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虎子下肢没什么痛感,他的配合度远高于很多成年人,倒是难得的,扎了一段时间别的反应看不出来,胃口却好了很多,以前顶多一小碗白粥就吃不下了,现在还能再啃个窝头或者馒头。
就连大小便也比以前顺畅很多,以前因为一直卧床,三四天才有一次大便,扎针之后能保持每天一次,杨大妈非常高兴,杨老大也亲自来感谢了清音两次,给她送了两个猪头。
清音不缺买肉的钱,猪头这种东西好吃倒是好吃,但她嫌麻烦,要收拾干净就得自己动手,可她没那么多时间,干脆就转送给了后院的秦嫂子家,和不远处的刚子英子小两口。
把别人送的东西转送出去是不太礼貌,但总比浪费了好,处理一个猪头到她觉得能吃的程度至少得花一天时间,但她现在连这一天时间都没有。现在的课程本来就忙,再加上卫生室的病人持续增加,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她清音的名头来的,她要是不亲自去坐诊也说不过去,所以她现在连周末都不休了。
尤其是国庆节一过,天气渐凉,各种老病发的老病人、儿童关爱门诊的小病人都多起来,她甚至给自己开了夜间门诊,也就是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挤出时间给病人看病。
秦解放渐渐的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清音的名号也很响亮,很多人还是宁愿找“师父”也不愿找他这“徒弟”。
忙过了十月份,时间终于来到十一月,家里开始烧炕的时候,顾小鱼终于忍不住生气——小白消失了,苍狼也“借”出去很久很久,为什么还没还回来。
有的小孩的安抚物是小玩具小枕头小被子之类,但顾小鱼的却是这两个“朋友”,一个月不在家她能忍,两个月不在家,她就忍不住掉金豆豆了。
“到底怎么回事,苍狼怎么借出去这么久,不会出事了吧?”晚上,好容易哄睡孩子,清音问顾安。
“徐文宇那边是出了点事,苍狼受伤了,可能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伤了哪里,重不重?”
“伤到腹部。”其实是在帮梁老师长的人排雷的时候不小心误触,炸伤了腹部,当时伤势很严重,连内脏肠子那些都露出来了,徐文宇都担心能不能活下来。那天晚上顾安接到通知赶过去,他也以为苍狼活不了了,谁知道感觉到他的到来,又听见他提起小鱼鱼,苍狼居然奇迹般地挺过了手术。
“等休养得差不多,我就去接回来。”
“那你好好跟她解释一下。”清音抬了抬下巴,指指小鱼的方向,谁知这么转过去,正好跟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对上。
“妈妈,苍狼受伤了吗?”
嘿,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听了多久。
“呜呜,苍狼受伤了,不喜欢爸爸,呜呜……”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顾小鱼好像真的生爸爸的气了,爸爸提什么她都不开心,清音和顾妈妈很是头疼,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呢?
清音处理过那么多棘手的病人,这是
第一个让她觉得束手无策的,唯一的转机,只能等苍狼回来吧。()
接下来几天,清音都在忙着上课和上门诊,也没时间管父女俩的小矛盾,倒是这天她刚回到大院就被惊慌失措的杨大妈一家叫住:哎呀小清,你快来帮虎子看看这,这是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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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赶紧收起心思,挎上医药箱,“怎么了?”
“这几天都在吃你的药,怎么今天忽然不躺了,一个劲的蹭。”
除了喝补肾壮骨的中药,清音还每个星期给他扎两次针,顺便将按摩手法教给杨家人,让没事就帮孩子按按下肢,两个月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原本细细的干瘦的两条腿居然长胖不少,躺着都会踢腿了。
清音和一众围观群众去到的时候,就看见虎子往空中踢腿,整个腰腹用力,想要蹦起来似的。
清音忽然就笑了,“别紧张,这是好事,虎子想爬起来呢,你们快帮他翻身。”
果然,将他身子微微侧一点,他腰腹一个用力,居然就翻过去趴着啦,小脑袋还能仰起来看人,咯咯笑。
“虎子乖,用力,翻过去,翻过去试试,这样,歪着身子,用力……”
“这样,虎子你看我手里拿的什么?”
“虎子用力,加油呀!”
