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破屋内。
一个摄影机位对准了暂时充当着主持人的导演郑方,另一个则对准了刚走进屋的沈明烛。
捧起ai遗像,郑方走到沈明烛面前。
“这位选手叫沈明烛,今年22岁,对吧?
“小烛啊,你为什么参加这个节目?”
“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如果不参加这个节目,我会死。”沈明烛道。
闻言,郑方一愣,然后又是一笑,俨然已经把沈明烛的话当做了神棍发言。
“咳,介意说说,为什么吗?”
郑方敢深更半夜在这种地方录节目,现在又给出了这样的反应……
他这般百无禁忌,像是根本不信玄学。
在沈明烛看来,他很难成为那个能轻易被自己洗脑的人。
于是沈明烛转而道:“因为我没钱了,人没钱,会饿死。听说节目组包吃住,得冠军还有10万块奖金,我就来了。”
哟,搞半天这人不是在装神棍,而是在抖包袱。
看来这人不仅脸蛋长得不错,还挺能制造节目效果。
郑方笑了,笑得挺满意。
之后他问:“想当冠军可不容易,你在玄学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技能吗?”
沈明烛道:“我能看见鬼,还能看到它们的能量场,继而与它们共情。”
“哦?”郑方故作好奇地问,“能量场是什么?”
沈明烛道:“可以理解为人死后灵魂留在这世上的意识碎片。能量场跟鬼魂们生前难以忘怀的记忆有关,可以称其为‘执念’。”
哟,说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
可这世上哪儿来的鬼呢?
郑方不以为意,只听沈明烛再道:“当然,有时候我看见的东西并不是鬼,也不是它们的能量场,而似乎是……幻觉。”
幻觉?
这人不仅瞎,精神方面似乎还有点问题?
郑方都有点心生同情了。
他摆摆头,端起手里的遗像道:“这是一个遗像,上面的小姑娘死于3个月前,是我身后这对夫妻的孩子。现在我希望你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的。”
沈明烛看不见遗像,只能隐约辨认出导演手里是个方正的东西。
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拢着这个东西,让它看起来有些扭曲。
“我能碰一下它吗?”沈明烛问。
“当然。”
接过相框,沈明烛的手指沿着相框抚摸了一圈,发现它呈长方形,约莫是普通书本的大小。
手指从相框的边缘移动到那张由ai制作出来的、苍白而又美丽的脸上,忽然之间,沈明烛感觉眼前长方形的黑色变浓了几分,像是忽得被泼上了一层墨。
紧接着他胸口狠狠一痛,感到了巨大的悲伤。
遗像上的人似乎在哭泣,并且把这种悲伤传递给了他。
一旁,导演郑方多瞧了沈明烛几眼。
怎么他的眼睛都湿了?遗像上的人根本不存在,他这是在悲伤个什么劲儿?下一步他就得开演了吧?
得,看来又是一个假大师。
不过他这演技真够可以的。
“小烛,怎么说,看出黄梅梅是怎么死的了吗?
“你可以问她爸妈问题。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沈明烛没有回答郑方的问题,也没有与扮演黄梅梅父母的两位演员对话。
他只是默默侧过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正是那棵大榕树。
天空中的墨色浓了一分。一片片黑色的云朵聚了又散,像一个个扭动的大孢子,倏地,它们张开口好似吐出了什么东西。天空随即出现了纷纷扬扬的絮状物,像是下起了黑色的大雪。
沈明烛那双有着灰白色瞳仁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紧接着他张开口,朝着榕树的方向,轻声喊出一个词——
“妈妈。”
那一瞬,沈明烛的表情显得极度忧伤。
郑方几乎有些怔住了,感觉这位选手像是被鬼上了身。
然而ai合成的女娃娃哪儿来的灵魂,又哪儿来的妈妈?
“你叫谁妈妈?”
郑方走到沈明烛身边低声询问。
只见沈明烛抱住自己的胳膊,好似感觉到了极度的寒冷。
他反问:“下雪了吗?”
“没有啊,现在可是夏天,怎么可能下雪?”郑方用诧异的语调问,“该不会你真的出现了幻觉吧?精神分裂?”
沈明烛继续望着窗外,目光显得既悲伤又迷茫。
他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郑方:“……”
“咳,所以……黄梅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能给出答案了吗?
