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快进郊区了,信号不好。先挂了。师兄再见。”
沈明烛放下了手机。
驾驶座上的巫浔竹没有说话,一直沉默。
沈明烛也不管他,闭上眼睛靠着座椅靠背休息。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倒是主动开了口道:“我蹭你的车,按理该给你路费。不过这路费该由郑导报销。到时候你直接找他要?”
巫浔竹:“…………”
巫浔竹不说话,沈明烛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这也是眼瞎不好的地方。
身边的人如果说话,他还能从语气对那人的情绪判断一二,可那人如果保持沉默,这不免就有些难办。
顿了一会儿,沈明烛转而问:“对了,你银行卡号是多少?”
巫浔竹总算回应了,但语气不咸不淡的。“做什么?”
“把三万块还给你。”
“不着急,回头再说吧。”
“……行吧。那你先开车。”
车内陷入了20分钟的沉默后,换做巫浔竹先开口:
“我会沿海把车开到闽南,全程大概需要12小时。我不打算一次性开这么久,今晚我们会在路上住一晚。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明烛摇头。“你看着办吧。有劳。”
“好。一个小时后,我会把车开到一个大型服务区,你有什么想买的,到时候我带你去买。我们可以在那里多休息会儿,一起吃个午饭。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或者忌口?”
“没有。你看着办吧。”
而后两人又是一路无话。
沉默就这么持续了几乎整整一个小时。
直到车驶入服务区,把车停好后,巫浔竹总算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沈先生……有未婚妻?”
沈明烛不明所以,但点了头。“嗯。”
“是么?她叫什么名字,方便说吗?”
“没问题。她叫吴寸心。”
巫浔竹:“……………………”
“山澨大人……山澨大人?”
“关于我刚才说的事,您的具体指示到底是……”
“您看我们定的这个策略可以吗?”
“山……山澨大人,您没事儿吧?”
“知道了。就这么办。最近行事要小心一些。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不能出一点篓子。不然会有大麻烦。你先下去吧。”
幽深阴暗的大殿上,山澨一挥手屏退了下属,再表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的虚空。
沉默许久后,他操控着巫浔竹对沈明烛问道:
“还真有未婚妻?你向他求过婚,他答应你了?”
听闻这话,沈明烛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某日,他和吴寸心谈到了搭伙过日子的话题。
在那之后,有一次吴寸心见到了他的玉镯,问起它的来历,他便解释道,这
手镯是要留着送给未来老婆的。
那晚离开前,吴寸心向沈明烛提出,这手镯干脆由她来暂时保管。
沈明烛前后一联想,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她想嫁给自己的意思。
“她收了我的手镯。我们就算是有了婚约。
“巫先生为什么这么问?认为不会有人愿意嫁给一个瞎子?”
“当然不是。随便聊聊。不想说的话,你可以不说。”
这会儿山澨倒也想起了那个镯子。
他当时要走那个玉镯,只是觉得沈明烛没有必要娶老婆而已。
沈明烛怎么误会成了这样?
所以……难道他喜欢吴寸心?
他喜欢吴寸心什么呢?
借着巫浔竹的躯壳,山澨问沈明烛:“听你谈到吴寸心的语气……你很喜欢他?”
对于吴寸心,沈明烛谈不上喜不喜欢。
事实上他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感情问题。
不过他觉得自己不排斥和吴寸心搭伙过日子。她是继师父之后对自己最好的人,他也愿意尽可能地对她好。
非要形容的话,两个人当时的感觉可能更接近于亲情。
沈明烛分析,在师父去世后,也许自己潜意识里真正想要的,是能再有一个家人。吴寸心可以是这样的家人。
不过,既然话都放出去了,这会儿他如果说自己不喜欢未婚妻,未免显得奇怪。
于是沈明烛点了点头。“嗯。当然喜欢。”
闪动着幽蓝色火焰的,幽深而森严的大殿之上,山澨霍然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突然快极了。
这是他很少会有的感觉。
所以……沈明烛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喜欢的是……是我吗?
