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路上清音都没怎么费脑筋的思考。
到达疗养院之后,阵仗没那么大了,门诊部和住院部的主任很明显是在病房里走不开,王秘书那边正对他们大发雷霆呢。
“你们好歹也是省内首屈一指的大医院,每年给你们拨那么多款,买那么多设备,怎么居然连一个简单的心绞痛都治不了?”
“还号称全省最好的专家都在你们这里,我看是徒有虚名。”
“我看是该好好的检查一下,你们那么多经费都花哪儿去了。”
众人:“……”
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就怕被当出头鸟揪住。
“王秘书息怒,息怒,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院之力给张领导最好的医疗服务,一定会……”姜院长硬着头皮说,要是再被他骂下去,不出天,全市乃至全省的同仁都会知道他们被上面骂个狗血淋头的事。
张领导连问个小便都觉得是要面子的事,他们被人兜头扣屎盆子就不要面子吗?
他们在医疗界混了这么多年,也是老人了啊。
“什么最好的服务最大的努力这种高调就别唱了,你们能做到药到病除吗?”
姜院长脸色尴尬,这世界上谁敢保证药到病除?他自己五六十岁的老头,不也每天被前列腺折磨得起夜两次嘛!他找谁说理去?要是真有这样的灵丹妙药,他不先给自己用上?
“对了,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张领导并非心绞痛,甚至可以基本排除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王秘书还要发飙,病床上的张泰勤轻咳一声,他立马偃旗息鼓,肉眼可见的弯着腰。
“如果不是心绞痛的话,不知姜院长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我们院的清医生有点思路。”没办法,只能推出清音了,这种时候只有她能救得了医院。
再次看见清音,张泰勤的神色缓和两分,“我记得心绞痛就是清医生告诉我的,对吗?”
清音很真诚地弯腰,道歉:“对不住张领导,五年前那一次,因为看见您有类似于心绞痛的症状,当时条件和时间有限,我没有进一步检查就说您的情况可能是心绞痛,这是我误导了您。”
虽说当时她也强调自己说的不一定对,让他尽快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但医生在病人心目中的地位真的有别于其它职业,他们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病人记了这么多年。
哪怕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么多年里,张泰勤药不离身,虽然没吃过几次,大的发作也就一两次,药物对他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样的“误诊”不算严重失误,但清音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张泰勤其实并不怪她,当时她是为了救他的命,才在有限的症状上做的合理推测,“不算误诊,要不是你告诉我的硝酸甘油,中途我可能已经……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上一次是我误诊,不知道这一次,张领导愿不愿意让我再看一次?”
张泰勤看着她的眼睛,她跟在场的人的都不一样,她不卑不亢,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有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王秘书皱眉,想说这年轻医生真是想出头想疯了吧,但张泰勤不发话,他也不敢多嘴。
张泰勤思索片刻,“那就麻烦清医生了。”
“大家能否回避一下?”清音看向姜院长,他明白过来,小清还是头铁,铁了心要问小便的事,只得把大家伙叫走。
王秘书还不想走,可张泰勤闭着眼睛没阻拦,分明就是让他跟其他人一起出去,他只得压下心头的不情愿,跟着出去。
关上门之后,清音没给张泰勤把脉,因为已经很明显,无论中西医都证明,他胸闷胸痛跟心脏压根没关系。
“张领导小便淋漓的情况出现几年了?”
张泰勤倏地睁开眼,“清医生怎么知道?”
这就是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毛病。
“我不仅知道你小便淋漓,我还知道你这个毛病应该有些年头了,且不单是小便的时候才发生,而是经常不自觉的漏尿,对吗?”
说“漏尿”这算委婉的,其实就是不自主的尿失禁,一个男人,即使是再大年纪,对这种问题还是非常敏感的,所以清音那天问到小便情况他避而不谈,其实就是难为情。
况且,一个大领导,要是让你的下属知道,你开着会的时候,嘴里滔滔不绝高谈阔论,结果裤.裆里却已经湿了一片,这不是笑话是什么?领导尊严何在?人的尊严何在?