也不知道是大家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小家伙还真一个用力,翻了过去……屋里顿时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里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是看着虎子每天吃药扎针过来的,看着他从一个脑瘫孩子到现在能翻身,是晚了同龄孩子很久很久,但小生命有多旺盛,有多蓬勃,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
杨家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杨大妈直接将孩子抱起来,靠坐在被子上,“谢谢,谢谢大家伙,菩萨保佑,咱们虎子慢慢好起来啦。”
“我们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小清大夫,她真是医者父母心,她给我开的药非常便宜,才两毛钱一副,但吃完虎子胃口好了,愿意说话了,连小腿也长肉了,每天回来就是再晚再累,她都坚持给虎子扎针,一直待到时间取了针才回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
她一番真情实感的感谢,倒是勾起了大家的情绪,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过清音的治疗,他们住这儿的几年,医药费都帮大家伙省了不少。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清音却注意到,虎子的身体压根没靠在被子上,他居然不靠任何外力,能直直的坐了好几分钟!
这说明,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就能扶着站起来,再不久,就能蹒跚学步,能跑能跳……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回到家里,清音都觉得心情不错,说实在的,对于脑瘫的小患者她从一开始都不报多大希望,但小孩的生命力似乎超过了她的想象。可下一秒,顾小鱼的问题就来了——
“妈妈,苍狼肚肚饿会哭哭吗?”
清音:“……”
见她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清音只能努力控制住不用成年人思维去解释,努力用小
我最勇敢,因为我顾小鱼,肚肚饿都从来不哭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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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好吧,你就是等这句显自己的话吧。
反正,只要家里有人,小丫头的嘴巴就停不下来,一会儿叭叭这个,一会儿叭叭那个,顾大妈招架不住都是使她出门玩儿。
清音一面泡脚,一面跟她聊天,“鱼鱼既然不哭鼻子,那这几天为什么要生爸爸的气呢?”
好几天了,她都不怎么理爸爸,晚上睡觉都不挨爸爸。其实也是太伤心了吧,长这么大,清音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一是见不到苍狼,害怕失去,二是知道苍狼受伤了,她跟着心疼着急。
“生气,爸爸不把苍狼带回来,哼!”小手一背,小嘴一嘟。
“但爸爸也尽力了呀,出去帮忙是苍狼的工作,是它的职责,别忘了它是英雄犬,不是家里养的小宠物,再说受伤的时候爸爸也尽力了,但徐叔叔说要把它留在医院治疗……很多事情我们改变不了,如果因为一件改变不了的事去生爸爸的气,那爸爸也会伤心的呀。”
小姑娘其实已经心虚了,她这几天生气是生气,但爸爸要是多哄她几句,她还是会原谅爸爸的,但爸爸就忙着工作出门,都不怎么哄她,更生气喔!
清音心里觉得,这跟她爸太宠她有关系。因为太宠她,有求必应,所以当这次没“应”,她就觉得爸爸不好了……反倒是清音因为经常会拒绝她的无理要求,过分还会上手打两下,所以虽然妈妈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事,但她却一点不怪妈妈,还跟妈妈亲。
这是人之常情,但要及时纠正。讲什么要接受挫折,要正确对待别人的拒绝,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太难了,因为他们就是会一言不合哭闹打滚的年纪呀。
清音打算另辟蹊径,用点“苦肉计”,先从培养她的同理心开始。
“妈妈知道你生气,要是换了妈妈的话,妈妈也会生气,但是妈妈不会生气这么久,不会不理爸爸。”
“为什么呀?”她真的超生气。
“因为我会想到平时爸爸的好,爸爸给你买糖葫芦,给你买积木,还给你表演机关枪迫击炮呢,你说爸爸爱不爱你?”
“爱,超爱!”
可不是超爱嘛,知道闺女爱吃糖葫芦,年前他去京市出差一趟,啥也没带,就千里迢迢给闺女带了二十串糖葫芦回来,把同行的陈老笑得不行。
“那你爱爸爸吗?”
“当然爱。”
“那爸爸爱你不希望你伤心,你爱爸爸,是不是也不希望爸爸伤心?”爱都是相互的。
“是。”
“所以,爸爸这几天伤心惨了,你应该怎么做呀?”
