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宿舍楼三层。
此时此地过于安静,在沈明烛听来,他的脚步声也就显得格外重。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巫浔竹的脚步声却似乎显得有些轻,跟他去剧院之前的脚步声有着颇为微妙的差别。
这会儿我扶着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沈明烛的脑中下意识滑过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略垂眸,看的是自己右手所在的大概位置。
他的右手正轻轻搭在巫浔竹的小臂上,被他带领着行走于黑暗中。
沈明烛意识到自己从登楼梯开始,每一步都走得很顺。
巫浔竹明显很有经验,完全不像第一次引导瞎子爬楼梯。
联想到先前在酒店他在自己的床头放水杯、以及他给地上铺硅胶垫的动作,沈明烛认为自己几乎可以下断语——
这一定不是巫浔竹第一次照顾盲人。
他以前也这样照顾过某个瞎子吗?
他到底是不是人?
如果他不是人……
以前被他照顾的瞎子,又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呢?
这些念头在沈明烛的脑中快速滑过。
眼下他却也顾不上多想。
看一眼视野里的倒计时,他与巫浔竹快速探索起了第三层楼。
很快,两人已把第三层的三间住房全部探索完毕。
抬步进入第四间宿舍后不久,沈明烛听见了巫浔竹先他一步翻找起东西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道:“这里应该就是那个男人的房间。这里有许许多多他抱着彩衣的照片。
“另外……我找到了一个病历本和诊断报告,上面有这个人的名字。他叫冯文昌。”
【获得关键npc之一的名字:冯文昌】
【主线游戏进度:30】
沈明烛眼前传来了这样的文字提示。
他朝巫浔竹伸出手。“给我看看。”
数秒后,沈明烛握住了冯文昌的病例。
【获得关键剧情线索:“冯文昌的病情”】
【可以解锁一段关键回忆:[命不久矣]】
以第一视角,沈明烛看到了这段回忆。
他跟随着冯文昌,来到了一个较现在的医院比起来,看起来格外简陋落后的诊疗室内。
那个年代的医院把最基础的治病救人做好就不错了,尚没有注重病人隐私的理念,诊疗室的房门就那么大开着,小小的房间内挤了不少人,门外排队的人也非常多。
“医生,我报告出来了,你先看看我的呗!”
“医生不好意思,我马上还得回去干活,你看我这个指标啥意思啊……”
“等一等!别急啊,大家都等一等!按排队顺序来!”
戴着一副厚重眼镜的医生皱紧眉头喊了这么一声后,顾不上理会周围其余人,只是神情凝重地看向了冯文昌。
“是这
样的啊……你这种情况,我其实都不太建议手术了。手术的意义不大。你估计也撑不住。你……你估计还有半年到一年吧。建议你过好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冯文昌脸上满是胡子与皱纹,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医生也只能从他失神的双眼里看出,此刻他有些失魂落魄,大概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不过病人这样的反应,医生大概见得多了,因此也见怪不怪,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多余的同情。
只听冯文昌喃喃道:“我以为我撑一撑……还能陪她十年……没想到,连一年时间都不剩了吗……”
医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后再道:“你说的是你的爱人是吗?好好安慰一下她吧……大家都要想开点。到岁数了,确实有很多毛病就找上来了。有的时候啊,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对了,你有孩子吗?可以把他们叫来找我,我给他们说一些照顾你的注意事项。”
“孩子……哦对,孩子……”
冯文昌忽然笑了一下,眼睛里也有了光。
他对医生道:“我可以有很多孩子。我可以有很多孩子的!!
“我们可以有很多由木偶做的孩子。我死了。他们可以替我照顾她……人有生老病死,但木偶不会。
“木偶娃娃不会老、不会生病、也不会死……只可惜,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她呀……他们没有灵魂,怎么才能懂事呢?他们知道该怎么照顾妈妈吗?他们恐怕不会啊……”
闻言,周围的其余病号、病号家属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他不会是在说,他要造木偶娃娃吧?”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搞不好他的爱人都是木偶。他有精神病吧!”