清音以前想不通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和介怀,现在一看他表情,已经有了答案。
张泰勤的目光犀利了两分,但很快就收敛起来,长叹一声。
“既然你把脉已经把到,那我就直说吧,我尿失禁确实有好几年了,准确来说应该是七年,自从七年前得知我女儿去世的消息后,就落下这毛病。”
清音本来还想再问问他女儿去世的原因,但又觉得跟尿失禁应该关系不大,怕给人造成她打探隐私的嫌疑,“那您进行过膀胱和前列腺的检查吗?”
“查过,拍片和指检、化验都进行过,没问题。”
清音想了想,跟自己判断的差不多,那也就是说他的毛病不是器质性的改变,“是那年您女儿去世后,打击太大,导致的吗?”
“我也拿不准,我女儿去世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在身边,她是下乡知青,我当时正在被隔离审查期间,后来出来后,来到五七干校,几番辗转从以前的同事口中得知,我女儿下乡的知青点曾给我们单位家属楼发过几封信,但因为我在里面,没收到信件,后来最后一封来信就是她去世的消息……从那天开始,我就落下这毛病。”
清音想了想,这是有点创伤应激了吧?
“冒昧问一句,知道消息的时候,您是不是正在解小便?”
张泰勤摇头,“我当时正在农场的接待室,打电话。”
看来,也不是创伤的一瞬间正在做这件事。她想了想,“那您女儿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溺死。”
清音心头“咚”一声,他的语气是如此冷静,可声音却是如此寒冷,下乡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吧,淹死……唐湘玲的女儿也是淹死,但那是还不会游泳,也没什么应急自救能力的小孩,张泰勤的女儿,那个年纪应该是快成年或者成年了吧……
忽然,清音想起个事,“您今天发病的时候在哪里?”
“在单位。”
“单位哪里?”
张泰勤想了想,“应该是荷花塘边。”
清音眼睛一亮,对了!
那年她遇到他发病的时候,应该是他女儿去世后两年,也是在河边,他去洗猪食桶;上次发病是去视察水利工程;今天发病是在荷花塘边……这说明一个问题。
清音灵机一动,随手拿过他的保温杯,拎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往里倒水。
随着“咕噜咕噜”的倒水声,果然,张泰勤脸色一变,但很快忍耐下来,这说明他的忍耐力异于常人,但……没用。
身体的反应是实打实的,清音鼻尖嗅到一点淡淡的尿味——他又失禁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张泰勤患的是恐水症。
所谓的心绞痛其实只是他恐水症急性发作时的心理感受,心悸、胸闷、胸痛甚至感觉呼吸不上来,他自己觉得有,但心脏检查却一切正常,就跟后世某些焦虑发作的时候一样,自觉有,但查体无。
他的恐水症表现,除了害怕水坝、沟渠、池塘之外,就连听见水声都会下意识的,不自主的尿失禁,只是量很少,就那么几滴而已。
但对于一个每天需要上台讲话的领导而言,这是极大的难言之隐。
会场人山人海,一会儿这个倒水,一会儿那个喝水,水声压根不会停,他的尿失禁就这么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清音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头皮发麻。
“让你见笑了。”张泰勤苦笑。
“您要是不舒服的话,现在可以去卫生间。”
“不必了。”
俩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幸好,清音没让自己沉默太久,“您这个情况,也别吃什么硝酸甘油了。”
“那我这是什么病?”
“急性发作的时候是恐水症,平时小便淋漓就是淋病。”
“淋病?”
“您别多想,不是西医的淋病,而是中医淋病。”西医说的淋病是感染引起的性传播疾病,但中医的淋病则是以小便淋漓为主要表现的一类疾病,“根据病因可分为气淋、血淋、膏淋、石淋和劳淋【1】,您的情况很明显是属于气淋。”
前面的基本能听懂,但后面的分类这里,张泰勤听着像天书,苦笑道:“终究是隔行如隔山,清医生的意思是,我这个病还是自己气出来的吗?”