“哄爸爸,让爸爸开心。”说着,小丫头茅塞顿开,“妈妈,我们给爸爸做红烧肉吧,爸爸最喜欢吃甜甜的红烧肉啦。”
清音哈哈大笑,当然要配合,“好,明天一早叫奶奶买肉回来。
()
”
被拒绝,不如愿,本就是人生常态,因为一次的拒绝而否决了这个人以前的付出,鱼鱼要是养成这种性格,可不好。毕竟,世界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现在就想让女儿养成一个理智又不失可爱的性子,而不是公主病,所以最近她已经要求家里人不要一直夸孩子漂亮了,可以夸她勇敢,坚强,聪明,善良,美好的品质那么多,没必要一直局限在外貌上。
说实在的,在人的一生中,外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只有过硬的人品和一技之长,才是立身处世的利器。虽然太过正直和沉迷于专业会受一些挫折,但他们内心世界会更丰富更有趣,这才是清音欣赏的本质。
晚上顾安回来就发现,他闺女好像不生他的气了,主动搂着他脖子叫了两声“爸爸”,然后小脚搭他肚子上,呼呼大睡。
“这丫头,怎么了?”
清音笑笑,没说刚被自己教育过,“录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顾安叹气,自从把录音磁带交给白组长后,那边倒是找到一个懂日语的同志听过,但翻译过来没有什么重要的有用信息,无非是最近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的话题,听着也就是正常的闲话家常。
“会不会找的翻译不行,要不你私底下再找个懂日语的试试?”
“我手里没有磁带备份。”
好吧,以顾安的级别,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没资格保留备份。“那老头是什么身份?”
“我查到是机械厂一名退休的日裔工程师,以前随r军前来,先是在东北开拓团里,后来调到书城机械厂,从事农用机械研究,战败后没回国,就一直留在这边,先后从事过中学教师、机械工程师等多项工作。因为他的日裔身份,在龙国过得不太顺利,一直没能正常的恋爱结婚,但周围认识的人都说他性格不错,和蔼可亲,乐于助人。”
清音知道开拓团的事,当年来的人可不少,男女老幼都有,有些是自愿的,但也有是被迫过来的,就不知道这老头是属于哪种情况。
“他认识崔小波,对外宣称是因为崔小波当年从地窖里被救出来后,曾在他执教的班级里上过一段时间学,俩人是师徒情谊。”
好嘛,这绕来绕去,逻辑又闭环了,崔小波会说日语似乎又能说得通了。
但清音不信邪,“崔小波肯定有问题,不说我的直觉,就是他故意在家里放收音机这条就不对劲。”
结果第二天中午,顾安还没下班,忽然见刚子急慌慌来找他,“安子哥,有事儿。”
“进来说。”
他的办公室是安全的,顾安把门关上,“怎么?”
“上次你不是让我找人跟着那日本老头嘛,你猜他今天去了哪里?”
“说。”
“马二家,还跟肖老太太聊了很久才出门,他居然认识肖莲英,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安心头疑惑,肖老太太应该是没什么的,毕竟也算同时代人,奇怪的是他
俩居然认识?但一想到老太太以前的经历,或许俩人在司令部的时候认识,这也说得过去。“行,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道了。”()
因为拿不准这事,顾安晚上就跟清音提了一嘴,谁知清音却面色一愣,你说那个日本老头认识小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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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
清音忽然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崔小波肯定是r国人,或者至少有一半的r国基因。”
“怎么说?”这跨度是不是跳得太大了。
“我就说怎么第一眼看见他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因为他长得像岗村次郎!”清音见过岗村次郎的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又在上辈子看过电视剧,恰巧那位煤老板找的男演员跟岗村次郎也有七八分相似,后来还成为全国上下都知道的大叔专业户演员。
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他的身影,所以她对这个长相的人会有点面熟,但崔小波只是跟岗村次郎有点像,没有达到很高的相似度,所以她一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说崔小波跟岗村次郎有血缘关系?”