毕竟吴寸心其实就是我。
不对。他以为吴寸心是姑娘。
那会儿自己需要找个理由留在那里,见沈明烛误会了,干脆将错就错顺势骗了下去……
所以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只是他想象里的我?
或者说,连想象中的我都不是,他喜欢的根本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温柔知性的姐姐。
那么,如果他知道吴寸心就是我呢?
还是不对……
他才和吴寸心相处多久,两个人根本没有多熟……
他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就喜欢上了,未免太过肤浅!
换了其他姑娘靠近他,稍微对他好一点,他是不是也会这样?
话又说回来,沈明烛这样的人,哪儿来的心呢?
他比谁多狠,哪有什么感情。
心情大起而又大落,山澨重新板起了脸。
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后,他问出的是一句:“那么……那个手镯呢?”
沈明烛道:“前两天去当铺当掉了。这不要还你三万块么。”
山澨:“…………………………”
山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甚至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绪。
对于他的复杂情绪,沈明烛当然更无从体会,但偷偷变得警惕了一些。
他想,这个巫浔竹确实是有问题的——
他为什么会直接问手镯的下落?
他问出这句话,就好像他知道吴寸心已经去世了似的。
心里有怀疑,沈明烛却也不露声色。
他只是问身边的人:“巫先生把车开进这服务区已经很久了……我们还去吃午饭吗?”
·
次日中午,沈明烛与巫浔竹抵达越州,与郑方等人碰面吃了个午饭。
要下副本的人都到齐了,郑方特意包了个包厢,让大家坐成了两桌。
选手这边,除了司星北与薛凝之外,孔游、向飞杨、道玄真人也都来了,曾经试图召唤撒旦的那位假萨满没能被说服,不肯再来越州。
除她之外,那位亲眼见过李良彬惨死的摄影师赵志强,他一离开石桥古村,竟就出家当和尚去了,说什么都不肯再来。
除此之外,新加入的选手有三位。
其中有两位是一组跳大神,由一男一女构成。
男的叫战信鸿,是二神。
女的叫邵飞燕,是大神,据说身带好几个仙家。
还有一人叫荀伯玉,他今年29岁,最初是研究理论物理的高材生,后来转了实验物理,再后来不知怎么走上了用科技产物找鬼捉鬼的道路,据郑方说他在选拔赛中表现很不错。
沈明烛简单与大家打过招呼,就专心低头吃饭了。
郑方选的地方很不错,是当地的一家很具特色、也很有格调的餐馆。
他们坐在二楼的包厢。
包厢里有专门的赏曲台,赏曲台正对着一楼大厅的舞台。
此刻舞台上有团队在表演南音,这是一种流传于闽南地区的音乐形式,特色有横抱的南音琵琶、南音洞箫等,也可以有人声演绎的加入。
沈明烛看不见表演,但能听见艺人们的演绎。
这会儿表演艺人正用南音的形式唱着《将进酒》。
南音的唱腔极其缓慢,一个字能唱许久,并且格外讲究腔调,耐性差的人很难听完整首曲子。
沈明烛吃完了整整一碗当地特色的面线糊,开头那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都还没有唱完。
服务员紧接着送上了姜母鸭、鱼卷、海蛎煎等等特色菜。
沈明烛听见郑方很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
他还听见了巫浔竹在这过程中的推拒:
“抱歉郑导,这个我不吃。不好意思,那个也不吃。”
“海里的东西你都不吃啊?那你没有口福了!来这里就要吃海鲜的嘛!”
