天道，明知道她弟弟承不起于翎依一击，却还是让他动手了……如果她弟弟死了……穆青霜眼底浮现血红色。
穆平安手臂另一边则是耆敬仁，也在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可丹田破碎，灵台尽毁的穆平安，他的身体就像四处漏风的风箱，灵力灌入其中，便从破损处溢散而出，他的身体好似根本无法受灵力滋养，九方灵力注入进去，只能吸收一丝。
极其损耗施救者的灵力，哪怕耆敬仁懂点医术，也有些束手无措——废他修为的人，废得真够刁钻。只能尽可能地为他愈伤，否则再让他接近濒死之境，那就晚了……
穆青霜道：“这次受伤严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不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穆青霜手臂上，原本气息萎靡瘫软在地的人，微垂着头，平平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沉寂得犹如死水。
耆敬仁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竭尽全力去修复穆平安受损的五脏六腑了，可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后者气血耗损的速度……于翎依那一掌，是致命的一掌，少谷主的气血能保留一丝已是奇迹。
“平安？”穆青霜头一次看到这样宛如回光返照般的景象，很是担忧。
于翎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一个携着死气的拳头出现在她眼前，云雀从穆平安袖中飞了出来，挡在于翎依身前。
嘭地一声，血羽乱飞，云雀猛地咳血，身体猛然变大后又嘭地缩小，直接撞碎了正殿大门，倒飞千丈，失去气力，飘浮在虚空之中，缓缓坠落。
吞天雀坚不可摧的羽毛割开于翎依的脸颊，鲜血从豁口流了下来。
入目是穆平安死水般的眼睛。
紧接着，他一掌朝着于翎依拍去，像极了于翎依挥向他和单尘的那一掌。
但诡异的力量直接渗入灵力之中，瓦解了灵力却不减其威，于翎依的身体猛地倒退数十丈，靠近破烂的门扉才堪堪停下，双手掌心被规则之力切割得鲜血淋漓。那股可怖的威势在整个大殿内回旋，石柱爬上裂纹，头顶落下斑驳的阳光，破碎的瓦片簌簌而坠。
穆平安冷冷地看着于翎依，他的瞳眸变成了无机质的灰色。
空无的灰眸里，映衬着于翎依苍白至极的身影，透着冰冷至极的死气，仿佛对面已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怀里的小白花天道（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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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真天道之子三
在场观战的徐慕容、滕疆, 乃至靳柔和虞鸿都不由面露惊悚之色，对付显仙宗宗主重融，只需一击就能让其肉身陨落只剩魂魄的于翎依, 面对这位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吞天雀，都抵挡不住他一击。
穆平安浑身死气森然, 面无表情地望向于翎依的方向, 抬起的手虚虚一握。
这一击也像极了于翎依出手对付穆怜青和胥月霜的时候, 但于翎依用的是灵力，穆平安用的是超出灵力之上的意念。
自己的攻击被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是用法则之力来施展，仅仅是肉身的她无法抵挡, 于翎依额上冒汗。
她施展境璧碎片瞬移至半丈开外，而她原先所站的地方, 门框窗柩被拧成一团，碎成木屑，四处飞散。
……施术的时间也快得令人无法呼吸。
于翎依来到正殿之外。
穆平安瞬移至她眼前, 随手一挥。
于翎依如受重创, 横飞千丈，撞断了数十根古木，背靠在树杈才堪堪停下。
她用拇指揩拭了下嘴角的鲜血，迅速调动天地灵气, 修复肉身。
可转瞬间，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穆平安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如鬼神般悄无声息，被她掀起的尘土还在空中飞扬。
于翎依简直要哭了, 她呼吸一滞，抬袖挡住了自己的口鼻，猛地咳嗽出声，再次动用境璧碎片进行躲避。
而眼前的人好似不知疲乏。无论她降临在何处，穆平安都能转瞬就到，甚至到后来，他提前等在了那里。
他越来越强。
强得超出常理。
穆平安能动用法则之力，不用灵力就能施展最强攻击，他想要人性命只需一个念头。而身为修士的于翎依却还要调动灵力来施展招数，攻击的速度差之毫厘，战斗中的差距便天翻地覆，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于翎依不愧人间修为最强者，能在穆平安手下扛过数招，但交手上十次，于翎依毫无悬念地落于下风。
天道唯有真仙才能抗衡，她尚未成仙，根本不是天道之子的对手！
飞鸟惊起，林中灵力光晕忽闪忽现，树木折断声、倒坍声震耳欲聋。
“穆平安，醒来！不要再战了！”于翎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头上沾满木屑枝叶，衣袍破烂不堪，面上多了几道血痕，无损美貌，却让人为之胆寒。
靳柔和虞鸿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怎么的强敌，能把她伤成这样，甚至让她狼狈不堪……这简直无法想象。
“穆平安！你给我一剑，我给你一掌，都是无心之举，都有可原，你我之间并没有交战的理由！”于翎依还在试图和穆平安沟通。
“没用的，他听不见。”或者说听不懂。耆敬仁叹息。
“天道，这也是你在操控吗！”于翎依怒不可遏。
“你让他濒死，他对付你不也是情理之中么？”穆怜青目露怜悯，从容不迫，天道虽强，但行事也得合乎道理。
女帝胥月霜头一次看到穆平安发作，震惊到失语。
同样震惊的，还要站在殿堂前的穆青霜，她的弟弟，天道之子，是吗？但他是为了庇护爹娘，还是被控制着只为了杀戮？
“他是第一次这样吗？”穆青霜问。
“不是第一次。”耆敬仁回答。
“天道之子……吗。”殷无望脸色苍白地应了句，没想到几次三番被他嫌弃实力低下的穆平安少谷主，竟然是实力胜过于翎依的天道之子。
于翎依藏在云雀羽翼下，曾见过穆平安发作过两次，她观察得很清楚，穆平安失去控制后只会对付眼前的敌人，但他也并非铁石心肠到一定会置人于死地，反而恰恰相反。
他都是用最简单的招数，让敌人失去反抗之心。
他从未在失去意识时杀过任何一个人！
于翎依在赌，她赌穆平安不会杀她，她赌她所遭遇的攻击都是她能够抵抗或躲避的，她赌她能在与穆平安的对战中，更上一层楼。
但这样的前提是穆平安没被天道操控着。
“所以是你在操控他吗？”于翎依试着传音给穆怜青。
大概是闲的，穆怜青回她道：“我从未操控任何人。”
狗屁。
“于宗主，对付你的人都有对付你的理由，归根究底，都与我无关。”穆怜青把因果推得干干净净。
“于翎依，你若敢伤我儿半分，越国与显仙宗将不死不休！”胥月霜只能在穆平安身上感觉到微弱的气息，以至于无法平静，哪怕优势似乎穆平安那边，但她担心于翎依爆发，但凡一丁点余波触及穆平安的身体，穆平安会当场毙命。
而她说这般不为民众负责的发言时，穆青霜却没有别的表示。
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局。
当世第一强者，在她弟弟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于翎依面露哀婉，她已经表现得足够没有反抗之心，她甚至没有全力出手过——穆平安命悬一线了啊！
她能渡过天劫是板上钉钉的事！她绝对能渡过天劫，她必将有真仙的实力，可如果她爆发全部的威势，穆平安受点创伤，可能会当场身亡。
到时候她是渡过大半的成仙劫了，甚至渡过真正的成仙劫了，但那时候穆平安已经不见了啊，那个帮她、助她、她小心照顾过的少年，那个从不与人为敌，看似圆滑实则总在照顾他人的人，就不在了啊。
他犯了什么错，需要在大好的年纪，成为天劫的余烬。
世人都说成仙是逆天之举，天道为了压制逆天之人竟能做到这样。
与之相比区区雷霆之劫简直像儿戏。
真仙劫并非所谓的雷霆，而是倾世之力来镇之，所有朋友都可能成敌人，所有势力都有可能来绊脚。
但这还不算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与好人、与好的亲人生死相杀。
而且那好人、那好的被视作亲人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天道之子。
这天道之子还没有自我意识。
前两次穆平安醒过来是什么契机来着？
单尘！
于翎依想起来，两次都是单尘在喊他，穆平安才会瞬间找回自我。
可是单尘……
