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到了,前面就是咱们茶厂。”
一道铁大门上面,挂着大大的“七里乡逍遥茶厂”几个大字,门口还有几辆排队的小货车。俩人探出脑袋,“老乡这是干啥呢?”
正聚在一起打牌抽烟的男司机们,立马警觉地看向她们,“你们也是来买茶的?那可不行,得排队,咱们从昨晚就排到现在了,不能插队啊。”
英子连忙说她们不是插队,是听说这里有个茶厂,来看看的。
对方见她们说话也是石兰省口音,这才没阻拦她们的小轿车,还聊了几句。
原来,自从逍遥茶的名号横空出世之后,很多外地客商都来采购,可逍遥茶压根流不到市面上去啊,因为当时给艾米治病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觉得连大富翁斯考特都满城求着买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啊,很多做生意的、当领导的,想要送礼,就瞄上了逍遥茶。
想要走礼,龙国人潜意识里都喜欢用烟酒糖茶,可现在大家日子普遍好过了,普通的烟酒糖茶还摆不上台面,太小众的又没名气,倒是这种声名在外却难买到的东西,是最合适的。
每年都是刚开始采茶的时候,就有人来预定,茶厂压根不需要任何的销售业务员。而清音从一开始就打算走高端路线,茶叶都是小份精品包装,不流出到市面上,大家愈发觉得它神奇,现在市面上已经把逍遥茶炒到很高的价位,尤其是春天的头水茶,到了尾声倒是有些便宜的散茶出售,而大家为了蹲守这点散茶也很不容易。
这两年茶厂已经把方圆百公里内的凡是生长着野生逍遥茶的山头都给承包了,还开展选种种植,到处都是药茶。而为了维持茶厂每年的正常运作,还对外招聘了很多村民来帮忙,基本每个村里家庭条件最困难、干活最勤快那十几号人都在茶厂上班,每个月拿着不菲的工资。
这样,七里乡的经济怎么可能发展不起来?
男人种药,女人种茶,小孩不许辍学,老年人每年一度的免费体检,这就是妥妥的好日子啊!
兰花刚从车间出来,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头上戴着白帽子,头发丝一根都不露出来,“你们怎么就来了,还说过几天进城找你们呢。”
她现在有了钱,也买上一辆面包车,自己开着进进出出,风风火火的,早就没了当年的受气小媳妇儿样,清音和英子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真好,大家都在靠着自己努力,慢慢的变成更好的自己。
三人上办公室,看了看最近两个月的账目,了解一下生产和销售情况,茶厂现在的利润已经完全超出清音最初的估计,要论利润,是她手里所有厂子里最高的,带给当地老百姓的变化也是最大的。
不过,她们当时就承诺过会把这里面的部分利润用在当地发展上,所以钱不钱的拿到多少也不重要,“按照咱们一开始说好的,明年就能给乡里资助,盖上第二所希望小学,和一所高级完中。”
“那天遇到乡长,还说这几年七里乡的儿童失学率越来越低,现在已经是全县九个乡镇里最低的,基本达到了学龄儿童全在学校。”
清音点点头,“对了,茶厂是不不是要做包装,我那边有一批准备毕业的福利院亲少年,把他们安排进来,学点东西。”
当年孔家和金家一起资助的职业培训学校,这几年越办越大,俨然成了整个石兰省福利系统内最大的学校,而随着一批又一批学到技术的孩子来到社会,大家不得不相信,残疾人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很多活计他们做起来比健全人更专注、更认真,也更服从指挥。
厂家得到了好员工,这些特殊儿童少年也得到了能养活自己的工作,甚至残疾不严重的还能遇到心爱的人,组建一个小家庭,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人生吗?
随着就业率节节攀升,省内很多福利院儿童都以初中毕业之后能进入这几所学校就读为荣,清音平时也帮着解决就业问题,为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只有让孩子们看到希望,看到学习真的能改变命运,他们才会真心接受教育,喜欢学习,这才是他们将来生存的立足之本。”
“是啊,健康儿童尚有父母亲人为之铺路,这些孩子只能靠自己。”英子感慨道。
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大半生,兰花心里有点酸楚,也有点别的打算,“我正想说这事来着,我想啥时候抽空去福利院领养两个孩子。”
“你婆婆和妯娌还是想逼你过继侄子?”英子那小暴脾气,顿时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看来是刚子给她们警告还不够。”
兰花摇头,“谢谢你们的好意,警告她们能换来一时的安宁,却不是永远安宁,她们见逼我过继不成,现在开始劝我再婚了你们知道吗?”
明明兰花愿意留在这里,就是爱她丈夫,要想再婚早就再婚了,不可能耽搁到现在。她们劝她再婚,不过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们自己后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子侄介绍来过好日子,以后要是生下一男半女,兰花的财富就留给孩子了,要是没孩子,那等兰花一死,财富也是他们的。
别人吃绝户是吃二代三代,她们倒好,直接吃一代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们自己就已经过得不幸了,为什么还要见不得你好?”
兰花苦笑摇头,她以前以为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跟她们有利益冲突,可这都多少年了,她早就自立门户,自己做生意赚钱了,甚至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还顺带捎她们一把,一起致富,为什么她们还是想把她的钱搂进怀里?
“我想好了,我领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稍微健康一点那种,男孩跟他姓,女孩跟我姓,以后我死了,无论挣到多少,都平均分给他俩。当然,前提是他们是好孩子,要是不走正道的,我也不会给,我宁愿全捐给福利院。”
“以后把他们放到外面市里上学,请保姆照顾,省得回来这大染缸里头打转。”兰花叹口气,“他们家那几个侄子侄女,小小年纪已经彻底被教坏了。”
英子继续跟她聊着,清音没接茬,她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娘家人没了,婆家群狼环伺,自己又不想再婚生孩子,领养,好好教育,将来给自己留条退路,也给自己的财富找两个继承者,完全是人之常情。
*
回到市区之后,时间还早,英子先回家看那三个混世魔王,清音就自己去日化厂看看。
新换的厂名是挂上了,厂子也进行过简单的装修,设备也运送到了,厂里都在等着老板发话,什么时候开工。
果然,清音刚走到门口,蒋腾飞就迅速迎上来,“老板今天过来是安排开工事宜吗?”
清音笑笑,没说话,先上楼,看了看大家最近的工作进展,还算满意。
蒋腾飞虽然鲁莽,但却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执行力非常强,在他的人生里就没有“拖延”两个字。
“现在厂子重新粉刷过,需要用到的药材和各种原材料也陆续进场,设备也安装好了,老板咱们还等什么?”
“等一个人。”
“谁?”
清音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三点钟,她约好的时间。
蒋腾飞见她老神在在,心里也有点好奇,难道是老板请的有经验有人脉还懂销售的外援?那倒还不错,他大男人嘛,看得开,也不怕自己被边缘化。
话说回来,他也是挺倒霉的。结婚那几年日子不好过,老婆孩子跟着受苦,本以为改开了,小日子会越过越红火,谁知从几年前厂子效益不好开始,妻子就跟他三天两头吵架,后来眼看着缺德厂长跑了,她也劝自己要不想办法拿点钱,他们也走,反正现在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多了。为了说服他,甚至搬出她那些同学朋友的例子,说谁谁谁在国外现在过得风生水起,一天就能挣国内一个月的工资。
好好的副厂长出去给鬼佬刷盘子?蒋腾飞自然不乐意,这吵来吵去感情也就淡了,后来妻子实在受不了拮据的生活,干脆就带着孩子出国投奔她的远房亲戚去了。
他想阻拦,但没用,他俩是离了婚的,孩子断给前妻,他没有理由阻拦。
再加上厂子生死存亡只在一夕之间,父母已经去世,也没人帮忙带孩子,让孩子跟着亲妈是最好的选择。
那段时间找清音求救,他嘴唇一圈的火泡,就是工作和家庭双双失利给急出来的。
清音说话算数,还没开工,就按惯例给他开工资,等再攒两个月,他就想办法给寄到国外去,他希望孩子能过得好点。
想着,清音忽然起身,“来了?”
他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长头发的瘦弱男人,西装皱巴巴的像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身后的双肩包胀鼓鼓的,手里还拎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仿佛是刚从外地来城里投奔亲戚似的。
“介绍一下,这是我给咱们厂里请到的研发工程师,罗程文,这是我们蒋厂长。”
罗程文放下一只手里的瓶瓶罐罐,伸手冲他憨厚的笑:“你好,蒋厂长,又见面了。”
蒋腾飞没想到,清老板找的研发工程师居然是曾经来他面前打过好几次转的小型日化厂杀手罗工。
第一次,罗程文听说他厂里招人,来找工作,但他居然要求自己全权负责研发工作,蒋腾飞二话不说将这行业冥灯扫地出门。
第二次,罗程文实在找不到工作,说只要给他一份工作就行,蒋腾飞想到厂都快倒闭了,没给。
第三次,罗程文上门咨询买厂子的事,差点把他鼻子气歪,心说你他妈兜里一毛钱没有还敢跟我谈十万块的生意,你逗我玩呢?
没想到,第四次见面,他居然就成了厂里的工程师,还全权负责研发工作!
而罗程文在看见蒋腾飞的一瞬间,脸上也露出一种“哦你看看吧,当初你还瞧不上招我,现在好了吧,我直接来跟你平起平坐”的表情,毫不掩饰。
清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实在的,罗程文和蒋腾飞的个性里,都各自有她欣赏的成分在,但要说信任,还真没达到,俩人之间她谁都不信任。她可不想自己投入那么多钱,结果最后被人卷着跑路,也不想研发几年结果被日本人捷足先登。
但工作总要开展,她手里也抽不出能代替他俩的人才,只能先将就着用用。把两个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的人放在一口锅里,就是互相监督,互相牵制。
“以前的不愉快两位就当给我个面子,翻篇了,以后我就靠两位通力合作,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了,咱们要明白,只有合作才能进步,才不会落后,才不会挨打。”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重,这俩人都是刚“死里逃生”出来的行业冥灯,应该心里有数。
果然,俩人都不做声,伸手握了一个。
聊了几句,将日化厂的事情做了个初步规划,清音主要是听,听着他们说,听得差不多了,知道他俩应该没心情同桌吃饭,就各回各家。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结果还跑了两个地方,清音也累了,回家洗个澡就上床躺着。
这种时候,要是来部手机,那该多幸福啊?清音不敢想!
要说她对上辈子最怀念的,以前是豪宅汽车冰箱洗衣机空调,那么现在这些都实现了,她开始想念手机了。那么小小一部,包罗万象,那么多娱乐活动都靠它,出门再也不用带钱包和各种卡片,真的是现代科技改变生活啊。
正想着,电话响起来。
清音没去接,她知道顾妈妈在厨房里能听见。
果然没一会儿,顾妈妈就进屋接了,似乎是某位老朋友,边说边笑,寒暄了几分钟,清音听见顾妈妈叫她,“音音,你陈阿姨电话。”
清音赶紧起来,趿着拖鞋来到电话机旁,“陈阿姨?”
“小清啊,听你妈说最近你们忙得很,工作都顺利吧?”陈庆芳的声音是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清脆,还带着兴奋与喜悦。
“顺利,您那边呢?”
“我这边也顺利。”现在整个鹏城几乎一半的楼盘都是她建的,业务逐渐发展到羊城和粤东省其它几个城市,就连京市好几家单位职工福利房也是她建的,听说上星期去海城竞标,要再在海城拿一块地,那可就是全国开花了。
关键她现在不仅做房地产,还做建材装修汽车进出口这些,几乎赚钱的与外面世界接触的行业她都在做,人家手里到底有多少资产,清音是猜不到的。
“我最近啊,听以前的老朋友说,北方某所学校里研发出亿次巨型电子计算机,有点心痒痒,心想要不也往这个方向研究研究?听老陈说,国外的巨型电子计算机能运用到很多领域,除了咱们熟知的地质、石油、军事和气象方面的勘探研究,还能用于农业种植、工业生产,甚至就连小孩都能用来打游戏。”
不过,小孩打游戏的当然跟巨型计算机不是一个概念,可惜她上辈子对这些行业不感兴趣,连网络游戏也不打,只是偶尔会在网络上刷到一些零星的信息。
但这并不妨碍她佩服女强人陈庆芳,“陈阿姨您真厉害,想得这么长远。”
“想得远没用,关键是还得有人啊,你家鱼鱼也不喜欢搞这个,不然她跟童童一起学,将来也能交流交流。”
清音笑起来,顾白鸾喜欢啥?她就喜欢琢磨那一堆的枪壳子。自从上高中后,知道她稳重不会乱来,顾安顾全和徐文宇,甚至有时候瞿建军,也会想法子给她送点报废处理的枪壳子来,她也知道轻重,不会拿出去炫耀,就在屋里拆啊拆的,一天关起门来只听见声音,门一开就是一股怪味。
清音以前不赞成她玩这些,是怕她不小心伤到自己,现在好了,人家玩得贼溜,连顾全都说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比他这老兵还厉害。
现在清音也不管她了,爱玩就玩吧,万一将来要真能在这个专业上深造,那也是不错的。
“对了,过几天童童放寒假,他爷爷去庐山疗养,家里没人,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到时候让童童在你家吃两天饭,我差不多腊月中旬能回来。”
“嗐,您这话说的,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他来住多久都没事,只是我们都忙,估计没时间陪他。”
“他一个小孩子,哪里需要你们陪。”
话是这样说,可当真看见陈童的时候,清音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两年时间没见,陈童哪里还是小孩子,已经长成一个青年男子模样!
以前小兔子似的小暖男,现在个子已经比顾安还高一丢丢了,浓眉大眼,高鼻梁,微微泛青的下巴,神情比较严肃,但一旦笑起来,左边脸颊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感觉。
“清阿姨。”他笑着把顾家所有人喊了一遍,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啊,陈童啊,这走路上都不敢认了都。”
“今年大四了对吧?我听你奶奶说,你专业成绩第一,被保研了?”
陈童点点头,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他的目标不仅是读研,以后还要出国读博呢。
“鱼鱼不在家吗?”
“她啊,高二了,学业紧张,今天才刚放假,应该快到家了。”
陈童给大家送上他带回来的礼物,另有一个胀鼓鼓的牛皮纸包,估计是专门给鱼鱼带的。
正说着,大门“吱呀”一声,一个妙龄少女推着自行车进来,白色短款羽绒服配合身牛仔裤,显得身条笔直而修长,脖子上一条红格子围巾,衬得小脸气色不错,一个高马尾一甩一甩的,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妈我回来啦!”
“咦……陈童哥?!”她把自行车随便往门后一放,“你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童一边把她自行车扶起来,靠墙放好,一边聊了几句,然后俩人就开开心心相约去溜冰场了。
清音对那些五光十色灯光晃眼的溜冰场实在是不感兴趣,不知道这些小年轻怎么那么喜欢,一天有大半时间都耗在里面,甚至滋生打架斗殴约架的行为,他们医院附近就有两家溜冰场,急诊经常接到打架挂彩的小青年。
顾安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酸溜溜的,“陈童不会是个傻大个吧?”
“啊?”
“你以前不是还经常夸他嘛。”
顾安顿了顿,“那是以前。”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对小孩任何人都都会格外宽容一些,现在他已经是大人了,顾安就有点看他不怎么顺眼呗。
清音没空问他一天瞎捉摸啥,第二天来到诊室,就见毛晓萍忽然一脸惨白的站自己诊室里。
“晓萍你怎么了?”
“他不要孩子,他要跟我离婚,怎么办清音?”
清音大怒,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性,但谭志学考虑这么久,居然还是丝毫不为她考虑的,轻描淡写一句离婚结束,这还是个人嘛!
“不着急,你先坐下,坐着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毛晓萍却仿佛没听见,苍白着脸,那就离婚吧,说得真轻巧。
对她来说,这却是要从身体里拿走一个小人儿,一颗小心脏啊!他怎么能连面都不见,就做出这个决定!
徐文宇陪着她去解决的,谁知把徐文宇这直男都气得七窍生烟,他一直没结婚,也没有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但他至少知道,这种事应该找个只有俩人的地方,坐下来慢慢的聊聊,而不是这么不顾女方感受的武断、无情。
“徐文宇看不过眼,把他打了一顿,最后是医院保安来拉开的,他为了不惹麻烦影响升职称,跟保安说是闹着玩。”结果都被徐文宇揍得鼻青脸肿,下巴都揍脱臼了,至少一个星期没办法好好上班了。
清音想到那画面也有点想笑,徐文宇本来就比较高,这两年注重锻炼,比一般中年人强壮多了,那一个拳头都快有砂锅大了,谭志学那小身板可真没少受罪。
“当年我家人不同意,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中他哪一点,为了跟他结婚,我跟家里都快闹翻了。”
“当年我俩结婚,没有彩礼没有什么三转一响,他住在市医院分配的宿舍里,我刚发的工资买几斤喜糖,给他同事发一圈就没了,我的同事至今还没喝上我的喜酒,就连你清音,我最好的朋友,也没上我家坐过。”
“我去年想买房子,他把钱借给亲戚,借之前没跟我招呼过一声,直到去看房子才知道,他的钱没了,我的钱压根不够买房子,我当初到底是哪只眼睛瞎了才看上他?”
……
清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真的没想到毛晓萍这几年过的是这种日子。因为每次见面她都说自己过得好,她也跟婚前一样爱笑,清音提出去他们家里坐坐,她一直在推脱,原来是至今还没买房子,只是怕她去了之后会替她难过啊。
不过,谭志学这样的态度,清音怀疑——“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你先别忙着否认,仔细回想一下。”搞不好别孩子都有了。
“徐文宇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可以肯定,没有,他跟医院里那些女同志都很客气,女病患或者家属也只是保持礼貌性的接触,这个我跟他在一个单位,我可以肯定。”
徐文宇一路上就在说这姓谭的不对劲,可真等见面之后,发现他人确实长得还不赖,说话做事也正直,不像是那种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倒是没再提这茬。
清音眸光闪烁,要是人家会伪装呢?
不过,这茬她先记下,只要屁股底下不干净,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当务之急是让晓萍往前看。
终于,在她的安慰下,半小时后,毛晓萍的情绪冷静下来,“他还没徐文宇有种,他连男人都不是。”
清音好笑,她忽然想起顾安曾提过一嘴,说徐文宇对晓萍印象深刻,当年他单身被逼相亲的时候,还问晓萍的情况,可惜那个时候晓萍已经结婚了。
徐文宇跟顾安同龄,已经四十多了,但因为一直吊儿郎当,至今还没结婚,在这年代是名副其实的“老光棍”,在外名声不太好倒是真的。
要说条件,徐家是真不差,父母双职工,家里两个哥哥都在公安系统,找的嫂子也是门当户对,而徐文宇是最受宠的幺儿,还有一份体面工作。这样的条件,要找对象其实不难,但他就是相一个黄一个,很是令人费解。
据顾安说,单位里都在传他有什么问题,要么是人品太差花心大萝卜,要么是身体有难言之隐。一来二去,这传得新进单位的那些小姑娘们,都不敢跟他说话,而小伙子们也不敢搭理他,生怕被他的“变态”气息感染。
但清音却很相信他的人品,毕竟他是顾安为数不多的真朋友之一,当年顾安受枪伤还是他负责医治的,就冲他救过顾安的命,清音就对他有好感。
安慰了一会儿,晓萍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你上班吧,我先回去,明天请假一天去办离婚手续。”
清音点点头,“要不我跟你们科主任打声招呼,你多休息几天?”