郑方道,“哦哦对了,我知道了。修习祝由术有禁忌,对吧?修习此术的第一天,就要立下
誓言,永远不吃某一种肉!对对对,小夏给我说过,他这一辈子都不吃羊肉。你看,我差点忘了。”
服务员端了一大份汤过来,热气蒸腾而起,和盛夏的暑气混合在一起,给这包厢内又平添了几分热闹。
满室热闹中,巫浔竹右手搁在桌案上,食指与拇指间握着筷子,却并没有夹任何菜。
他的手骨修长,线条流畅而好看,这个姿势让他腕骨上的一点凸起非常明显,似玉非石,显出几分内敛的贵气。
他没怎么吃菜,单只是看沈明烛。
坐在沈明烛旁边的是司星北。
他时不时会用公筷帮他夹菜,让眼盲的他吃得相对轻松一些。
与此同时他好几回放下筷子看向沈明烛,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每每都欲言又止。
一直酝酿到台上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唱完,司星北总算语气不自在地开了口:“你之前挂我电话,我话还没说完。”
沈明烛握住筷子的手一顿。“师兄,那会儿我手机信号不好——”
司星北打断他。“少来!糊弄鬼呢?”
沈明烛:“……”
沉默片刻后,司星北再道:“我说那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脸皮薄,怕你受影响。总之,没必要理会那帮无聊的人。
“那些剪视频的人……我看他们是脑子有毛病。不知道他们在磕什么。他们是没看到你揪着我领子威胁我的场面!”
沈明烛:“……知道了。”
“那……你的未婚妻是怎么回事?你还真有未婚妻?”
司星北放低声音问道。
“她叫什么名字?她喜欢什么东西?下次见她,我得准备点见面礼。”
沈明烛摇摇头。“不必了。她已经过世了。”
“抱歉,我不知道——”
司星北的眉宇间隐有几分自责,几分关切。
却听沈明烛淡淡道:“不要紧。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人都有一死。”
沈明烛这话,却是听得司星北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觉得沈明烛这个人没有感情。
司星北当即道:“就算人过世了,礼数还是要尽到。她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下次烧给她。”
沈明烛:“…………”
一旁把二人的话尽收耳底的巫浔竹:“…………”
·
好一会儿之后,那首《将进酒》还没唱完,缓慢的唱词遥遥传进来,把饭后酒醉微醺的众人唱得昏昏欲睡。
此时菜已经上完了,郑方赶紧上前把门窗全部关好。
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他对大家交代起这次的副本情况。
郑方表示,从他收到的文字提示看,下一个副本的触发地点,位于越州阳关县的里水镇。
文字并没有给出太多的信息,但他和林宝兰先托人对当地的情况,尤其是跟“木偶戏”有关的做了一个调研,这便知道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故事
。
越州的gdp在全国范围内来讲都非常高,是个非常发达的沿海城市。
里水镇距离越州不算远,不过居然颇为萧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多少人气。甚至原来住在那里的人也都陆续搬走了。
这一切都跟那段可怕的故事有关。
里水镇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古镇,三面环山,一面对着湖,环境在二十年前,小镇还没有那么萧条,有不少原住民住在这里不说,这里还曾被政府当做过重要旅游景点来推进。
那会儿镇上靠近镇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戏院,因为靠着湖,便取名为临湖剧院。
在当地人看来,木偶戏是敬天的,人戏是敬神的,若遇到一起表演的场合,那必然是先唱木偶戏,再唱人戏。
是以木偶戏在当地的地位很高。
临湖剧院不唱人戏,是专门用于唱木偶戏的戏台。
二十年前,这里曾有一个很有名的提线木偶戏戏团,名叫里水木偶戏戏团。
这个戏团里,操偶的师傅们个顶个的厉害,在他们高超技艺的操纵下,木偶每每上台,都如同活了过来,它们的一举手一投足格外牵动人心,每次表演都能引来满堂喝彩,曾为古镇带来了很大的客流量。
可是后来悲剧发生了——
一场大火点燃了临湖剧院,当晚,参与表演的十余名工作人员,以及观看木偶戏表演的三十余名观众,全都死在了火里。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剧院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光是这样,里水镇还不至萧条成现在这样。
后来镇上开始流传起一些跟这剧院有关的可怕故事。
某次,半夜有个叫王大军的男人来小镇探亲,一不小心在剧院附近迷了路。他四处晃悠,遇到了一个路人,这便欢天喜地向那人问路。
那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抬起一支胳膊,指向了某个地方。
他的面容与身形都藏在黑夜里,叫人有些看不真切。
不知道为何,王大军还感觉他那指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不过王大军还是向他道了谢,并开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走。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走到亲戚家,却居然走到了一片焦土中。
——他意识到他走进了曾发生过可怕火灾的剧院!