“天道，放下单尘！”于翎依一咬牙，道，“否则，我要了胥月霜的命。”
穆青霜唰地看向她的方向，她的弟弟正跟于翎依对战，她娘在被于翎依威胁，而她，所谓的天之娇女，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没那余力。”穆怜青轻笑，“你也可以试试。一个穆平安，你都束手无策，如果再加上我，你觉得你还有命去做你所威胁的事么。”
于翎依猛地一口，嘴唇被咬破，舌尖腥甜，惶急避开穆平安的攻击，肩头被抓伤，伤可见骨，血迹斑斑。
穆青霜走下台阶，道：“爹，放了单尘。”
“不许伤我师父！”单尘依旧是那句，甚至持剑站在了她和穆怜青中间，表情坚毅得如同一尊上好的傀儡。
见他这样，穆青霜瞥了他一眼，来了句：“就你这样，还想跟我弟弟在一起。”
穆怜青和胥月霜同时看向单尘的背影，前者微微挑眉，后者似乎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
单尘表情有些痛苦，视线也略有飘逸，但像是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和他的意图抗争，他持剑的动作未变，只是手跟着抖了下。
“霜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胥月霜道。
“等他清醒了，让他亲口对你们说吧。”穆青霜淡淡地地看向穆怜青，或者说天道，“放了单尘。”
“青霜，不是为父不放，而是放了他，会害了他性命，”穆怜青传音道，“你也不希望他死在这场乱战中吧。”
穆青霜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穆怜青道：“我是天道，只为了阻碍于翎依成仙的天道化身，我知道这世间的运转规律，我也知道事情的演变方式。让单尘这样，比放他自由要好。以他的实力，他动摇不了全局，甚至还会葬送性命。”
穆青霜道：“你会如此好心？”
“他毕竟是我的徒弟。”
“你为何要收他为徒？”
“因果缘由。”穆怜青道，“我不是为了收他而收他，而是自然而然。当时如果我不带他走，他会死在伏皇宫。”
“你会插手因果？”
“为父想做人。”
“你不是人吗？”
“算半个吧，”穆怜青道，“但为父想做个好人。奈何这世上最难为的，便是做好人。”
“现在怎么办？”穆青霜竟然被说服了，天道有时候有种奇特的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明明十万火急的情况，硬是被他三言两语变成了稀疏平常。
“且看看吧。”
“弟弟不会有事吧。”
穆怜青默了下，道：“我不知道。”
穆青霜蹲在他和娘旁边，突然觉得待在娘怀里的天道，乖得不像话。
“这等关键时候，谷主怎么联系不上！”耆敬仁急得热锅蚂蚁。
殷无望蹭地一下来神了：“您还想劳驾谷主他老人家……”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关乎到二位少谷主，但天道下场了，谷主他老人家来了，只怕也无济于事。
穆平安密不透风、速度极快的攻击下，于翎依被动应对得十足勉强，她开始试着攻击，但席卷灵力足以灭杀烈日境的可怖攻击落在穆平安身上，如石沉大海。
于翎依这才发现她先前所顾及的万一伤到穆平安性命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自大至极。
穆平安能在远超出凡人承受极限的攻击下，永远保留一丝气力，这或许就是天道之子的护身之力——他不会死。
无人可以唤醒他，他在无止尽的攻击下，进行学习，他学得越快，施展的招数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
于翎依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看到动作如行云流水，战力恐怖诡异的穆平安，再看到悠哉悠哉的天道。
陡然间，于翎依敏锐地意识到，当眼前的穆平安威能变大，胥月霜怀里天道的力量在逐渐衰弱——他正在逐渐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入圣境修士。
被他控制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超过入圣境。
陡然间，于翎依脑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天道之所以只能控制境界低微的弟子，除了膈应她以外，还有种可能是他现下的实力，只能掌控那等修为的人。
他之所以虚弱得近乎消亡，是因为有另一位天道诞生，而且越来越强。
他起初废掉穆平安的修为，不一定是为了唤醒法则之力来对付她，而是随着穆平安修为的提升，他的力量在减退，所以废掉穆平安的修为，弃掉穆平安，好让自己的力量回归巅峰。
毕竟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加上吉量或乘黄，最高也活不过三千岁。
结果谁知道，没了修为的穆平安，实力反而远胜先前，直接便能动用法则之力了。
再者，失去知觉的穆平安根本不受控，若不是自己给他那一掌，他的攻击不会只纯粹地落在她身上。
天道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控制了穆平安给了她那一击……
但穆平安哪怕失去意识，也不会取人性命的啊！
所以真正的敌人，还是天道！
可现在穆怜青身边，既有胥月霜，又有穆青霜，都是穆平安的血亲。
于翎依真是气得七窍生烟，这该死的天道！
自己弱了，就靠血亲来助力。
活得好像个人啊！除了能控制修为比自己弱的人以外。
但只要有后者这个能力，他就永远不算个真正的人。
……他既想当人，又不想放弃天道的能力。
如果他的力量真是被穆平安分走的，那么只要送走了穆平安，他将拥有足以控制烈日境的能力。
所以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眼下依旧被他所操控，为什么要废掉穆平安的修为，因为修为高了的穆平安，不受控啊！
想明白这些，于翎依气疯了：“你还是个人吗，你配为人父吗！天道，贪心不足，”于翎依一边应对着沉默至极的穆平安的攻击，一边道：“既想当人，又不想放弃天道的能力，你怕穆平安分走你的力量，所以你想他死，你操控没修为的他，与我一决生死，若我必成仙，那他必死无疑，否则他活着，你形同废人。”
穆怜青道：“不是我想他死，而是你想他死。你想成仙，你当然想除他而后快。”
于翎依道：“不！”
穆怜青道：“我也是为他好，尘世的束缚，多余了这身皮囊。我的儿子，当然想给他最好的。我是天道，想把天道的位置传给他。修为对他是累赘，身体也是。”
“你可曾问过他的想法？”于翎依道，“他想做天道吗？”
“谁会不想成为天道，”穆怜青笑着道，“成为天地，成为宇宙，成为万事万物，你不是拼了命想成仙么，真仙和天道并列，并无区别，只是多了道躯壳而已。”
于翎依竟被气到哑了口。
“他本就是天道之子，成为天道是他的使命。他的肉身终将陨落，提前成为天道，对他而言，有什么不好？”
“既然这么好，你怎么就贪念这红尘？”
穆怜青笑道：“你说这么多，说得好像他必死无疑了，但你是他的对手么？”
于翎依被一掌正中胸膛，她猛地飞退数百丈，尖锐的青锋剑出现在她即将砸落的地方。
刀刃对准了于翎依的后背，她就这么直直地撞了上去，身体再次被贯穿，不偏不倚，正是上次没能修复的那道裂纹似的暗伤。
于翎依猛地吐出鲜血。
穆平安冷漠地拔剑，于翎依身体没了支撑，颓然倒地。大量灵力消耗，她体内已是亏空得不行，当她正欲催动时间界壁离开此地时，穆平安一脚踏在她胸膛伤口处，双手紧握青锋剑，朝着她前额，笔直地向下捅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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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成全
“啊啊啊主上！”靳柔惊恐地叫喊, 奈何被禁制束身，无法动弹。一旁的虞鸿不复昔日从容模样，更是满头大汗, 心如擂鼓，最后那一瞬间，他偏过头去, 不敢去看。
于翎依猛地闭上了眼睛。
锵地一声。
青锋剑穿透石块, 刺入地下两尺。
有水珠滴落在面上, 头顶上方传来略像嗡嗡的声音，于翎依感到半边脑袋都木了, 也不知是不是颅内的回响。
她察觉到自己意识尚存，果敢地睁开眼睛, 心脏猛缩了下。
穆平安满是鲜血的手，虚虚握着剑柄, 原本冷漠得近乎残酷的表情在抽搐，眼里蓄满泪珠，方才滴落的水珠, 竟然是他的眼泪。
于翎依近乎震惊地看到, 穆平安左手颤抖着握住自己右手，浑身抖个不停，像是在以肉体凡胎对抗某种不可抗力。
他的意识尚存。
就像上次在碎墟天渊，他记得自己失控后所做的一切一样, 这次亦然。
他清醒地经历着他不愿意继续的战斗。
“杀了我，求求你。”穆平安脸颊在抽搐, 手再次碰到剑柄, 眼泪滴落，“不然我会杀了你。”
“我会杀了你的！”
于翎依突然释怀了, 她道：“没关系。”