“不行,男人没了,但我工作得保住,以后还得养孩子呢。”她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放心吧,月底的护士长竞聘,我肯定能竞上,就是以后休产假的话,工作还得交接给别人,有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嫌疑。”
“这有啥,女性生育本来就该请假,因为这件事耽误工作那不叫耽误,那叫正常的可预见的安排。”清音在专业方面对下属特别严格,以前的张姐李姐秦解放等人,以及现在各个科的主任副主任护长,都曾被她鞭策着进步,但同时她也是对下属最宽容的领导,请事假病假产假啥的,从来不会为难,问清楚就批,甚至每一次都能额外的多批几天。
“对了,宿舍你还住得习惯不?不行我给你找间大点的。”
“不用,既然离婚了,我也想尽快把东西搬走,我打算在医院附近租个套间,这样我妈来照顾我也方便。”毛晓萍笑笑,“听说我离婚了,我妈是最高兴的,她也鼓励我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娘俩养大个孩子也不是难事儿。”
她能想得通,清音是最高兴的,正好晚上顾安回来,说徐文宇说了,他最近正好休年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晓萍去看看房子,有他陪着,清音也放心。
“诶你说,这老徐不会是对晓萍有那个意思吧?”
“你才看出来?”顾安挑眉,似笑非笑。
“你早就知道?我以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在越看越觉得像。”以前一个一直单着,一个名花有主,她要是能把俩人联系到一处,那才叫丧心病狂。
“不过,徐家能同意不?晓萍的孩子她是一定会生下来的。”
顾安叹口气,“其实,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
原来,以前徐文宇作为军医也去过前线,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受了枪伤,伤到生殖系统,又延误了治疗时机,“这件事他一开始以为是小事,已经恢复好了,所以也没跟家里人说,前两年出现尿血,感觉不对劲,去检查才发现已经没有生育功能了。”
前面十几年一直没对象,纵然有他挑剔的原因在,但后面这两年却是他自己不想找了,这样的身体找了也没办法生孩子,对于想要孩子的女同志,这不是害人嘛?
清音叹息一声,果然一个人单身多年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他的原因,属于意外的迫不得已。
“他俩的事,咱们还是别插手了,让他们先接触,先当朋友看。”顾安很严肃的说。
清音点点头,“知道,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要想在一起会在一起。”
俩人加一起都快九十岁了,就跟当年的林莉和秦振华一样,哪有那么多时间扭扭捏捏。不过,清音并不全信毛晓萍说的谭志学外面没人那套说辞,“你有空找个生面孔跟着他看看,最好是能拿到证据,咱们晓萍这么多年青春不能白费,就是离婚也不能便宜了他。”
“嗯。”
接下来一段时间,因为陈童在顾家吃饭,顾妈妈高兴得每顿都多做两个好菜,陈童看着没啥,倒是把顾白鸾吃得满嘴流油。她的身高在龙国女孩中已经很高了,上高中后没再长过,这几年运动量大,体型还偏瘦了,谁知道一个寒假居然把她吃得胖了四五斤,小肚子圆了一圈,小脸圆润不少,气色白里透红,显得人都更漂亮更鲜活了。
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自家孩子嘛,又不当模特,健康最重要。
于是,当到了高三的时候,顾白鸾的体重又涨了几斤,原本还算纤细的四肢,居然慢慢的有了点小肌肉,这可是最让清音开心的,她年轻时候梦寐以求的就是增肌,可惜那年头生活水平太差,吃的跟不上,不是在饿肚子就是在饿肚子的路上,现在她闺女倒好,不知不觉就自己增肌了。
*
不过,清音现在也没时间太关注孩子的身材这种小事。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天香日化厂目前推出了三款基础款的面膜,美白、淡斑这两款美容院一直在用的,效果自不必说,因为新的更专业的包装,以及申请了生产批号,刚一上市就被一抢而空。
“哄抢的消费者里,除了已经在美容院养成消费习惯的客户,还有很多都是通过电视广告慕名而来。”
是的,除了研发新产品,清音又开始打广告了。不过,这一次的广告她只在省内电视台和电台,以及大街小巷的张贴横幅发传单。
“幸好听你的没去中央台打广告,这广告费是一个月一个价,太贵了。”蒋腾飞拿出销量统计表,“省内渠道的广告其实完全够用,不是一般的省钱。”
“至于他研发的对问题肤质有改善作用的那款,销量倒也不差,比我意料的好。”虽然不喜欢行业冥灯罗程文,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经过精美、小巧的包装之后,罗家配方的面膜也很好卖。
“我听厂里职工说,对痤疮效果很好,才用了三次,她额头的痤疮就淡了一半。”
清音点点头,能被称之为秘方,那肯定是有独到之处的,她平时在临床上也会遇到青春痘的年轻患者,中药效果也不错,但服用起来不方便,尤其是要上班上学的年纪,自己煎煮中药真的很不方便,但要是能每天晚上洗脸的时候敷二十分钟,那绝对会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不过吧,老罗这人,现在看起来是比以前靠谱一些,可能是闺女大了,想给闺女挣点嫁妆钱。”
清音笑笑,香秀的嫁妆她以后自己就能挣,还真不用她爸帮忙,不过她也没接茬,任由蒋腾飞絮絮叨叨,说了快半小时。
清音这才去隔壁和善堂,溜达一圈,遇到福宝还跟她聊了会儿天。
福宝现在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长得珠圆玉润,一张脸蛋圆溜溜的,配上那双圆圆的眼睛,非常讨喜,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清音现在对她的要求渐渐提高了,不仅仅局限于打扫卫生,她还让人带着她做一些简单的包装活计,虽然她手脚没别人灵活,但她愿学,脾气好,被骂了也不还嘴不生气,一个人慢慢摸索,练习次数多了,也就熟练了。
“再练习两个月,等天热的时候,就把你安排去包装车间,工资更高呢。”
“真的吗?”福宝高兴得跳起来,“福宝能挣很多很多钱啦!福宝也能买新衣服穿喽!”
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孩子,清音有点想笑,这群孩子的衣服她偶尔有空也会给他们买几件,都是运动装为主,因为以福宝为主的几个女孩过了二十岁之后,大姑娘的形态就特别明显,要是穿太薄太贴身的,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她们来说,是一种危险。
但即使如此,清音还是发现,有几个女孩子已经谈上对象了。
她不赞成,却无力阻止,只能尽最大努力的帮她们把把关,看男孩子人怎么样,将来的路,即使是亲生父母也管不了那么多。
但福宝不一样,她还是没有成年女孩子的萌动,永远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眼神清澈,思想懵懂,甚至可以说简单到了极致。
“阿姨,你可以再帮我们一个忙吗?”福宝超小声的,觑着清音脸色。
“你先说说看,阿姨能不能帮上还不知道。”
“就是,嗯,就是孤儿院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你可以教他们看病吗?他们真的很想学习。”
清音好笑,“想学习那就去上学啊,我记得你们换了新院长,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学的呀。”
福宝急忙点头又摇头,“他们不一样,他们只能上到初中,上不了培训学校。”
“为什么?”
福宝圆圆的眼睛不敢看她,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大门口,清音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四个“小叫花子”,穿得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见她看过去,他们立马小乌龟似的缩回自己壳子里,不敢与她对视。
清音走过去,“你们是南湾福利院的孩子吗?”
“是。”有个小女孩小声说。
“今天要上学的呀,你们怎么在市里?”
“我们自己出来的,我们出来找好人阿姨。”有个男孩胆子稍微大点,年纪也是最大的,在十五六岁左右,清音仔细看,发现他左边裤腿和衣袖都是空荡荡的。
但她的视线并未停留,而是依次看向其他三个孩子,最小的是个男孩,十岁出头的样子,头发黄黄的,双眼无神,看东西需要很使劲的眯着眼睛才行;最先说话的女孩十一二岁,脸上有一块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青黑色巨大胎记;另一个女孩也差不多年纪,但她双足完全内翻,足尖着地,是在用两只脚的足外踝在“移动”,典型的马蹄足。
清音明白了,这四个孩子,是不可能考上职业培训学校的,因为他们的残疾对于所有工作来说,都太严重了,在考试的第一步,身体残障程度检查这一关就过不了。
“你们跟我进来吧。”清音将人带到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她虽然没来过几次,但祖红手里有钥匙,每隔两天都会打开让福宝进去打扫一下,现在进去也是干干净净的。
四个孩子“移动”得非常缓慢,因为要等那个马蹄足女孩,她走得非常非常吃力,吃力到清音都忍不住想把她抱起来拎着走,但她没有。
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来到办公室,“坐吧。”
四个孩子依次坐在油光锃亮的皮沙发上,一动不敢动,似乎动一下就会把沙发弄破似的。
“谁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臂左足完全缺失的男孩艰难的站起身来,“好心阿姨您好,我们是来请求您的帮助的。”
“为什么找我?”
“很小的时候,李爸爸跟我们说,如果将来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来找好心阿姨。”
清音看着那个马蹄足和有胎记的女孩,忽然脑袋中灵光一闪,她对这两个女孩有点印象,大概她们才一两岁,清音去送衣服和营养品的时候,李福还让她们跟她照过几张照片,当时李福还请她帮忙看看,有没有治疗的可能。
但胎记面积实在太大了,哪怕五十年后的植皮技术也不太可能,马蹄足女孩则是因为出生时缺氧严重导致的脑瘫,像虎子那样能治愈的脑瘫只是极少数幸运儿。
李福当时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没勉强,只让她们照了几张合影。
清音想起那个忙忙碌碌的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心里也不太舒服,“那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你们什么忙?”
还是那个断臂男孩,“我们想跟着好心阿姨学中医,可以吗?”
“我听说有的中医只用一只手就能把脉,我们四个的手都非常灵活,脑子也不笨,我们小学毕业考的时候考了学校最高分,您可以考虑一下吗,阿姨?”
清音静静地看着这四双眼睛,他们害怕,惶恐,紧张,无措,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她想起来一句话,中医是用心看病,而不是只用手眼鼻。
第132章
清音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四个少年少女紧张得身体都在发抖,但他们依偎在一起,似乎就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
这一刻,他们有了手足耳目,他们是完整的。
但毫无疑问,他们找到清音这里来,是带着目的的。每年给福利院捐钱捐物的好心人不少,却单单找到她这里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福宝单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这四个受尽世俗冷暖的孩子,他们非常清楚。
沉默,无尽的沉默。
在沉默里,清音听见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坐在皮沙发上轻轻移动身体的声音,甚至心跳声。
终于,清音再次开口:“你们为什么想学中医?”
“我们将来想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断臂少年说,其他三人跟着点头。
“你们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学好中医?”哪怕是大弟子秦解放,已经独立坐诊几年,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学好”了中医,哪怕是最有天赋的罗香秀,也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小学徒,有空就来跟着跑进跑出。
“因为我们不想再这个样子活着,我们想工作,但其它地方都不收留我们,我们问过很多老师,他们说只要我们脑子好使,就能学会。李爸爸说过,左丘明失明,能写《国语》;要离身残,可杀庆忌;钟无艳无颜,武功盖世,他们可以,我们应该也可以。”
清音眯了眯眼,这几个孩子,准备还挺充分。
“哦,你们的成绩有多好?一个个,自己说。”
还是断臂少年先开口,“我叫赵爱国,我初中毕业,毕业考成绩是全校第一名,我的语文考了92分,数学95分,英语……”
先天性弱视男孩摸索着站起来,根据声音辨别清音所在的方向,面朝她说,“我叫钱爱民,我初中还没毕业,因为眼睛不好,看不清黑板,但我能努力的看清试卷,我上学期的期末考是全班第二名。”
胎记女孩站起来,怯生生地说:“我,我叫孙爱兰,我只上到小学,小学毕业考全班第四。”
马蹄足女孩深吸一口气,“我叫李爱琴,我也只上到小学毕业,成绩全班第一。”
他们甚至还把毕业考的试卷和成绩单都拿来了。为了公平起见,福利院孩子的考试不参与全区或者全市的联考,都是各个学校自己出题,批阅完之后,试卷和成绩单同时发到每一个孩子手里。
清音看着这几张皱巴巴的,明显保存了很长时间的卷子和通知书,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仔细核对上面的笔迹,应该是真实的,不是伪造。
虽说是分开考,但难度跟正常孩子的也差不多,能考出这样的分数,足以证明他们脑子并不笨,智商完全没问题,甚至要比一般孩子高点。
清音的心情颇为复杂,职业学校不收他们自有不收的理由,他们能够破釜沉舟找到自己这里来,且看样子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就一直在药厂外流浪,等着自己哪天来遇上……福宝也是个小糊涂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只能告诉他们等着。
“你们等了多久?”
“八天。”
“那你们这八天吃什么,住在哪里?”
“福宝请我们吃,她用工资从食堂打馒头和红烧肉给我们吃,晚上我们就睡在对面的天桥底下,用报纸垫着,也不冷。”
“阿姨放心,我们不是欺负福宝姐姐,这些钱是她借我们的,等我们能挣钱了,会一分不少还给她的。”
没有去乞讨,更没有去盗窃,他们只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努力的想要让她看见他们。
清音豁然开朗,自己想多了,她用成年人的眼光去窥探孩子的内心,以为里面肯定是利益、得失、算计,可结果发现就是吃饱穿暖,有尊严的活着几个字……多么朴实无华的本能需求啊。
这些孩子就像杂草,在地球上最贫瘠,最荒芜的地方,慢慢的生长着,而自己之于他们,或许是阳光,是雨露,是养分,是无法企及的参天大树。
清音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年龄焦虑。她马上不惑之年,哪怕将来身体健康,一切顺利,能行医到八十岁,那她的职业生涯也只剩四十年了。余下的四十年里,光带出秦解放香秀等四个徒弟是不够的。
现在香秀还是个未知数,秦解放虽然能独立行医,但悟性上终究是差了点,另外两名小中医还比较青涩,还停留在照本宣科的阶段,独立行医总是战战兢兢,时不时一点小问题就要摇人把她这师父摇过去。
而中医想要发展,需要有很多优秀的传承人,把中医的理法方药发扬光大,而她最近确实在思考收徒弟的事。
其实平时日常工作中也会遇到一些表达过想跟着她学习意愿的医生,但这些人都是有本职工作的成年人,清音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目的不纯:有的是看中她的院长身份,看中她与各路领导和商人的关系,有的是看中清家和刘家的秘方……稍有不慎,就会收到唯利是图之流,甚至是中医的掘墓人。
而眼前这四个孩子,他们是纯纯的白纸。
“好,你们可以来跟着我学中医,但是,学习过程非常非常辛苦,比在职业学校还苦,你们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们不反悔,我们也想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养活自己。”
清音看向高的高矮的矮的四个孩子,既然已经决心收他们为徒,那就按照徒弟的待遇来吧。
“行,那今天就先跟我回家,我先给你们福利院打个电话。”
南湾福利院那边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说是确实有四个孩子离家出走,但都留了纸条,说他们要出去学本领,因为没说去向,院里也不好找,想着都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了,也就没怎么上心去找。
几个工作人员要管理几十上百个问题孩子的吃喝拉撒学习,疏忽也在所难免,清音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没找姚大姐反应,基层员工的工作也不好做啊。
“以后他们就暂时住我这边,有什么事需要联系他们,你们打我电话。”
回到家里,清音先让他们把个人卫生打扫干净,给他们一人买了三身新衣服新鞋子,见他们不敢接,清音就板着脸“教训”:“从今天开始,当我的徒弟就得听我的。”
“是,师父。”
洗澡房里的水声几乎没停过,顾妈妈买菜回来还奇怪,“这是谁在里头洗澡,别是鱼鱼吧?这丫头,上次我洗菜水不小心倒水沟里,她还让我要节约水资源,洗菜水可以用来浇花浇菜,跟个小管家婆似的。”
清音小声把今天的事说了,要是平时她心里没底,但今天,那四双坚定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就是免费白吃白喝的养着他们,养在自己跟前学几年,哪怕能有一半的概率学出来,那也算出师了。
比起将来能带来的改变,她现在花这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顾妈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都是可怜孩子,既然他们想学,你就好好教他们,带点残疾也不是就当不了医生,西医咱们不知道,但中医应该是不影响的吧?”
“只要不干骨科搬运和针灸推拿的活,不影响,以前我看过的医案里,还有好几位名医都是残障人士。”因为肢体的残缺,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专注和用心。
“那他们现在不上学,以后考医师证啥的,会不会有妨碍?”
清音摇头,“正规科班教育不行,但可以通过师承制考核,确有专长的话,也能拿到执业医师证。”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四个孩子现在掌握的知识足以支撑他们学习中医,等把中医基础功打牢固之后,清音会送他们到卫生学校学西医,尽量做到中医精,西医懂,以后上临床也就不成问题了。
想好,第二天清音就把人带到医院去,给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农家院,作为孩子们的宿舍,同时给他们买了医院食堂的饭票菜票,以后一日三餐都能按时吃饱。
四个孩子通力合作,其实也能自己做饭,但清音怕生火不安全,衣服自己洗,卫生自己搞,饭就去食堂吃吧。
等一切落定,清音又把当时拿给香秀的各种中医基本功的简易“教材”复印了几份,让他们先在宿舍里学习着,每天下班后她亲自过去一趟,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自己。
自学了一个月之后,清音才开始带他们上临床,开始真正的跟师学艺。
四个这样的孩子坐在自己左右手边,清音倒是没啥,就是每一个进来的病人都被吓一跳,尤其是孙爱兰的脸,哪怕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但依然是会吓人一跳。
每次清音都会耐心解释,“这四个是我的小徒弟,来跟着我学习的,大家别见怪。”
病人们虽然心里有想法,但面上也不敢咋样,毕竟她现在可是院长,还是省里有名的名医,一号难求,谁敢得罪?觉得介意的,大不了以后不抢她的号就是,但绝大多数都不会介意。
这就跟西医也需要带实习生一样,小学徒和实习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肢体不够那么完美,而这样身残志坚的孩子,更能激发患者的求生欲和对健康身体的珍惜。
同时,每天面对上百号病人的目光“洗礼”,原本不敢与人对视的孩子们,慢慢也习惯了被注视,被好奇,被观察,甚至有的八卦的病人问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也能大大方方回答,正视自己的出身与不足。
清音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高兴,他们能传承自己的医术固然好,但她更希望他们能够大方从容的行走于世间,哪怕行走的步伐不是那么完美,也没事。
没两个月,清院长收了四个特殊小徒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整个书城市卫生界都知道这件事,好奇的,看热闹的,奚落的都有,更不乏以前那些想拜她为师被她拒之门外的成年人,暗地里冷嘲热讽——“看吧,放着好端端的有医学基础的成年学生不要,偏要收几个小学文凭的孤儿,看你以后能教出什么花儿来!”
“手里那么多资源,难道还能传给孤儿不成?”
“我看啊,就是做面子工程,为了出风头,说不定过几天就上报纸咯。”
可他们等啊等,也没等到这份“报纸”,更没等来上级的任何批评或者表扬,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不过,以清音现在的段位,还真不在意这些苍蝇叫,她最近的心思基本都在等录取通知上——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顾白鸾参加了高考,志愿是在出成绩之前就报了的,清音不担心才怪。
用班主任老师的话说,顾白鸾的总成绩在全省理科生中排名前十名,要是报考京大和青大,那是没问题的。好,不想学传统科目也能理解,清音和顾安从小到大就没强压过她的头,知道她从小喜欢那堆枪.支弹.药的,他们还请顾全和陈老帮忙咨询过现在龙国有哪些学校哪些专业开设有武器制造之类的课程,再根据她的平时成绩帮忙选了几个好学校,其中不乏有军校。
然而,她偏偏不走寻常路,报考了一个什么航空学院!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名头差京大和青大可差远了,就连班主任都捶胸顿足,“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我就是太信任她了呀,早知道会出这种幺蛾子,我就该全程盯着她报志愿,你们看看她这个什么专业,听都没听过名字。”
清音个顾安接到班主任告状的电话时,也有点傻眼。
她闺女居然报了一个没怎么听过名字的学校,专业叫啥不重要,关键是学导弹动力工程?!