“哎呀,这人是……这人是冯师傅啊!我看过他的木偶戏!他之前很有名的!可惜了……听说被戏团赶了出去,后来他就落魄了。”
“冯师傅?哦哦,我知道他,里水镇木偶戏戏团的吧!”
……
人们大概是感到了几分恐慌,下意识后退了数步。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医生的耳朵里。
医生的表情明显有着几分震惊,还有几分害怕。
他赶紧叫来自己的学生。“你陪这位……这位冯师傅去走廊上聊聊,好好安慰他一下。我这儿还有好多病号,我得抓紧时间了!”
回忆至此结束。
【主线剧情进度:40】
这一刻沈明烛的心情格外沉重。
就好像接受死亡宣判的人是他,接受周围人的不理解的眼神、嘲讽的话语的人是他,被认为是精神病的人也是他。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不舍、以及愤怒。
为什么得这种病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不……等等……这是冯文昌的想法。
不是我。
得
病的是冯文昌。我没有得病。
我确实没有得病……
但是……但是我瞎了!
是那个人害我瞎的!
如果我跟冯文昌一样,只剩一年的寿命了,我该拿这段时间来做什么?
沈明烛捏紧手里的病例本,小臂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下一刻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
然后他听见巫浔竹在自己的耳边问:“你想杀谁?”
巫浔竹略躬了身,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贴上了沈明烛的耳朵。
沈明烛紧握着冯文昌的病例本,明显还没有从这本子所携带的残念和情绪中抽离,当即咬着后槽牙道:“没什么!”
巫浔竹离他极近,从这个角度几乎能看见他鼻尖上细微的绒毛。
他用低若气声,而又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你想杀的是我。”
“你……”
“没关系。”巫浔竹眼带笑意地低声开口,“就算恨我也没有关系。”
数秒后,沈明烛手里的病例本被抽走。
他心里的戾气减轻了一些,头脑也恢复了清明。
想起什么来,他侧头看向巫浔竹的方向。“你刚才……说什么?”
巫浔竹把病例本收起来,盯着沈明烛的眼睛道:“你说你恨我。所以我刚才说,就算恨我也没有关系。”
闻言,沈明烛眨了几下眼睛,然后道:“哦。那应该是我代入了冯文昌的情绪说的胡话。别介意。”
巫浔竹看着他轻声道:“嗯。我知道。所以我说没关系。”
沈明烛微微皱眉,显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只是走到桌边,伸出手按在了上面。
他触及到了一片冰凉。
他意识到桌上放着一大块玻璃板。
过去条件不好,有时候人们想把照片、发票之类的重要纸质物品封存得好一些,会将它们压在玻璃板下。
这里既然有玻璃板,想来有很重要的东西被保存在了这里。
沈明烛当即问:“这下面有什么?”
巫浔竹道:“病例本和诊断书都在这下面压着。它们露了个头在外面,所以我刚才直接把它们抽了出来。
“除了这两样东西,这里放着很多冯文昌和偶人彩衣的照片。另外……”
巫浔竹话音一顿,上前拿掉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继而掀开玻璃板,取出了压在下面的一样物什。
“小烛,摊开手。”
沈明烛摊开了右手。
紧接着他感觉到掌心出现了一枚极轻极薄的东西。
左手放下盲杖,沈明烛用指尖夹起这枚东西捏了捏,再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能闻到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
“这是……干枯之后的玫瑰?”沈明烛道。
巫浔竹点头。“对。居然把一片玫瑰花压在这种地方。它应该有什么重要的含义。你试试看
,能不能看到相关记忆。”
沈明烛重新握住这玫瑰花,过了一会儿,果然又解锁了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叫[散落一地的玫瑰]。
玻璃板下,这片干枯的玫瑰花就放在病例本和诊断书的附近。
沈明烛发现,这片花瓣相关的记忆,也确实与冯文昌从医生那里听说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一年这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那一日,从医院离开后,冯文昌如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喧闹的市中心,周围有许多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我认识这个人……他演木偶戏演得好极了。但他太沉迷这玩意儿了……你们知道吗?他爱上了一个木偶!