意识到自己踩在死了好几十个人的废墟上,王大军心里毛毛的。
他立刻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冷不防一回头,却看到了刚才为自己指路的那个人。
“我要……我要去黄家,这里不是黄家……”
王大军说没说完,就看见那人又抬起了手,手指的方向还是剧院深处。并且他抬手的弧度居然和刚才一模一样,就像是被谁操纵着做的这件事。
那一刻,夜空中遮住月光的薄云散去,绝美的月光如薄纱、似水光般,轻飘飘地淌进这方焦黑破败的剧院,把指路的人模样彻底照亮。
男人得以看见,那人的五根手指上居然连着线!
那些细线呈银白色,似有还无地勾着它的手指,再没入夜色深处。
——这、这人不是活人!是木偶!!!
王大军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当晚,晕倒在剧院的王大军被亲戚找到,并被带回了家中。
次日他醒了过来,但是俨然得了失心疯。
无论谁靠近他,他都认不出来,嘴里只一昧喊着:“不!不要!啊啊啊不要杀我!我不要去剧院!求求你饶了我!”
王大军的疯病持续了半年,辗转多处治疗,这才总算好了。
清醒之后,每遇见一个人,他便会给那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如果不是我姑父及时找到我带我走,我一定凶多吉少啊!那个地方太古怪了!大家千万不要去!!!”
这样的故事发生了好几起。
渐渐地,大家别说走进临湖剧院了,连靠近都不敢。
剧院所在的街道,乃至整个里水镇,都彻底萧条下来。
直至十年前,政府认为这镇子不能一直荒着,于是开始了古镇的修复与重建计划,重新把这里作为重要旅游景点来推进,并决定把南音、提线木偶戏等等作为古镇的核心竞争力。
毁于一场大火的临湖剧院得以重建,周边的街道也重新进行了修葺。
经历了一年的修葺,重建后的临湖剧院正式开放给了公众。
一个名叫孤帆远影的木偶戏团受到邀请,于十年前来这里演了一出戏。
这戏团里最有名的操偶师叫宋宛,她是戏团的台柱子,是少数能同时操控30根以上丝线的匠人之一。
与此同时她的嗓子也极好,能唱出极为动人的韵律。
甚至不需要太过借助配乐,她一人带上一只木偶,就能完成一场演出。
十年前的那晚,演出之前,宋宛闹了肚子,去县里的医院挂水了。
也因此她逃过了一劫——
重建完成后的临湖剧院第一次演出,就再度发生了火灾。
那一晚,观看演出的观众大部分当场死亡,少部分进了医院抢救,但最终也没能活过来。
至于孤帆远影戏团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死于那场事故,侥幸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但这两个人都疯了,并且也先后在三年内死亡。
“情况呢,大概就是这么情况。”
郑方严肃着一张脸对众人道,“我来总结一下哈——
“二十年前的8月28日,临湖剧院在演出当晚发生火灾,观众和工作人员全部死亡。
“十年前的8月28日,完成重建后的临湖剧院再次在演出当晚发生火灾。观众全部死了。至于演出戏团的人,除了意外生病没有参加表演外的宋宛之外,也全部死亡。”
“宋宛女士呢,她虽然逃过了一劫,但心里始终记挂着自己的同伴。毕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老师、朋友,全都
死在了这场惨剧中……
“这十年来_[,一直在越州疗养。她迫切地想要找到真相。
“这次,她也是看到了我们节目播放的第一个花絮之后,找到了节目组,希望我们解决这里的问题。正好我收到了——”
郑方没把文字提示也让他来越州的事说出口,只道:
“十年后的现如今,临湖剧院已经完成了第二次重建工作。不过啊,剧院还有它所在的这条望湖街,没有人敢去,景区的管理者干脆把这条街暂时封了起来,不开放参观!