穆平安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的手上、身上沾满了于翎依的鲜血，哑声道：“……保护单尘，日后……你要保护单尘。”
穆平安哆哆嗦嗦地把剑递到于翎依脱力的手中，然后摸索着她的双手，让她握紧。
于翎依下意识想要松开，但在穆平安的意念禁锢下，她无法掰开自己的手。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到上方的穆平安握着剑刃，将自己的身体摁向了剑尖，锋利的剑刃顺利地洞穿了他的心脏，鲜血顺着笔直的剑，滑落到于翎依身上，温暖的，腥甜的，穆平安的鲜血。
战斗到现在，她头一次看到穆平安的血，流这么多……
鲜血顺着穆平安嘴角滑落，他的视线变得呆滞、空无，身体失去气力，穿透在那把剑上，剑的下方，是肝胆俱裂的于翎依。
“为什么，为……”于翎依把剑扔到一边，一把抱住还很暖和的穆平安，她慌乱到发麻，整个人如坠冰川，呼吸都不畅了。
原本不解，可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天道必须死在她手中，她才算渡过天劫。
穆平安，穆平安成全了她。
躺在地上难以动作的于翎依，气息不受控制地剧烈攀升，无尽道韵旋绕着她的身体，法则神链将她笼罩，继而融入她的身体之中，最终返璞归真。
于翎依徐徐飘了起来，轻轻落地，她身上看不见任何的灵力波动，就像平凡的万物中不起眼的草木砂石，又像浩瀚的宇宙，广袤的天地，巍峨雄奇的高山，险峻陡峭的悬崖，湍急的瀑布山泉……她是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她是自然，是本真，是天地，是宇宙，是——世间真仙。
穆怜青咳嗽出声，他的气息也在逐渐回归平稳，修为停留在入圣境，原先坚定不移护在他周身的弟子们找回知觉，顿生奇怪。
“我怎么会在这儿？”
“穆兄……”单尘脱控的瞬间，转身掠向于翎依所在处，“平安！”
他绕过于翎依，看到了被青锋剑洞穿胸膛，睁着眼睛躺在倾折的树干旁，满身鲜血的穆平安。
单尘像被抽去了所有气力，瘫软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穆平安抱在怀里：“平安……”
他拉着穆平安的手，那手上浮现出熟悉的淡黄色光晕，手指边沿逐渐变成透明，点点星光在他身上飘起，而后融入虚空中。
最后，单尘抱着一抹风。
风儿消散得就像不曾存在过。
眼泪不要命地在脸上肆掠，打在衣摆上，单尘失魂落魄地枯坐在树木边。
旁边于翎依与天地共鸣，天道法则融入她的身体，那盛大、玄妙的景象，单尘无心去看。
穆青霜悲伤的痛哭，靳柔惊喜的呐喊，显仙宗弟子欢欣的喝彩，胥月霜低声的哽咽，穆怜青的安抚……
周遭各式各样的声音涌入耳朵，全成了无意义的噪音，眼前的万事万物，成了虚无的背景。
他仿佛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感受，不能理解，以至无知无觉。
“回环音谷都三天了，单尘少谷主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吗？”
事情结束后，于翎依要清理门户。世间多了一位真仙，各大势力势必都会来拜贺，多半是掌权者亲自前来，显仙宗需要早做准备，经过战斗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大殿需要重新修葺……一片兵荒马乱中，耆敬仁和殷无望将单尘搬回了环音谷。
而他坐在通天梯第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上，眼里是参天的古松，幽静的山林，背后是雄伟的环音谷。
过往行人不会理会那个酩酊大醉，衣衫不整的人是他们那位样貌姝丽、清雅脱俗的少谷主，是环音谷上位者捧在手心的最有潜力的下一任谷主。
“谷主呢？”
见耆敬仁过来，藏身暗处陪着单尘的殷无望立刻迎了上来：“还是避而不见吗？”
“我去了暮云殿，没见到谷主，想必是去哪儿云游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云游！”殷无望向来钦佩谷主，唯谷主马首是瞻，但单尘少谷主是他无限看好之人。
“不过谷主的书案上留了三个信封。”耆敬仁拿出三个信封来，道，“是给单尘少谷主的。”
三封信叠在一起，每一封上都写了四个字“单尘亲启”。
耆敬仁来到单尘面前，饱含关切地道：“少谷主，想必是谷主给您留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呢，您看看吧。”
单尘拎着白玉酒瓶，用瓶底挥开那信封，仰头灌了口酒。
他不是好酒之人，但是现在，他觉得酒很好喝。
苦到胃里，辣到心间，意识模糊得就像被景仰的师父控制时的样子，幻影中偶尔会出现穆平安的影子。
殷无望见耆敬仁说话不好使，窃喜了下觉得自己肯定可以，便温声道：“少谷主，谷主给了您三封密信，您拆开看看吧。”
单尘道：“少谷主？为什么不叫我单尘少谷主，却只叫我少谷主呢？”
殷无望立刻拍了下自己的脸，道：“看我说错话了。”
“他没说错话，”耆敬仁难得冷着脸沉声道，“是你应该接受现实了！谷主乃是创出时空之门的人，也是这世间最顶级的炼器师，当年能打破时空之门，也是谷主亲手所为。也许谷主给你留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你要因为你的颓废而错过，今后一直活在后悔之中吗！”
冷风吹过，单尘稍稍清醒了下，他带着惺忪的醉眼，又喝了一口酒：“谷主厉害，与我何干。他再厉害，还能复活……哈。”
耆敬仁目露冷光：“您果然清醒着。”
清醒，就是这该死的清醒，单尘脸色冰冷：“二位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修士，没了他，我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殷无望欲言又止，天资聪颖，能炼器精炼药，如果这叫平凡……
“环音谷少谷主也只是因为他背我上山才当上的，如果没有他，我什么也不是。”
“少谷主，话不能这样说……”殷无望道。
“就算真是如此，您难道不往前走了吗？”耆敬仁道。
单尘的眼泪顺着鼻翼滑落，声音喑哑，透着绝望：“所以我能够随他而去了吗。”
“好，这是你不看的，”耆敬仁抬手打出一抹火焰，道，“那我烧了。”
单尘见了那紫色火焰，如烫伤了眼一般，迅速收回视线，垂下头，轻笑了声。
耆敬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手上的紫火，视线有些模糊，他到底还是没有烧谷主留给单尘的东西，而是收了起来。
单尘一个人在这儿还不至于显眼，但他和殷无望两尊器神陪护左右，到底还是过于引人注目。于是二人接连咳嗽一声，隐去身形，暂时放单尘放浪形骸，自己先去处理妖族并入环音谷的相关事宜。
就这样昏天黑地，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单尘的昏沉。
“是少谷主吗！”
单尘抬起头，斑驳的日光中，有个人脸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单尘有刹那的眼热，他好希望日光弥散，视线清晰，那张脸是他魂牵梦绕的人。
但是一眨眼，单尘看清来人，长睫闪过，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纤长的阴影。
自上而下看去，他整个人像是被光影揉碎了一般，支离破碎。但白玉碎裂后，每一块不也都是白玉。再微小的灵料也能被炼器师的巧手炼制成器，就像境璧裂了多了棱角也还是拥有时空之能，但是……陆修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拿起个酒瓶，晃了晃，里头有酒，便同单尘手里的那瓶碰了下，仰头喝了一口，轻呲出声。
果然好酒，不愧是少谷主喝的。
他在这里这么多天，这是第一个同他喝酒的人，单尘问：“你是？”
“我是陆修明啊！十多年前少谷主来天刑司看浮石镇长审判的时候，就是我主审的！时间久远，想必少谷主已经不记得了……”
单尘坐舒服了些，手里摇晃着酒瓶，道：“记得。”
陆修明受宠若惊，道：“真难为少谷主还记得，在那之后我总想见少谷主们一面，可惜总是错过，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您了。”
许是这个“少谷主们”取悦到了单尘，他露出浅笑，在穆平安走后，他时常露出笑容，只是这笑既无力也像极了自嘲，道：“可惜你只见到了我。”
“是啊，可惜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穆平安少谷主，是极品厄难体质吧！”
知道穆平安身陨的人，目前尚且还是少数。单尘挑眉道：“想必你的运气很好吧。”
“是啊，我是谷主唯一的弟子，我还是天刑司最年轻的审官……”陆修明气质温和，有种坚定的力量，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相比而言出众的容貌都不那么显目。