“刚才医生说他活不久了……那会儿我在走廊上排队呢,什么都听见了,他居然跟医生说,他要和木偶搞一堆木偶孩子出来!”
“什么?这么可怕吗?”
“没错没错,他说的没错,我也听到啦,医生脸都吓白了!”
“这事儿我听说过,里水镇早就传开了。他们说,李师傅爱上的那个木偶,好像真的活过来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木偶怎么可能活过来?这冯师傅恐怕是得失心疯了。精神病,你们晓得吧?他脑子出问题了呀!”
“哎,真是令人唏嘘……好几年前,我还特意去里水镇看过冯师傅的戏呢……他很厉害的!
“我听说,帝都之前有人请他们戏团去大会堂表演呢!他们戏团前途无量,冯师傅本也应该前途无量的。可惜了!”
“我跟你们的看法不一样。照我看,冯师傅未必是疯了。
“我见过那木偶,她叫彩衣。她漂亮归漂亮,但确实吓人得很,盯着人看的时候,真让人觉得她是活物啊!
“你们看啊,这冯师傅才50来岁,看起来却跟70岁的老人一样……自从喜欢上彩衣,他好像就开始老得很快了!
“那木偶人搞不好真的有问题,就跟女鬼一样,会吸男人的精气!”
“行了。别当人的面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冯师傅都挺可怜的……
“他好像已经被戏团赶走了?他现在穷得很呐,恐怕连治病的钱都没有了。以后该怎么办?”
……
冯文昌对这些置若罔闻,只是缓步往前走着。
他的表情非常的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走到一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一家花店。摆在最外侧的,是白玫瑰、黄玫瑰、还有红玫瑰。
被花香吸引的冯文昌停下脚步,看向玫瑰,面露几分痴缠。
他一手抓着病历本、检查报告等物什,另一手则从兜里掏出了一些钱,然后走到花店买了一束艳红色的玫瑰花。
“彩衣很喜欢玫瑰……上次送她玫瑰的时候,她高兴极了,我得多带点玫瑰给她……”
冯文昌笑了。他脸上的胡子当即随着皱纹一起抖动起来。
想到彩衣见到这玫瑰的样子
,他很是高兴,连回家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然而下一瞬,“啪”得一下,一颗小石子儿砸到了他的后背上。
“81岁的怪老头,爱上了18岁的木偶人!”
“木偶是妖怪,老头也是妖怪,两个妖怪凑成了堆!”
“一对妖怪没人爱,活该一起被埋汰……”
这是从一群小孩儿的嘴里喊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胡乱编造的顺口溜。
他们一边唱,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或者刚吃完的水果果皮往冯文昌身上砸去。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很快有大人过来呵斥,并尝试阻止他们。
“好了,小朋友们赶紧站成一排,让老师清点一下人数……”
“大家要听老师的话,不然下次老师不带你们来春游了!”
“咱们都是从里水镇出来的,这到了市里,可不能丢我们镇上人的脸。大家赶紧站好——”
然而这位年轻的教师并没能立刻阻止这些顽劣的学生。
“我爸说了,那个人就是个老妖怪!”
“就是啊,他吓人,他做的那个木偶也吓人!”
“我爸爸妈妈、街里街坊也都是这个意思!他是一个怪物,是里水镇的耻辱!我们应该打死他,免得他继续害人!也免得他丢我们里水镇的脸!”
“我们要为民除害,我们才不丢人呢!丢人的是他!是他!!!”