“现如今里水镇的旅游已经做起来了,游客挺多的。不过剧院所在那条街的非常萧条冷清,跟古镇其余地区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总之呢,为了避免这里发生第三次火灾,为了避免有更多的人因此死亡。我们节目组要负责解决这里的问题!
“明天就是第三个8月28日。十年之后又十年……我们会在剧院遇到什么,我也不知道。要看诸位的本事了!”
郑方话音落下,先前包厢里众人享受美食的氛围不在,每个人都变得有些凝重。
没有人开口说话,像是都在各自盘算着什么。
瞥一眼众人的神色,郑方讪讪一笑,然后举起酒杯,突兀地唱了起来:“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然后他道:“咳咳,这首闽南语的歌,大家都听过吧!‘爱拼才会赢’,来到了越州,只要我们拼一把,肯定能活下去的!哈哈……”
其余众人:“……”
林宝兰赶紧过来把他按回了座位上。“好了,别当显眼包了。让大家消化一下吧。我先去把单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砰”得一声响,那是出马仙邵飞燕突兀地摔碎了一盏茶杯的声音。
沈明烛把众人的座位都通过听的方式记在了脑子里。
此刻辨认出做这件事的是邵飞燕,他不免也有些诧异。
只因饭桌上,邵飞燕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性格都是温柔、内敛、不爱说话。哪怕她有什么问题,也都是让身边的二神战信鸿去帮自己问的。
她怎么会突然摔起了杯子,像是在发脾气?
除了沈明烛,其余人的注意力也都被邵飞燕所吸引。
她长着巴掌大的瓜子脸,有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然而这会儿她给人的感觉却彻底变了。
几乎在转瞬之间,她的脸忽然变白了许多。
与此同时她的两只眼睛微微眯起来,形状变得细长,眼尾则用力往上扬着,周围有着淡淡的绯红,眼珠转动间,竟似有着无限的春意。
——邵飞燕好似忽然从人变成了狐狸!
“大家别担心。她是被仙家上身了。”
二神战信鸿开口道。
()
“嘶……”郑方压低声音问,“狐、黄、白、柳、灰,这是你们那边的五大仙儿吧?现在来的是哪位?狐狸?”
战信鸿点点头,没再答话,迅速朝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表情严肃地看向了邵飞燕。
只见邵飞燕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晃晃悠悠地围绕饭桌走了一圈,最后竟是停在了沈明烛的面前。
“你……你……沈明烛你……”
沈明烛并不知道邵飞燕的脸已经变成了狐狸样。
但他能看见身前的一片黑暗中,有一条狐狸尾巴出现又隐没。
“我怎么了?”
略侧过头,沈明烛朝她问道。
“你所求的……始终会求不得……”
“你爱的……终究会离你远去……”
“你用尽力气追寻的……会是一场梦幻泡影……”
“你……”
邵飞燕这番话,让包厢内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郑方赶紧走到战信鸿的身边,低声道:“这不太好吧,能不能让她停了!她这说的是些什么话嘛……”
邵飞燕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明烛,继续道:“你……你身上煞气极重……注定孤寡……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倒霉……”
“死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强大的死亡气息!白骨成山,血流如海……你会害死大家的……沈明烛,你会害死所有人!”
“不该靠近你!不该靠近你!你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死亡!!!”