运气虽好……单尘轻声道：“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修明道：“您是说穆平安少谷主吗？”
单尘喝了口酒，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陆修明笑着道：“我一定能见到他的。”
单尘瞳孔微缩，哂笑了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陆修明道，“因为是少谷主啊！他总会回环音谷的，我总有倒霉的一天，我会在最倒霉的那天，遇到最想见的穆平安少谷主。”
单尘瞬间低下头，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微微耸动。
陆修明还想说什么，单尘抬手掌心向外，挡住了他。
单尘另一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随意地抹了一把，起身道：“随我去找耆敬仁。”
“耆敬仁，是我知道的那位太上长老吗？据说一向行踪不定……”
陆修明见了他的真容，不由暗叹一声惊为天人，他身量高挑，肩宽腰细腿又长，比例堪称完美，许是喝了太多酒，眼眶些许泛红，但更显肤色如雪，犹如璧人。
“我知道他在哪儿，”单尘道，“去炼器堂。”
犹如妖族的大量加入，炼器堂忙得热火朝天，打铁声阵阵，穿行的炼器师堪比蚁穴的工蚁。
单尘出现在这里，瞬间吸引了不少炼器师们的注意：“单尘少谷主！”
“少谷主竟然莅临炼器堂了。”
“少谷主要开始炼器了么？”
“听说少谷主资质优良，一开始就拥有纯净的紫色火焰，注定能成为器圣，乃至器神。”
正在炼器堂深处的耆敬仁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的议论声，嘴角不自觉向上勾了勾，他放下手里的神料，道：“你们忙，老夫还有点事，先行一步。”
陆修明引着单尘来到内室，一屋子的炼器师巨擘们向着单尘躬身问好，单尘一一回礼，错愕道：“耆老前辈刚走了？”
单尘一下子清醒了，这位太上长老怕是生他的气了，故意不见他。
环音谷这么大，若是耆敬仁真不想见他，大概找十年都找不到。
单尘去了耆老前辈的凤鸣洞天，没听到耆老前辈回来的消息，他又回到暮云殿，同样没见到谷主，这些上位者们好像一个比一个能藏。
想来，一直以来都是耆敬仁老前辈主动来找他们，这要找起耆敬仁来，还真是大海捞针，单尘有点后悔之前过分颓丧，没有看谷主给的密信了，万一真给烧了……
也许密信在殷圣手里呢！
相比于耆敬仁老前辈，殷无望倒是好找。
一听说单尘找他，远在上善灵岛深处的殷无望，马不停蹄赶到环音谷中心的炼器堂门口。
这位俊美无俦的器神大人点头哈腰，长吁短叹道：“您可算振作了，我带您去找耆敬仁，他没事的时候晃悠的地方，总是那几处。”
可无论殷无望怎么找，却都见不到耆敬仁的影子。
殷无望道：“这还真是奇了，不想见他的时候，无处不在，想见他的时候，到处都找不着。”
单尘陡然反应过来，是啊，无处不在！器神的耳力，半个显仙宗那么大的范围，都应该能听见。
行至空旷之地，单尘直接高喊：“耆老前辈！您自己说耽误了时间，事后会追悔莫及，您这难道不是在耽误时间吗！先前是我不对，我现在想看谷主留给我的密信了，还望您高抬贵手，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声音随风飘出去没多远，只传来几声鸟叫，就在殷无望打算放弃的时候——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害老夫都在担心，时间耽搁久了，愧对谷主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耆敬仁的声音凭空出现，继而一道空间裂缝竖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从中走出一个样貌清癯的老头。
“晚辈见过太上长老！”陆修明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耆敬仁风风火火地走来，俨然像比单尘还要急，他手里拿着密信，匆忙递给单尘。
单尘正要去接。
耆敬仁一把收回去，道：“您确定是要看，您确定已经振作了，而不是糊弄我老头子？”
单尘难得急切，道：“您大可放心。”
耆敬仁这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信上的微末灰尘，一手持着衣袖，把信呈了上去。
信上写着“单尘亲启”四个字，谷主真言在此，耆敬仁动都没敢多动。
单尘打开第一封信。
里头只有两行字。
“不要自暴自弃和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贻误时机。”
言简意赅。单尘倒吸凉气，立刻打开第二封密信。
“去找于翎依。不惜一切代价，集齐所有时空之门碎片，重建时空之门。于翎依欠我一份报偿，她应该会答应这个提议。”
“应该”，也就是不确定，但于翎依是因为穆平安才成的真仙，她没有道理不同意。单尘打开第三封密信。
“等时空之门再次成型，你自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所以谷主不在，是去找时空之门碎片了吗？单尘忍住喜极而泣的冲动，他模糊的视线，看着手里的信件，只觉字迹隽永，行笔流畅，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耆敬仁和殷无望待他看完，才接过信件来传看。陆修明则安分地守在一旁，并未触及这等秘辛。
两人看完后，相视一眼，难得默契地道：“确实所有的疑难，都能在境璧上找到答案。当年就是境璧显化天机，环音谷才有了保全之法。尽管其上显示的东西，往往看不太明白……”
境璧，时空之门，单尘出离地激动了。
破碎的神器重塑以后会更甚从前。
集齐时空之门碎片迫在眉睫，单尘顾不上思虑其他，直接对耆敬仁道：“还望您老随我再走一趟显仙宗，我要见真仙于翎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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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他快碎了
单尘坐着穆平安的乘黄神兽, 与耆敬仁一道去显仙宗找于翎依的时候，云雀正在重新修缮后的正殿内吵闹。
正殿里的于翎依支着头坐在华座上，被吵得不胜其烦, 一脸的生无可恋。
云雀无比激动地围着于翎依转圈：“我没死，你看，我没死, 可我为什么没死？”
于翎依难得好脾气地道：“因为你主人没想杀你, 所以你才能在他的法则攻击下保全性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雀道，“我是说, 穆平安根本解除不了魂印！按理说主人殒命，灵宠也会跟着赔命, 可我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意味着……”
步入正殿, 单尘欣喜若狂：“意味着穆兄还活在这世上！”
虽说穆怜青去了越国皇宫，但单尘还是显仙宗核心弟子，他带着环音谷器神和乘黄神兽来显仙宗, 门口不会有人阻拦。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雀道，“单尘，单尘，你来得正好！”它精神十足地道, “但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瘦了不少……是衣袍太大了吗……”
见了环音谷少谷主和环音谷太上长老, 于翎依坐直了身体, 撑着下颚，道：“二位怎么有空过来？”
耆敬仁抱拳道：“我俩此来, 是传谷主之命。”
于翎依正色，端正了坐姿。
耆敬仁道：“昔日于宗主借先天胎珠一用，曾答应谷主一个条件，将来需要您助力的时候，您将不遗余力相助。”
于翎依道：“是有这回事，但是谷主呢？”
“谷主已经去寻找境璧碎片了。”
“所以要我帮的忙是……”
“还望于宗主竭尽所能助我等集齐境璧碎片，让时空之门重现于世！”
“集齐境璧碎片？”有这个必要吗？于翎依道，“集齐以后，会有什么异象发生？单尘说的穆平安没死的意思是……”
单尘微微仰起脸，阴沉的面上蒙了层薄光：“到时，所有问题，都能在时空之门上找到答案。”
当初耆敬仁带着他和穆平安进环音谷时，亲口讲述境璧乃时空之门之类的话。
那时候云雀跟着穆平安，于翎依就在云雀羽翼之下，必然也听到了这个秘辛，所以不会对“时空之门”有疑问。
但穆平安第一次上环音谷的时候，那时是五千年的环音谷，云雀并没有跟上，于翎依亦然，她并没有听到过“境璧显灵”之类的话，故而感到不解：“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
哪怕是真仙，也不敢说天地间所有问题都能给出答案。
这境璧，或者说时空之门……莫非是仙器吗……
云雀则无旁人地反复絮叨：“穆平安真的没有死，他解除不了魂印，所以他还活着……”