顽劣的孩子们朝冯文昌蜂拥而上。
身体虚弱而衰老的他很轻易就被推倒在地。
他用力护住怀里的玫瑰,可是花瓣娇弱,很快就散落一地,被人踩脏,再难恢复原样。
老师和看不下去的路人最终阻止了那帮顽劣的孩子。
可是玫瑰花已经全部毁了,也全部被弄脏了。
冯文昌仔细寻找了一番,发现只剩衣襟上黏着的一朵花瓣尚且干净完好。他便将它小心翼翼取下来,放进了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再爬起来,缓步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背对着无限美丽的夕阳,冯文昌的背影显得苍老、佝偻、寂寥。
拍了拍装有那片玫瑰花瓣的口袋,他不停地自言自语:
“哎,可惜我没钱了……不能给彩衣再买一束新的玫瑰花了……”
“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这么穷呢?
“对了……人会贫穷,贫穷了就会志短,但木偶不会……木偶不会受到贫穷的困扰。所以……做人干什么呢?做木偶多好?
“彩衣是个木偶……她受我操控……只有她永远不会嫌弃我有多穷……嘿嘿……她不嫌弃我……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人会老,会生病,会受伤……木偶不会……”
“人会人云亦云,黑白不分,是非不辨,木偶不会……”
“人会攻击同类,辱骂同类,殴打同流,木偶不会……”
“人类分尊卑长幼,分三教九流……木偶不会…
…()”
人类的孩子小时候顽劣,卑鄙,长大后会通通变成人渣≈hellip;但是木偶孩子不会≈hellip;木偶孩子永远长不大!()”
“他们都该变成木偶……”
“木偶只要被支配就好了。”
“木偶最听话也最懂事……稍微动一动那些操纵它们的线,它们就会乖乖听话……木偶会永远听话……”
“做人干什么呢?做木偶多好啊……”
“嘻嘻……嘿嘿……做人干什么?该做木偶!该做木偶!!!”
回忆至此结束。
沈明烛眼睛有些发直,默默念着语无伦次的话:
“操控他们……我要操控所有人……”
“我要把他们全都变成木偶!”
“我要……我要让他们全都乖乖听我的话……”
“他们要照顾彩衣。”
“我……我也要照顾彩衣……”
“可是,怎么才能把人变成木偶呢?”
昏暗的宿舍内,巫浔竹及时将数根银针扎进沈明烛的身体。
沈明烛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额头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新的提示——【主线剧情进度:50】
15分钟的倒计时在这一刻消失。
看来文字认为他这一阶段的探索是有效的。
暂时没有收到别的任务,沈明烛微微呼出一口气,对巫浔竹道:“我们先回去看看薛凝的情况,再考虑去其他地方。”
他手心的花瓣被取走,很快又有新的东西放了过来。
沈明烛第一反应是巫浔竹又找到了新的线索。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巫浔竹这会儿递来的是一张纸巾。
“……谢谢。”
沈明烛拿起纸巾擦起了额头。
见他弄了差不多了,巫浔竹伸出手直接将他手里的纸巾抽走。
“我会找地方将它扔掉。”
“好。再次谢谢。”
片刻后,沈明烛的手搭在了巫浔竹的小臂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朝对面宿舍楼走去。
路上,沈明烛将看到的第一段记忆告诉了巫浔竹。
“这个冯文昌的戾气很重。我能感觉到……他得不到理解,一路以来遭受了很多的白眼和嘲笑。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他急需一个宣泄口。该不会……他把那些孩子都变成了木偶人?”
“那些孩子长什么样,还记得吗?”巫浔竹问,“比如……有没有一个孩子的额头有个大痦子?”