“简单来说可以这么认为。”张泰勤因为那年收到女儿的死讯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时常悲伤,所以上次把脉的时候她问有没有什么心事没问错,这就是他最大的心事,肝气郁结,气机不通,膀胱和肾气化不利,小便也就不能畅快解出。
同时,这种悲伤和郁闷在看见大片水域的时候,又会急性发作,造成他自觉的心悸、胸闷、胸痛,但真正进行检查又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这就是他的自觉症状。
“我会给您开个调理方子,但主要还是靠您自己,你要是能想得开,就是不吃药也能好。”
张泰勤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作为一名父亲,每每想到她小小年纪被我连累下乡,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最后还葬身坝塘,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唉……”
“我爱人是湘南那边的,去世早,女儿基本是我一人拉扯大,但我一个大男人,工作又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她从小跟着我受苦,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养成怯懦、内向的性格,我真对不起她。”他痛苦地抓了两把头发,声音略带哽咽。
清音自己也是当妈的,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这种愧疚和悲伤,会伴随他一辈子。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让事情这么不明不白的,她一定会回到孩子遇事的地方,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把曾经欺负过孩子的人千刀万剐,哪怕这对减轻她的痛苦并无益处,但她一定会这么做。
“这样吧,张领导,如果您觉得这个坎实在过不去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她出事的地方,去了解她那几年的经历,去看看在您不在的地方,她是多么坚强,多么勇敢呢?”
谁知张泰勤却摇头,“我去过了,就是因为看了她经历过的苦难,我这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触景伤情,愈发愧疚。
好嘛,那清音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给他开个疏肝理气的方子,小柴胡汤加减即可。
一直到离开医院,姜院长还是没搞明白什么恐水症和淋病,但清音今天挺累的,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她也不想多说话,就闷闷的坐着。
孩子之于父母,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希望?是寄托?还是什么,她想不出来,她只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许伤害她的鱼鱼,否则她会跟人拼命。
几天后,张泰勤又亲自来了趟医院,服药一个星期后,他小便淋漓的毛病好了很多,解小便明显变通畅。因为小便好解,不用再起夜,他睡眠也好了不少,精气神看起来比前两次都好。
至于他内心真正恐惧的东西,清音没办法药到病除,但至少能解决生理上的不适,也是好的。“这样吧,接下来几天您要是继续来复诊,我不在的话,您直接去书钢卫生室找我,那边我要是不在的话,有人会上家里叫我。”
让她亲自上门为张泰勤诊治,清音还真不想,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什么要命的危急重症,都说医不上门,她也有自己的尊严。
再说了,她可不想被那位王秘书以为她想抱大腿。
下班后,清音顺路又去师范学院那边,给唐湘玲看看,这段时间她也好得差不多了,清音就把西药针水给停了,改为针灸治疗。
病是好了一些,但心理的创伤,依然是肉眼可见,清音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心说她跟张泰勤的情况倒是有点相似,要是在国外的话,可以参加互助小组,大家聊聊彼此类似的经历,互相鼓励一下,也是好事。
几次话到嘴边,要不要他们见面聊聊,或许会好点,可一想到王秘书防备自己的模样,她又把话头憋回去。
她倒是好意,万一人家以为她是想借机攫取什么呢?别自找麻烦。
就这么纠结几次之后,清音彻底打消念头。天气越来越热,家里的铺盖也该收拾换洗了,鱼鱼那边也该教她自己洗澡了。
自从去年开始学会自己洗贴身的小衣服和小裤裤之后,她倒是养成了每次洗澡之后自己洗的习惯,可洗澡这件事,她还没学会,每一次都把水洒(玩)得到处都是,要是大人不催,她一个澡能洗两个小时,用顾妈妈的话说“就是洗头猪都洗白了”。
加上她手短,没技巧,后背自己也搓不到,这种时候还是得老母亲上手。
好在现在是夏天,随便打开花洒冲个凉也没啥,天天洗的话也不会容易有汗卷卷,可以后冬天就不方便了,还是得尽快学会自己洗澡才行。
祖孙人正在淋浴房里说着话,门忽然开了,苍狼“呜呜”两声,鱼鱼赶紧用浴巾将自己裹起来,“爸爸回来啦!”