面对父母的眼神,顾白鸾一点也不慌,“爸妈你们说话算数,说了想学啥由我自己选,你们不干涉的,还记得吗?”
“记得,可是……”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我就想学这个,轻武器有什么意思,反正原理我都摸透了。”小姑娘现在闭眼拆枪装枪的速度已经比顾全这个老兵都快,且炉火纯青了,陈童寄给她那些专业书籍和期刊也早翻烂了。
而她顾白鸾的特点就是,只要自己学懂的东西,就没那么感兴趣了,你要让她继续学,好像也有点压抑天性?老两口对视一眼,居然无话可说。
倒是陈老听说她选了这个专业,连连竖大拇指,说小姑娘真识货,他认识几位老朋友,她去了直接找他们报到就行,就是那位著名的钱先生,他们也认识。
已经上研一的陈童也说自己认识她们学校的研究生,改天介绍几位师兄给她认识……为啥只说师兄呢,因为她这个专业的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九比一,甚至很多届里一个女生都没有的程度!
最后,顾家所有人,只能喜忧参半的在家里等起通知书来。其实也不用怎么等,陈老帮忙打电话问过,说是录取了,只是通知书还在路上,没有送到而已,于是顾安顾全和小石头,这三个顾家的男人们就多了一项风雨无阻的工作。
这不,清音刚走到巷子口,就见小石头哒哒哒往外跑,“婶儿!”
“看着快下雨了,你咋还往外跑?”
“我去邮局问问。”邮政局就在胡同口对面的马路边上,来回也就四五分钟。
顾妈妈从门口出来倒垃圾,“你爸中午不是才问过,这一个下午到不了,明天再去吧,小心待会儿下雨把你淋成落汤鸡。”
“我就问问,马上回来哟!”小家伙甩着两个屁股蛋和大长腿,跑得飞快,过马路的时候还知道要看车,两头都没车才跑过去。
顾妈妈好笑,“咱们家这三个爷们,都快把人家邮政所当家了,一天问这么多次,人家工作人员都嫌烦。”
“你大哥中午回来饭没顾上吃,先去问,安子早上邮件刚到还是问了一茬。”
清音好笑,陈老都确认过了,录取上了,他们倒好,一天百八十遍的问,顾安更夸张,他以前不是在刘胖子家里搜出过两封录取通知书吗,还在柳家找到过清慧慧被藏起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这心里就特别特别的不得劲,生怕出什么意外,要不是还得工作,他恨不得搬套铺盖去邮政局里住上。
而正主顾白鸾女士,人家压根不在家,“早早的就让他爸把她送出去,说要学开车,也不知道中午饭在哪儿吃的。”
“妈你管她呢,那么大个人饿不着。”
正说着,门口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声,顾白鸾一双大长腿从车上跳下来,“妈你咋还在这儿,晓萍阿姨生啦都。”
“啥时候的事,我在医院没听说啊?”
“刚刚我遇到徐叔叔,他正开着车上医院呢,说晓萍阿姨生孩子。”
自从帮忙找房子之后,徐文宇和毛晓萍接触多了很多,主要是俩人年轻时候都是很大方开朗的性格,又同在医疗卫生行业,共同话题也多,所以渐渐的也处得不错。
尤其毛晓萍的母亲,毛阿姨特别喜欢徐文宇,对他比对上一个女婿好多了,哪天做了啥好吃的,都让毛晓萍喊他过去吃,而徐文宇也会来事儿,每次去都不空手,从毛阿姨的,到晓萍的,再到肚子里孩子的,他谁都不落下,老太太现在就特别喜欢他,还劝晓萍考虑考虑他。
而徐文宇家,虽然一开始不太赞成他们的关系,但后来或许是知道自家儿子受伤的事,倒也无话可说,随着他们去吧。
清音刚准备出发去医院,家里电话响起来,是徐文宇打来报喜的,“晓萍生了,是个六斤六两的小子!”
“晓萍怎么样?”
“都好着呢,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生了,现在母子健康,都推回病房了。”
清音送口气,职工在本院生产,今天还是薛梅主任值班,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等顾安回来再一起过去看你们吧。”
“没事没事,过几天再来也没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们说一声,省得你们担心。”
这次生孩子,他刚好在部队里,接到毛老太太电话的时候就赶出来了,他其实有点担心晓萍前夫会出现,谁知那狗男人连面都没露一下,他既生气,又隐隐的松口气。
清音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她刚挂掉电话,豌豆大的雨点子就“啪啪啪”打下来,顾妈妈想起小石头出去还没回来,“鱼鱼,赶紧拿把伞,去接一下你弟。”
“不用,我回来啦!”小石头像只小胖青蛙似的,蹦跶过门槛,顺着屋檐下能挡雨的地方,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当当当当,看我姐的通知书!”
众人大惊,“真拿到了?”
“我正想走,刚好来了一辆邮车,我扒上去一找,嘿,正好就看见我姐的名字!”
“好你个毛小子,还让你歪打正着了,音音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清音好笑,录取通知书这么大的事,还能有假的不成?不过她也迅速拆开了,果然是姓名、学校、专业都对,胸口那口气才下去,真放心了。
“小石头快进屋换衣服,你看你都淋湿了。”
“嘿嘿,我姐的通知书没淋到雨吧?我放在衣服里面的哟!”
“没有没有,快进来,婶儿给你换。”他几乎天天在这边,他的衣服裤子鞋子也都搬过来三分之二,都在顾妈妈屋里,清音随便找了一身给他换上,心里也是暖暖的,鱼鱼虽然是独生女,但她有个这么爱她的弟弟,简直就是亲弟嘛!
这小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玉香有钱嘛,给他送的是最好的,伙食费最高的学校,他就每天都会带点油条、鸡蛋、蛋清饼、江米条之类的东西,用卫生纸或者作业本包着,放书包里带回来给姐姐吃,因为他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在高中肯定没吃过。
有一次甚至给带回一只鸡腿!他们每个人一顿饭也就只有一只鸡腿,他居然舍不得吃一口,完完整整带回来给姐姐了!
大人们都说这孩子以后肯定最听姐姐的话,姐宝男。
晚上,顾全和玉香回来,先来欣赏了一番鱼鱼的录取通知书,大家相互传阅至少半小时吧,这才开始商量她上学的事。
顾妈妈说学费她出,顾全和玉香说生活费他们给,还说明天就要带她上百货商场买几身漂亮衣服,上学报到的时候就能穿。这可把清音给逗乐了,合着她闺女上大学他们一分钱不用掏,都是奶奶伯伯和伯娘出的啊,“那我们就负责送她去学校吧。”
顾白鸾摇头,“妈你们不用抽空送我,忙你们的吧,陈童哥也说他跟我一路,我不需要,我要跟穗穗卓然一起。”
他俩也考上了京市的学校,不过只是普通本科,但对于石兰省的孩子来说,能走出去,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清音其实还真不一定有时间送她,八月底开始全省医院要进行等级评审,她不仅作为书钢医院的第一责任人不好缺席,还被抽调到评审小组里做专家,哪有运动员上场裁判先跑路的道理?顾安那边估摸着也忙,不一定能抽开身。
晚上躺床上,顾安辗转难眠,似乎也是想到闺女要上大学了,心情复杂吧。
“你别翻了,烙饼也烙熟了吧?”
顾安一条胳膊搭到她腰上,“不行,我还是得送一趟,去警告一下那些臭小子。”
“噗嗤……那么多男学生,你能全警告过来吗?算了吧,她有自己想法,即使真要谈恋爱,你也管不了的。”早在高一,她就跟闺女推心置腹聊过恋爱、性关系、避孕等话题,顾白鸾不是啥都不懂的孩子。
“现在外头的小伙子,都坏得很。”
“你说人家坏,你年轻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呀。”清音还记得自己走在胡同里被一群二溜子吹口哨的事呢。
“那不一样。”顾安烦躁的坐起来,挠了挠头,“我们那个年代虽然坏,但坏得有原则,我们那群人可没真把谁家姑娘怎么着,谈对象也是正正经经的谈,结了婚也是好好过日子,你看看现在外头那些小青年,一谈恋爱就要同居,非法同居啊,离婚也能说离就离,孩子说不要就不要,哥前几天还查出一个贩卖亲生孩子的小团伙,能一样?”
“你说咱们这个社会,风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清音好笑,“你说的恋爱同居和离婚压根就不算事儿好吗?我前几天还遇到一个年轻姑娘来看病,就二十四五岁吧,说是怀孕了,问我能不能把脉把出来,到底是哪天怀上的,我说只能大致算一下,没办法精确到天,结果她说那她也分不清孩子是谁的,问我能不能把几个男朋友叫来,分别给抽个血验一下,我都给气笑了。”
有女海王,当然也有男海王,“我还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三个姑娘来,让我给号号,谁的身体最好,谁能生儿子他就跟谁结婚呢,你说离不离谱?”
顾安一整个吃了苍蝇的表情,“感觉我们落伍了。”
在他年轻时候,无论男女,谁要是做出这种事来,那可是称得上伤风败俗甚至是违法犯罪了,可现在听清音的意思,这也只是小儿科?
“赶紧睡吧,你发愁那些没用,主要是把咱家孩子教好,别让她上当受骗就行。”
“对了,大黄鱼你帮我藏好,花瓶我还是想找人看看,你看找谁比较妥当?”
“我给你问问。”顾安有点睡不着,但也不敢再翻来覆去的影响清音,只瞪着一双牛大的眼睛到天亮,人家顾白鸾又早早的起床了,听说是跟朋友们约好了要去爬山。
顾安这个留守老父亲,就在院里打转,最终还是去找陈老了解鱼鱼新学校的事,重点是她跟的几位老师主要从事哪些方面的研究,脾气怎么样,要不要去提前“拜访”一下,结果被陈老笑着轰走,说做科研的不搞这一套。
当年鱼鱼出生,他也是因为给接生主任塞红包,被轰出来,现在鱼鱼要上大学了,他那一套又来了。
灰头土脸回来,正好在门口遇到准备出门的姜向晚,他忽然想起清音交代的事,“你帮我看看这个花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花瓶被各种防腐防潮防虫的材料包裹着,埋在地底下十几年了,有股奇异的气味,姜向晚作为文物保护员也很少闻过,她先闻了闻,又捏着鼻子,“我先带回单位看看,要是看不出来我帮你找我师父看。”
“你师父,是什么人,是否可靠?”
“他解放前就做文物保护和鉴赏这一块的,后来因为成分不好,一直在市井流浪,我爸也是机缘巧合结识的,要不你们见一面先?”
顾安点点头,这个花瓶马二当年可是找了挺长时间的,就像清音说的,哪怕是冲着马二的态度,他们也要好好重视。
顾安于是也没将花瓶给姜向晚,此时胡同口传来一阵喇叭声,姜向晚脸一红,“我先走了啊,晚上回来再说。”
顾安看了看那辆车子,知道姜向晚这是处对象了,也没说什么,甚至这个对象还是他手底下的人,平时经常一起出任务,一个鳏夫,一个离异,一来二去就处出感情来了。
一开始穗穗不太高兴,但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也慢慢接受了这位风趣幽默的叔叔,以后她上大学了,姜院长也退休了,姜向晚还是需要一个伴儿的。
顾安想着,总感觉浑身不得劲,也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一想到清音说的那些社会“乱象”,他总感觉做啥都没意思。
先进屋拿上一包烟,上刚子家,结果被告知刚子去工地上了,去亮子家,被告知亮子去谈客户了,最终他干脆去找徐文宇,幸好,这家伙在。
不过,这家伙也没闲着,正在毛晓萍租的房子里,吭哧吭哧给小婴儿洗尿布呢!
顾安远远地看了一眼,“这孩子长得还不赖。”
“那是,晓萍长得好,他爸也不差。”
说起孩子的亲生父亲,徐文宇也不得劲,把孩子交给毛老太太,出门找个拐角抽烟,边抽边叹气。
“你这是怎么了,坐月子的没产后抑郁,你反倒抑郁了?”
“唉,你不懂啊,我想着就生气。”
原来,前几天顾安派去跟踪谭志学的人有消息了,“那老小子这么多年风光霁月,整得跟仙人似的,医院上下的女医生女护士他都保持距离,就是外头的女病患女家属啥的,他也从不跟人多说一句话,更别说有什么私生子……老子上次见面就这么被他骗了,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呸!”
“连晓萍都说他外面没人,那没女人,不代表没男人啊!”
顾安想到手下送来的一叠照片,也是恶心得不行。正常直男对那种癖好,都会恶心吧?反正徐文宇跟他一样,被恶心坏了。
“你说他可真能装啊,这么多年装得人模人样,人前人后都像个正人君子,谁知道关起门来啥花样都能玩出来。”顾安的人跟踪了好几个月,那也是个直男,只把重点放在跟他接触的女人和小孩身上,谁知道跟了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现。
本来都打算撤了,正好那天晚上轮到谭志学值班,那小伙子去溜达一圈,结果就看到了一些足以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画面。回来跟顾安一说,顾安就叫他改变重点,改成多注意他跟男人的接触,这不几天就拍到一些照片了嘛!
顾安干了这么多年工作,这么“出人意料”的真相还真是第一次,烟抽完,晚上回家跟清音一说,清音整个人也傻了。
她能想到谭志学在外面有“人”,但没想到是有“男人”啊,毛晓萍这么多年,合着是给他做同妻了?!还他妈丁克,丁他个大头鬼,这是骗婚!她不反感不排斥不同的性取向,但她厌恶那种明知自己有问题还要找个异性来给自己打掩护的。
合着晓萍这么多年的青春不值钱呗?带着环怀孕,挣的钱补贴家用,没车没房,这么多年外人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女方“不会生”,这么多委屈白受了?
“这事,晓萍知道没?”
“你先别说,老徐会跟她说,不过她现在还没出月子,怕她气出毛病,等出了月子他有办法。”
清音松口气,徐文宇还是比较靠谱的,要早知道姓谭的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当初就应该把他俩撮合在一起,说不定现在孩子都能上大学了。
“顾安啊顾安,所以你看看,这世界上有几个是好男人?是不是觉得咱们生了闺女特别吃亏,搞不好就要被这些坏东西骗。”
顾安本来就够焦虑的,此时更是达到了巅峰,“顾白鸾以后要找对象可以,得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子他妈把男方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
“噗嗤,行行行,你咋跟瞿建军似的,大丫谈几个对象他就查几个。”虽然一开始确实查出有两个不是好东西,但幸好结局是好的,去年大丫也结婚了,嫁的是瞿建军部队老友的孩子,真正的知根知底,根正苗红。
***
等到开学报到的前三天,顾白鸾就带着小小一个行李包,头也不回的跟她好朋友们坐上了开往京市的火车,因为买的火车票是上午十点多的,清音那个时候正在外头检查,压根不可能抽出空来,倒是顾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去火车站相送。
“鱼鱼到了那边第一时间给奶打电话,啊。”
“遇到啥困难就去找大伯那几位朋友,他们都在京市军区,你只要报大伯名字就成。”
“鱼鱼车上别睡太沉,几个人分着值班睡觉,香香阿姨不是吓唬你,现在火车上坏人可多啦。”一同上京的除了穗穗卓然,还有几个高中同班同学,打牌都得分两桌,人是不少的。
“姐,你要记着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陌生人跟你说话别搭理,啊。”
……
最后,顾安什么也没说,就上去拍拍闺女的肩膀,“保护好自己,好好学习。”
鱼鱼本来是挺坚强一小孩,此时眼眶也有点点红,“哎呀知道知道,你们快回去吧,我到学校第一时间跟你们联系,回去别啥都跟我妈说,她够忙够累的,就让她少操点心吧。”
想到妈妈的白头发,这两年虽然没以前忙了,但却越长越多,隐隐有要控制不住的趋势,小姑娘说话都带鼻音。
此时的清音正带着检查组来到省医院,评审没有特定顺序,是临时抽签决定的,书钢医院已经完成,今天轮到省医院,他们一行人刚下车,省医院的领导班子就迎上来,口里叫着“清组长”,双手握上来,使劲的晃。
清音面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想,鱼鱼上火车了吗?
她看了看手表,距离发车只有三分钟了,她那么省心自理能力那么强的孩子,应该已经把行李放好,位置找好,还帮同行其他女孩子的也放好了吧?她总是那么热心,那么大方,从来不吝啬帮助别人。
众人见她看手表,以为是她赶时间,连忙交换个眼神,把一行人迎到门诊大厅,然后开始一处一处的介绍。
清音赶紧收回心思,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顾白鸾,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独自飞翔了。
*
专家组的检查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清音不搞官僚主义,吃饭也是医院食堂随便将就一下,自个儿想吃好的回自家吃,没必要在人家医院里开小灶,费钱还费时,男人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与其到时候抹不开面子被人劝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小食堂,更不要上饭店。
所以原定十点半才能结束的第一天检查,他们八点半不到就结束了,接下来几天也是一样的速度,算下来倒是能比原计划提前几天完成工作。
等把全书城市的三级医院全检查完,九月份也快过完,马上就到国庆节了,国庆节大家都放假,检查组也不例外,清音终于抽出时间,她想去京市看看闺女。
她计划过,不坐火车而是坐飞机的话,三天时间足够她们好好见一面吃几顿饭了,正好顾安那边也能协调出三天时间来……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清音正让秦解放帮他们买机票的时候,忽然她的院长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电话机破天荒的响起来。
说破天荒,是因为自打她搬进来,这台电话机就没响过,鱼鱼有一次来玩的时候还好奇电话是不是坏的。
而清音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这台红色电话要是响起来,那绝对是十分紧急的事。
“喂,书钢医院的清音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把雄浑有力的声音,清音听出来,这就是当时去卫生室考察,极力主张建设书钢医院那位领导。
“领导您好,我是清音。”
“现在有个紧急情况,你来一下三号大院。”
清音心头一跳,三号大院?那是系统内对石兰省府家属院的叫法,她也就是平时开会的时候会经过一下,那几年去刘汝敏留下的四合院收租的时候,会隔着马路远远地看一眼。
仅此而已。
“现在有一个紧急情况,有一位特殊病人,需要你来诊治一下。”
清音收敛心神,“好的领导。”
既然电话里没说是什么病,她就知道不能多问,能用红色电话打过来的,只能面谈。
第133章
清音想了想,领导明说只要她一个人去,她还是不带人了,出门对着门口眼巴巴的四个小徒弟,“我出去一趟,去挂号处把我的号停一下。”
带上出诊箱,清音叫来小张哥,现在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张哥了,“去三号大院。”
张哥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有点好奇,张了张嘴,但三号院的事,说不定是什么事呢,什么都没说,“好嘞!”