“我不该来……这一趟,我不该来!我不该——”
忽然之间,沈明烛双目剧痛。
他感到有微热的液体露出双目。
那似乎是血。
与此同时,邵飞燕突然住了嘴,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战信鸿大惊,连忙上前查看她的状况。邵飞燕却像是中邪了一般,手脚并用地将他一把推开,紧接着用力挥动着四肢,身体整个扭曲了起来。
她的表情显得极为惊惧,像是在躲避某种可怕的、说不可视的怪物。
很快,巫浔竹走了过来,将数根银针插进她的人中等几处穴位。
邵飞燕渐渐平复了下来,继而紧紧闭着眼睛,陷入了昏睡中。
“还好吗?”
巫浔竹走到沈明烛身边低声问道。
沈明烛摇了摇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汤。
“你……”
司星北站起来瞧向沈明烛,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是欲言又止。
郑方倒是上前拍了拍沈明烛的肩膀,低声道:
“别把那些话听进去。他们……他们有时候就是在胡说八道!那什么……人定胜天!记住了!爱拼才会赢!!!”
过了一会儿,邵飞燕醒了过来,她站起身,双眼迷茫,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战信鸿立刻上前跟她耳语了几句,她这才面色大改。
随后这两人去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低声商量起什么来。
再过了一会儿,很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又朝郑方鞠了一躬。
“抱歉,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冒犯了沈先生,败了大家的兴致,我深感抱歉。只是有时候仙家会自发地借我的身体说话,我也控制不了……”
郑方赶紧朝她摆摆手。“没事儿,小仙儿不是容易生气的人。我们也——”
郑方话没说完,被邵飞燕打断。
“抱歉了郑导,我们二人选择相信仙家的话。继续跟着节目组,跟在沈明烛身边,我们的性命安危得不到保证。我俩这便走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签过合约……我们会赔钱的。”
语毕,邵飞燕低下头,回避了郑方的目光,赶紧拉着战信鸿离开了。
看到他们两人离开,有人坐不住了。
那是荀伯玉。
他左右观望了一下,倏地站了起来。
郑方赶紧走到他面前。
“该不会你也要走吧?你别信那些话啊!我看他们就是没有本事!他们听完我刚才讲的故事,害怕了,不敢去那临湖剧院!”
“我……”荀伯玉戴着一副单边眼镜,看来是斯斯文文的样子。
听罢郑方的话,他干瘪瘪地笑了笑,随即坐了下来。
“我不走。这么多大师在这儿,我自己也有本事,我相信我能应对。我很想上这个节目,我不会走。”
荀伯玉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沈明烛却猜测,搞不好这是缓兵之计。
明天大家才会正式进副本。
现在他说不走,搞不好今晚就会跑路。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人留下才行。
沈明烛刚想到这里,就看见眼前出现了文字:
【警告,经系统计算,荀伯玉、战信鸿、邵飞燕这三人对副本有极为重要的帮助,请说服他们留下来】
【你可以对这三人使用[来自牠的凝视]技能。不过他们对你有戒备,技能的失败率高达99.9】
沈明烛:“……”
看完这些文字,沈明烛选择将任务同步转发给郑方与江欣语。
这两人收到信息的那一刹,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了沈明烛。
之后,沈明烛以去卫生间的名义离席。
郑方赶紧以担心他看不见的理由跟了过去。
“听他们一说……我也想上厕所了。”
江欣语也立刻跑了。
司星北狐疑地看向这三人,很显然觉得其中有猫腻。
荀伯玉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似乎也因此产生了警惕心理。
巫浔竹把这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放下筷子站起来,也跟了出去。
“我去看看。”
沈明烛、郑方、江欣语这三人当然没去厕所,而是去到了饭店外不远处的一个花坛边。
()
沈明烛将手腕上的锦囊打开,放出火火,再咬破食指,将血喂养给她,以保证她能够在阳光下存活较长的时间。
“火火,跟上那两个人。”
那两位跳大神的还没有走远,沈明烛一指他们的背影,再对火火叮嘱道:
“如果看见他们去了火车站、机场之类的地方,立刻回来通知我。
“另外你要记得,无论如何,两个小时内都要回来,跟丢了也没关系。你的安全在我这里是第一位。”
端起火火的手,沈明烛在她手心画了一个符。
“有了这个,他们不会发现你的。”
“好。放心吧妈妈……啊不是,放心吧爸爸。我快去快回!”