婆媳俩对视一眼,哟,还知道害羞了,好事儿。
“音音看你的书去,我来教她,小孩就像小狗,多教几次就会了。”
“我不是小狗,奶奶乱说,哼!”
“你还不是小狗,冰糖都能自己洗澡,你能吗?你比小狗还不如呢。”
“冰糖真的能自己洗澡?奶奶你别欺负小孩喔。”
清音于是来到客厅,没看见顾安,转眼一找,他正坐在屋檐下的丝瓜藤下,“怎么回来也不吱一声。”
顾安没说话,也没动,清音也没放心上,拿本书去檐下准备坐着看,可看他还是雕塑似的坐着,脸色也有点黑,“到底怎么了?”
顾安转头,眼睛猩红,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你们不用等我。”
然后又出去了。
清音觉得这人今天有点怪,平时虽然也有心事,但不像今天……哦不,准确来说,他有心事不是今天,已经有段时间了,这几个月他就不怎么对劲,天天在家里守着鱼鱼,鱼鱼上下学都是他接送的,平时清音上下班他没事也要送一下。
当时她还笑他,自己是成年人了,这么段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而顾妈妈每次出门买菜,他都会让苍狼跟着去。
好像,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有危险似的。
没一会儿,鱼鱼终于洗好,跳着跑回自己屋里,自己穿好衣服,一会儿又跑出去没影儿了。
清音摇头,这家里怕是有刺,父女俩都待不住,一天就知道往外头跑。
“诶,安子呢?刚不是回来啦?”顾妈妈把澡房收拾干净出来。
“说是有事出去了,让咱们不用等他。”
“这家伙,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一点也不稳重,他们这一批孩子,除了小曼,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对了,清慧慧的事你听说没?”
清音摇头,自从搬家后,也不经常遇见秦嫂子,连吃瓜都吃不上新鲜的。
“哎呀,这可真是……她又要结婚了,林素芬被她气得住院了都!”
上次秦嫂子还说,她找了个宛宛类卿的带仨娃鳏夫刘志强,林素芬不同意,母女俩经常在家吵架,谁能想到她真是铁了心要嫁人,前两天悄悄跟人领了结婚证,说是下星期办酒,林素芬这不就气得一病不起了嘛。
“那刘志强,咋说呢,就……啧啧,我以前老姐妹悄悄跟我说,他前头老婆不是病死,是被他在外头乱搞给气死的,还有点好赌,又是个儿子,清慧慧这脑袋里装的啥,要是我闺女,我真想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而林素芬也确实是被气狠了,找姚大姐说要断绝关系的事。
“姚大姐也管不了啊,这是家事,只能劝。”别说,要说16号院的破事谁最受累,那还真是姚大姐,以前是柳家,现在是清慧慧林素芬母女俩,可真够呛的,她去调解一次,人都要老两岁,现在一听说又是清慧慧的事,那真是躲都来不及。
“最后,实在是被林素芬缠得没办法,她就让林素芬要真想断绝关系就登报,登报这事就解决了,分家把啥该她,啥该清慧慧的算清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林素芬心里还抱着侥幸,还想让清慧慧给养老呢,真断绝关系她又觉得自己前面十多年的养育白费了,所以正在进行极限拉扯。
清音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她在这一刻还真有点同情林素芬,明明她和清扬都没虐待过清慧慧,从小穿的吃的都是大院头一份,也就比小姑姑差点而已,怎么养出来的闺女眼皮子这么浅?说她恋爱脑吧,她见一个爱一个,说她薄情吧,她又搞替身文学。
“不过,她现在也不拉扯了,她提出条件,清慧慧要嫁也可以,但她必须把柳耀祖给她留下,估摸着是想靠这个孩子养老。”
清音张了张嘴,“柳家能同意?”