“有!你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沈明烛不由问。
巫浔竹道:“对面那栋宿舍楼的一楼走廊上,有一张集体大合照,是里水镇木偶戏戏团的工作人员和家属一起拍的。照片上有个孩子的额头,有个非常明显的大痦子。
“所以……那些辱骂殴打冯文昌,还毁了他玫瑰花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戏团工作人员生的。”
听罢这话
()
,沈明烛思忖片刻,点点头道:“这就能解释那些孩子的行为了……怪不得呢,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至于对冯文昌有那么大的情绪。
“现在看来,他们是耳濡目染,受到了在戏团工作的家长们的影响,这才格外偏激……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日记本,搞不好属于这木偶戏戏团的团长。在他的影响下,戏团里上到大人,下到他们的孩子,所有人全都统一地排斥冯文昌。”
话音一顿,沈明烛又补充道,“当然,这些人中,应该并不包括那个李师傅。他和冯文昌应该是一波的。毕竟两个人都在护着偶人彩衣。
“李师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做献祭用的木偶,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有多想活。他只是担心,如果他死了,彩衣也就活不了了。他是为了彩衣,才甘愿忍受这样的日子。”
话到这里,沈明烛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如果他死了,彩衣也就活不了了。”
他刚才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巫浔竹的小臂一下子变硬了,就好似他整个人的肌肉线条都因自己的这句话而绷紧。
他经历过什么,所以对这句话有什么感触吗?
沈明烛来不及深思,听见对面宿舍楼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来人啊!救命啊!”
“陈泊烧起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快放我们出去!开门啊!”
……
·
对面宿舍楼。
沈明烛和巫浔竹赶到的时候,原本在一楼守着薛凝的郑方、在一楼休息的两位游客,两位跳大神的,还有负责看守高中生的孔游和荀伯玉,全都围在了两个宿舍前方的走廊上。
江欣语暂时没过来,她留在一楼和火火一起看着昏迷的薛凝。
此时此刻,三楼两间宿舍的房门全都大开着。
发生了事故的那间宿舍楼内,两个男生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刚被孔游放出来、立刻冲到这里的陈玫则在崩溃地大喊:
“哥!哥你去了哪儿!你不要抛下我啊哥!”
“哥!!你回应我啊!你最疼我了!你回来找我啊!!”
这是真正声嘶力竭的、饱含着巨大痛苦的嘶吼。
陈玫几乎立刻就把自己的嗓子喊哑了。
她不仅哑了,连力气也很快没了,泪流满面地跪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陈玫像是暂时接受了亲生哥哥已被带走的事实,看起来稍微冷静了一些。
然而很快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立刻重新变得激动起来。
发着抖从地上爬起来,陈玫快步走到自己的其中一位爱慕者面前,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
“是你吧……你有问题!是你最先提出要来这里比胆子的……也是你……是你先看到那本手札的……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不对劲!”
陈玫先是愤怒,紧接着眼睛里就出现了惧怕
的情绪。
她立刻后退数步,然后转身跑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用沙哑至极的声音,看向沈明烛、巫浔竹等人道:“那个人叫宋直!我……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不对劲!他真的不对劲!”
另一个男生很快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他跑到陈玫身边,紧张兮兮地看向她。
“小玫,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玫一把抓住他的手,对众人解释道:“他叫蔡正光,你们听我讲……过程是这样的……
“前几天,蔡正光约我周末去爬山,我答应了!宋直听说了这件事后,一有机会就跑到我和蔡正光面前,他一个劲儿地讽刺蔡正光,不停地嘲笑他有多么胆小,还说那山上有妖怪的传说,让我别跟着他去。
“蔡正光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了,就反驳说自己的胆子要更大。今天两人又互相呛了起来,宋直便顺势提出,今晚来临湖剧院过夜。蔡正光说过不想来,怕这里不安全,一听这话,宋直就嘲笑他胆子小……
“总之,总之都是宋直忽悠我们来这里的!”
陈玫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还有……我才想起来,我们帮着郑导去搬造木偶需要的泡桐木的时候……那会儿也是宋直,是他跟我哥说,前面草里好像有东西,让我哥去看一眼!
“那会儿我嫌木头重,心里有气,在不停地抱怨,再说了,我还因为节目组的话在害怕……所以我没多想,也没留意我哥去捡了什么玩意儿……后来宋直偷偷对我哥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但我现在想想,恐怕宋直就是在忽悠我哥!我哥是听了他的话,才把手札给薛田的。后来怎么样,大家都知道,薛田死了,我哥却成了所有人的怀疑对象!但分明宋直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在借刀杀人!