于翎依对云雀道：“我说穆平安解除不了魂印，但没说天道之子解除不了。”
云雀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陷入萎靡。
于翎依道：“难道集齐境璧碎片，重现时空之门，能救穆平安？”
单尘含糊道：“反正有用处。”
既然谷主的意思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那必然会有转机，单尘是如此的相信，耆敬仁听了只是叹息。
于翎依问：“所以这就是你不出席葬礼的原因吗？”
单尘没反应过来：“什么葬礼？”
于翎依道：“穆平安的，在越国皇宫举行。女帝封他为安平王，为他立衣冠冢，葬于皇陵。”
单尘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镇定地道：“不出席。”
……人没死，何来葬礼。
越国皇宫，尽是缟色。白色的幔帐坠满屋檐，宫人抬起素白的高幡。
偌大的宫墙之内，哀乐齐鸣，尽是零落与肃穆。
身披缟素的穆青霜，站在殿门外，倚着石柱等人来。
可到出殡的时候，也没等到他爹的得意弟子、环音谷少谷主、唯一人血的九尾妖族少主来，穆青霜回身进殿，道：“还以为多在意平安呢，不过如此。”
葬队如一条黑白双色的长龙，盘桓在去往皇陵的路上。穆青霜高举引魂幡，走在仪队的最前方，她微微扬起头，呼吸始终平稳，眼里泪光闪烁。
于翎依见单尘目露幽光，眼神笃定，神色冰寒，不由轻叹一声。
她会帮谷主的忙，无论是什么理由，哪怕这个理由牵强又荒唐。
耆敬仁道：“所以于宗主，是否愿意襄助？”
“如果有办法救穆平安，哪怕谷主不出面，我也定当鼎力，再者，”于翎依想到当时若没有穆平安的成全，死的就是她了，天地间不会多一尊真仙，更不有有她的今日，但千头万绪，最后化作一句，“云雀很想念他。”
于翎依也是服了云雀，它永远在怀念上一位主人。
“单尘！这几天，我有去环音谷找你，”云雀道，“但我登不上通天梯。空白令牌没了穆平安后，就失去了作用……”
单尘神色哀戚。
于翎依宽慰道：“他是天道之子，他只是……暂时化身天道了，就像天道所言，天道之于世人，犹如明月清风，云雾山水，丛林草木……或许他现在，无情无性，无爱无忧，但无处不在。”
单尘伸手，感受光和空气，淌过指间的微风。
像触电般，他颤了下，把手收回。
“现在只要去见他就够了，只要能见到他就够了，”单尘眼里精光外露，精神状态明显不同寻常，“境璧！只要集齐境璧，总会有找到他的方法！”
是“找到”，而不是“复活”，他是如此地相信穆平安还活着。
于翎依答应过穆平安要保护单尘，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单尘可能会从内部瓦解掉，他整个人都像空了，才几日不见，气血亏空得厉害。
于翎依叹息：“好，那便重塑境璧。”接着她邀请单尘来显仙宗住下，命宗内炼药师给他疗养身体，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
于翎依成了真仙，本该无拘无束，却又被圈禁在了显仙宗宗主的位置上，一堆事务等着她。
她并未广邀天下势力，前来显仙宗观摩她的就位盛典，所以就位之事就在一宗之内那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凡显仙宗上位者，没人会反对一位真仙就任宗主，而且这位真仙还是他们顶尊贵的前宗主于翎依。
于翎依答应鼎力相助后，命长老邀天下势力，前来显仙宗共商大事。
经过五日的准备，各大势力强者齐聚显仙宗。
显仙宗空前盛况，一派热闹和气。
于翎依居上座。
代表环音谷的单尘和耆敬仁的座位在右侧下首第一位，在场无人有异议。
若说得了真仙宗主的显仙宗，将是天下第一宗门，那么环音谷作为第二宗门，也是实至名归。
于翎依盛装之下，威严无比，她随意地倚靠在华座上，声音清朗：“既然诸位都到了，那么我就直说了，此次请各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您太见外了，您是世间唯一真仙，天地都为您开道，更何况我等宗门，有什么事，您但说无妨。”
在场所有宗门来人都很客气。
于翎依道：“烦请各大门派上交所有境璧碎片，如有私藏，我不介意去各大门派的核心密地走一遭。”
热闹的会场安静了。
耆敬仁道：“境璧本就是环音谷所有，现在环音谷要收回这件至宝。”
众人顿时看向耆敬仁和单尘所在的方向。
他们听令于翎依也就罢了，但环音谷，就算是创出境璧的宗门，他们凭什么顺服。
“宝物本就是能者居之，怎么能说收就收回去。”
于翎依算是听明白意思了，想来是环音谷太低调了，环音谷的名头不好使，她道：“并非环音谷要收回至宝，而是本座想要这件至宝。神器本该能者居之，本座既已成仙，那么理当拥有一件堪比真仙级的法器，本座看这境璧甚是不错，并向环音谷索要了这件至宝，环音谷也答应了。”
不等耆敬仁开口，单尘道：“不错，环音谷收集这件至宝，就是为了赠给真仙。”
“这环音谷真钻营，为了跟真仙搞好关系，竟然把四散的宝物，当做献给真仙的贺礼。”
“这简直是挖我们的血肉给真仙献花。”
“东西碎了丢了，就不是他们的了，谁捡到就是谁的，他们怎么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东西。”
“这群炼器师，真是不要脸。”
单尘对耆敬仁道：“抱歉。”
耆敬仁受宠若惊，连忙道：“这下多好，环音谷名扬天下，若锦小友不用担心给家族蒙羞啦。”
单尘听他老人家提起王若锦，突然心脏又是一阵钝痛，连头脑都感到晕眩。
见他掩额，表情痛苦，耆敬仁道：“您怎么……”
单尘嗓音低哑：“那时候，穆兄还在，穆兄还在……”
见他似要碎了，耆敬仁连忙给他递上茶杯，道：“少谷主，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单尘猛然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样才能好起来，我要怎么样，他才能回来？
“既然谷主说了有办法，那就必然有办法，谷主向来不说二话，”耆敬仁宽慰他道，“环音谷能有今天，全是因为谷主，从古到今，谷主说的所有话，都应验了，谷主做的所有事，也都做成了，您不相信自己，但请您相信谷主！”
单尘的脸色才算好点，他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尝到了血腥味，不好喝。他喝过最好喝的茶，是第一次见到穆平安时，穆平安递给他的那杯。
单尘捏紧了茶杯，那茶杯应声而碎，杯中茶水滴落，声音惊到了一旁的耆敬仁，单尘怔然：“我不是有意……”
耆敬仁拿白绢来给他擦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边茶杯多得是，您爱怎么捏怎么捏，只要别伤到自己。”
单尘怔怔然，恍惚间好像身边还坐着那人。
耆敬仁见他魔怔般苍白的脸色，心疼得无以复加，也不知道谷主去哪儿了，无论如何环音谷就这一位少谷主了，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穆青霜代表越国来显仙宗参加这场盛会，盛会结束后，她来到单尘所在的环音谷案前，见单尘苍白的脸色，竟然有种别样的快感——她弟弟走了，这人也别想好过。
“还能是什么？公主冰雪聪明，难道想不到吗，”单尘针锋相对，直截了当地道，“既然女帝能将天道拽入凡尘，公主不如去问问你的母亲，将天道拉入凡尘的方法。”
穆青霜瞳孔微缩：“你此话何意？你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现在搁这儿表演深情来了？”
“葬礼，呵，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葬礼么？你要我坐在害死他的人面前，亲眼见害死他的人将他安葬吗？他是睁开眼睛死去的，他因为谁才死不瞑目，公主要不要去问问你爹。”
“那也是你师父。”
“我师父？我敬他一声师父，控制我让我对我的人刀剑相向的师父。我今后绝不会和他出席同一场合，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杀了他。”单尘永远不会忘记在穆平安消散的天道那一脸悠然模样。
单尘还记得他和穆平安刚回显仙宗的时候，那一夜穆怜青对他说，只是看重他的身份才收他为徒，让他当穆平安的情报探子，但凡有关穆平安的事都哟啊一一向他汇报……
打得什么主意现在才明白。
那人从未把穆平安视作亲子，也从未把徒弟视作徒弟，这些被他施恩的对象，都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罢了。
单尘承认对方技高一筹，也承认越国有了这等天道助力，实力或许不弱于于翎依所辖的显仙宗，他很想和越国老死不相往来，但越国地大物博，国内势力、世家众多，集齐境璧碎片，需得越国的配合。
他需要穆青霜帮忙。
整个越国高层，怕是只有这一个人有可能为复活穆平安提供助力了，剩下的除了虚伪的哭泣，怕是什么多余的事也不会做。
穆青霜耻他忘恩负义，道：“他说，如果当年他不救你，你会死在伏皇宫。”这个“他”，指的是穆怜青，说到底，穆青霜心里也存有芥蒂。