“不同意咋地,你们厂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们腾房子,再不腾,厂里保卫科就要强行赶人了。”
“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其实那间房子让他们家住了这么多年已经算厂里仁至义尽了,柳老头是村里来倒插门的不必说,柳老太年轻时候也不是钢厂正式职工,是她死皮赖脸找人要房子,厂里抹不开面子借给他们的,就这一间。结果一住就住到她被厂里开除,那时候厂里就说要收回房子,又是她死皮赖脸带着四个孩子去闹,说要是让他们腾房子,她娘五个就一根麻绳吊死在厂门口……厂里被逼得没办法,同意再借他们住一年,后来柳志强考上了大学,分到钢厂工作,这房子也就不了了之……”
柳志强要是还活着,还在厂里上班,这房子他们就可以一直住下去,问题是柳志强都死好几年了,还不是工伤,厂里看在清慧慧也是厂职工的面子上,再一次网开一面,谁知道现在清慧慧要改嫁了,那房子肯定就不能再让他们住下去了。
当年的高大妈家,小高去世是因为工伤,所以厂里没收回房子,后来还折算成生活费按月发给老两口。
而顾家,顾爸爸当年去世也不是工伤,但顾妈妈后来在兄弟姐妹帮助下,凑了百块钱给厂里,这房子算是从厂里买下来的,所以他们住这么多年住得心安理得。
只有柳家,既不符合规定,又不想交钱买,还要道德绑架占着房子……厂领导倒是仁义,可现在还有成千上万的年轻工人没房子住呢,人家那么多小两口双职工在厂里做贡献的,凭啥不给人家分房子?柳无赖家对钢厂有什么贡献,凭什么一直霸占着厂里的房子?
有人去闹,厂里就不能再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啊,现在柳家两个老的也没办法了,只能答应林素芬的要求,把柳耀祖分给她,她给百块钱出去外面或买或租,以后孩子爷奶和姥姥都认。”
清音怎么感觉,这套路有点像秦嫂子收养小海花呢?
清慧慧改嫁,虽说闹得难看,但最终受益者居然是林素芬?她既保住了刘汝敏名下的一套四合院,又保住了清扬在16号院的一间正房,还得到了一个未来的养老人选,关键是还把柳家老两口打发得远远的!
“你这嫂子,脑子可真不简单,去年闹的时候我就觉着哪里不对劲,现在尘埃落定,咱们才看出来,她才是最大赢家。”顾妈妈咂吧咂吧嘴,忍不住感慨,“就是不知道这柳耀祖她还能不能掰回来。”
柳耀祖今年都八岁了,又长得人高马大的,上了几次幼儿园,都因为跟人打架被老师送回来,柳家老两口也不重视教育,懒得管,不去上学还省钱呢。
对于这种高度怀疑超雄的孩子,清音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纠正,就看林素芬养废了清慧慧这个大号,能不能吸取经验教训,好好养小号吧。
跟顾妈妈估摸的差不多,天后,柳家老两口带着海涛就搬走了,林素芬百块可不是白给的,她有条件,首先这钱不是一次性给的,而是每个月给五块,相当于给他们发的低保,以后柳家老两口每年只能过年的时候来看望柳耀祖,其它时候一旦出现在柳耀祖周围,她就一分不给了。
但以清音对柳家人的了解,“万一这钱给了几年快给完的时候,他们反悔了,怎么办?”
“放心吧,林素芬名字里带素,可不是吃素的,她敢答应这种条件,就有办法来制衡柳家人。”
清音一想也是,林素芬以前就敢跟刘大那样的人合作卖她的嫁妆,她还有啥做不到的?人家脑子灵光着呢!
再说林素芬和柳家人,那是狗咬狗,谁受伤对清音来说都是热闹。不过善良一点,她还是希望柳耀祖跟着林素芬,能被扭转过来一点吧,毕竟这也就是个比鱼鱼大几个月的孩子,父母不做人,但他至少还有几十年的人生。
只要人品不坏,有姥姥的家底在,他以后也不会饿死,总比跟着贪得无厌又不会好好教育的爷爷奶奶强。
就是柳志强在天之灵看见的话,是什么感觉?曾经让他骄傲得横着走的大胖儿子,现在成了看不起他的丈母娘的养老预备役。
聊了一会儿,顾安依然没回来,祖孙仨也没等他,饭做好就吃,倒是隔壁的穗穗也捧着自己的小碗碗过来,说她妈妈出去了,还没回来,姥爷去海城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真是可怜的一孩一狗啊,顾妈妈心善,还把冰糖叫过来,将苍狼的晚餐分了它一份。
冰糖长大不少,已经变成了半大狗子,但依然胖,穗穗不爱吃的东西都偷偷喂给它,吃得那叫一个胖。
“妈妈奶奶,我可以给卓然带一个大鸡腿儿吗?”