“你们听明白了吧,让我哥捡手札、让我哥去找薛田……这些事儿,全都是宋直干的!他是真正的祸害!”
“玫玫,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孩从宿舍楼缓缓走了过来。
正是那个叫宋直的人。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陈玫,问出一句:“我那么喜欢你……我是为了证明我爱你,才来的这里。你怎么会认为,我是要害大家的人呢?”
宋直朝陈玫步步靠近,陈玫则发着抖步步后退。
“玫玫,你居然这么想我?我真的很难过。”
“你不要过来!不、不对……你不敢做什么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是敢做什么,这只能证明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玫玫,我好难过,也好失望啊。其实……其实非要这么说的话,罪魁祸首是你才对吧?
“仔细想想,确实,是我提出要来临湖剧院过夜的。但这个地方,我最开始是听你说起的。你说你从小就喜欢木偶戏,你说你对这个发生过两次大火的地方很感兴趣,你还说你喜欢跟这里有关的鬼故事!
“
玫玫,要么你太虚荣,喜欢看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样子。再要么……是你故意装出这个样子的……你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引来!”
话到这里,宋直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蔡正光。
“蔡蔡,我们被这个女生可爱的外表骗了。你不要信她,应该信我。
“你仔细想想,如果有人想忽悠陈泊办事,我们三个中谁最容易?当然不会是我!陈泊很疼他的妹妹,所以他非常排斥我们两个,他是担心我们欺负他妹妹,占他妹妹便宜,这才跟过来的!
“陈泊很讨厌我们两个人!我怎么能喊动他办事?再说了,他是高三生,我们是低年级的!向来都是他指挥我们,而不是我们指挥他!
“我根本没有办法忽悠他去捡手札,也不可能说动他去找薛田!
“他只会听他最心爱的妹妹的话!所以……如果我们之中,真的有人在帮邪祟害人,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妹妹陈玫,而不是我。
“蔡蔡,你我之前都挺恋爱脑的。但现在我们该清醒过来了!!!”
蔡正光不停哆嗦着,目光在宋直与陈玫之间来回切换,显然是不知道信谁。
看见他的样子,陈玫不由朝他靠近一步,开口道:
“你应该信我!我刚才没有和你们在一个房间,我怎么隔空害我哥?一定是宋直!一定是他又偷偷对我哥做了什么,我哥才会被邪祟烧掉!”
“呵……可笑。”
宋直当即也看向蔡正光道,“刚才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得一清二楚,陈泊说他头疼,进屋就躺下了,他一个人占了一张床,我们俩坐在另一床上,看他不舒服,我俩也不敢说话打扰他。
“我有没有对陈泊说什么做什么,你最清楚!”
“你……你确实什么都没做……”
蔡正光不由将恐惧的目光投向了陈玫。“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事情。他确实……确实不像是害你哥的那个人……”
“对!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
冲着蔡正光说完这句话,宋直又瞧向了郑方等人。
“不久前,我们从那李师傅所在的庭院走到这边的时候,一直扶着陈泊、和他走在一起的,只有他的妹妹陈玫。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有问题,只可能是陈玫!陈玫在扶他过来的路上对他做了什么,这才导致他被烧了!”
陈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她一边发抖,一边看着大家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陈玫与宋直的争论越发激烈,两个人好似都很有道理。
在场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懵,完全不知道该信谁。
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人是沈明烛。
只见他上前一步开口道:“你们三个不用吵了,都别动,伸出手来给我,谁说了谎,我会知道。”
沈明烛话一出口,郑方当即松了一口气
,把dv对准了他,并暗自琢磨着,这一幕是极好的素材,光是把预告剪出去,就一定会引来相当不错的播放量。
荀伯玉也用赞赏的目光看向了沈明烛,夸赞的话当即脱口而出。“不愧是具有这样伟大天赋的你!”