“胡扯！”单尘只要一想到穆平安被操控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样子，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乃至憎恨穆怜青得不能自已，尤其听到此等荒谬之言，他嗤之以鼻，“我又不是蠢货，有我外祖在，我有的是钱，顶多在皇宫过得孤单，怎么样也称不上艰难。”
只要有钱，朋友也可以买来，只要有钱，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过不了，需要他穆怜青来救。
反倒是他来了显仙宗穆怜青所居的朝辰宫后，掏了不少来为朝辰宫修缮了园子，虽然这些都不值一提。
穆青霜：“……”
穆青霜在心里也恨过她爹，但那时候爹没有控制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穆平安死去，比起怨怼他人，她内心更深处的是怨恨自己的无能。
她也知道控制穆平安与于翎依一决生死的穆怜青不对，但最后选择死亡的却是她弟弟——平安明明可以活，可他却把权柄交给了于翎依，他选择成全于翎依，自己化身天道。
他只是化身天道了。
那个狡猾的天道爹，把天道的位置让给了穆平安，尽管天道宛如虚无，但那毕竟是天道。
穆青霜也知道逻辑听起来很荒谬，但任谁碰上她那舌灿莲花的天道爹，都会被他的歪理所征服。
甚至正因为此，穆平安陨落，她才不那么难过……
穆青霜想到穆平安临死的时候，还让于翎依保护单尘，他都不想着自己亲姐姐，就想着眼前这人，可这人却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连他的死，这人的最终选择也是不接受，真是痴心错付。
穆青霜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单尘昂起下颚，冷冰冰地道：“我要复活穆平安。他只是化身天道，并未死去，我要让他重回人间！”
穆青霜脱口而出：“你简直疯了！”
穆青霜道：“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他化道。”
单尘道：“为什么一个凡人也能化道，连尸身都无法保存。”
穆青霜掷地有声：“因为他是天道之子。”
“他是天道与凡人的子嗣！他身上至少留着一半凡人的血脉，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死了本该有尸身在，可是他化道了，连衣襟都没有留下！你又如何解释这些？”
穆青霜被他的歇斯底里给震慑住了，见他通红的眼眸，莫名嗓音发颤地道：“我会向母帝询问天道化凡的方法，你且冷静一点。”
单尘阴沉着脸，并不说话。
穆青霜道：“据我说知，天道化凡还是和成仙有关，毕竟天道本身并不是为我娘而来，他可能只是借着我娘的祈愿或者某些方法而出现，目的并不纯粹，你也知道。”
“我管他纯不纯粹，我要他活着！”
单尘眼里冒火，穆青霜都被吓着了。
“那你得成仙啊，不过就算你成了仙，到时候化凡的天道，也不一定是平安，再者成仙劫独一无二，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
这真是无法保障。
“所以烦请公主殿下，收集境璧碎片，交由于宗主，”单尘道，“公主殿下和我等凡人没有办法，不代表真仙没有办法。”
穆青霜道：“……你说的是。”
“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将我今日所言传出去。”单尘道，
这疯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再者母帝和父亲确实不知道这些为好，穆青霜也不知道复原境璧和复活穆平安有什么关系，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单尘别这么疯了。
穆青霜道：“只是收集境璧碎片，对越国而言不是难事，你放心吧。”她当天便赶回了越国皇宫，与母帝商议此事。
真仙的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单尘和耆敬仁就留在了显仙宗。
穆怜青的弟子们大都被带去了越国，朝辰殿人去楼空，他搬去了穆平安的燕归园去住。
耆敬仁怕他睹物思人，想让宗主另觅住所，单尘拒绝了：“他只是在这里住过一晚而已。”
“……您知道分寸就好。”奈何单尘整宿整宿地不修炼、也不休息，就枯坐在庭院里，有时自己与自己对弈，有时拨弄琴弦，无论吃进去多少补药，气色还是每况愈下，耆敬仁拿他没办法，主要是一个人拿另一个人的心也实在没办法。
于翎依往返于外界和显仙宗，将收集到的境璧碎片，放置在显仙宗外新修的广场上，谁都可以看到。广场周围乃是祭神殿，此地日夜都有炼星境以上修士巡视。
不知不觉，十二年过去了，敢在真仙眼皮底下盗窃的生灵，却是一个也没有。
当着外人的面，单尘到底还保持着一份姿态，但他的形容越发憔悴，眼圈越发漆黑，眼里透着一股子阴郁，看谁都一副死了没埋的表情。
大概只有在找到境璧碎片的时候，他面上会流放出异彩，但异彩转瞬即逝，耆敬仁见了连连叹气。
“谷主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环音谷谷主所居的暮云殿里也是冷冷清清，每日有侍者前去打扫，所以看不见灰尘，但也看不见人生活过的痕迹。
不过环音谷的政令也如期发布，各司递上去的折子，也都有审批，环音谷世界的运行一切如旧。
到了第十四年，耆敬仁进到暮云殿，突然浑身一震。
他连忙奔过去，只见长案之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境璧碎片。
耆敬仁忍不住感叹了句：“谷主，有心了啊！”最初到底是谷主的提议，可这些年，谷主却未见踪影，像极了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吊着人的。
可现在境璧都集齐了大半，眼看着全部集齐也只是时间问题。
耆敬仁才笃定，谷主所言非虚，穆平安少谷主的回归，或许真有转圜的可能。
境璧破碎的时候，大半分散在了外界，却还有小部分散落在了环音谷，所以谷主这些年，怕是去环音谷世界内搜寻境璧碎片去了。
境璧与境璧之间有微弱的吸引力，越是大块的境璧碎片，对微小境璧碎片的吸引力越大。
而眼前堆放着的境璧碎片，足有小半个境璧那么大了。
“这大概就是环音谷内全部的境璧碎片了！”
耆敬仁带着从谷主那儿得到的全部境璧碎片，赶回了显仙宗外的祭神殿。
时隔十四年，环音谷世界内外的境璧碎片终于集齐。
各大势力强者赶来观看传说中能让势力永恒的至宝的真正模样。
境璧碎片与碎片之间有所感应，相互连接，真正的境璧，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中，逐渐成型。
那是一块漆黑的环形境璧，表面光洁如镜子，边沿崎岖不平，却别具自然之美。
但无论怎么看，这就像块环形晶壁，和寻常晶壁也没什么差别。
于翎依表面威严，私下传音询问：“这就是传说中的时空之门？”
耆敬仁骄傲地道：“正是！”
于翎依忍不住：“就这？”看外形完全看不出来，动用魂力去感知，也没有丝毫异样，乍看之下就是块长得不错的普通石头。
耆敬仁严肃地道：“这可是集天地至宝炼制而成的宝物！”
于翎依道：“所以这宝物要怎么用？”
“等谷主来就知道了，”耆敬仁原本成竹在胸，但到时间了谷主也没现身，他悄声对于翎依道，“我以前见谷主施展的时候，只要灌入灵力，境璧就会显示预言，但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像只有谷主的灵力才可以。”
于翎依瞥了他一眼：“靠谱吗？”
耆敬仁也知道自己不靠谱，道：“可能真仙你也行？”
“试试。”于翎依猛地抬手，一道仙力注入到境璧之中。
但境璧纹丝不动，半点异样也无。
耆敬仁脸上有点挂不住：“这……”
于翎依表情却亮了：“此物竟能在仙力下完好无损！”
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耆敬仁也尝试注入灵力，依旧没用，他道：“要不单尘少谷主来试试？”
单尘形销骨立，稳步走出人群，径直走向广场中央的环形境璧。
这些年来，众势力强者也知晓了这位环音谷少谷主的手段，他虽修为不高，但杀伐果断，聪颖过人，极擅御下，手段诡谲，故而无人敢轻易招惹他。
在他现身后，深知环音谷强悍的各大势力，没人出声质疑他为何要上前。
单尘脖子上系着的一块洁白的境璧碎片，碎片飘向境璧方向，却因为细绳的缘故，无法脱出。
单尘来到境璧处，取下白皙的境璧碎片，按在境璧边沿，裂纹消失，境璧归于完整。
先前得了仙力滋养，直到此刻，半尺长宽的境璧散发温和的光芒，被激发出了丈许高的环形水波门户。
中央镜面变得形同无物，水波纹在其中静静地流淌，偶尔有电弧闪现，成了一扇真正的门！