顾妈妈真的是很大方的人,以前日子不算好过的时候,她对这些品行好的小孩就格外宽容,更别说现在不缺这口吃的,“当然可以,他心情好点没?”
两小只摇头,“还没好。”
“唉,他爷爷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到小孩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她没有继续说,只是和清音唏嘘。
“你说这人呐,以前那么多年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好过了,怎么就那么想不通呢?”
卓老爷子的去世,不仅不是八十岁老年人的寿终正寝,还特别不体面,因为他……额,是死于老百姓常说的“马上风”。
古往今来死于这个情况的人也多,可那么大年纪的却是少见,听说是在外头那个继子家里,吃不好睡不好,又拉不下脸回来求卓然爸爸,身体本来就拖得太虚了。
但谁也没见过他到底是不是正在那啥的时候猝死,当卓家人接到信儿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卓然爸爸报警,然后公安在那老婆子房里搜出些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药物,围观的邻居们就信誓旦旦说是马上风,具体是不是,就连卓然爸爸都不知道。
这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从他们住那边,大老远的传到了杏花胡同和梨花胡同,连顾妈妈都知道了。
而那老婆子,因为涉嫌蛊惑引诱老年人服用那些药物,也进了派出所,卓然爸爸一气之下把她虐待卓然,不给卓然看医生吃药的事也说了,上面正在查呢,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就是出来了,也要承受千夫所指,她的个好儿子会留这样一个名声不佳的“母亲”在身边吗?答案很明显。
“真是恶有恶报,当时未报,只是时候未到。”
清音应和着顾妈妈,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顾安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很少有这种情绪不对的时候,可一直等到睡觉他都没回来。
“不回来拉倒,惯的。”
可当后半夜门口传来响动,她却立马警醒,“谁?”
“我。”
顾安摸黑进屋,坐到书桌前,不知道在干嘛。
“怎么不开灯?”
“我们失去了一位很重要的战友。”
“什么?!”清音立马坐起来,打开床头台灯,就见他的脸色依然是黑的,眼睛红红的。
清音下意识去看他身上。
“我没受伤,我们甚至没有与对方正面交手的机会。”
清音想问“失去”的是谁,是不是意味着牺牲,但看他情绪不对,又开不了口。
顾安靠在椅背上,“我原本以为,我会是敌人报复的首要目标,没想到却是姚医生。”
姚医生是最开始发现女记者不对劲的人,也是首先进入对方视野的人,他们一开始甚至是想要打算拉拢姚医生的,就像当年策反余力一样,这种有一定技术专长和社会地位,却又因为各种原因被雪藏、埋没的高知分子,对他们最有利用价值。
但姚医生不仅没进他们圈套,还率先一步发现了女记者的异常,导致顾安开始调查她,从而扯出余力、杨立群和杨小妹……这笔账,他们算到了姚医生头上。
这几个月自己家人平安,顾安心里就觉得不对劲,担心会不会是他和李老师估计错误,可一直也没哪里传出消息,谁知今天中午接到电话,说姚医生在准备回老家的路上出车祸了,紧急送到医院抢救。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姚医生已经没了,他在外头这么多年,还没来得及回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接出来……他这么多年对家人的亏欠,顾安身为男人感同身受。
上一次在闽南省的时候,他还给姚医生出主意,等这边事情告一段落,让他回去跟妻子好好的道歉,哪怕觉得自己没错,也不能嘴硬,多哄哄,写份保证书,送两样礼物,等她态度软化就把他们接出来,以后都不分开了。
顾安昨天还在想给他女儿安排学校的事,今天就在抢救室见到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他。
“我真没用,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手底下的兵,我甚至都没想到……”
他痛苦的叹息两声,“你先睡吧,我还要出去一趟。”
这一出去,又是几天不见人影,但清音知道他没事,心也放了大半,就是不知道那位姚医生的家人怎么办。
为了保密,他的牺牲只能算意外,他的家人应该也不会知道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到底做什么,荣誉似乎也与他们无关……如果能做什么,她真希望为他们做点什么。
正想着,门口又有病人进来,清音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唐湘玲。
“湘玲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好些没?”