一路上,清音都在猜,到底是什么人,生了什么病,怎么忽然这么神秘的叫她去,要知道平时的领导干部生病了基本都住西山疗养院,那边叫她会诊的话,都是姜院长打电话过来,打的也是平时联络常用的白色电话机。
今天的红色电话机,她实在是猜不透。
张哥的开车技术非常娴熟,二十分钟准时到达三号大院门口,不过警卫员并未放行,清音都不知道到底是去三号大院的哪个院子,哪位领导家,刚才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正为难的时候,岗亭的电话响起来,另一位负责接打电话的警卫员接起来,说了几句,就冲门口的同事打了个手势。
然后,清音他们的车子在被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之后,才终于被放行。
“一号楼。”
清音点点头,把车窗摇上去,然后透过玻璃观察院子里的情形。
这是一座很大、很规整、也很漂亮的院子,里面的建筑全是中式独栋,没有路牌标识,花园里也见不到几个人,想找人问问路都没办法。好在张哥当了这么多年司机,职业感觉不差,也没走岔路,车子很快就稳稳的停在一号楼门口。
王秘书已经等候在门口,清音刚下车,他就迎上来,“清院长辛苦了。”
“王秘书客气,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情况?”跟大领导她不好直接问,但王秘书这种比较外围边缘的工作人员,她问一下也没什么。
果然,王秘书拉了她一下,先将人带到房子左侧的墙角处,才兴奋而小声地说:“今天这位是大大大人物。”
这个形容……清音面无表情。
她对病人身份并不是很好奇,除非是他的职业和工作经历对疾病有影响的时候,不然不会特意询问别人是干嘛的,在什么单位。
“冯老首长你听说过没?”
清音摇头。
王秘书见她居然如此“冥顽不灵”,恨铁不成钢的跺脚,“就是当年参加指挥过很多重大战役的冯老首长啊,咱们石兰省走出去的最大的一位……”
清音想了想,想到好像是在中央开什么会的报纸还是电视上看见过,但她两辈子都是理科生,对这些还真不是很了解,打断他的科普:“冯老首长怎么了?”
王秘书叹口气,“也是咱们石兰省的运气不好啊。”
原来,冯老首长自从退休后一直在京市,儿女子孙也都在京市工作,而他作为曾经从石兰省走出去的老石兰人,石兰这边的领导都很想请他回来老家走走看看,一方面联络一下感情,万一以后有什么也能靠着两分“老乡情”说上话,另一方面老人家要是看见石兰的新面貌,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给带来点什么大项目,大工程之类的,那不就是发展?
像这几年斯考特带来的几个大项目,让石兰省在全国都好生露了几回脸,上上下下都高兴不是?
“省里出了很大力气才把冯老请回来,就当是回娘家探探亲,谁知道这才回来半个月,人就病倒了,你说这咋办?”
清音点点头,确实难办,关键是——“老首长生的什么病?”
“大概是肠胃病吧,吃啥吐啥,关键这吃出来的毛病还是张书记提的建议。”
原来,当时为了怎么接待老首长这件事,很多人煞费苦心,有的说他在京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口味应该随了那边,要从京市请国宴大师过来;有的说以前曾听人说过他嗜好重口麻辣,要请个川菜大师;也有的说他夫人是江南人士,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口味应该随了夫人,要请江南的师傅……最终还是张泰勤提出来,既然是回老家看看,那就给老首长吃家乡味道吧。
还不能是石兰宾馆里那些大鱼大肉,而应该是冯家所在乡村吃的各种粗粮小食,这才是童年的味道。
上面一听是个道理,立马就去执行,结果老首长才吃第一顿就开始反胃不适,吃了一个星期,这就吐了一个星期,到今天已经滴米未进,入水即吐。
清音叹口气,这种情况肯定首先排除是不是食物不洁,或者过敏。
“咱们已经排查过,食材卫生且是当天最新鲜的,制作过程也没问题,东西也是老首长以前吃过的,咨询过生活秘书老人家不会过敏才摆上桌。”
“有没有胃肠道症状,例如腹痛腹泻?”
“没有。”王秘书顿了顿,瞅着没人注意这边,小声补充道,“大小便都化验过,没有细菌病毒啥的,我也说不来专业术语,反正就是很正常的意思。”
“有没有便血或者尿血?”
“没有。”
“那恶心、反酸、腹痛、腹胀呢?”
“也没有。”
那应该就不是胃肠道疾病,清音心里有了这个判断,很快有人出来请她进去,王秘书自然是还不够资格进去的,依然在门口站着,随时等候差遣的样子。
进屋之后,清音目不斜视,一直跟着指引之人来到一间小屋子里,对方请她放下出诊箱,抬起手,这是进行最后一道安全检查,清音照做,一句话没说。
一是紧张,她给人看了这么多年病,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流程,但又复杂得情有可原;二是她的脑子正在高速运转,老人家到底是什么病,根本无暇他顾。
其实,能诊断出明确的疾病之后,治疗就相对能容易些,无论中医西医都有一套标准流程,甚至可以对着教科书来,可问题是只有一个呕吐的症状……那还真不好办。
呕吐,就跟发烧、头痛一样,是非常常见的,无数种疾病都会出现的不具有特异性的症状,她怎么看?
想着,很快检查完,清音拎起出诊箱,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二楼,见到了刚刚打电话给自己的领导,对方冲她点点头。他身边则是跟他差不多级别的领导,清音都有印象,平时开会会遇见,偶尔也帮他们及家属看过病,倒是张泰勤不在,不过想来也是,张泰勤现在直接负责整个南市区的经济开发工作,是整个书城市乃至石兰省经济发展的火车头,忙得都快冒烟儿了。
清音的视线在一群人里打量,除了几位穿干部装的领导,其他几位都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的专业医护人员,而且看工作服都是从省医院和西山疗养院抽调来的专家,好几位还是熟脸,而有几位站在最前面,隐隐有众星拱月之势的,则是一口京腔。
这个时候,就是再熟悉的关系,也没人有心思打招呼。
清音在最后,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能听着站在中间的省医院消化内科主任,正在向大家详细解释病情:“病人间断性呕吐四月,加重一周,今会诊见重度消瘦,入水即吐,呕吐物多为食物、水……”
清音静静地听着,果然王秘书也说不清楚,老人家的病其实是在京市就发过,都四个月了,只是以前是间断性的,偶尔发作,没有这一个星期以来严重。而且能达到“重度消瘦”的程度,应该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了,清音第一反应是消化系统的恶病质。
不过,听各项检查结果又不是,各种腔内镜及活检都排除了,不然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专家都束手无策了。
再往下听,呕吐的内容物和伴随症状也没什么特殊的,就单纯是一个呕吐,吃什么进去,吐什么出来。
他的胃,仿佛被装了一个机关,吃进去的东西触发到机关,东西就自然而然吐出来。
好吧,这种看似越简单的疾病,其实才是最棘手的。这不,主任介绍完病情,又加了几句治疗过程:“目前西药中药都试过,无一不是入口即吐,输液也吐,输液量越大,吐得越多。”
从愁眉不展的众人脸上,清音知道,自己不用问用过些什么药了,西药能用的止呕药都已经用了,最后诊断为神经性呕吐。
清音重点是想看看别的中医怎么诊断的,在中医基础理论中,呕吐的基本病机是胃气上逆,基本治疗原则也是和胃降逆,以一个“降”字为准。
果然,跟她预料的差不多,等病案资料传阅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发现能用的方法省中医院和市中医院的老专家都已经试过了,就连号称擅长治脾胃病的专家也是用的和胃降逆止呕法。
可惜,连汤药都喝不进去,一喝进去就全吐出来,就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在喉咙过一圈就起作用吧?
很快,大家看完病历,开始在一位秘书样的中年人组织下,进行会诊。
“各位专家也看完病历了,今天的治疗思路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当出头鸟,倒是有几位老熟人的目光看向清音。
那位秘书循着视线看过来,“这位是……”
清音虽然极力收敛,但她现在的气场和年龄在这里摆着,倒是不会再被人误认为是小护士了,但要说专家吧,年纪似乎又年轻了点。
“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我们书钢医院的清音清院长,祖传中医,擅长治疗各类疑难杂症。”
秘书点点头,客气道:“有劳清院长。”
众人见清音出头,立马散成两边,围观起来。一边是石兰本土专家,他们现在对清音已经是心服口服,毕竟这么多年她治愈了那么多棘手病例,且从不在外头传播是非,也不讲中西医对立不利于团结的话,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还是很喜欢这个年轻有为的清院长。
在现在的医疗行业,靠的是以技术服人,而不是外貌家世年纪之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
而另一边,则是说普通话的,估摸着是京市来的医疗团队,眼神里不乏打量和疑虑。
清音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微微颔首,“客气。”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光看文字性的病例记载,我也没什么头绪。”
秘书见她从容有度,声音含蓄内敛,心里已经有了点好感,再加上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他倒是想安排包机把老人家送回京市,可动一下就吐个不停的身体,万一飞行途中出点什么意外,他可担当不起。再加上京市委派的医疗团队已经来了这么多天,依然无从下手,即使飞回去,也无非就是一样的话。
“清院长请稍等。”他上楼去请示老人家,似乎是得到了老人家的同意,他又下来请清音上去。
清音将出诊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跟着来到一间宽敞昏暗的房间,窗帘拉得紧紧的,床旁有一名中年女护士正在给老人家测量血压,床上的老人则一动不动。
按动气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清音视线不好乱看,只觉得时间过得分外漫长,终于等护士出去之后,老人家虚弱的抬抬手,秘书赶紧介绍她身份,老人浑浊的眼珠子看过来。
清音终于知道为什么电话里什么都没说了,老人家的状态确实很差,非常差,在任何一家医院都会被下病危通知书的程度。
“您好老首长,我来给您看看脉。”
见他点头同意,清音才走过去,微微弯腰,将手搭在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上。
那只手,挖过地,扛过枪,批阅过无数重大文件,构建出这个高速发展的和平社会,曾经也是铁骨铮铮,如今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子包着骨头。
老人见她弯着腰,虚弱道:“坐着吧,累。”
清音从善如流,坐在刚才护士坐过的板凳上,开始聚精会神的感受起来:双手尺部脉象都是弦且细数,这说明有热,有阴虚。
又嘱咐张开嘴,伸出舌头,果然是舌面光红,几乎一点舌苔都没有。
按理来说,正常人的舌面应该是有一层薄薄的或黄或白的像青苔一样附着的东西,但老人家却一点都没有,清音想了想,问秘书:“老人家平时有没有刮舌苔的习惯?”
上辈子她就遇到一些病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很喜欢每天刷牙的时候把舌苔刮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瞎科普,说口臭就是这层舌苔引起的,结果来看病的时候,舌苔上光滑滑干净净,啥都看不见,清音怎么进行舌诊?她有时候对这些不负责任的瞎科普挺生气的。
“没有。”
清音点点头,那就是纯病理性的无苔,这是疾病凶险的表现,清音愈发不敢放松,又看了看老人家的眼睑、牙齿、舌下静脉,摸了摸手足心,在脘腹部进行了一系列详细的触诊……可以说,都没问题。
“老首长在京市的时候,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很好。”
清音点点头,确实,要是一般老人到了这个状态,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他还能微弱的说话,还能发现她一个小医生是弯着腰帮他诊脉会很累,这是一位表面很严肃,但内心却十分柔软的老人家。
“老人家的大小便如何?”
“大便三天一次,量极少。”
清音点头,这是正常的,这么严重的呕吐,胃里没有任何东西,肠道里自然也很少,能解一点点,已经是他不错的身子底子在支撑了。
“小便也少,淋淋漓漓,老首长历来有前列腺的问题。”
清音继续点头,这是老年男性的通病,十个里九个半都会这样,她本打算略过,但忽然,她想起个事,“老爷子以前一直就有这毛病,那他现在的尿量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秘书摇头,并递来最近一个星期的尿量监测表,清音对照着看下来,每天虽然都是少尿,但整体相差不大,“有没有来石兰之前的数据?”
“有。”自从老首长病重,他的病案资料非保密部分就由专人送过来一份,清音对照着看,发现也是一样的少尿,整体相差不大。
可按常规来说,这几天呕吐加重到如此程度,身体内的水分已经从上面出去了,下面应该会减少得非常明显才对。
清音赶紧又把手搭上去,着重感受双手尺部的脉象,再对比寸部、关部,这里的脉象细数确实是更明显——难道是下焦水热互结?而不是单纯的阴虚,或者单纯的胃气上逆?
“清院长,怎么说?”秘书见她似乎有什么发现,神情一振,双眼发亮。
前面的所有医生,问完基本情况之后,就沉吟不语,且问的也没清院长这么详细,连发病前的尿量都要看。
“在中医理论中,导致呕吐的原因很多,但基本病机是胃气上逆,这是公认的原理,所以前面几位医生的治法也不算错,但具体情况因人而宜,老人家这么长时间的间断性呕吐,应该不是主动的上逆,而是被迫的上逆,身体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的意思,是有什么堵住了。”
秘书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
“举个例子,就像一个水龙头,如果下面不出水,但阀门又没关掉的话,管道里的水只进不出是不对的,肯定要找一个出路,例如往上喷涌。老人家现在的情况,就像这个水龙头,下面滴滴答答,上面喷涌而出,我们要做的,不是关掉进水口,而是打开下面的通道,俗称的上病下治。”
“上病下治,上病下治。”秘书重复了两遍,觉得是有那么点逻辑上的道理,但总感觉跟“头痛医脚”有点类似。
“您也可以理解为是头痛医脚。”清音笑了笑,水热互结于下焦,形成一股热气,热气往上走的时候伤害到了胃,所以它就会条件反射的呕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除了呕吐老人家没有其余任何不适,连恶心感都没有。
这种呕吐,单纯是胃在“反抗”。
“请开药吧。”床上的老人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他耳朵是打开的,能清晰地听见他俩的对话。
秘书闻言,心头一惊,老首长这是……要知道,此前的包括在京市看过的那么多医生,都是经过允许当着他的面讨论病情的,不然他作为专职生活秘书,不可能连这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而那些医生面对他的提问,要么支支吾吾,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就是一句“先按常规治法试试”“先观察一下”,要么就是一串专业术语听得人云里雾里,但这个清院长,从头到尾不仅认真,细致,而且还很耐心,把晦涩难懂的中医理论解释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通俗易懂。
这种语言组织能力,是建立在充分的自信上的。
而老首长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以前的医生,他听完就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但今天的清院长,他居然主动让开药,这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清音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在秘书思考的工夫里,她已经开好一张处方,用猪苓汤加减,“先吃三副看看,有情况随时叫我。”
秘书有点犹豫,“会不会还是喝不进去?以前的药都是入口即吐,要不要换个给药途径?”他记得西医那边就是采取鼻饲的方式。
清音摇头,“不用,这一次老人家不会再吐了,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对自己的诊断有信心,只要诊断没错,打靶就能正中红心。
秘书纹丝不动的脸上再一次出现裂痕,他探究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心说这清院长的年纪不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那她说这么绝对肯定的话,是真的自信使然?
老人家轻咳一声,秘书懂了——至少,别人开的药,冯老不发话,但这位清院长开的,他老人家是有意试试的。
试试就试试呗,秘书拿着方子下楼,找京市来的专家团队审核处方,确保无原则性错误之后,才让人去抓药。
而在等药的时间里,他再一次打量清音,顺带找打电话那位询问清音的具体资料信息。那边也很快会意,打电话送人事局调了清音的档案过来,他仔仔细细的查看。
不知不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中药终于熬出来了,两名护士帮忙喂药的时候都有点战战兢兢,这一个星期以来可是吐过很多次了,不知道今天又要吐成啥样。
然而,她们小心的喂进去,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老首长艰难的一口一口咽下去,不仅没吐出来一点,还再次主动张开嘴,等着下一勺。
护士:“?”
秘书:心头大喜!
看向清音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清音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一小碗药汤喂完,都没吐出一口,这才松口气,下楼……嗯,楼下的白大褂们依然站着,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点探究和好奇。
很明显,她能在上面待这么长时间,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清院长这次,又看对喽!
等老首长睡着后,秘书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喜色,下楼的脚步都轻松了两分,“这几天麻烦几位主任了,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长长的舒口气,他们来了这么多天,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啊,这么多天在里头就跟封闭式管理似的,虽然管吃管住,但……治不好病,谁也吃不香睡不好啊。
清音拎起出诊箱,准备跟着大家伙一起走,结果秘书却说:“清院长请留步。”
清音:“……”
于是,其他人彼此交换个眼神,赶紧走了,只留清音在客厅里待着。她才不傻傻站着呢,直接坐下,呷一口工作人员倒的茶,哟呵,还是逍遥茶!边喝边打量屋内摆设,其实这也不是冯老首长的家,只不过是他临时下榻的地方而已,也看不出老人家什么风格,但从他的穿着和说话语气来看,应该是一位非常严肃且正直的老人,年轻时候有勇有谋,铁骨铮铮,老了也勤俭朴素,很有老一辈革命家的优良作风。
她没出去,张哥也不能走,到饭点,自有人分别给他俩送上吃的,是三菜一汤,味道都还相当不错。
清音吃着,却高兴不起来,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顾白鸾说声对不起,你老妈我又食言了。
也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难过,生气倒是不至于,她从小情绪就特别稳定,但难过和失望应该会有,从小到大爸爸妈妈不像别人的爸爸妈妈有那么多时间陪她……有时候,听见别人夸鱼鱼独立,自理能力强什么的,清音都有点心虚,这都是被逼的啊。
如果她不是事业脑,顾安只干一份工作,鱼鱼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应该会更幸福。
*
而此时的顾白鸾同学,刚从学校食堂吃完午饭回寝室,打算雷打不动的睡个午觉,结果却发现桌上有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两个舍友笑嘻嘻的打趣,“哟,这又是哪位护花使者送的吧?”
顾白鸾一脸无奈的耸耸肩,“你们要不,要的话分分,咱们用花瓶插起来。”不要她就扔垃圾桶了。
室友们哈哈大笑,连忙来瓜分,她们都习惯了,自从顾白鸾在军训的一个月里,完美的展示了她精湛的射击技术后,全系乃至全院的男生都来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没对象,那一群全国各地考过来的优秀学子们就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漂亮女孩,既漂亮又优秀的,自然格外吸引人。
当然,能考到这个学校的,都是尖子生,追求行为也不会太过分,最出格的就是隔几天送一束花,其余的则是写信,或者当面邀约顾白鸾同学一起上自习,看书,发展革命友谊,但顾白鸾全都拒绝了。
她周一到周六跟舍友同吃同住,周天则出去找她自己的朋友,她们爬山、骑车、跑步、划船、看电影、逛街……反正,她的生活很充实,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唯一闲着的,就是每周三晚上,她不去上晚自习,会在宿舍里等电话,因为八点准,她家里会给她来电话,一打就打两个小时那种。
通过这个巨贵的长途电话,舍友们知道了他们家的基本情况,就连那个叫小石头的弟弟,都知道她们的存在。
至于送花的,则是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但仍然坚持不懈的外系学长,听说是京市有名的公子哥。顾白鸾一脸正色,“今天的花收也收了,咱们就不管了,但从明天开始,你们谁也别替我收了哈,收了我也不要。”
两个舍友吐吐舌头,见她真的生气,连忙说不会有下次。
顾白鸾也没揪着不放,只是在心里琢磨,老妈什么时候来看自己,现在应该上飞机了吧?她在京市这一个多月,没少在外头寻吃的,还真让她找到几个味道不错的馆子,加上陈童也带着她逛过几次,她对这一带都熟得很。
正想着,门口又有人喊话:“顾白鸾,门口有人找。”
“谁啊?”
“说是你同学,一男一女。”
顾白鸾连忙穿上外套往外跑,她猜是穗穗和卓然,他俩现在悄悄谈上了,经常单独约会,上周末都没来找她。哼哼,听说二食堂有一家红烧牛肉面很好吃,晚上非得让他们出出血才行。
谁知来到门口,看见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另一名高中女同学,以及她身边那位有点眼熟的男同学。
男同学个子一米七五左右,身形瘦削,皮肤白皙,穿着喇叭裤白衬衫,看起来很清爽,“顾同学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我叫……”
“周康,你是周康同学对吗?”