“对。”清音可以肯定,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熟悉,不是因为对崔小波有偏见,就是真的见过类似的长相。
顾安是知道清音的识人认人本事的,她几乎从不会脸盲,见过一次的人都会有点印象,“岗村家兄妹六个,死了老大,岗村本人应该也无儿无女,老六在r国当教授,那只剩老三和一对龙凤胎,但都畸形……会具备生育能力吗?”当年跟着岗村来龙国的是龙凤胎,后来眼看战败,岗村就让人先将弟弟妹妹送回岛国。
清音不确定,“只能调查看看,很多事情也不是医学能解释清楚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调查难度更大,毕竟他们要调查的人不是在龙国境内,白组长那边也没能力,需要何进步帮忙协调。但知道顾安这个发现非常重要,何进步第二天就想法子给他联系上了那边的人,让他等消息。
***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完的时候,迎来了1979年的春节,春节过后,鱼鱼小朋友即将满四周岁,而清音也成为一名大二生。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就在去年年底,那场举世闻名的会议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率先在南方吹起来,沉睡的国度开始苏醒,社会面貌日新月异,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杏花胡同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而整个16号院最大的变化还是虎子。
从去年年底开始,虎子居然能扶着大人的手,歪歪扭扭站起来了!
虽然跟正常孩子没法比,但在一个出生就被判“脑瘫”的孩子身上,却是奇迹,真正的奇迹。
但因为他三年不用腿,清音也建议杨家不要着急,先扶着他让他合理使用髋关节和膝关节,不能急于求成,伤了关节以后走路姿势也会怪异。
杨家人现在是什么都听她的,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做。
在这个过程中,虎子的小嘴巴可没闲着,学会了不少话呢,从一
()
开始只会叫奶奶,到全家人都会叫,现在更厉害,居然能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就跟鱼鱼学说话那段时间一模一样,虽然晚了两三年,但终究是自己站到了起跑线上。
清音也非常有成就感,治愈一个孩子,好像比治愈成年人更让她满足。
到年后,天气越来越暖,春暖花开的时候,虎子不用大人搀扶就会走两步了,更别说一张小嘴叭叭,特别会唱歌,大孩子们教的儿歌他学一遍就会,偶尔跟着奶奶出门,在广场上看见那些扛着收音机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听的邓丽君,他居然也会唱!
还唱得婉转动听极了!
这个发现,清音也很意外,看来上天是公平的,没给他一双灵便的双腿,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歌喉。
“杨大妈,你家虎子的情况,按理来说应该恢复得比现在好才对,要不等开学后,我把虎子带去给我们解剖学老师看一下?”
虎子现在虽然能走路,但最多两三步就说疼,关节发力的时候也有点奇怪,不像正常孩子,清音很怀疑是自己技术不到家,所以想找专业人士请教一下。
她们的解剖学老师,就是去年大一上期那位很严肃的中年女人,叫李芳,名字非常普通,但却是位“隐士高人”。
听刘丽云打探来的消息,据说李老师以前曾经是刑警队里一名优秀的法医,非常厉害那种,曾经破获很多起重案,但后来因为那十年被波及,去五七干校待过一段时间,恢复工作后也不搞法医鉴定工作了,而是来中医学院当一名普通的解剖学老师。
法医嘛,对解剖学那是研究得透透的,人体骨骼关节闭着眼都知道什么算正常,什么算不正常,不正常又在哪里。
杨家连忙答应,打听好开学时间,等清音忙完开学的事,就带着虎子走进石兰中医学院的大门。
这个学期李芳依然是教大学一年级的《解剖学》,清音也没直接去教室门口,而是趁着课间等在解剖实验室门口,李芳老师和大二的病理学、生理学在同一个办公室,她敲门进去的时候,李芳正好下课,夹着一本教材回来。
“李老师您好,有点事想咨询您方便吗?”
李芳回头,“是你?”
她对清音有印象,因为这个学生一整个学年几乎所有课程都是接近满分的状态,尤其她的解剖学,她出题还是很刁钻的,本以为最高分也就八十来分,结果她居然考了98分,那两分是她觉得不能助长学生的傲气,故意在主观题上扣减的。
而说“几乎所有”,那是因为还有一门思想政治,清音只考了七十分,刚好比及格高一丢丢,跟其它几门全系第一的成绩形成鲜明对比。
但饶是如此,清音的学年期末考总成绩依然是全系第一。
“李老师您好,我是您去年上学期中医系的学生,77级的清音,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就是脑瘫导致的髋关节膝关节异常,都有哪些表现?”