火火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沈明烛看向某一处。“郑导?小江?”
“咳咳,”江欣语拍了拍手,“往后转,我俩在你背后。”
沈明烛便转过了身,“看”向二人道:“先看看这两人接下来要去哪儿再说吧。至于说荀伯玉……郑导,我的意思是,直接给他下药,然后把他绑起来,将他控制住,然后明天强行带他去副本。”
郑方:“……啊?”
江欣语:“……啊?”
·
片刻之后,沈明烛在江欣语和郑方的引导下回到了饭店包厢内。
这会儿巫浔竹正在和大家谈天、喝酒。
仅仅通过看面色,他就能点出谁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俨然已被在座众人当做了神医。
沈明烛走进包厢的时候,正好听见荀伯玉的声音对巫浔竹道:“是。最近我确实老睡不好,每天三点总会醒过来。啊……谢谢,这杯我敬你。”
紧接着便是“咚”得一声响,那似乎是荀伯玉倒在了地上。
沈明烛感到有些狐疑,不过未动声色。
荀伯玉确实倒在了地上。
见状,郑方当即惊呼一声。
“不、不是吧……还没进副本呢,不会就要开始死人了吧!”
只见巫浔竹气势沉稳地蹲下来,淡定地探向荀伯玉的脉搏,再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他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
郑方忙问:“送医院吗?”
巫浔竹道:“送回酒店就好。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微微拢着眉,沈明烛朝巫浔竹所在的位置看去。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照例看见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但也不知道是错觉、幻觉、还是直觉,他感到巫浔竹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这样的目光无故让沈明烛想回避。
于是他略侧过头。“小江,你在吗?”
“在的。”江欣语道。
沈明烛问她:“我们休息的酒店叫什么?我现在想过去。”
“澜海酒店,你们的房间我都安排好了,1402是你的房间。”
江欣语把他的房卡塞给他。
“这样,我还得留在
这边帮忙。我去门口帮你打车?”
“好。麻烦你了。”
沈明烛没有多问巫浔竹什么,跟着江欣语离开了。
等回到酒店房间,沈明烛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拿出一张字符,以血画符,再用打火机将这张纸符烧掉。
过了一会儿,火火的魂魄便被他招了回来。
看向那灵动的少女,沈明烛的面上浮起笑意,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几分。
“怎么样,那两人去了哪儿?”
火火道:“我正想告诉你呢,他们两个本来好好地走半路上,后来却忽然晕倒了,再后来有个……白色的大车子出现,那上面下来好几个白衣服的人……他俩被白衣服们带上了白色大车!然后我就没能跟上……”
似乎是怕被沈明烛责怪,火火后退了几步,瘪了嘴,委委屈屈看着他,对着手指道:
“对不起啊妈……爸爸……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你能不能不要骂我呀……”
这样的火火有些让沈明烛心疼。
瞥见她脆弱苍白的样子,沈明烛重新咬破手指,朝火火递过去。
火火立刻露出馋的表情,朝他一笑,“爸爸最好了!谢谢爸爸!”
之后火火便吃起了沈明烛的血。
她的身体有些透明了,此刻捧着沈明烛的手指吸血的样子既显得天真,又显得格外诡异,简直像是化作了厉鬼一般。
沈明烛瞧着她的眼神倒是颇有几分慈爱,丝毫没觉得自己用血养鬼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父母,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爱意。
所以他偶尔也曾想过,如果哪天他有了孩子,一定要对孩子很好。
“不用谢,这是你该有的奖励。我也给不了你太多了。”
话到这里,沈明烛又问,“火火你做得很好。那种白色的车,叫救护车。从车上下来的穿白衣服的人,是医生。
“那两个人倒下后,是不是有路人拿出手机打了电话,然后救护车就来了?”