周康有点受宠若惊,“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顾白鸾的记性遗传自妈妈,非常好,而且她从小就习惯记人记路,刚来报道那天她热心肠,帮忙把这个高中女同学的行李一起送到他们学校,周康正是负责接待她们的师兄,看见她一个女同学居然扛着那么重的箱子,主动过来帮忙,说过几句话。
所以,她一开始没想起来,但很快还是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天谢谢周康同学,你们找我什么事?”
“这是你的帽子,那天忘记了,我也是迎新结束回到宿舍才想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你,辗转找到你同学,麻烦她带我来。”
女同学高中时候虽然跟顾白鸾一个班,但还没达到好朋友的程度,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顾白鸾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呀,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她接过帽子,确实是自己的,“对了,你们吃过饭没,要不尝尝我们学校食堂吧?”
她离得近,听见周康肚子咕咕叫了,她其实早就吃过了,但想着人家好心送帽子来,感谢一碗红烧牛肉面是应该的。
俩人客气几句,还是跟着她去食堂,顾白鸾请他们一人一碗,自己则没吃,跟着坐了会儿,聊会儿天就回宿舍了。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插曲,她跟那个女同学平时联系也不多,属于见到困难搭把手的程度,很少在一起玩,可谁知道到了周末,周康和女同学又约她出去溜冰,“听说你高中时候溜冰很厉害,正好我们学校对面有一家溜冰场,去试试呗?”
顾白鸾最喜欢的就是溜冰和打靶,她还真拒绝不了,不过她也没一个人去,而是拉上了两个室友,最后她付钱请客,也不让对方吃亏。
那个溜冰场是真大,空气新鲜,没有小地方溜冰场的乌烟瘴气,灯光也没有五颜六色,顾白鸾是真喜欢,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等这次散了之后,自己有空就一个人过去。
她喜欢热闹,但也喜欢偶尔的独处,自己在冰场上展翅高飞翩翩起舞其实也是很好的感觉,甚至连舍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
当然,这是后话,且说石兰省这边,清音自打留在三号院之后,就一直在里面住了三天:第一天,老首长喝药之后没有再吐,小便量明显增多;第二天,依然没有吐,能进食少量清淡食物,精神稍有恢复;第三天,不仅没吐,还有了胃口和食欲,主动提出想喝小米粥吃鸡蛋羹加酱油,且进食后也没有呕吐!
这下,包括清音在内的所有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下,这个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国庆节终于是熬过去了。
而清音,也终于得以离开三号院,回到家里。
顾妈妈只知道她有事,清音没说具体,但她也知道,被留下三天,最后还是省府的车亲自送回来,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更加不敢多问。
她就是遗憾,“昨晚鱼鱼打电话回来,听说你们去不了,还有点失望。”
清音叹气,真是对不起顾白鸾呢。
“明天上班又要继续检查,只能等检查结束看吧。”但凡是就在省内,或者隔壁省份,她抽几个小时开车也就过去了,京市实在是太远了,坐飞机已经是最快的交通方式。
“那行,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不吵你,对了,你想吃啥?妈给你做。”
清音这几天在里头确实没能好好吃东西,横竖转来转去就是那几样菜,再不错的味道顿顿吃也没意思,“妈给我做个鸡蛋火腿炒粉吧,我看见你泡着粉条是吧?”
“好嘞,这就给你炒,小石头昨晚说想吃炒粉,他爸带他出去溜达一圈,啥也没买着,还哭鼻子了。”
清音好笑。
“他边哭边说,‘要是我姐想吃,你们半夜跑遍全城都给我姐买来,我想吃你们就出门看一眼,告诉我卖炒粉的收摊了’,哈哈哈,可把他爸听得火冒三丈,说他一个男娃跟女孩子比什么,知道跟姐姐比吃的,怎么不比学习,不比打靶?”
清音忍不住笑起来,小石头也长大,知道横向对比了。
“那待会儿妈多炒点,等他放学一起吃。”
“他不是爱吃肉嘛,多加点火腿和瘦肉。”
“对了,这几天市医院发生个大事,你还不知道吧?”
清音连忙竖起耳朵,“妈别让我干着急啊。”
“听说吧,昨天他们医院外科有个医生刚下手术,就被一群人堵住,为首的是一个老大妈,说她孩子好端端在医院上班,当麻醉师还是啥的,被那外科医生勾引胁迫,在手术室里干那种事呢。”还甩出一沓不堪入目的照片。
见清音脸上不是很意外的样子,顾妈妈乐了,“你还不知道吧,外科医生是男的,麻醉师也是男的,只不过一个离婚了,一个还没结婚,两个大男人啊,就在……哎哟喂,想着那画面我就觉得辣眼睛!”
清音这才笑起来,主角当然是谭志学和他的“女朋友”喽,看来是徐文宇和毛晓萍那边行动了。
“你说这世道,真是千奇百怪啥样的人都有,男人跟男人也能?”
清音点点头,何止是能啊,人家玩得更花呢。
“我听说那外科医生是有老婆的,去年才离的婚,你说他喜欢男人,他老婆就没发现?”
清音想说,要是完全对异性不感兴趣的,那肯定很容易被发现,但谭志学这样的老盖,可不是纯纯的只喜欢男人,他对女人也会有感觉,可能就是享受那种双面胶的成就感吧。
毛晓萍自己就是学医的,不是懵懂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要是知道他冷淡,或者对异性不感兴趣,肯定早就发现了,不会浪费这么多年青春。
“被这么一闹,这人是彻底在医院待不下去了,说本来都评上啥副主任医师还是啥的,通知都贴在公告栏里头,前脚被举报,后脚他的名字就被划掉了,四十多的中年人,没了工作,也不知道还能干啥。”
清音笑笑,干啥,那不是毛晓萍该操心的事,他这么多年欺骗,搞不好一身病,毛晓萍没让他赔钱,只是搞掉他的工作和职称,已经算晚开一面,看在孩子份上了。
只希望二十年后,风声过去,孩子找对象的时候,没人还记得他的生物学父亲是个老盖。
正说着,顾安回来了,“说什么,这么开心?”
顾妈妈很开明,并不觉得跟儿子聊这种八卦有什么难为情的,又叭叭将市医院的桃色绯闻说了一遍,顾安面不改色的听着,时不时“啊”“哦”两声,适时的表达自己的意外,顾妈妈越说越起劲。
清音看他表现,差点以为这件事他不知情呢。
这老伙计,倒是会装。
接触到媳妇儿的眼神,顾安上下打量她,见她精神状态还不错,“这几天没事吧?”
“好吃好住的能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跟你闺女好好解释没?”
“嗯。”顾安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他使个眼色,清音连忙跟进屋里,“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肖老太太那个花瓶,有玄机。”
清音眼睛一亮,顿时就不困了,“怎么说?”
自从挖出花瓶后,他就在找路子,姜向晚自己看不出什么,但她请动了她当年在民间拜的那位老师傅,人顾安亲自见过,确认没问题,才把花瓶带过去。
他亲眼看着,老先生鼓捣半个多小时,又是放大镜又是各种灯光的,一开始好像也没什么发现,谁知后来他闻了闻,觉得气味不对,又“咦”了一声,往花瓶内里轻轻涂了一层什么东西,上面居然就显现出一串英文字母来。
第134章
“英文字母?”
顾安点点头,“可惜我尝试过很多种方法,也没能破译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他把那一行字母全部抄写下来,记在一张小纸条上,“你要不试试?”
清音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名为“密码”的东西,还有点好奇,甚至跃跃欲试,心说姐两辈子都是个小小的学霸,还破译不了区区几个英文字母?
可当看见那一串她每一个单独分开都认识,结果组合在一起全不认识的字母时,清音还是迷瞪了。
她把里面的字母各种排列组合,倒是能得出几个英文单词,但都风马牛不相及,没什么实质含义,又将英文字母对应到它们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中的排序,依然无果。
“我只会这种低级的。”清音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连摩斯密码都是当年听他说的,这几年鱼鱼倒是很喜欢琢磨这些,她房间里还放着好几本密码学的专业书籍。
“我也破译不了,但咱们只要把这串字母牢记,总有破译的一天。”
清音点点头,她也这么觉得,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还真不在意多等几年。
“你说这花瓶,当时咱们留下真没留错,要是马二知道还在咱们手里,怕是得气疯。”
马二像是得了疯病似的,一阵儿一阵儿的找花瓶。不过那是因为这几年肖老太太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开始有老年痴呆的表现,记忆总是一阵儿好,一阵儿坏的,每次提到花瓶,他就想去找。
“随他吧,他也不敢动我们这边的人。”顾安冷哼一声,马二始终是马二,过了严打夹着尾巴做人那几年,现在又开始游走在灰色地带。
“算了,不管这些。”顾安一把将人搂过来,一口亲在老婆笑起来有细纹的眼角。
果然是小别胜新婚,虽然只是三天没见,但晚上气氛非常好,他又知道她每一个点,很有“服务”意识,老夫老妻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清音照常去单位上班,可把四个小徒弟急坏了,一个个眼巴巴的排着队叫她“师父”。
几个孩子都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他们这几天可是没少来诊室找清音,她不在就把诊室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连清音的白大褂都被洗了,她记得前两天茶水洒在上面留下一块深棕色的印记,居然都被他们洗干净了。
几个手脚不健全的孩子,洗衣服的难度可不低。
清音感动,但还是要批评他们:“你们的时间是要用来学习的,而不是洗衣服,我的白大褂医院里有人专门定期收去洗。”
几个孩子缩了缩脖子,“我们不……不知道……”
是啊,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们,只知道对谁好就是把好吃的留给谁,帮谁干活,譬如洗衣服打扫卫生之类的,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清音心头一软,“师父不是责怪你们,你们表现很好,师父很高兴。”
几人这才又抿着嘴笑起来。
因为冯老首长的病情必须保密,清音也就没跟他们说,而是聊了聊外头的事情,譬如这次市医院的桃色绯闻,这也是一种科普,对于长期与世隔绝的孩子来说,知道一点也没什么。
正聊着,徐文宇就乐颠颠的抱着孩子来了,“哟,清院长今天难得没病人,这么清闲呢?”
清音看了看表,“不是没病人,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你来这么早干嘛?”
他今天调休,自告奋勇带孩子来打预防针,将孩子凑过来,“咋样,帅气吧?”
“嗯。”
她走过去看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不算大,但长着长着就有了奶膘,白白胖胖的,眉眼很像毛晓萍,笑起来弯弯的,给人一种温暖开朗的感觉,对清音来说则是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我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你都不知道这臭小子牛着呢,这么大点儿人,撒尿能尿好高一泡,哎哟喂……哈哈哈……”
清音和四个徒弟:“?”好笑吗?笑点在哪儿?
这家伙,纯粹就是瞎嘚瑟!自从谭志学身败名裂之后,他比谁都高兴,听顾安说前几天就因为带孩子出门晒太阳,被不知情的老大妈误认为是孩子爸后,他的笑就愈发嘚瑟。
他这一年多时间经常来照顾毛晓萍,帮助毛老太太搭把手啥的,邻居们都以为他是孩子爸,而毛家母女俩以前还解释一下,现在谭志学身败名裂后,或许是气不过,或许是为了小孩的名誉,她们也不否认了。
好家伙,徐文宇更嘚瑟了!颇有种即将登堂入室的意味。
不过,清音答应顾安的,不干涉他们的事,于是装不知道,随便聊了几句就有病人进来,开始新一天的门诊工作。
中午,清音好几天不在,院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她把几位副院长叫来,简短的开了个会,中午饭也是随便应付一顿,只有晚上回家那顿能正常吃饭。这还算她非常善于拒绝的,那些工作上的社交和应酬基本不去,不然以现在这个风气,她能一天三顿都在外头有人请。
“你说这风气啊,真是越来越不好,洪江那几家饭店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上次我还听你洪二姨说,那里面全是坐不下的人哟,还都是些国营大厂的领导,天天有人请吃饭,顿顿大鱼大肉。”
因为生意太火爆,也可能是有其它安排,洪江这两年陆陆续续在军区附近和很多大厂门口开起了连锁饭店,祖红本可以回家安心做老板娘,但她不愿意,还是在和善堂里兢兢业业为清音工作,她说了除非哪天自己犯错,清音不要她干。而洪江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么好的生意,干脆就把洪二姨从老家叫来,负责接送孩子,秦嫂子是他的表姐,被他说服,在书钢办了停薪留职,出来帮他们管饭店当经理,一个月能挣好几大百呢!
就连他们村的王双强,也被洪江叫来负责进货采买,因为他老实,在城里也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各类蔬菜肉蛋都是洪江这么多年用惯了的,他只需要每天早上五点多,骑着三轮车去各个摊位足斤足两的拉上,再依次送到几家饭店,后厨清点交接完,他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这可比在矿上轻松多了,他每天乐得屁颠屁颠的,至于不认路?谁还会天生就认路啊,他多跑几次,跑错几次,慢慢也就熟悉了。
“钢厂还算好的,你们刘厂长眼里容不得沙子,处理了好几个,就没人敢出去了,但我看你们隔壁机械厂,好几个车间主任,还有那啥办公室主任,见天的就在饭店里泡着,晚上还去歌舞厅。”
“妈你打哪儿听说的呀?”
“嗐,咱们杏花胡同的老太太,哪个不知道啊,他最爱去那个啥帝豪歌舞厅,就是城中区,你们美容院那条街,拐角那家,天天晚上闪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顾妈妈是真万事通,她还知道里头那些上班的姑娘平时都租住在杏花胡同几号院呢。
“我听人说,那歌舞厅进去就不正经,是吧?”
清音好笑,她又没进去过,哪里知道,不过听大家的评价,这些歌舞厅确实是荤素都有,以荤的为主。顾全他们带人扫了好几拨,可惜那些人是屡教不改,关几天放出来又重操旧业,毕竟那来钱是真的快,就连顾敏那样的半老徐娘都稀罕那快钱,更何况是其他人?
“快别提了,我今天上午还遇到一个年轻姑娘,就是在里头上班,喝酒多了伤了身体。”本来是来看胃病的,清音看着看着觉得不像是普通的胃病,一问才知道是在歌舞厅上班,相当于是后世做夜场的,每天昼伏夜出,只吃一顿饭,还烟酒不离身,胃能养好才怪。
“我本来还劝她好好养身体,这工作不干算了,落下胃病可是要一辈子都难受的,可她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父母生病啥的,我也不知道说啥了。”固然不排除有自甘堕落不爱惜身体的,但有些确实是迫不得已,尤其是农村姑娘,一家子就指望着这个在外上班的。
顾妈妈也唉声叹气,“日子是好过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了,就说那帝豪歌舞厅的老板,还是你那个同学的老公呢,听说现在生意越做越大,那车子我远远地见过一次,那么大,那么阔气……”
清音知道,她说的是祖静的老公,王超英。
这人这几年真是坐火箭的速度发家致富,因着祖红的关系,她也听了不少八卦,做水产现在只是他的副业,主业都开始倒卖小汽车和开歌舞厅了,听说还要买煤矿,准备跟马二一起做煤老板呢。祖静也彻底从区医院辞职,回家当起了全职富太太。
这几年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好像是一胎还没出月子就怀上了二胎,她怕影响身体不想要,但拗不过婆家人迷信,找人看过说是个男孩,舍不得打,就这么怀着,谁知道生下来却是个闺女,还伤了身子,现在还想拼儿子,就一直不太顺利。
清音跟她基本没联系了,这些消息都是从祖红和林眉那边零星听说的。虽然婚姻里的自主权不多,但每天车接车送,美容院充卡以万为单位,动不动飞国外旅游购物……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她也算是得偿所愿,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吧。
聊了几句,晚上顾全玉香难得提前下班,还拎了几袋海鲜过来,“咱们趁着鱼鱼不在,吃海鲜吧。”
众人大笑,笑着笑着,都在想念顾家第一个孩子,不过大家并不担心她在外头受委屈,她是从来不会给自己委屈受的孩子,以前初中时候,班里那些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调皮得都快翻天了,还不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以前我们局里的人一见我就打趣,是不是我侄女又帮我抓到坏人了。”
原来,以前鱼鱼在溜冰场玩,去追着看小菊他们乐队表演的时候,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总能抓到几个扒手或者小流氓,每次一抓到,顾全就赶紧过去,生怕她受伤,结果呢……反倒是扒手被她打趴在地,哭爹喊娘的求饶。
后来,书城的各种溜冰娱乐场所就流传一句话:见到那个最高最漂亮的姑娘,千万别去招惹,有多远离多远,人家大伯可是市局的领导。
啥?你不知道是哪个领导?那你记着脸最黑,声音最粗还带刀疤那个就是!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卷起袖子帮忙干活,边聊边忙,很快做出一桌子海鲜大餐。
清音要是有手机的话,她一定会拍张照片发给顾白鸾,然后凡凡的来一句“咱们几个孤寡老人在家简简单单吃一餐”,哈哈哈!
*
接下来几天,没接到三号院的电话,清音心里松口气,看来冯老首长的病算是好了吧?按照病程发展和药后反应推断,她也觉得连吃半个月就够了,但老首长嘛,上上下下关怀的人多,应该是还会在石兰省待一段时间再回京,清音随时做好去复诊的准备。
今天是星期二,清音刚到诊室,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哟,香秀来了?”
罗香秀今年如愿考上石兰中医学院的中医系,跟鱼鱼差不多高,但比鱼鱼沉稳多了,一看就是很冷静理智的那种姑娘。此时,她正在跟四个小师弟小师妹们聊学校里的事,听说她们上解剖课的时候要摸人骨头,爱兰爱琴吓得“哎呀”一声,小脸白白的。
“行了,大师姐就别吓唬他们了,你们解剖课谁上,还是李芳老师吗?”
“对,她现在上课最爱提一嘴,她当年教过一个很厉害的学姐,现在年纪轻轻已是书城市内某大型省级医院的院长。”
清音笑笑,这几年忙于工作,她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去李芳家拜访一趟,坐半个小时就得赶去下一家,也没时间好好聊聊天,没想到李芳教过她,还教她的徒弟。
“好好学,李芳老师很厉害的,以前是法医,解剖学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我们班的同学都有点怕她,她很严厉,但我很喜欢她的专业精神,不像别的老师爱吹牛。”
清音又聊了几句,让五个徒弟各自穿好白大褂,坐好,开始挨个叫号。
每进来一个病人,清音从问诊开始,四诊合参的过程中,她看完几个徒弟依次上手感觉,就连只有一只手臂的赵爱国,也看得非常认真,他们现在只知道师父会说这个叫弦脉,那个叫细脉,但却还不知道具体定义和临床意义,清音每次都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提高声量介绍一下。
这叫“磨耳朵”,磨着磨着,慢慢的他们对基本概念就有印象了,到时候学到相应的理论阶段就会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而不是像很多科班教育出身的中医学生,他们最先接触的是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很难真正的喜欢下去。
时不时的,清音还会提问,调动一下大家的积极性和思考,省得像她小时候一样,在一旁听着爷爷枯燥乏味的絮絮叨叨,大半时间都在打瞌睡。
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清音能理解,这不,看了差不多十个病人,“你们先出去上上厕所,活动一下再回来。”
“师父,我们不累。”
“我说去就去,不活动够二十分钟不能回来。”
香秀于是带着师弟师妹们出门,天气凉了,听见他们肚子咕咕叫,还带他们上食堂每人吃了个大肉包子。“师父就是这样的,活动一下也是为我们好,我以前在卫生室跟诊的时候,要先写完作业才能进诊室。”
四个孩子这才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吃完还给师父带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握在手里,清音心里很感动,可惜……实在太忙了,她只抽空啃了几嘴。
“以后不用给我带了,我不饿,饿的话我自己抽屉里有吃的。”
几人说是,但下次肯定还会带的,因为孩子对人好的方式,就是把好东西给这个人吃,帮这个人干活,想让这个人能夸夸他们。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垂在肩头,红黑相间的格子呢大衣,内里是白色紧身毛衣,蓝色牛仔裤,棕色高筒皮靴,打扮得十分洋气十分青春,一张小脸也是漂亮极了。
春秀顿了顿,接过她的挂号单,清音开始问诊:“哪里不舒服?”