“好多了,就是身上还没力气,但养养应该能好,不能老麻烦你天天跑。”
清音给她把脉,重感冒确实痊愈了,“这段时间多休息,饮食清淡营养为主。”
简单交代几句,趁着没病人,清音给她扎了几个后期调养的穴位,本来不想开处方的,毕竟不开的话她就不用交钱,还能省下针灸的费用,但唐湘玲很坚持,说这段时间都是她亲自去宿舍给她打针扎针,一分钱没收她的,她过意不去。
见她实在坚持,清音只能给她开了几个穴位,告诉她去一楼大厅交钱就行。
现在大家的工作都确定下来了,跟她一个专业的付文君进了商业厅,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干事,但以她的能力将来应该不仅于此,其他人也都陆续分到不同的岗位上,只有唐湘玲还在学校等着延毕,她手里应该也没多少钱。
清音叹口气,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离开诊室,下楼去了大厅,正好张泰勤也来了。
“对不住清医生,我没来晚吧,怕你下班了,我也是刚从下面考察回来。”
清音笑着说没有,识趣的没问他去哪里,考察啥。
“这段时间工作忙,药喝得没有刚开始那几天规律,但效果依然不错,现在听见水声已经不会再失禁了。”
“从脉象上看,确实恢复得很好。”清音把完,也就没打算再开方子,反正他是心病,药物的效果就只能到达这一步,剩下的就是自己释怀。
正巧,院办那边也有事找清音,她就打声招呼,先出去门口跟人说话,张泰勤一个人在诊室坐着,随意看了两眼她桌上的处方签。
下面那张复写版的给了病人,手写的还在清音这里,因为刚看完上一个,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没统一收进抽屉里。
张泰勤心说,清医生的字倒是写得很好,不像有些医生龙飞凤舞看不懂,每一个穴位她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划……继续往上,就是处方头,上面是病人的基本情况,诊断、住址、年龄、性别、姓名……咦等等!
张泰勤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刻在心上的名字,也顾不上不该看别人的东西,他侧身细看——真的是那个名字!
名字一样,年龄也能对上,怎么会这么巧?他心头有种微妙的情绪,“清医生,麻烦问一下,这个唐湘玲是……”
“哦,是上一个病人,一个小姑娘,怎么,您认识?”
“她的名字跟我女儿一样,连年龄也一样。”
清音心头一动,她不由得想起唐湘玲上次说的,她随母姓,她父亲也刚好姓张,而且她也是京市人,她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位领导,而且她也是在父亲被隔离审查期间下的乡……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吧?!
“你女儿是不是随母姓?”
“对,莫非这个小姑娘也……”
清音点点头,再问当年张泰勤的女儿下乡的地方和唐湘玲前夫家好像就是一个县的,只是不是一个乡,但当年从京市来的知青就是在同一个地方集结的……莫不会……
虽说那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清音还是觉得,要不还是让他们见一面?哪怕不是那个可能,他们也是老乡,又在同一个省份扎根,关键就连经历也分外相似,说不定多个这样的朋友也能尽快解开心结?
“清医生是否知道这个病人的住址?”
清音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回到宿舍了,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来到院办,清音找马干事电话一用,很快那边宿管阿姨就去宿舍找来唐湘玲,清音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湘玲,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张泰勤?”
“是,你怎么知道?”
清音苦笑,再大的巧合也不可能巧到每一个细节都对上的地步,“十分钟后,你出来学校正门口等着,我们马上到。”
张泰勤颤抖着声音,对司机说:“去师范学院正门。”
司机虽然诧异,但领导的事他也不多问,直接一踩油门,开得又快又稳,可对张泰勤来说,这一段路却是那么远,远到他中途至少看了十次手表,至少清了五次嗓子。
终于,距离大门二十米的距离,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那熟悉的眉眼,“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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