火火暂时松开沈明烛的手,歪了个脑袋,似在回忆当时路边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是,是这样的!爸爸你可真聪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明烛没再说什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火火的身体变得不再透明,与此同时沈明烛的脸色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极为苍白。
他不甚在意地走到了落地窗边,听见不远外有海浪声传来。
这样的声音让他的心变得很安静。
火火喝饱了血,想缠着沈明烛玩。
沈明烛倒是给她布置了作业,把她支走了。
再过了一会儿,沈明烛拿起手机,通过语音助手给巫浔竹拨去了语音通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沈明烛的眉眼骤然凌厉,再不复刚才面对火火时的温柔。
“沈先生。”
巫浔竹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与不远
外海浪的声音混在一起,有种极为遥远、极为深邃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明烛感到了几分熟悉。
就好像他曾在久远以前的某个海边见过巫浔竹。
话说回来,战信鸿、邵飞燕、荀伯玉这三人的昏迷,无疑都是巫浔竹干的。
把他们三人弄晕,然后直接带进副本。
沈明烛是这么想的。
他还没有行动,巫浔竹倒是先他一步动了手。
他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短暂的恍神后,沈明烛严肃了表情,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医院?对于邵飞燕和战信鸿的昏迷,医院的医生怎么说?()”
巫浔竹用很自然平淡的语气回道:郑导他们已经过来了,一会儿会把他们带回酒店。我在旁边的中药铺子里。?”
“中药铺子?你要给那三个昏迷的人下药?”沈明烛问。
“不是。”巫浔竹道,“这些药是给你用的。”
“什么意思?”沈明烛皱起眉头。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各要这个数字。”
巫浔竹这话是对药铺里抓药的人说的。
略作停顿后,他再对沈明烛道:“一会儿我回去煮个四物汤,你需要补补血。”
沈明烛:“…………”
不远外,海浪不断拍打着沙滩。
沈明烛眯着眼睛,脑子里无故勾勒起某个神明般的人物自海底来到常世的画面。
半晌后,他开口问:
“巫浔竹,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反问道:
“你希望我是谁呢?”
“你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不是我的敌人就好。”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巫浔竹回应,沈明烛切断了通话。
·
此时此刻,望湖街这条长而窄的街道尽头,站着装扮精致却瘦骨嶙峋的宋宛。
她静静盯着长街深处剧院的方向,一双眉毛如聚拢的两道烟雾。
有个姑娘走到了她的身边,看样子很是不安。
“师父你……你、你、你明晚真要去那剧院唱戏?”
宋宛轻声道:“太阳落山后,临湖剧院开始唱戏,戏唱到一个小时左右,火灾就会发生……前两次都是这样。我留在这里调查这两个案子已经十年了。可我什么都查不出来。所以……
“好不容易这剧院又重建了。也许我只有在太阳落山后,亲自走上那戏台演一出戏,才能找到真相,为师父等一众兄弟姐妹报仇。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可是……可是这很危险啊!万一真的又起火了怎么办?!”
旁边的小姑娘明显不安,想劝阻师父。
宋宛倒是转过身看着她一笑。
“我师父把她一身的本事传给了我。现在花了十年的时间,我又把我一身的本事传给了你……
“所以,就算我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也不要紧。我已把这项技艺传了下去,九泉之下见到师父,我能对她交代得过去。你只要记得,明晚你要离这里远远的,万万不能靠近。”
说完这话,宋宛带着徒弟回到了旁边的一条古巷。
走至自己租的单间内,宋宛关上门,与徒弟一起点了三根香,拜起了戏神。
在闽南一代,戏曲艺人拜的戏神的原型,是唐朝乐人雷海清的田都元帅。
点完香,宋宛朝田都元帅拜了三拜。
“多谢大元帅栽培。请保佑我明晚演出顺利。”
“也请保佑我找到真相,为师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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