李芳挑眉,多的一句话不说,就着桌上的简易人体模型,指着,一寸一寸的讲解,
清音也听得非常认真。
“是这样的李老师,被诊断为脑性瘫痪……”巴拉巴拉。
清音说完,李芳沉默片刻,“你帮忙治疗的?”
“是,但我还没完全治好。”
“真的确诊是脑瘫?”
“是,是书城市医院确诊的。”
李芳的眼睛像两个探照灯,仿佛是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毕竟,一个大一新生就敢给人治病,本身就很匪夷所思,更何况治的不是感冒咳嗽,而是脑瘫!
沉默片刻,见她不卑不亢,神情也没有躲闪,李芳问,“孩子带来了吗?”
清音赶紧让门口等得战战兢兢的杨大妈抱着虎子进来,孩子来到陌生环境会紧张,一紧张,他就不愿下地走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走路姿势怪异,人们都会看他,笑话他。
杨大妈和清音哄了半天,小家伙才勉强下地,走了几步,李芳一边看一边皱眉,“孩子病情真如你说的话,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奇迹。”
“但你说的问题,其实是因为髋关节伸展时,股直肌的紧张抑制膝关节屈曲,致使膝关节屈肌收缩严重受限,髋关节屈曲位时,腓肠部与大腿后侧相碰撞【1】,这是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关系。”
清音忽然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难怪她想了好几个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这两个关节和肌肉是这样的关系,那她下次治疗的时候,就该两个关节同时治疗,同时刺激,而不是紧紧局限于一个穴位。
被点拨之后,清音信心满满,真想立马就回家给虎子扎针。
而李芳,也正有此意。
“趁我在,你现在就给孩子扎吧,我看看。”
清音:“???”
但她也觉得没什么推辞的,自己的针法也不是什么祖传手艺不能外传,正好隔壁就是针灸教研室,里头的针具非常齐全,都是每次用完消过毒的。李芳去把针具拿过来,“来吧。”
“有酒精和棉签吗?”
李芳指指柜子,清音自己打开,拿出来,哄好虎子,让他像在家里一样躺下,先消毒,然后找准穴位,精准无误扎下去,轻轻捻转试探,感觉针尖下一空,再动就有得气的感觉。
李芳全程看着她,没放过她一个细节,一丝神情,虽然面上什么都没说,但熟悉的人都会知道,她内心很不平静。
看得出来,这个清音对针灸整套流程十分熟练,消毒、定位、进针、得气,没个十几年功夫压根扎不出这样的效果,但她明明才是一名大二学生,怎么会有这么多年临床经验?
当然,她现在不知道的是,清音的针灸其实不是最拿手的,她看疑难杂症才是有一手。
不过,饶是如此,李芳也足够震惊了,她看着清音清秀而英气的眉眼,不够纤细却十分匀称有力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每一个手指似乎都蕴藏着力量,能在人身上点豆成兵。
“你叫清音是吗,不知师从何人?”