“我怀孕了。”
春秀再次手一顿,她分明看见病历本上婚姻状况一栏是未婚。
清音倒是不以为然,这年纪怀孕很正常,十六七岁的她都遇见过,这是时代特色没办法,但一旦是十五岁以下的,她都会格外关注一下,要是再小就要报警处理了。
“自己验过吗?”
“嗯,我抽过血,这是报告。”
清音接过来一看,“数值挺好的,大概怀了十周的样子,你今天来是因为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抿了抿嘴,“我听说清医生特别厉害,我想请您帮我把把脉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清音把脸一板,“胡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女孩咬着嘴唇,“那我……我多给钱可以吗?我让我男……我朋友多给点钱,能行嘛?求求您了。”
“不行,你要是没什么不舒服就出去吧,我这里没法看。”看着倒是个大学生模样,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怎么说话这么不靠谱,怎么着是男孩就生,不是就不生吗?要是以前清音还会讲讲道理,什么男孩女孩都一样,女孩也能顶半边天,但对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她懒得讲。
女孩却不愿走,红着脸继续求情:“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原因,求求您帮我看看吧。”
“我知道中医很厉害,有经验的大夫把脉能把出男女,B超机还有可能看错,把脉绝对不会错。”
清音嫌烦,“你出去吧,下一位。”
很快,下一个病人进来,女孩站着看了一会儿,见清音丝毫不给情面,就气哼哼的出门去了。
清音真的很讨厌这种病人,既给她戴高帽子,又道德绑架让她干违背职业道德,甚至是犯法的事。她可以肯定,自己今天要是帮她把脉,把对了皆大欢喜,把错了,发生什么意外,明天她就要丢饭碗。
她的诊脉技术虽然还不错,但远达不到万无一失的地步。实在要看男女,也不是不可以,像以前的英子刚子小两口,人家想要女孩,她接连三次把出来都是男孩,也实话实说了,人家也没说就要打掉,依然好好生下来好好养大。可这个女孩,她怀疑只要自己说是女孩,这个孩子就没有来到世间的机会了。
她清音算什么,造杀孽吗?
看完这个病人,外头暂时没人,清音就起身喝水,顺便上个厕所。
她的诊室里配有专门的厕所,还有一扇窗户透光,所以不用走出去,结果刚蹲下来,就听见人站在窗户下说话:“她不愿看,把我赶出来了。”
是刚才那个女孩。
“那给钱呢?给她塞个大红包。”这是一把男声。
“我还没来得及呢,她就把我凶了一顿,这什么狗屁医生,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哼!”
“好了好了,我不好出面,这样,带会儿我让秘书陪你进去,让秘书跟她说。”男人温声哄了几句,又说完事儿带她去美容院充卡,直接冲八千,过几天带她去港城坐游轮什么的,许以重利之后,女孩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应下。
“不过吧,你怎么就这么迷信她的技术?我看她挺年轻啊,还不如去找个西医看B超。”那些小黑诊所的还好说话,只要钱到位,啥都给你做。
男人摇摇头,“你不懂,B超还有看错的,家里那个二胎,当时就是请先生看过说是男胎,又去医院看过也说是男胎,结果生下来是个丫头,这一折腾好几年怀不上。”
女孩脸上露出得意,“要是你家里那位怀上男胎,就轮不到我了吧?”
男人笑笑,“怎么着,还吃醋了?”
俩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清音却如坐针毡,这扇窗子隔音效果不太好,她能听得一清二楚,关键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有印象,那分明是祖静的老公,王超英啊!
她真是尿也不是,不尿也不是。
终于,俩人走了,清音畅快解决之后,赶紧出来诊室里,就见香秀也是眉头紧锁,一副很想不通的样子,“你怎么了?”
“师父,刚才那个女病人,就是让你给看男女那个,我好像认识。”
“哦?”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我们学校上一级,大二的一位学姐,跟我住一栋宿舍楼,我见过好几次。”
清音:“……”事情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她是说还是不说?肯定不能跟祖静说,她自尊心那么强,说不定还以为她就是知道了故意去恶心她看她笑话的,清音觉得,还是跟祖红说一声吧,祖红比她理智,且她们是亲姐妹,说不定还能有办法挽回一下,或者不挽回了,也能争取到最大利益。
毕竟,王超英现在可是有名的大富豪,随便分点家产都是不菲的一笔,够她养老一辈子的。
祖静当年嫁给他也算是低嫁,结果现在……只能说,男人的口味真“专一”啊,王超英是有点学历崇拜的,呵,人家再找也要找大学生。
果然,中途那个女孩又带着一个秘书样的人进来说情,清音依然拒绝,并说如果他们再纠缠的话就要报警,俩人才悻悻离开。
晚上回到家里,清音把这事跟顾安一说,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你早知道?”
“他外面有人很多人都知道啊,但你说的这个大学生我没见过,我听说的是歌舞厅里跳舞的女孩。”
清音:“……”
“果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啊,虽然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他是好人,但至少对祖静还有两分真心在,现在是真把祖静当生育机器,还是不用顾忌感受的那种。”
“不然你以为在家做全职富太太那么简单?”
清音拧他腰上的肉,紧实得很,一点赘肉都没有,“你呢,你要是有钱了,是不是也想左拥右抱?”
顾安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清音同志就是故意挖坑,他从来都是上炕表达,“老子都这个年纪了,能按期给你交公粮就算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出去乱搞?”
“怎么着,你缺的是精力?那我给你开个补肾壮阳的方子,让你雄风大振?”
“不补你都求饶,要是补了,你还不得被我……”后面两个字实在是太粗俗了,清音想揍他。
俩人正闹着,忽然电话响了,清音懒得去接,踢他。
顾安只穿个大短裤和背心出去,几秒钟后进来,“找你的。”
清音接起来,原来是冯老首长那位生活秘书打来的,让清音明天去三号院帮老首长再复诊一下看看,时间不着急,清音就约好上午九点,那时候正好老人家醒了,也吃过早饭,状态应该是一天中最好的。
因为明天还有正事,顾安也没再逗她,自己叼着根烟出门去找刚子溜达去了,清音为明天的复诊做准备,又看了会儿书,准备好出诊箱,这才开始睡觉。
第二天一早,清音也没让张哥送,自己开车去的,还是一样的流程和检查,不过这次是生活秘书在门口等着接她,一进门,工作人员们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上次在这里面住了三天,每次工作人员送餐的时候,她都很客气,大家觉得她比那些老专家可亲,也大着胆子跟她聊天,请她把个脉,问个病情,咨询点养生常识啥的,一来二去也熟悉起来。
客厅里,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身板挺直,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半个月前的虚弱病态?
“老首长,清院长到了。”
清音在离他一米多的地方站定,微微弯腰,“老首长,您好。”
“小清啊,怎么还怎么客气,坐。”
清音可不敢真去沙发上坐,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小板凳上,“老首长这几天感觉如何?”
“吃得好,睡得香,就连前列腺的老毛病都好了很多。”
清音点点头,把手搭上去,“很好,您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恢复得相当不错。”
老人家喜欢听这话,大笑两声,“想当年咱们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我一个人能扛……”巴拉巴拉,老人家嘛,都喜欢忆当年。
清音笑着听完,又给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病后长期调理的,能兼顾他前列腺和高血压的毛病,一个则是长期的饮食调理方子,尤其是各种饮食禁忌。
她认真地写,老首长也不说话,看着报纸时不时的翻阅一下,见她写好,笑着问她家里情况,“听说你有个闺女,多大了?”
“快十八了,还是个小丫头。”
“我听他们说,已经考上大学了?”
“是的。”
“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清音只得一一回答,其实冯老这样的身份,关于她的信息他早已了如指掌,现在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说是学习导弹动力工程的,老人家呵呵笑了两声,“你们很会教育孩子。”
清音只得又谦虚两句,聊了一会儿,老爷子不问了,清音也想不到什么话题来继续,正想起身告辞,忽然冯老问:“小清这么高超的医术,有没有意向到京市去?”
清音一愣,但嘴巴反应比脑子快:“谢谢您的好意,但对不起,我在书钢医院的工作刚开始,我……”
冯老也就是这么一问,哪里就真要强人所难,当即又若无其事笑起来,“我身边正好缺一位保健专家,虽然你年轻,但医术高明,咱们任人唯贤嘛,又不是唯老,是吧?”
清音心头一动,冯老的意思是,让她当他的专职保健专家?
要知道,只有级别很高的干部才能享有这个待遇,而能去当保健专家,这也是对医者的肯定和认同,能给省里领导当保健秘书都算不错了,冯老……她简直不敢想!
这份明晃晃的巨大诱惑摆在眼前,清音要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也就是一瞬间的心动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她的最终目的是发扬中医,让中医药服务于更多的龙国百姓,而一旦成了专职的保健专家,门诊就得停下,甚至连小徒弟们都带不了。
“其实我昨天刚和你们李书记提过一下,他还挺舍不得放你这么个人才跟我去,我说我下半年会回来石兰常住,他才勉强松口。”
亲眼心头一动,回来常住?
生活秘书见冯老又不说话了,于是补充道:“冯老少小离家,现今也到了老大回的年纪,到时候还得多麻烦清院长。”而冯老身边的保健医生,因为也早到了退休年纪,上面正在给老人家物色新的保健医生,清音那晚的红色电话,误打误撞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
直到走出三号院,发动车子,清音才反应过来,出门的时候秘书一个劲说“恭喜”,还让她今后“多加照拂”是什么意思,她居然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成了冯老的保健医生,哦不,保健专家?
年近不惑的专家。
而且,听那意思,她平时可在医院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只需要定期过来看诊就行,平时有什么都电话联系。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常伴冯老这样的人物周围,对她和她的家庭意味着什么,这从保健专家的选拔难度上就能看出来,整个石兰省,还从未出现过能在冯老这样级别身边当保健专家的人,一个都没有,而她清音是第一个。
清音知道,在普通人看来,她现在虽然取得一定成就,但只有自己知道,想要将来中医走得更远,想要让大家都相信中医、运用中医,政策层面的支持必不可少,而她或许终其一生,也坐不到那个能做出决策的位子上。
但是,她可以走到能做决策,或者影响做决策人的人的旁边。
想到这里,清音只感觉心头狂跳,有种不知不觉间,又进了一大步的感觉!
这一高兴,车子都开得快,差点闯了红灯,清音回到家,手还有点抖。
*
这个消息一开始并未对外公布,除了家里人,清音也没跟谁说起过,是过完1994年的春节之后,天气渐暖,冯老回来石兰省荣养,这件事才在医疗卫生系统内小范围的传开。
冯老会回石兰,大部分人都知道,他身边的专职保健医生要退休了,这也是大家知道的,业内很多人都铆足了劲想冲一波,毕竟这样的机会千载难得。以前冯老在京市,京市水那么深,石兰离这么远,大家也不敢想,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挣一把?
然而,就在众人摩拳擦掌的时候,忽然传出保健专家已定,还就是书钢医院的清音时,大家沉默了。
沉默之后是一场不小的轰动,毕竟清音的年纪和资历在这儿摆着,不说一定要找西医吧,光中医,临床经验比她丰富的中医也多了去了,她居然能在一众老专家里脱颖而出,同行们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靠技术吃饭的行业啊!
年轻时候,清音长得漂亮,水灵灵的,有些不怎么服气的同行总会哼一声,心里暗自嘀咕,肯定是跟她容貌有关有些人就是看脸。
可现在她头发都白不少了,脸上皱纹也有了,早就没了那种水灵灵的劲儿,大家反而也不往那方面想了——当一个人专业技术足够强的时候,是可以忽略外貌带来的便利的。
不过,这时候的清音已经过了兴奋期,她现在的重点还是在书钢医院上,中医发展不错的同时,西医火车头也不能落下。最近,斯考特又飞过来找她复诊,清音有了别的打算。
是的,斯考特还活着。
从发现确诊胃癌至今已经七年多快八年了,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他每次回英国,那边的私人医生就要带着一整个团队给他做全身检查,似乎是想要找出他“长生不死”的秘诀,他体内的癌细胞并未消失,只是繁殖速度减慢,对身体正常细胞和能量的吞噬减轻,他的体重上涨了大概三分之一,但太胖也不是好事,他有意控制和锻炼,现在就保持得很好。
他现在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待在龙国调养,投桃报李,他的好几家工厂也陆续搬迁到龙国的石兰省内,工业意味着有钱,意味着就业率,意味着经济发展,意味着整个石兰省的突出,这样的财神爷谁不想扒着?
他一来,领导们都恨不得亲自相迎。
这次也不例外,他刚下飞机,拒绝了好几拨人才终于来到书钢医院,“清,我真的太累了,你们龙国太热情了。”继西山疗养院的各种老布鞋小老头之后,他发现这些喜欢穿正装皮鞋的官员们,也对他格外热情。
清音笑笑,这算啥啊,这还是含蓄的,要是再过几年,人们变得更大胆,那才叫真的被吓到。
聊了几句近况,清音开始把脉,发现这小老头有钱就是好啊,保养得相当好,说实在的,要是一般老百姓得了他这个病,即使清音敢尝试,也不一定能有这么长的生存期。
他是一个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医药费用苦恼,也不用为闲言碎语伤怀的人,金钱带给他这么多的幸运!
“清,你在笑什么?”
“我笑斯考特先生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斯考特画了个十字架,“哦,上帝保佑他虔诚的子民。”
“不过,这也是清带给我的好运,你们古老的龙国医术要是能传播到英国去,将会给更多人带来幸运,你觉得呢?”
又来了,又来了,以前他就极力邀约清音去英国开医院,他承诺全程出资,只要清音出技术就行,但清音好好的龙国不待,去干嘛?老祖宗的智慧结晶,龙国人自己都还没完全享受到呢,惠不及友邦。但最近跟曾经在国外待过多年的林眉见面聊过几次,眼看着世界的发展,清音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有个事情想麻烦先生。”
“请说。”
清音把书钢医院目前的发展情况说了一下,中医慢慢发展起来了,相对的西医跟其它医院比起来就没什么优势,但清音是坚持要“两条腿”走路的,“我们相信英国在现代医学上具有很多龙国没有的优势,我们何不展开合作呢?”
“哦?”
清音给他倒了杯温开水,“我们来一场人才交流吧。”
“你们家族在英国不是每年花大价钱赞助建桥大学、牛筋大学和帝国理工吗?能否考虑为我们引荐几个学习名额?到时候我们将投桃报李,你们也可以选派医学生到我这里来,我负责教授中医学,怎么样?”
斯考特眼睛一眯,“你确定?”
“确定。”
这几年仗着斯考特的关系,书钢医院确实比国内绝大多数医院拿到了更多的先进设备和药物试剂,但这远远不够,与其从他们手指缝里捡成品,不如学技术。
学到了技术,龙国自己也能制造先进设备,也能研发药物制剂,甚至在某些罕见药特新药上,突破专利封锁。
而这场交换,除了人情,清音也愿意付出别的筹码。
第135章
要是以前,用教授中医的机会换国外顶尖学府顶尖领域的学习机会,这是不敢想的,毕竟你得在对方心里值这个“价”才行。
可现在,以清音这几年对斯考特的了解,他觉得值。
在他的意识里,因为他的命是中医救的,他多活的六年或者将来能活多少年,是由中医决定的,是中医给他的重生机会。
而对于这种国外老钱来说,金钱和资源哪有他的生命重要?
清音承认,自己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但没关系,只要能换来这个学习机会,她愿意当这个“小人”。
果然,斯考特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成交”,问清音需要多少个名额,分别是哪些专业和领域的。
“我们都分别回去思考一下,然后列出一个清单,明天再谈,可以吗?”
“可以。”正好,斯考特也是这么想的,他要派人来把中医治疗胃癌的方法通通学走,嗯,还有治疗暴聋的,治疗不孕不育的,减肥的,降血压的……嗯,他得回去好好列个“清单”。
清音要是知道他的思维如此线性,肯定会笑喷,在中医行业里,知道胃癌暴聋怎么治的人很多,甚至方法都写在教科书里了,只要记性好,全背下来就成,可中医的不传之秘在于辨证论治,在于个体差异。要是治什么病都有个统一的一成不变的治疗指南,那样的中医只能治疗一般疾病,而不是疑难杂症。
不过,没关系,只要对方愿意学,她还真愿意交。
能把中医传播到大洋彼岸,这也是好事一件,说不定回头还能反向宣传来一波。
下班回到家,清音也没闲着,先拎着礼物去李芳家一趟,她现在虽然教解剖学,但也教生理学和病理学,向她打听一下,有什么技术是目前国内紧缺,而在国外已经不算什么高端机密的。
李芳见到她很开心,“可终于想起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李老师,我真不好意思,这几年太忙了,不过您还是跟以前一样,风采依旧,我都老了很多。”
李芳头发白了,脸上的斑更多了,精神头倒是更好了,因为自从李萍去到南方以后,挣到大钱,每个月都给她打钱改善生活,加上她们的四合院这几年价格水涨船高,当地政府也陆续返还了一些祖产,手头宽裕很多。
经济条件上来,夫妻关系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家人对她以前在李萍身上花的金钱和精力也没什么说的。
“你家儿子现在大学都毕业了吧?”
“早毕业了,在药厂工作,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那我可得讨杯喜酒喝。”
李芳笑起来,“少不了你的,说吧,今天来是什么事。”
清音把自己打算交换一批人到英国去学习的事说了,她是这么想的,目前没规定人数,那么就狮子大开口,暂定一百人左右,她想从书钢医院里出三分之一,再从全市其它大医院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从中医学院出,您看怎么样?”
对着老师,她习惯性的来一句征求意见,可其实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
李芳也不是她下属,依然保持着在学校时的严谨,“我建议临床和学校各出一半,我知道你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你们医院抽走三分之一,各个科室还能正常运转吗?”
清音头疼的正是这点,哪怕只抽三十人,各个科室也要少掉三分之一的业务骨干,这缺口谁来填?其它同事的工作其实也已经饱和了,再加不属于他们的担子,显得她这院长跟个周扒皮似的。
可要是不加,每天门诊和住院的病人那么多,总不能把病人赶去其它医院吧?
“那我就再招人,把他们的空缺补上。”就是要把新人培养到能独立行医,又需要很大的时间成本。
“那等学习这批回来之后,你怎么安置?”
清音还真没想好,到时候层次差距已经显现出来,她再把他们放回原科室似乎显得不重视他们,可要是不放回去,三十多个人呐,她也没这么大的权利安置到哪个好单位去。
“我们学校现在留校了一批很优秀的年轻老师,都是你的学弟学妹,同样的,其它学校也有这样懂外语的新老师,咱们不如多给学校一半名额,省内几家大医院再凑五十个,分下去也就每个医院七八个人,这点空缺不至于让科室瘫痪,将来即使他们愿意回原单位,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李芳喝了口水,“不过,我估摸着到时候省里会有更好的安排,他们也不用回原单位。”
“这件事,算是公费出国吧,省里肯定会相当重视。”
清音点点头,是她太“贪心”了,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其实行业之所以称之为行业,不是她一家医院能撑起来,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撑起来的。
聊了几句,李芳又提了几个目前国内发展滞后的专业,清音一一记录下来,在她引荐下,又去了医学院另一位老教授家里,要到几个紧缺名录,等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顾妈妈已经睡了,年老的苍狼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警觉了,听见开门声也只是微微睁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回来了?”