“每个选手只有10分钟的解题时间。如果你无法尽快给出明确答案,也许我不得不选择把你淘汰。”
闻言,沈明烛从兜里拿出一个瓶子,里面放的居然都是银针。
郑方有些吃惊。
在示意摄影机位赶紧给特写的同时,他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明烛用右手取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往自己的左手食指刺了去。
他的食指细长,骨节突出,看起来苍白而又脆弱。
很快,银针扎进去半寸,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滴鲜红的血,无声从他的苍白指尖滴落在地。
这一幕看得郑方头皮一紧。
他发现沈明烛的动作居然还没结束——
他在继续用针扎自己的手指。以针做笔,以血为墨,他快速在掌心写了几个字。
只不过不待郑方看清那些字是什么,沈明烛已经将它们抹去了。
“那个,小烛,咱们这个节目还是很正能量的,不讲究伤害自己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刚才沈明烛做的,是他曾和医生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催眠方式定下的,可以让他快速摆脱幻觉的办法。
不过此刻他没有过多解释,只道:“疼痛可以让人保持清醒,让幻觉消失。”
“咳,所以你现在看到的东西,不再是幻觉了对吧。那么,你看到了什么?该不会看到了鬼?”
郑方心想,你要是敢回答看见了鬼,我就敢给你打零分。
沈明烛重新看向窗外。
黑色大雪继续下着,像是飞舞的黑色羽毛,也像纸钱燃烧后剩余的灰烬。
他将手指贴在遗像上,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哭泣声。
遗像上的人似乎在渴望着那漫天的飞雪,也似乎对窗外的榕树有着特别的感情。
可她被困住了。她走不出去。
望着那漫天飞雪,沈明烛不疾不徐地反问郑方:“你知道《混沌》这个游戏吗?”
“游戏?不知道,我不打游戏的。”
郑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它跟黄梅梅的死有关系?”
沈明烛又问:“郑导,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正在开启一个副本,一旦打出最差的游戏结局,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你信吗?”
沉默了一会儿,郑方:“小烛,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精神科医生,我把他电话给你?”
沈明烛把遗像还给郑方。
他心中的悲伤全部消失了。
窗外那些黑色的大雪也消失殆尽,他没有再感觉到半点寒冷。
“小烛,你还有最后一分钟的时间!黄梅梅怎么死的,请给出你的答案!”
郑方的声音多了几分催促。
这个叫黄梅梅的少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其实沈明烛也不太确定。
拿到这遗像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鬼,但看到了她的能量场——
她的世界一直在下雪。大雪带给了她无尽的绝望。然而奇怪的是,她的潜意识又在反过来渴盼大雪。
与此同时她深深地思念着她的母亲,院子里的那棵榕树似乎和她的母亲有着某种深刻的关联。
然而另一方面,当沈明烛刚才不自觉地与鬼魂产生共情,对着榕树喊出那句“妈妈”的时候,这屋子里的那个母亲却没有半点反应。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榕树与她,以及她女儿的重要程度。
仔细想想,郑方虽然是玄学节目的导演,但这节目之前闹出过存在剧本、选手们都是假大师的丑闻。
从他本人的态度来看,他也丝毫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
这种人搞不好有恶搞“玄学大师”的心态。
郑方既然不信玄学,他举办选拔赛,恐怕也就并不是真的想测试选手们的玄学能力,而是借此考验他们的临场状态,以及观察力、推理与逻辑分析能力等等。
对选手们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才好安排他们接下来的节目人设。
郑方不会出一道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题目。
所以,虽然这屋子确实有亡灵存在的痕迹。
但郑方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情况下,他出的题目,会是什么呢?
【17:03】
【17:02】
……
瞥一眼视野里的倒计时,沈明烛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回答。
“我看不到任何鬼。照片上的少女,和屋子里的活人的关联程度很低,我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因果。换句话说——
“这屋子里的这对夫妻,似乎并不是照片上这个女孩的父母。”
半晌后,郑方笑了。
“照片上的人确实没有死,也的确不是屋子里这对夫妻的女儿。因为她是虚构的,照片是ai制作的!
“我觉得……我觉得应该能算你通过了选拔赛。干得不错,小烛,恭喜你哈!”
这个时候,沈明烛的眼前又出现了几行字——
【你在选拔赛上表现得不错,经系统分析与计算,导演组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你应该能顺利进入后续的正式比赛,现在系统宣布,你完成了这项任务,暂时保住了性命】
【请尽快完成你的另一个任务——对一个人展开洗脑。你的时间不多了】
·
沈明烛从破屋离开的时候,听见了江欣语靠近的脚步声。
“沈明烛?你好。榕树旁边有我们搭的休息棚,我带你过去休息吧。
“为避免选手之间互相泄题,参加完选拔赛的选手得先去休息棚里等候,等所有人录制结束,大家再一起回大巴,到时候节目组会送你们回镇上。”
【13:59】
【13:58】
……
短时间内,沈明烛可以接触到的人非常有限,他发现自己似乎只能将主意打到江欣语身上。
小姑娘待人厚道,小心谨慎,言语间还有些生涩,应该才参加工作,还没有成为职场老油条。
这种人是比较好忽悠的。
更何况她戴着绿幽灵和黄水晶。这两种水晶都有招财的作用,以戴在左手上为宜。
江欣语正是将水晶戴在了左手,可见她有些相信玄学,应该不会像郑方那样油盐不进。
于是沈明烛拿出三个铜钱,对身边的姑娘道:“能请你帮个忙吗?我想给自己卜一卦,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朝上的是字还是花,可以么?”