()
清音也是跟陈阳接触久了才知道清老爷子在医学界的声誉,远比她想象的还高,他不仅医术精妙到让同行叹服,高尚的医德也令人十分钦佩。但清音也有自己清高的点,她所运用的医术几乎来源于自己接受的科班教育和爷爷,以及刘氏《回春录》,她不想动不动就报出清老爷子的名号。
这种东西,自己打出来的才香。
干脆装傻,“我就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几年。”
李芳颇为失望,还以为是名师出高徒,但——“能学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清音又谦虚两句,这才送杨大妈和虎子回家。
他们是跟着她来的,但回去得自己坐公交,幸好杨大妈对这一片也熟,本来离的也不远,“行了你快去上课吧,我们自个儿回去。”
回到宿舍,大家也才刚午休起床,一个个哈欠连天,都没睡够。
“清音回来了,你可是我们宿舍的稀客。”林眉笑着说。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想你们就回来了嘛。”
本来是想打哈哈圆过去,谁知林眉却根本不接茬,直接安排人:“祖静,我的鞋子洗好没?明天我要出去看电影,等着穿呢。”
祖静连忙小声说:“洗好了。”眼神也不看谁。
清音倒是不奇怪,从上个学期期末开始,她俩就走得很近,林眉使唤祖静帮这帮那是常事。
刘丽云使个眼色,挽住清音胳膊,“走,咱们先去占位子。”
前脚出门,后脚就开始吐槽,“你看她那样,跟谁欠她似的,还给你夹枪带棒,你是不跟她计较罢了。”
其实室友关系大概都有个过程,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大家都玩得好,一片和气,但基本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分出“阵营”,脾气相投的逐渐走到一起,这是人之常情,清音也不意外。
但她们不一样,她感觉林眉对她的态度与以前明显不一样是最近的事,具体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就是开学后公布上学年成绩排名之后,她对自己就没那么亲热了。
“你说她都什么心态,连续两个学期期末考,大家聊起复习得怎么样,你都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每天熬夜看书,还把你认为应该会考到的重点跟大家分享,结果她怎么说?”
“人家呀,就冷冷地来一句,我都没复习,考得特别差,肯定及格都困难云云……”
“结果成绩一公布,她居然还考了第三名,当谁傻子呢,不复习也能考第三名,她是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啊?”
大一上期清音考第一名,大家都知道她是有临床经验的,又有家学渊源,总觉着有先发她还能在原单位坐诊,甚至为了方便病人开起夜间门诊,这么忙的前提下依然是稳稳的第一名,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够优秀,够努力。
刘丽云实在是生气,但也很客观,“不过林眉的思想政治成绩是真好,居然接近满分。”
清音差就差在这一门
,不然还能把总分再拉开一截,让她更难过,哼!
清音只是笑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己偷偷卷,还要麻痹别人说自己不卷那种卷中之王啊,颇有种明明复习了一夜却要说看了一夜球赛的感觉。
因为发现她的不真诚,刘丽云也逐渐远离她了。“但你别看她总跟祖静一路,其实她跟祖静也不是真的关系好。”
“哦,怎么说?”清音是真的对祖静有好感,但奈何祖静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天我看见,她偷偷给祖静钱,你知道的,祖静内向,我也不好直接问她,但据我这几天观察,林眉应该是让她帮忙洗衣服洗鞋子,然后给钱。”
清音“哦”一声,这事不算过分,后世还有勤工俭学帮忙代体测、代课、代取快递挣外快的呢。靠自己能力挣钱,这又不违法,清音甚至宁愿她就靠这个挣钱也不要再饿肚子,更不要去干别的门路。
“你都不知道,她最近对祖静态度可不一样了,这花了钱的就是大爷啊。”
清音大概也能想到,劝道:“算了,这事咱们先看着,要实在过分,咱也不能坐视不理。”
祖静是凭自己劳动挣钱,又不是偷她抢她的钱,她要是太过分,清音就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说着,刘丽云又开始放瓜,“你知道她明天要跟谁出去看电影吗?”
“不知道。”
“我说出来惊掉你下巴。”
“谁呀?”
“钟建设。”
清音整个人都吃惊极了,钟建设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班主任啊!
“这是真的?”