单尘抚摸着境璧边沿，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纵身一跃，跳进水波纹的光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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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我便是你
抚摸境璧边沿的时候, 单尘脑子里多了个声音，那声音每说一句话，他怀里谷主的信件便会少一封。
“灵力催动时空之门, 只能问问题，仙力催动时空之门，能开启时空之门。”
“进时空之门, 你能见到他。”
恰好只有两句。
单尘纵身跃入时空之门中, 怀里的信件只剩下一封。
他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黑岩之上。
周围空气十分炎热，周遭都是漆黑的岩石, 不远处还有赤红的流岩，佝偻的树木一片焦黑, 好在而今炼星境修为的他，可以无视酷热。
但无视不了难闻的臭鸡蛋气味, 他掩住口鼻，咳嗽出声。
不是说进时空之门，就能见到穆平安么？
这是哪儿？
这里绝非显仙宗外的祭神殿。
反而像是飞鹤门山环山下, 但这里的岩浆之地明显与前者不同, 黑岩疆域要更广袤些，远处矮山的虚影漆黑且形状不规则，他敢确信以前并未来过此地。
祭神殿外是白天，跨入时空之门过来这儿后, 却是深夜，单尘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平安, 穆平安……你究竟在哪儿？”单尘阴郁的表情稍稍缓解。
就在这时, 他隐隐听到哭声，似乎有人在呜咽, 而且就在这附近。
单尘收敛气息，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循声而去。
暗岩旁边蹲着一位老人，半旧的灰白袍子，稀疏的头发扎起只有拇指粗细，他双手捧着脸，哭声时断时续，说不出的绝望、悲苦，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单尘融入夜色中，飘到他身后，总算听清了他的声音。
“炼不出来，炼不出来，为何老夫所炼之器，尽皆残器，五阶炼器师到六阶这个坎，过不去也就罢了，为什么老夫炼制不出完好的至极之器，却连最寻常的器也炼制不出来了……”
“再也炼制不出法器来了，老夫以炼器为生，既然炼制不出器来，不如就此死去，就此解脱……”
声音出奇的熟悉。
单尘几乎能唤出名字。
但天下声音相似之人何其多，再者这个声音要更年轻一些。
而且那位也远远不是什么五级炼器师，连他都已经是六级炼器师了。
他亲身经历过五级到六级这个坎，虽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绝对无法渡过。
那老头拿出匕首来，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单尘心头一急，并起手指，手腕翻转，那把匕首便以诡异的力道，挣脱了那老人家的手，飞出出去，插入地里。
“谁！”那老头喊道，“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到底是谁，谁在阻止老夫寻死！你可知老夫经历了什么，你可知老夫正遭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阻止老夫寻死！”
单尘走了出来，道：“我确实没阻止的资格，但我有阻止的能力。”
“要你多管闲事！”那老头转过脸来，怒目而视。
单尘顿时乐了，天底下竟然有和耆敬仁老前辈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但眼前这人头发虽然稀疏了点，面容却比耆老要年轻一些。
“哈哈。”想必是就快见到穆平安了，只要问及此人伏国的方位，再找到沧琅山的所在，便知那间石屋，也不知穆平安几岁了，他可以陪伴穆平安长大么。他抛下一切来到这个时空，为的不过是见到穆平安而已，单尘一身轻松后，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那老头见冒出来的人浑身裹在黑袍之中，俨然如厉鬼，再者此地荒凉得很，此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种鬼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道，“还装神弄鬼。”
单尘道：“别寻死了，许多炼器师止步在五阶，对六阶心生畏惧，其实大可不必。五级炼器师到六级炼器师这个坎，虽然艰难，但只要找到契机，就能一跃而过，轻轻巧巧。”
那老头红着眼道：“你又不是炼器师，你怎知轻巧。”
单尘抬起手指，指间一抹淡紫色火焰摇曳：“现在还说我不是炼器师吗？”
那老头顿时眼热，目光专注地看着那抹紫火：“炼手最高级的紫火！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陷入狂热，看眼前这人只觉神秘莫测，再不说他装神弄鬼了。
单尘还需要此人领路去伏国，便道：“我还没请教你，你是什么人，该怎么称呼？”
那老头铿锵有力：“老夫耆敬仁。”
单尘轰然耳鸣，他只觉离奇：“你也叫耆敬仁？”
耆老是器神啊！眼前的五级炼器师，必然不可能是耆老前辈吧！但见他的长相，单尘竟有些不确定了。
耆敬仁以为他没听明白，再次介绍自己：“老夫五阶炼器师，姓耆，名敬仁，敢问阁下名讳？”
单尘只觉耳根生疼，他问及眼前这位耆敬仁的背景、出处，和他印象中的耆老不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差别。
难道眼前这人就是年轻时的耆敬仁？他到底穿到了哪一时空？
单尘极力抑制住发抖的声线，让声音平稳，道：“你可知此地是何地？”
耆敬仁狐疑道：“西域边陲之地，怎么了？”
环音谷最初所在的地方，便是西北边陲之地！
单尘道：“我乃环音谷之人，环音谷就在这附近！”他是环音谷少谷主，自然是环音谷之人，如果正因为他早早宣称自己是环音谷之人，后来上通天梯时，耆敬仁指认他是少谷主，似乎也说得通……
就在单尘七想八想的时候。
“环音谷？”耆敬仁一脸疑惑，“是我孤陋寡闻吗，怎么从没有听说过，你确定你说的环音谷就在这附近？”
单尘脱口而出：“荒唐，你不是环音谷太上长老吗，你会不知道环音谷？”
耆敬仁更困惑了：“我哪是什么太上长老，我不过是被启星门逐出山门之人，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启星门？没听说过，典籍上似乎是个小的微不足道的门派，只在西域罗列的无数宗门中，有过一个名字而已，也是单尘记性好，所以没有遗漏。
所以在这个时空，没有环音谷！？
单尘整个惊悚了，没有环音谷，怎么见穆平安！
环音谷要创出境璧，才会在洛澜道宗前来进攻那日，见到跨越时空登上天梯宛如神兵天降的穆平安、和他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单尘咬着拇指指甲，心情焦灼。
想必这位是闭关闭久了，不知今夕何夕，耆敬仁反正将死之人，早死晚死都一样，他很有耐心地道：“公元一万三千九百二十五年！”
13925年。
他出生是19034年10月23。穆平安生辰是19034年10月26。
他穿到了五千年前！？
环音谷还没建立的时候，妖族人族之祸未至，于翎依远没有接近仙境，天道尚未出世，穆平安远没有出生！
在洛澜道宗举宗进攻的一百多年前。
遇见十八岁的穆平安的一百多年前。
单尘抑制住手抖地拿出怀里的信件，发现里头的字迹变了。
里头只有一行字。
“我便是你。”
单尘见到这四个字，眼前阵阵眩晕。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字迹！
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单尘心脏在颤抖，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斗篷，只觉脑袋木了一刹。
可他不修混沌道啊，他要怎么样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样子？
单尘心乱如麻，说来，这天地间还有混沌道这样逆天的道统吗？他只听说谷主修过，之后只存在于典籍之中。
这最后一封信件在他看过之后便无火自焚，化作星星点点光斑，消失在夜色之中。
见他燃个纸张都如此不同凡响，耆敬仁对他的崇敬更甚。
“老夫能拜您为师吗？”
“不能！”单尘脱口而出。
“这环音谷究竟是何势力？”
“环音谷是炼器师聚集的宗门。”单尘机械地回答。
“但老夫以往从未听说过……”
“以后就听说了。”单尘道。
“敢问您是？”耆敬仁试着道，态度很是谦卑。
“我？”单尘理所当然地道，“环音谷谷主。”
耆敬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这环音谷在何处？”
“就在这片岩浆地之中，”单尘正色道，“我来此处，就是为了选址。”
如果他没记错，西域边陲之地，也就是此地，有一处火焰晶矿，也正因为这一石矿，成了环音谷的立宗之基。