“嗯,苍狼老了。”
顾安轻嗯一声,顾白鸾都十八了,这狗子比她还大两岁呢,之所以寿命这么长,还是他们经常带它去看兽医,给补充很多东西,但再怎么补充,那也老了呀。
就像再有钱的人,总有会死的一天,无非是有钱人的话能稍微抵御一些疾病种类,寿终正寝的几率高一丢丢而已,却没办法改变生命设置好的程序。
俩人都有点伤感,自从某一年里小白出去以后再也没回来后,他们已经接受了它的死亡,接下来会是苍狼,以及……
这一晚,清音睡得不是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肉眼可见的黑眼圈,管不了了,随便擦点东西盖一下,赶紧去医院和斯考特汇合。
这不,一看他列出来的学习项目清单,清音就想笑,估摸着是打越洋电话把身边亲戚朋友的疾病都问候了一遍吧,居然列出二十几个疾病种类来,譬如肺气肿、肺心病、肥胖、肠炎、咳嗽、前列腺炎、便秘……
清音真想直接甩本《中医内科学》教材给他。
好吧,但只要他有所求,这个项目就有进展的空间,清音也把自己列的清单交给他,俩人皆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边谈妥,清音赶紧给领导打电话请示,省里一听果然非常重视,这可是培养人才不可多得的机会啊!虽然每年国家都有类似项目,但石兰省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分到手也就小猫两三只,够干啥?
这一次,是石兰省单独与国外大学的合作,这名额他们绝对绝对不可能分出去!
大领导在电话里连说三声“好”。
清音放心了,接下来就是政府与斯考特以及国外大学的直接对接,然后文件下达,她顶多算个牵头人,插不上手了。
中午回到家,倒是难得的,顾安也在家,脸上还有点喜色。
“这是怎么了?”
“小狗狗!婶儿,苍狼的小狗狗!”小石头蹦蹦跶跶着进来,兴高采烈地说。
“什么小狗狗?”
顾妈妈把小石头赶去洗手,准备开饭了,“你没发现咱们院里多了只小狗吗?”
清音一看,苍狼的狗窝里果然睡着个肚皮圆滚滚的小家伙,灰黑灰黑的,跟苍狼确实长得挺像,关键是领地意识那么强的苍狼,居然允许它敞着肚皮霸占它的窝,这本身就是十分不对劲的事。
“唉,今早我去买菜的时候,在垃圾堆里看见这小狗,狗妈妈被车撞死了,横在大马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又或者是流浪狗,我当时只觉得可怜,把狗妈妈捡起来放垃圾桶里,又给小狗扔了半个包子。”
“结果等我买完菜回头,嘿,苍狼居然把这小家伙给叼回来了。”
以前苍狼都不怎么爱出门,但自从老了后,倒是喜欢到处溜达,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墙根底下晒晒太阳,逗逗鸟,谁知今天一溜达,就给叼回一只小奶狗。
“我看也是两只狗有缘,就带回来吧,苍狼难得这么喜欢一个同类。”它对隔壁的冰糖和嘟嘟那是正眼都不带瞧的。
顾安也高兴地说:“我刚给顾白鸾打电话,她很高兴,还让我赶紧拍张照片寄给她。”
他找出当年那台傻瓜相机,咔嚓咔嚓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忙着就要去洗照片。
清音看得想笑,家里又要添个新成员咯。
对于名字,大家一致觉得,等顾白鸾看过照片之后,让她取吧,果然半个月后她回电话回来,说就叫“灰太狼”吧,因为她觉得像妈妈小时候给她讲过的一个动画片故事,里面那个诙谐幽默又倒霉的大反派就叫这名字。
已经忘记是否讲过的清音:“……”这,会不会太超前了点?
不过,小狗对灰太狼这个名字是真的很喜欢,一叫它就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来你面前,扒拉你的鞋子和裤腿,哼哼唧唧。
但它的软萌可爱似乎只对顾家人,当有其他人进来的时候,它就有一种与苍狼如出一辙的凶恶,死死地盯着生人,似乎一不合意就要冲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是条好狗。”顾全检查一遍,下了结论。
自从春季学期开学后,顾白鸾的学业似乎更忙了,听她说要学很多大气学方面的知识,还跟外校的同学一起组织学习,讨论,有时候周末直接上山观测啥的,反正家里人不太懂,就觉得她一天天挺忙的。
不过,听说陈童很照顾她,每次他们去山上他都陪着,完了把她送到宿舍才回去。去年陈童买了一辆小汽车,他就成了顾白鸾的御用司机,有啥一个电话过去,司机立马到位。
“这下你放心了吧?外校的学生你不信,陈童你还信不过?”清音拐拐顾安。
顾安闷不作声,鬼知道他心里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对了,下午遇到老徐,他说下个月准备结婚了,让咱们准备好大红包。”
清音想起这几天毛晓萍容光焕发的样子,“我就说,他俩肯定能成吧。”
“他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自从毛晓萍的儿子渐渐长大后,她也想开了,想给孩子找个爸爸,这不身边就有个现成的田螺大叔嘛?
俩人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六号,清音算了算,正好是星期天休息,“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去,吃个回本。”
正说着,院里传来苍狼和灰太狼的叫声,几秒钟后大门被拍响,是祖红的声音。
“怎么了祖红姐?”
祖红唉声叹气,“还不是祖静,刚打电话来闹着要自.杀。”
“啊?”
“电话里哭哭啼啼,说是那个大学生挺着大肚子找上门了,王超英不仅不把她赶走,还跟王母一起把人供起来,居然还说等儿子出生,就让她伺候大学生坐月子。”
清音整个人:“……”真有原配伺候小三坐月子的魔幻故事啊!
其实,当时她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祖红,祖红也没袖手旁观,还想了个迂回的办法告诉祖静,劝她赶紧抽身。谁知道祖静是好话歹话听不进去,一会儿说王超英不会做这种事,一会儿又说她是领了结婚证的她不怕,现在好了吧,人家直接逼宫逼到眼皮子底下了。
“已经让我爸妈先过去了,我自己不想过去,反正也不知道她这出是真的还是假的……”
清音了然,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啊,说明祖静以前就闹过,祖红对此已经免疫了,甚至都没让洪江去蹚浑水,她自己倒跑过来躲清净了。
俩人进屋聊天,顾妈妈忙着去给她们洗水果,这一对比,祖红愈发唉声叹气。“当时她跟我说你们宿舍那个林眉的时候,我觉得林眉不听劝,早晚得后悔,发生那种事活该,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回旋镖终于是扎到了亲妹妹的身上。”
清音以为,林眉会走错路是因为从小生活优渥,未经历过磨难,却哪里知道,祖静这个经历过各种磨难的,结果也是……不能说她恋爱脑吧,但她现在的日子,当年清音也有预感,祖红也劝过。
“算了,她求仁得仁,你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或许也不是真的要怎样,就是要王超英给个说法吧。”清音根据祖静的性格和这几年表现合理推测,她应该不会离婚,更不会闹出人命,只是要个态度。
果然,第二天中午,清音遇到秦嫂子的时候就听说,两口子又和好了,王超英答应把大学生养在外面,不回来碍眼,还承诺要是生了儿子就抱回家给祖静养,祖静来当这“嫡母”,而祖静对于生子更是走火入魔,一天到晚四处求佛拜神,还给两个女儿教得嘴甜如蜜,将家里的老人哄得团团转。
当然,至于能不能搂住家里的钱,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她也不知道王超英到底有多少钱。祖家老两口靠着姑爷孝顺过上老封君的好日子,祖小弟也跟着这个二姐夫出入高档场所花天酒地,换女朋友速度比换衣服还快……至少这三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动真格离婚的。
倒是当年跟着祖小弟一起南下打工的龙凤胎妹妹,任凭父母怎么威逼利诱一直没回来,听说英语底子不错,从鹏城去了港城,现在在港城中环某栋写字楼里做白领,也谈了一个同样是大陆农村过去的白领男友,马上就要结婚了。
听说小两口工资不低,再攒几年还能在港城买套小房子,祖红提过两次他们差多少,她可以借他们,但小两口特别有骨气,说不差多少了,不用她借,等搬家要让她和大姐夫带着孩子过去玩呢。
“我发现祖家这几个孩子,都有一个规律。”
‘啥规律?’
秦嫂子嘿嘿笑,“凡是远离祖家老两口的,都过得越来越好,事业顺利,婚姻幸福,凡是在他们跟前当孝子贤孙的,都越过越差,越来越不做人。”
“就跟柳家这三个孩子一样,咱们海花和林耀现在都出息了,就海涛吧,前两年也算短暂的出息过,后来柳老太一作妖,他的好运就没了。”
那年顾敏和柳老头放火,柳老头不是坐牢去了嘛,柳老太当机立断离婚了,她一个人住在柳红星家,谁知老毛病又犯了,正事不干就跟踪杨三旺,觉得杨三旺现在有钱了肯定不安分,在外头养女人啥的,把杨三旺彻底弄烦了,赶出去。
流落街头之后,她只能给海涛打电话,海涛还真是个孝顺孩子,立马把她接到南方享福去了……
结果嘛,跟杏花胡同的街坊们预料的差不多,到哪儿都不改搅屎棍本色,在那边坏了海涛好几个大主顾的事,人家直接把她和海涛赶出去,祖孙俩流浪街头几个月,幸好遇到收容所的,待了两个月凑够车票,把他们送回石兰来了。
清音有点好奇,“海涛跟着富婆那么多年,就没攒下点钱,至于去流落街头?”
“嗐,那小子,听说是染上了赌瘾,平时富婆给的还不够他挥霍,连那根挨骂屎的皮带都卖咯……再说,他腰子坏了,对富婆也没用了啊。”
“啊?”
秦嫂子有点尴尬,按理来说海涛跟她们都不是一辈儿的,说小辈的花边新闻也不太好,但八卦之火实在是烧得太旺了,她忍不住啊:“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他这几年那啥太过了,伤了腰子,再加上当年他老舅柳志强也是肾不好,大家就说他们家的男人都祖传的肾虚,耐不住用……”
清音满头黑线,看来没两颗铁肾是吃不了那碗饭啊。
不过,柳家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他们明明有很多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他们没珍惜,都喜欢走捷径。
“她们这么说,我还挺担心的,让海花赶紧去检查一下肾,可千万别真遗传啊,她还把我批评了一顿,说她上次入职体检还找你把过脉,没问题的,说我不信别人咋连你也不信。”
海花大学毕业后,因为成绩非常优异,顺利的被分配到书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这可是杏花胡同飞出去的金凤凰呢!
俩人聊了几句,清音下午在家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刚开车到达医院,就被那阵仗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诊室门口,站着哗啦啦一群人,除了她的五个徒弟之外,还有一群白的黑的,但无一例外都穿着医院白大褂的“洋学生”。
是的,斯考特生怕她反悔似的,石兰省这边的学习名额才刚定下来,还没正式出发去英国呢,他就把他的人给送来了。
这批留学生一共分成三拨,一拨先在石兰中医学院学基础理论,一拨来清音这儿跟临床,一拨则是要去七里乡跟着药农学种中药。前几年由李芳介绍,清音和石磊牵头,中医学院下属的中药学院在七里乡定了个药材种植实验基地,留学生们去那边学习,其实也是跟着中药学老教授们学。
清音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她也不觉得来几个留学生就能把中医的不传之秘学走,所以每次开会都强调,大家只管教,放心的教,要真有悟性能学到真东西,那也是为中医药在全世界的传播而做贡献。
这不,看着一群高高壮壮的洋学生们,清音也不吝教授,问明白他们都能听懂一点很简单的中文后,清音在看病的时候就有意放缓语速,简单用词,尽量让他们能跟得上。
至于跟不上,她也没办法,她不信自己的学生去到英国,人家英国的教授能天天像她这么耐心的教,更不可能跟他们讲汉语。
龙国学生出去,跟英国学生进来,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系统的学过英文,也有现代医学基础,想要听懂不难。
因为要带的学生太多,她看诊的速度也被迫的慢了很多,上午的门诊一直看到快一点才结束,结果还没来得及吃饭,留学生们就叽叽喳喳问起各种各样的问题,孙爱兰去帮她买了中午饭,还没来得及吃,下午上班时间又到了,看到快七点才结束,然后又是各种问题……直到晚上九点,清音都没能离开医院。
她原本以为自己薅了斯考特一把,事实证明资本家就是资本家,斯考特才是把她当肥羊薅啊!
***
带了半个月,清音实在带不动了,在跟斯考特那边商量后,把人分成几批,轮流着在她和陈阳等几位老中医手下学习,这才稍微轻松一些。
而国内选拔好的留学生也出国了,书钢医院从每个科室抽了一名英语基础好的出去,各个科室虽然会稍微紧一点,但还不至于影响正常工作开展,清音也做主给每个科室成员涨了工资,毕竟相当于是他们分担了这个出去的人的工作。
至于以后会不会回来,会回来几个人,清音还真不敢赌,她只是希望在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之后,他们还能记得培养他们的祖国和单位。
不过,清音也相信,等他们考虑回来这个问题的时候,龙国已经是又一番面貌,按照这几年的发展速度,龙国的未来有多美好,大家都能预期到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超常发挥。
*
等两边的人才交流项目完全步上正轨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天,鱼鱼放暑假回来了。
去的时候没能去送,回来这天清音早早的安排好时间,亲自开车去接她。
眼看着那个高挑漂亮的美少女随着人流渐渐向自己走近,清音心里酸酸的,她的闺女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自信了。
“老妈!”美少女向她张开双臂。
清音也顾不上自己的动作在一个四十岁中年人身上有多滑稽,有多可笑,像只笨鸟似的跑过去,一头扎进闺女怀里,“臭丫头,怎么又长高了点?”
她现在都只到孩子耳尖了。
“个子没长,是这双鞋有内增高,你看。”她得意的翘起脚,还转了两圈。
马尾高高扎起,素面朝天,没有任何首饰或者妆容,一件修身白T恤,一条高腰牛仔喇叭裤,再加一双简单的白色旅游鞋,明明是最简单的穿着,却有一种青春无敌的美感。
年轻就是好啊,哪怕披个麻袋都好看。清音感慨着,忽然发现闺女身后还有两名年轻人,一男一女,都是学生样,看见她眼神看过去,俩人连忙拘谨的叫了声“阿姨好”。
清音笑着点点头,对小辈,她总是分外宽容,尤其是顾白鸾的朋友。
“这是我们隔壁学校的老乡,丁璐璐是我们高中一个班的,家长会见过,这是周康,比我们大一届。”丁璐璐家就在市里,周康家却在石兰省下另一个地级市,没有直达车次,今天的车次已经错过了,就只能先在书城住一晚,明天再转另一趟火车回去。而以前一直跟顾白鸾形影不离的穗穗和卓然,则是跟着卓爸爸的科考船出海了,这个假期估计都不会再回来。
“那快上车吧,我载你们,璐璐家住哪儿?”清音带着他们上车,自己发动车子,回头问坐在后排的俩人。
丁璐璐报了个地址,清音先把她送到大门口,又把周康送到火车站附近,一家还不错的招待所门口,这年代的房间还不需要提前订,去了就能住。
周康见她还想帮自己付钱,立马着急忙慌掏出自己钱包,脸红得不行。
这小伙子,自从看见自己就脸红,说话也很拘谨,但干活倒是很得力,主动帮两个女同学拎行李。
本来清音还客气了几句,让他上家里吃饭,但他礼貌地拒绝了,推说还要去找同学,清音这才载着顾白鸾回家。
“你这个师兄,还挺有意思。”
“还行吧。”顾白鸾没继续这话题,一个劲问奶奶身体怎么样,胸闷的毛病好点没,小石头怎么没来,苍狼还能啃骨头不,大伯今天又加班吗……清音看她神色,倒是对这个师兄不怎么感兴趣。
清她作为过来人,其实是能看出周康眼里的热络和情绪的,他喜欢顾白鸾。
闺女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哪怕没有出众的样貌,照样是人群里的焦点,有同龄男孩喜欢是非常正常的事,清音倒是没说什么,她也相信,顾白鸾跟周康一直保持着距离,只是有句没句的闲聊,这件事就单纯是周康的单恋。
像顾妈妈说的,鱼鱼这性格,以后不知道要伤多少男孩子的心哟。
回到家第一件事,顾白鸾赶紧抱着奶奶转两圈,又去看苍狼和灰太狼。
苍狼实在是太老了,勉强起身嗅了嗅她的鞋子,舔舔她的手,又艰难的趴下去,眼睛和鼻子周围的毛全都白了,眼神也不好了,认人只能通过气味来了。
倒是它身边的灰太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喂养,已经长成半大狗的样子,先还有点不认顾白鸾,看见苍狼的动作,它瞬间收敛起一身的刺,先仔细的看顾白鸾,似乎是“人脸系统正在录入中”,待成功后立马冲着小主人摇尾示好。
晚上,兄弟两家并作一家,来鱼鱼家吃饭,也没上饭店,想吃啥想要啥食材都能买到,在家做主要是图个乐趣,大家围着鱼鱼问学校里的事。
“大伯给你说的那几位战友很厉害吧?”
“厉害着呢,那位刘伯伯下半年就要到国防部了,您让带的特产我送过去了,他们很客气,还一定要留我吃饭。”
顾全笑眯了眼,整张脸都温和不少,“那是,他们打电话也跟我一个劲夸你,说你在学校表现好,性格也好,特别大方。”有几家有儿子的,话里话外还想让他们儿子跟鱼鱼认识一下呢。
可惜顾全没同意,他侄女还小呢,这些事还早。
玉香正在厨房里切柠檬,准备做一个鱼鱼最爱的柠檬手撕鸡米干,连忙问:“鱼鱼上学是不是太累了,我咋看着还瘦了点?”
“没瘦,是在火车上饿的,就为了空着肚子回来吃伯娘做的米干呢!”
众人大笑,怪不得大家都疼爱她,因为她就是有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魅力。
*
快乐的暑假还没过完,顾白鸾吃吃喝喝耍了一个多月,人都胖了几斤,清音也跟着她天天吃宵夜,胖了好几斤,离开学时间越近,大家越舍不得。整个暑假两家人都是并在一起吃的,最爱加班的顾全也早早回家,玉香和清音忙着做好吃的,兄弟俩就跟鱼鱼聊专业上的事,小石头屁颠屁颠跟在后头鹦鹉学舌,老太太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几条。可以想象等鱼鱼一走,这家里明明还是一样的氛围,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这不,开学前几天,就只有一个星期了,鱼鱼一大早又开着车子出去,说是以前高中同学约她,要去什么近郊的什么山上进行气象观测。
这是他们专业的必修课,上学期她一到周末就让陈童载她上山,家里人也放心,主要是这孩子省心,出门前会把去哪里,大概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跟哪些人一起,给大人说一下,这是从小跟着她爸就养成的好习惯。
“距离开学也就一个星期了,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顾妈妈总念叨,孩子太优秀也不好,太优秀就要展翅高飞远离父母,反倒是平庸一点,普通一点的,容易留在父母身边。
清音却不赞同,“我也舍不得鱼鱼,但妈,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她健康快乐优秀,越飞越高,才是最让我欣慰的地方。”
像海花刘红旗和张姐李姐家的孩子一样,留在书城市,天天能见面,这固然好,但清音是事业脑,她知道顾白鸾心里的最终追求不是家长里短,而是遥远而伟大的征程,爱她,就是要跟她一起畅想她的未来,让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
顾妈妈抹抹眼睛,心情不太好。
“小石头啊,我就希望他好好地在本地上个普通大学,好好地分配个普通工作,天天回家吃饭,做个普通人就行咯。”
正在写作业的小石头立马抬头反驳:“才不要,我也要去京市上大学!”本地大学有啥好上的,跟高中没啥区别。
顾妈妈气得拧他,清音笑笑,正打算出门,顾安木着脸回来了,进门一言不发,先咕噜咕噜灌了一杯水,这才默默地坐沙发上。
清音看他神色不对,脚步一转,没走出大门,而是直接回客厅,“出什么事了?”