“你……你还会算卦?可以啊。我们去休息棚那里算吧。”
江欣语果然感了兴趣。
沈明烛卜这一卦,主要是为了试探江欣语对玄学的感兴趣程度,以便决定忽悠她的具体办法。
但在投掷铜钱的时候,他还是认真地在心中问了问题:
“如果我把我看见的那些文字当做真实存在的,并按照它的指令行事……我的结果会如何?”
他扔了六次铜钱,江欣语也把六次的结果告诉了他。
卦象显示兑上巽下,居然依然是“泽风大过”。
所以,无论是否相信眼前的那些文字真实性,结果都是泽风大过。
怎么选都是大凶?
沈明烛:“…………”
一旁,瞥一眼沈明烛的表情,江欣语好奇地问他:“有什么不妥吗?”
“嗯,有些小麻烦。不过也还好,其实按照易经的理念,事情没有绝对的吉凶,易经是教我们该怎么做的。”
沈明烛对江欣语道,“谢谢你。为表感谢,我帮你也算一卦,怎么样?江小姐,容我唐突,请问你最近是否破过财,非常缺钱?”
江欣语顿时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是的是的,我真的好缺钱。要不然我也不能来这种剧组。刚听说要来中缅边境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进了诈骗组织……
“你刚才参赛的时候,我旁听了,你说得挺对的……你还真挺厉害!那你帮帮算算吧,我那什么……”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了。
那是因为破屋方向忽然传出了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
“我去看看需不需要我帮忙。”
江欣语把三枚铜钱往沈明烛手里一塞,跑向了破屋。
沈明烛收起铜钱后,杵着盲杖缓缓跟了过去。
破屋内,发出尖叫的是一位穿着白裙、化着淡妆的,声称自己是女巫的选手。
此刻她倒在地上扭曲着身体,脸色有些惨白,看起来很是瘆人。
“你……你没事儿吧?”郑方问她,“你刚才说,你可以让鬼上自己的身,是这个意思?”
白裙姑娘对郑方的话置若罔闻,她躺在地上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再起身走向屋中的那位女演员。
“你、你是我的妈妈。妈妈,呜呜呜……”
姑娘一眨眼,泪水就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妈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妈妈……你怎么不理我啊……你理理我啊……”
“妈妈,我死得好冤啊!啊啊啊!我是被我同学害死的!呜呜呜,妈妈……妈妈!!”
姑娘你演得是不是稍稍有点浮夸了?
郑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女演员也差点没崩住,她借咳嗽的动作勉强掩饰住笑意,回应着选手道:
“是,我是妈妈。我是你的妈妈。女儿啊,你终于来找我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同学杀的你?妈妈一定会为你报仇!”
“我……我想不起来了……你让我想想……”
破屋门口。见到这一幕,江欣语摆了摆头,转身带着沈明烛重新回到休息棚附近。
“那个,我们现在继续算卦?”
说完这话,江欣语发现沈明烛一言不发地望向破屋,表情非常严肃。
夜风寂寂,树影缭乱,院子里的灯光则显得过于惨白。
这种情景下,沈明烛的模样简直让人觉得有些心惊。
没等江欣语开口问出什么,她看见沈明烛微微蹙眉,竟是张开嘴,轻声重复了一遍“妈妈”这两个字。
“妈妈?妈妈怎么了?”
江欣语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忍不住道:“刚才那个选手就是在演戏吧!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叫李双双,是电影学院大三的学生。
“她上这种综艺节目,为的只是混个脸熟,以后好进娱乐圈。她应该没有玄学方面的本事,面试的时候表现得非常不好……
“她是装的,是演的!不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吧?”
沈明烛道:“她确实没有被鬼上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江欣语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只见沈明烛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用颇为莫测的口吻开口道:
“李双双一直在喊‘妈妈’,但刚才我们听到的许多声‘妈妈’中,有一声不是她喊的。”
有一声“妈妈”不是李双双喊的。
那该是谁?
难不成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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