只是这火焰晶，单尘暂时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待在这里，开山凿石，总会寻到的。
耆敬仁更觉得不靠谱了，他运气这么好，正好赶上这位神人开宗立教的时候？他也是炼器师，虽然算是个废了的炼器师，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入到这一炼器宗门，哪怕只是烧个火也行，只要管饭，他不挑地……等等，他刚才是想寻死来着。
他堂堂炼器师老当益壮却想寻死，人家听声音年纪轻轻想开宗立教。
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单尘邀请道：“你既然是炼器师，那边跟我一起建立环音谷吧。”
他不担心耆敬仁不加入，因为耆敬仁便是环音谷元老级人物，与之同等地位的还有封愈太上长老，殷无望炼器师等等。
耆敬仁眸光一亮，又很沮丧：“可我炼制不出器来了。”
“什么叫炼不出器来了？”
“我原本是五级炼器师，但却怎么样触不到至极的门槛，我炼不出黄极法器，到最后我连最低级的法器都炼制不出完整的。这才被门派赶了出来。”
那般姿态悠然的耆老前辈竟然有面临如此困苦的时候。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呢。”
那般恣意旷达的耆老前辈，竟然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
单尘道：“您不只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您还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中流砥柱。”
耆敬仁唰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热。
单尘道：“您必然能成六级炼器师，甚至更高。”更多的话，他也不说了，耆敬仁可是能成为器神的人！
这位颓丧的老者熠熠生辉，天知道手废到恨不得一死了之的他，多需要这样的宽慰，哪怕只是一句宽慰，对他而言就是全部了：“竟能被您如此看好……”
“可是我会炼废灵料。”
“我有足够的灵料能供您消耗。”单尘最不缺的就是钱，虽然没有外祖再塞灵石了，但他的灵石足以支撑起一个门派，甚至是炼器门派。
“我来此处选址，恰好见到您在这里，还自称炼器师，相逢是缘，”单尘道，“想必这就是天意吧，天意要您加入环音谷。”
“是、是吗？那真是老夫的荣幸。”耆敬仁道，“其实此地乃绝佳的炼器之地，回到这儿来的几乎都是炼器师，您选在此处建立炼器宗门，实在是英明至极。”
单尘被他夸得飘飘然，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不是他的功劳，兴许他穿越时空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成功了。
既然谷主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就证明建立在西域边陲之地建立环音谷便是最明智之举，谷主，或者说他自己，给了他无数暗示，这条道他不会走错。
无论如何，耆敬仁的顺利突破也关乎到环音谷的前途，单尘再次对耆敬仁道：“以阁下对炼器的执着，必会让阁下的炼器术更进一步。”
耆敬仁朝他拱手行礼，道：“承蒙看好，老朽原是将死之人，得您看重，实属幸事，很愿意加入环音谷，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还没请教阁下尊名？”
单尘记得环音谷谷主的名字：“钟谙。”
钟谙。
单尘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
谷主连名字都是暗示。
看来为了复活穆平安，他做了无数的努力。
只有这一次，最有成功的可能。
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没有后世的一切了。
环音谷有百年的时间创出时空之门！而他目前只知道境璧的形貌！
他需要无数炼器师助力，他需要开凿矿藏，熔炼至宝……
遇见耆老前辈只是第一步，只是第一步！
耆敬仁好奇地打量他兜帽下的脸：“不知可否让老夫看到阁下的真容？”
“不可。”
单尘用雾霭挡住了自己的脸，“我修混沌道，不便见人。”
这个时空没有单尘，他是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只有他隐藏起来，以后他自己才能顺利出生，当然在此之前，时空之门必须成型。
时空之门成型，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世界在孕育，两个世界就可以拥有两个他。
但以他炼星境的修为隐藏起的容貌，勉强可以隐瞒眼前的老者一段时间。
在耆敬仁的眼力炼至巅峰之前，他要把幻术修行到极致，让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真容，只要幻术、迷术修炼至极，他应该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模样。
他有漫长的时间来钻研此道，不必急于一时。
耆敬仁身为炼器师，也不太懂修士的道统，尤其是生僻的混沌道。
仅是惊鸿一瞥，但耆敬仁还是看到了这位环音谷少谷主的脸，很年轻的面容。
……只是后来，时间过得久远，他也就渐渐淡忘了谷主的长相。
此刻，单尘言归正传：“那环音谷就先有你我二人，先去选址建造住处。”
这位真是雷厉风行，不愧是当宗门之主的料！
耆敬仁本就是除了炼器什么也不行的人，现在连炼器都不行了，只觉人生了无希望，未曾想遇到这位炼器巨擘，人家看好他，他自然欢欣鼓舞，道：“好，去选址，建立炼器宗门！”
单尘在前面飞驰，耆敬仁听到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建立炼器宗门不易，建立永恒的炼器宗门更是不易，还请阁下随我一同见证永恒宗门的诞生。”
耆敬仁倒吸凉气：“永恒宗门？”这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加入的这个宗门真的靠谱吗？一个连面都不露的所谓门派之主？
单尘道：“人修炼到极致，方能永恒，若将宗门看成器，让宗门永恒，便是炼器宗门的至高追求吧。”
耆敬仁痴迷炼器，此刻听到这等形容，只觉被说进了心里，莫名其妙就被说服了，跟着道：“谷主所言极是！”
不想造就永恒宗门的炼器师，不是好的宗门之主。
至少从炼器的角度看，宗门成器，乃是十分清雅脱俗的说法。
于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环音谷这一炼器宗门，因为两位元老的聚首，得以落地。
……
显仙宗祭神殿外，单尘跳进时空之门之后，时空之门的水波纹便消失无踪，境璧恢复原来的朴实无华模样，它的底部嵌入石缝里，正好垂直立在广场中央的台阶之上，可供在场所有人观瞻。
在于翎依再度释放仙力无果之后，在场有人试图释放灵力沟通那神奇的境璧，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那境璧犹如顽石，方才所见就像幻象般不真实。
“方才确实见到环音谷那位少谷主身影消失在境璧之中。”
“此物是传送阵还是什么？”
“为什么无法再催动了，敢问环音谷的老前辈，这是何道理？”
耆敬仁神忽悠：“自有道理。”
于翎依道：“单尘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耆敬仁对于翎依道：“一切等谷主来了，自有分晓。”
于翎依也不急，反正境璧就在她眼前，事态在她掌控之中，只要守着境璧，等单尘出来即可。
只是不知这境璧开启，和穆平安回归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在两人兴致缺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位身穿靛蓝斗篷的人犹如一抹青烟，出现在了广场之上，站在境璧面前。
“谷主！”
“不……这是……”
“单尘少谷主！？”
面朝着境璧，单尘揭下兜帽，如缎长发倾泻而下，他面容年轻，却目露沧桑，抬手抚摸着时空之门边沿。
耆敬仁倏然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是说为什么他初见单尘少谷主的一瞬间会感到亲切。
……因为他曾经似乎看到过一样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12 20:36:06~2024-03-13 19:3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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