“一开始有人告诉我我还不信,但前几天我亲眼看见钟建设送她回宿舍,他们小心着呢,只送到宿舍门前的小花坛那里,他躲在灯光阴影里,不认识的人就是看见也认不出,但我经常去找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按年龄来说,钟建设也就比咱们大几岁,林眉稍微比咱们小点,但也成年了。”
话是什么说,但刘丽云不知道为啥还是浑身鸡皮疙瘩,“算了算了,我可真服了,以后都得绕着他们走,万一不小心撞见会被灭口的。”上次幸好她闪得快。
以清音两辈子的阅历来说,这种恋爱关系非常不健康,虽然她以前谈的也是姐弟恋,但她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师生,与普通人的关系不一样,因为两个年龄、经历和社会地位差距太大的人谈恋爱,对于弱势那一方是不公平的。
两个人无法处在平等的地位,这种关系持续不了太久。
真是不经念啊,路上刚说了钟建设的八卦,结果没一会儿钟建设还真进了她们教室,“劳动节马上就要来了,西山的杜鹃花也到了最佳观赏期,我建议咱们77级中医系的同学组织一场以庆祝劳动节为主题的春游活动,无意外的话要求所有同学都参加,不得请假。”
清音叹气,她其实对这种活动并不感兴趣,有这时间,她更想陪陪鱼鱼。
“咱们这次活动,要求统一着装,需要购买
一样的帽子、衣服和鞋子,所以需要同学们每人交五块钱。”
底下众人反应不一,有的高兴,终于能参加集体活动了,譬如刘丽云。
有的苦恼,五块钱可不少,相当于好久的生活费了,譬如祖静。
有的则是无所谓,像清音。
但她也不愿当刺头,打算先观察观察,如果大家都去的话,那她也去,有部分人不去的话,她就找个借口不去了。
主要是书城市这些景点她已经跟顾安和顾妈妈带着鱼鱼玩过好几遍了,无论花钱不花钱的都去过。
“钱大家就交给刘丽云,下星期一前由刘丽云统一交到我办公室就行。”
刘丽云应下,钟建设又急匆匆走了。
一直到放学时,清音都没想好,好朋友负责收费,自己要是不交的话也太不给面子了,要不还是带着鱼鱼一起去?
这个提议得到刘丽云的双手双脚赞成,“那必须的,不把我干闺女带上,你就别来了。”
带出去吹吹风,见见世面,不然小人儿整天困在大杂院里,跟院里的猫猫狗狗都处成生死之交了,想想也是可怜呢。
跟清音的爽快交钱不一样,祖静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八角钱,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她昨天刚把攒了两个月的钱寄回老家,只留够三四天的伙食费,过完这几天去哪里抓伙食费还不知道呢,这个春游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春天美吗?很美,如果不统一交那么多钱的话。
她红着脸,跟着刘丽云回到宿舍,犹豫半天,趁宿舍没人,“丽云,我能不能就穿自己的衣服去?帽子我想办法去借一顶,鞋子我把这双洗干净点,我不会给班级丢脸的。”
刘丽云很赞成,而且她打心眼里不喜欢钟建设的安排,凭啥春个游就要统一着装,又不是去文艺汇演!
“成,明天我问问钟老师,应该问题不大。”
祖静暗暗松口气,再次紧了紧兜里的八毛钱,此时她多么希望林眉能赶紧多让她洗几件衣服,多刷几双鞋子啊,多帮她做几次值日,扫厕所也行。
因为林眉最近经常出去约会,本该轮到她的班级值日、宿舍卫生都是由祖静帮忙,就连她上次迟到被罚扫厕所都是祖静帮她扫的。
这对于从小干惯家务和农活的人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事,但每次却能得到三分钱,够买一个馒头了,祖静很乐意!
想到那一个白馒头,她舍不得吃细粮,甚至还能偷偷换成两个杂面窝头,就是两天的伙食,她觉得林眉不怎么好的态度,她也能接受。
要用清音的话说,那就是挣钱嘛,不寒碜。
清音同学,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同学呢,她真喜欢清音。
当然,再喜欢,她也知道清音不会喜欢这么敏感、自卑的自己,用林眉的话说,清音喜欢的都是刘丽云那样开朗阳光做事爽利的人,而不是她这种山沟里的野百合。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呀,可是,她没有那个资本。
祖静再一次低头,不再看任何人。
清音倒是不知道她的纠结,自从经过李芳指导之后,虎子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髋关节和膝关节的不协调明显改善,她相信,再继续针灸一段时间有望彻底康复。
这个消息让杨家人振奋不已,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杨老大也高兴得喝了一次小酒,又给清音送了一个猪头。
清音刚拎着杨家人强行塞过来的猪头出来,就见鱼鱼哒哒哒跑过来,“妈妈,有人找你哟。”
“是位不认识的奶奶,不过没有我家奶奶那么老的奶奶哟。”
清音牵着她往大门口走,心里也在纳闷,她认识的人里鱼鱼能叫“奶奶”的,小丫头自己都认识啊,会是谁呢?
刚走到门口,那人回头,清音惊诧极了,“李老师,您怎么来了?”
“植物人你有办法针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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