那对跳大神的倒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三个学生果然乖乖排好了队,然后统一地伸出了右手,静静等待着沈明烛接下来的举动。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见,沈明烛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朝巫浔竹招了招手。
紧接着巫浔竹略低头覆在了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他说了什么。
这一幕瞧得郑方不由有些好奇——
这两个人明明才认识不久,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格外默契?
听完巫浔竹的话,沈明烛点点头,用左手杵着盲杖走向了那三名学生。
缓步从这三个学生面前一一经过,在这过程中沈明烛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尖在每个人的掌心都点了一下。
他用食指碰一碰他们的手掌,就能知道谁在说谎吗?
等等……蔡正光怎么也在其中?
不应该是宋直和陈玫二选一的局吗?
下一刻,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没有人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沈明烛猝不及防抽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一闪,再迅速隐没。
三名学生的掌心全都被他划了一刀!
他们当即发出了哀嚎。
“好痛!”
“你这是干什么?!”
“血……我有点晕血……救命……”
郑方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明烛。
“小仙儿,你这是干什么?!对了……到时候你可得提醒我把这个地方剪掉。这不利于你塑造人设啊!”
“别担心。我这就治疗他们。”
说话的是巫浔竹。
走至这三人跟前,巫浔竹拿出了一个造型奇异而又古朴的罗盘。
罗盘底色是黑色,不过隐隐泛着些许碧绿。
将罗盘的指针轻轻一转,巫浔竹低声道:“五湖四海三江水,止住红门血不流。”
罗盘指针转了三圈。
三名学生的掌心果然停止了流血。
巫浔竹第二次拨动了罗盘的指针。
“晓停光,夜星灭,冬变雨,夏积雪,万魔顿消,鬼神尽降。”
罗盘又一次转了三圈。
三名学生掌心被划开的皮肉迅速恢复如常。
这三人虽然已恢复如初,但不免对沈明烛的行径感到惊惧,对节目组也下意识多了几分不信任,当即后退了几步。
当然,这过程中他们三人彼此隔得都很远。
这是因为他们互相之间也并不信任。
郑方这会儿走到了沈明烛身边。
一边观察着那三名学生的动静,他一边小声问道:“小仙儿你这是……”
沈明烛解释道:“我刚查到了一些东西。与彩衣相爱的男人叫冯文昌。我怀疑他杀了不少木偶戏戏团的人,并把他们变成了木偶。
“与你们汇合之后,我问了孔游和荀伯玉,他们说这几个孩子安静得不正常。再加上陈泊之前那种反应……我怀疑他们四个其实都是木偶。
“冯文昌也许掌握了某种技术,能够让木偶活动自如,甚至让他们看起来和人的外表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他掌握了把人变成木偶的办法。
“无论如何,从他的记忆里,我读到了一个原则——
“他理想中的木偶,与人完全不同,木偶不会经历病、老、死,也不会具有人的劣根性,它们之间不会互相算计、不会互相攻击。按理说,这样的木偶也不会疼,不会流血才对。可是……”
一听说这四个孩子可能是木偶,郑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可是这些高中生刚才在互相攻击,并且还流了血,知道疼痛。
他们应该不是木偶。
想到这里,郑方放心了些许,又追问了句:“这四个学生,应该就是人吧?”
沈明烛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还不好说。我只是做个初步判断。毕竟——”
郑方问:“毕竟什么?”
沈明烛:“毕竟我又不能把他们手脚卸了,或者把他们的身体剖开仔细做个检查。”
郑方:“………………”
沈明烛:“等等,其实我也未必不可以。反正巫浔竹能够治好他们。”
郑方:“……那什么……”
沈明烛:“还是算了吧。巫浔竹的力量得省着点用。后面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郑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然我又要以为你是邪祟了。
不对……小仙儿怎么会错?
小仙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与郑方交谈几句,沈明烛再次杵着盲杖走向那三名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试探手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火柴棍轻轻划过火柴盒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不好。
沈明烛皱起眉来沉声道:“所有人后退!”
他的话音刚落,那名叫宋直的男生燃了起来!
宋直几乎在顷刻间就化作了灰烬。
接连目睹陈泊、宋直在自己面前燃烧、消失,年仅16岁的蔡正光绷不住了。
他又惊又惧地看了陈玫一眼。
现在事情的真相如何,对他来说已经很清楚了——
陈玫才是那个害大家的凶手!
仅仅看了陈玫一眼,蔡正光也就不敢多看,收回视线后,立刻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跑了去。
“这孩子……郑导,我去追他。”
说这话的是孔游。
他当即扛着达摩杖朝蔡正光追了过去。
然而几乎就在仅仅十数秒之后,只听轰然一声响,蔡正光也燃了起来!
“我艹……”
孔游的声音骤然变调,“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三个高中生是不小心触怒了什么才死的吗?我们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猝不及防又见到两个人烧死在了自己的面前,郑方感觉自己心跳都快骤停了。
他看向沈明烛和巫浔竹,想和他们商量先把陈玫控制起来。
毕竟现在三个高中生都死了,确实是陈玫看上去问题最大。
那一对跳大神的大概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两人已在第一时间上前将陈玫控制住。
见状,郑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沈明烛说:“不对。”
“不对?”郑方赶紧问,“哪里不对?”
“声音不对。”沈明烛微微偏过头,耳朵不经意地动了两下。
——戏台上的偶人宋芸生被烧的时候、高三学生陈泊被烧的时候、还有刚才那宋直被烧的时候,沈明烛清楚地听见了火柴点火的声音。
可是那位刚跑到楼梯口的高中生蔡正光,他燃起来之前,并没有火柴点火的声音响起!
“薛田那位同事在吗?”沈明烛立刻问。
“在……我在……”黄石毅走了过来。
他先前咬定陈泊是害死薛田的人。可是陈泊以及另外高中生居然也接连死亡。他怕极了,此刻走过来的样子简直像是行尸走肉。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不过……”
沈明烛眉目一凛。
他意识到这邪祟似乎在玩把戏。
它也许就藏在暗处看着大家、听着大家。
于是沈明烛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怕被邪祟听了去。
他只道:“麻烦你把手给我。”
黄石毅把手伸出来,很快却又收了回去。
“你不会也要给我来一刀吧?”
沈明烛:“……不会。”
黄石毅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沈明烛便抬起左手握住他的手背,再将右手食指覆过去,打算在他的掌心写字。
然而他的指尖还没有落下,已一把被巫浔竹拽住了手腕。
“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交给我。”
巫浔竹将沈明烛拽至自己身后。
然后他拿出一张符,在上面看似随意地划了几笔,就把符烧掉了。
“这叫听声符。我接下来说的话,只有你能听到。”
巫浔竹对黄石毅道,“等会儿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就可以了。我问的问题,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了就眨一下眼睛。”
黄石毅眨了一下眼睛。
接下来,不见巫浔竹开口,黄石毅的脑海里却直接响起了他的声音。
巫浔竹代替沈明烛问他的问题是:
“薛田燃起来之前,你听到了火柴棍划过纸盒的声音吗?”
黄石毅仔细回忆了一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
另一边。制作木偶的庭院处。
火柴棍划过火柴盒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司星北、林宝兰、向飞杨等人立刻坐直,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火很快燃了起来,不过这回并没有烧死谁。
强大的火焰似乎自虚空而来,它们凝聚成了一个人型,这个人没有五官,只张着一张大嘴,开口发出了阴沉至极的声音:
“烧了好多人……哈哈,哈哈哈……好玩……”
“但是这还不够好玩!!!我要木偶!我要最好的木偶!”
“我要会跳舞的木偶!!!”
“把木偶给我……把会跳舞的木偶给我……”
“不然我只能继续烧人玩儿!!!”
“记住了,我要会跳舞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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