顾安木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拍拍身边的沙发,清音会意,连忙坐下。
顾安平时对外展现的都是吃吃喝喝的形象,这种神色,她只在那年姚医生去世的时候见过。清音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又有人出事了。毕竟,鱼鱼在家这个暑假,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掉下来过。
她先去把客厅的门关上,这才回来问,“是不是你们中间谁……出事了?”
顾安点点头,又喝了一杯水,仿佛是在浇灭心中的愤怒之火,“那年我和大哥去北边,其实是为了买一些刚出厂的装备,当然不是我们俩人的能力就能决定的,我们也只是两颗螺丝钉而已,当时出力最多的是那位带我入门的何局长,他全名何进步,在最近一次行动中,他……牺牲了。”
当年,他们刚结婚没多久,鱼鱼都还没怀上呢。何进步和另一人带着锦旗来书钢表彰他,就是动员他加入中调部,当时顾安还说如果有一天他能为顾全平.反,一定会亲口对他说声谢谢,虽然后来也不用他平.反,但他一直记着这事,心想在苏国要是遇见他的话,一定要说一声……可惜,当时他和顾全的任务特殊,也没能见面。
再听说他的消息,就是今天。
“他去机场接一位从国外突破重重封锁回来的科学家,我也不知道那位科学家是研究哪一方面的,当时他本来应该跟科学家乘坐同一辆车,但他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坐了原本计划安排给科学家的车,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让科学家一个人先去约定地点等他,谁知道他乘坐的车子在路上发生车祸,司机和他无一幸免。”
清音眼神一闪,很明显,要是他不临时起意跟科学家换车的话,他们双双都会死在车里。
而这么保密的任务,连顾安这个系统内部人士都不知道那人是干什么的,需要亲自让局长去接的任务,居然还能被对方找到下手的机会……只能说,敌人的力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
顾安又喝了一杯水,脑海里是几次仅有的与何进步通话的场景。
当时拍着他肩膀说“欢迎你,我的战友”,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男人,就这么牺牲了……
顾安没掉一滴眼泪,但他的遗憾和心痛,却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清音紧紧握住他的手,无法说出安慰的话,类似新闻她只是看见都会难过,更何况这个人,活生生的人,还是一手挖掘栽培顾安的伯乐。
谁也没说话,一直沉默到天黑,顾妈妈叫吃饭,俩人才打开客厅的门。
晚饭后,顾安拎着一瓶酒,去花店里买了一束菊花,带到厂里,在那间当年何进步找他谈话的办公室外,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那束菊花也并未送出去,对着寂静的天空敬了一杯酒,他随便扔进了草丛里。从此以后,何进步这个人,就不存在了,甚至为了保护他尚在人世的直系亲属,他的功绩外人也无从知晓,他就像一滴水,太阳一晒,就蒸发得无影无踪,可是他的兄弟姐妹们,他的战友们,依然在战斗。
直到天黑,顾安也没回家,清音心里记挂着他,一时间没想起哪里不对劲,还是九点多,顾妈妈不知道去胡同口张望了多少次,这才着急地回来说:“音音,鱼鱼咋还不回来?不是说天黑就到家吗,这都几点了,安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全子也加班,关键时刻兄弟俩都靠不上,没个人去找找孩子。”
清音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今早出门前闺女可是说天黑就回来的!
再放心,那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清音赶紧翻出她留的纸条,他们去的那座山还挺远,在书城市的南边,高大的山体连成一片山脉,里头青松苍翠,植被覆盖率极高,甚至很多地方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很多当地人也不敢深入,因为越往里走遇到未知危险的可能性越大,而山的另一面,就是另外一个地市,已经出了书城的范围。
这丫头,不会是贪玩,去到另一个市了吧?
清音打算给顾全打个电话问问,他在那边有没有朋友,两头一起行动的话效率会更高点。
刚要拨电话,电话机就响了,清音一把抓起来。
“老妈!”
这个声音,真是让人长舒一口气,清音深呼吸两口,“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妈,这边下暴雨,山路塌方,回不去了,我们今晚要在同学家借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你们别担心,啊。”
“哪个同学?”
“你见过的,周康,咱们一起在京市上大学的。”
清音也没松口,“你们几个人,他们家在哪里?”
“四个人,丁璐璐你也见过的,另外两个以前还去过我们家的,叫……”叭叭叭,一五一十,她隐约感觉老妈情绪不对,连忙老实交代。
“周康家在哪里?”
“南水市平阳县,什么乡,啊对,南山乡,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电话就是从他们村公所打的。”
清音按按太阳穴,果真没猜错,他们顺着山里的国道,去到了另一个市,不过好在两个市虽然离得远,但中间还有大山里的国道通行,年轻人玩心大,还有个客观原因就是暴雨塌方,“那行,雨停也别忙着走,大山里塌方是常事儿,先观察观察,等彻底放晴,土晒干一些再动脚,但每天都要跟我通电话,知道不?”
“哎呀知道知道,我们明天看,要是雨还不停,我们就绕道从另一个市回去。”
清音当然想她早点回家,但安全第一,“不着急,别冒进。”
最后,她又再三确认周康家所在的村子和村公所电话号码,这才允许她挂电话。
第136章
电话是挂了,但清音的心还是悬着。
夜里顾安回来,清音把事情一说,顾安也顾不上伤感何进步的事,连忙去找他大哥,顾全被从睡梦中叫醒,往南风市那边打了两个电话,最终确认确实是山区国道因暴雨塌方了,很多车辆被困在大山里。
“鱼鱼他们算运气好,要不是因为开得快,开出了书城市境内,现在就跟那些客运车辆一样被堵在山里了。”
“暴雨不停,山体垮塌风险就不断,没吃没喝的,夜里温差又大,她去同学家住一晚也是好事。”
顾安一听也就松口气,但终究疼闺女,“哥你再帮我联系一下看看南山乡里有没有熟人,不行把鱼鱼他们接出去乡镇上住招待所吧,住人家里也不太方便。”
主要是清音说过,那个叫周康的小伙子好像对鱼鱼有点意思,他不放心。
“行,你先回去,明早我给你信儿。”
可老父亲老母亲压根睡不着,一会儿担心这暴雨啥时候停,一会儿担心停了还会不会塌方,既怕她不早点回来,又怕她太冒进,真是好不纠结。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顾安,“不行,天一亮我就去找刚子借车,我亲自去接人。”
“可山里国道塌方了,你怎么过去?”
“绕道呗。”
“行,我跟你去,我们天一亮就出发,给她带两件厚衣服,山里冷,再带点吃的,我看,嗯,万一鞋子袜子也湿了呢,给她带一套换的过去……”
正商量着,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叮铃铃”的响起来,老两口一看时间,快夜里两点了,莫非鱼鱼遇到什么事了?
可里头传来的却不是鱼鱼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急促的男声……
*
当然,这都是后话,而在南山乡的顾白鸾一行,大家用村公所电话挨个给家里报了信,顿时都感觉松了好大一口气。
“顾白鸾你妈真厉害,问那么详细,我妈听说我们不回去,都没说啥。”
“就是,我爸还在街坊家打麻将呢,小卖部的阿姨去喊他,他都没来接电话,说哪天回去都没事,随我。”
顾白鸾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因为自己的妈妈跟别人家长“不一样”就觉得没面子,她很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妈跟她下属这样惯了,我们全家都是她的下属。”
“哟,还下属,你妈现在又升官啦?”丁璐璐好奇地问。
顾白鸾只是笑笑,打算岔开这个话题,倒是另一个同学说,“我爸上次还去找你妈看病,听说你妈不仅当了院长,还当上啥大领导的保健医生,对吧?”
“哎呀,我妈不爱跟我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你们东西买好没?买好就回去吧。”他们四人刚到周家安顿好,顾白鸾提议来村公所打个电话报平安,顺便上小卖部给周家人买点东西,毕竟是他们麻烦了人家。
周家前面五个姐姐都出嫁了,周康是老六,周家虽说是周家村的村长,条件比普通村民好多了,但跟城里工薪家庭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几个大学生都懂这道理,纷纷说是应该这样。
周家是个大院子,隔壁一墙之隔就是周二叔家,刚才周康给他们介绍过。不过,奇怪的是,明明院子里有摔打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铁链晃动的声音,但一直没人出来跟他们说过话,顾白鸾从小在大杂院里长大,知道要是隔壁邻居家来了亲戚朋友,都会开门出来聊两句,更何况还是周康的亲二叔。
她猜,这兄弟俩应该是关系不太好?
可她刚才也注意到,周康家院墙上有一扇小门是直通隔壁的,要是关系不好,为什么还要留道门?奇奇怪怪。
想着,一行人买了点吃的喝的,顾白鸾也没特别出挑,买的跟大家的差不多,可谁知道回到周家,周家人对她的态度跟其他人立马不一样了,脸上写着热情与期盼。
“哎呀,小顾是吧,婶儿就叫你小顾了哈,你咋买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呐?”周母拉着她的手,一张沧桑的脸笑得灿烂极了,仿佛一朵盛开的桃花。
“婶儿别客气,是我们打扰你们了。”
“哎哟喂,不打扰不打扰,你来我们就高兴,赶紧的,进屋吃饭吧。”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全程又是添饭又是夹菜,顾白鸾都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周母的亲生闺女。
好容易把饭吃完,勉强将碗里不爱吃的肥肉都吃了,她再也吃不下一口,赶紧出门吹吹风。
其他几个人挤挤眼睛,也跟出来,纷纷打趣她怎么这么受周母青睐。
顾白鸾叹气,她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吃了周母硬塞的肥肉不舒服,而是她发现,在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周母把剩下的菜并了并,甚至还从地上捡起几根掉落的青菜叶子,就这么扔进一个缺口的大碗里,然后来到小门边,准备往那边送,可能是看见几个年轻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她掏钥匙的手就顿住,没有把钥匙拿出来。
顾白鸾想到一个词——喂狗。
她们家喂狗就是这样,主人吃剩的汤汤水水剩饭剩菜和骨头,一股脑的给苍狼,它吃得喷香。
难道隔壁周二叔家也养了狗?那铁链就是拴狗的吗?
可他们几个陌生人来了半天,也没听见狗叫声啊,顾白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种不舒服自打进了这个村子就一直持续着,不知道是村里人防备外地人,还是怎么回事,大家对他们几个年轻人似乎都不太热情,就连小孩也不跟他们说话,丁璐璐几次尝试想跟他们打招呼都被无视了。
顾白鸾迅速地在脑海里分析着各种可能性,面上不显,跟同学们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坐着闲聊,自打他们来到这里,原本坐着闲聊的老大娘们就生怕他们身上带着病毒似的,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也没人跟他们打声招呼。
“顾白鸾,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怪怪的?”丁璐璐凑过来问。
“还好吧,哪里怪了?”装傻,她最在行。
“就是……他们好像不搭理咱们,买东西的时候态度也很差,跟咱们欠他们几千块似的,东西还卖那么贵。”
“这是大山里头,运进来不容易,运输成本高一点,价格贵一点也正常吧。”她继续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眼睛却在迅速地记忆进出村口的路径,同时往村民往牲口的地方走去。
没想到这个落后的小村庄里,居然还有人养马!一共八匹马,全都膘肥体壮,通体棕黑泛着光泽。
见她只顾着盯着臭烘烘的马圈看,丁璐璐心说顾白鸾也挺“笨”的,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她们高中时候就不是好朋友,大学联系稍微多点也是为了帮周康,甚至,她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微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周康,可周康喜欢顾白鸾,顾白鸾喜欢谁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周康,她们的关系就像小说电影里说的“三角恋”。不过,她既然答应了周康会帮忙追求顾白鸾,就要努力付诸实践,最好是周康在顾白鸾这儿碰了壁,回头才能发现她的好不是?
顾白鸾倒是没这些小心思,她依然在观察环境。
村里道路狭窄,车子开不到周家门口,所以一直停在村口,得益于爸爸和大伯都是汽车迷,顾白鸾从小也跟着学了两手,她爱惜的摸了摸引擎盖,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忽然……
她发现,左后轮的轮胎好像是瘪了一点,因为车子左后车身是往下陷了一丢丢的。
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停车的时候,轮胎都是正常的。
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她装作蹲下.身系鞋带,趁机在轮胎上按了按,比平时软——很好,她的胎被人扎爆了!
顾白鸾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从小听了那么多故事,她的脑洞比一般同龄人大多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坏人不少,她甚至能肯定,他们今天来的这个村子,绝对有猫腻。
村里大人防备他们就算了,连孩子也不来跟前,很奇怪。顾白鸾记得,他们开车去七里乡和洪二姨家的时候,每次车一听闻,当地孩子们就呼啦啦簇拥上来,看他们的小汽车,小手悄悄摸两下,说不定还要问几句。
可周家村的孩子,对他们的车子一点也不好奇,似乎是早已司空见惯。
同时,她也发现,村口的车轮印很多,很杂,至少她能分辨出来的就好几种,有的人家门口或者院里还放着废弃轮胎、后视镜之类的,一般无缘无故不会从车上卸下来的零部件。
***
而周家屋里,周康难为情地对母亲说:“妈你别这样,搞得人家都怕了你。”
“怕啥怕,咱们家条件也不差,你爸当着村长呢,你把腰杆子挺直一点,我看这个姓顾的小姑娘不错,长得漂亮,个头高,以后能生养……”
周康一张脸臊得通红,“妈你胡说啥?啥生养不生养的,人家当年高考可是省里前十名,你儿子给她提鞋都不配,你能不能对知识分子有点尊重?”
“得了吧,还知识分子,女人无论读多少书,最后还不是得回到生孩子上来,知子莫若母,你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周康的脸更红了,欲盖弥彰的生气:“哪有的事,妈你别胡说。”
周母一张老脸笑得像菊花,“哎呀知道知道,你坐着,我跟你好好说说,咱们老周家运气不好,你爸这一辈,你二叔是个……我跟你爸生了五个丫头才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我们不为你打算为谁打算?你啊,肯定不能看上村里这些黄毛丫头,你看上这个小顾也算有眼光,刚才我都听你开小卖部的黄婶说了,这个小顾家可了不得,她妈是啥大医院的院长呢!你不就是学医的嘛,到时候正好进去她妈的医院,过几年让她也把院长的位置让给你坐坐。”
“妈!”周康急眼,“你胡说啥,我一个农村穷小子,就是高攀普通城市独生女都攀不上,你还让我去攀附顾白鸾,你知不知道,她妈妈不仅是院长,还是京市大领导的保健医生,跟省里都能说上话,她爸也是干部,人家就一个闺女,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我这样的,更何况咱们家里这样的情况,哪个好闺女愿意嫁进来……”
周母重重地咳了一声,“胡说什么,我们家没情况,别忘了你二叔那是发烧被赤脚大夫打错针,打傻的,你学医就是为了这个,你还记得吗?”
周康沉默,眼神看向隔壁的院子。
周母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这件事先放一边,甭管咱们家和那个小顾差距多大,你说他们家只她一个闺女?”
一拍大腿,“那好啊!那他爸妈挣这么多,回头还不都是你的?你就是去他们家上门我都没意见!”
周康简直跟她不可理喻,“妈你就做白日梦吧!”
说着扬长而去。
他心里其实也苦啊,他喜欢顾白鸾,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可惜顾白鸾不爱跟他和丁璐璐一起玩,她宁愿一个人在溜冰场里滑翔也不要跟他一起玩,后来他也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躲在溜冰场里看她。
不知道她发没发现,反正她对他还是那么客气而疏远,他好几次借着别的由头找她,她都不怎么出来,即使迫不得已出来也是带着她的室友或者朋友,没有让他多花一分钱,但也没有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顾白鸾明摆着就是对他不感兴趣,没冷脸骂他想吃天鹅肉已经是人家教好。
这一次,要不是遇到暴雨塌方,丁璐璐刚好想起他家就住这个市,顺着国道开就能到他们村,要不是路途遥远,为了找个歇脚的地方,顾白鸾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个落后偏远的小山村,不可能跟他的父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可就这,就因为吃了一顿饭,居然就让他妈生出不该有的妄想。周康自嘲地笑笑,他妈真是人穷心气还高,真敢想啊。
而周母那边,一旦起了心思,就跟野火燎原似的,坐立难安,越想越心动,又跟家里老头叨咕了大晚上,都觉得这个姓顾的小姑娘是个不错的未来儿媳人选,他们儿子学临床的,以后要是分配回原籍,那顶了天就是个县医院,跟省城的大医院比起来,这能叫医院?
周村长抽了口旱烟,“还是你有数儿,傻小子是真傻。”
“谁说不是呢,他一天看人家,人家姑娘都不带搭理他的,你说这小姑娘也是,咋就这么傲呢?咱们家也不差啊,你当村长,我农闲给人打点零工,五个闺女也知道孝顺,总把好东西往娘家搂,这样的好日子,放眼全村也就咱们家了吧?她居然敢对咱们儿子爱答不理的,真是给她脸了!”
周母越说越生气,想到顾白鸾这副高傲面孔,“就跟以前来咱们生产队那几个女知青一样,都到了农村,咋还高人一等?我看啊,这些小蹄子就是缺教训!”
“这不,女人嘛,只要身子一定,心也就定了,这么多年不就跟咱们农村老娘们一样该干嘛干嘛,再也不敢用鼻孔看人了。”
周村长想起那些年轻时候看不起他的女知青,也是冷哼一声,深表赞同。
周母想着想着,忽然又灵机一动,“你说,要不,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
“生米煮成熟饭?”周村长摇头,“不行不行,这不一样,这个小姑娘跟当年的……可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都是女人。”
“那些人没人撑腰,可这个小姑娘不一样,人家父母都是干部,可不能乱来。”
“我看你啊,就是当官当成圣人了,这几年咱们村里日子越来越好过,靠的就是胆子大!啥干部不干部,那也是当爹妈的,到时候咱们闹开,看他们怕不怕,哼!”
“我就不信,就一个独生女,他们能不管闺女死活。”
“搞不好,要是肚子先大起来,那咱们胜算更大……当年他二叔要是有这魄力,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个动静,白吃白喝的养了这么多年。”周母的声音压得很低,窸窸窣窣,周父本来还有点动摇,也被说得心动不已。
顾白鸾不知道周家人打什么鬼主意,但她知道,这个村子绝对有问题。想要立马离开似乎是不可能了,因为车胎被扎已经跑不起来,她要是一个人的话,还能试着跑一下,可还有丁璐璐和另外两个同学,他们体力远不如自己,跑不快。
加上这个村子又偏僻,他们从国道拐进来还开了大概十公里的山路,这十公里用跑的话,她的速度最快也得跑一个小时,这还得是光线和路况都不错的前提,要是后面还有人有别的交通工具追赶的话,她绝对没这么快。
顾白鸾脑子里迅速地计算了一圈,发现事情很不乐观——跑又跑不掉,救援又来不到。
“叔叔,我能给我妈打个电话吗?”
守电话机的人摇头,“山那面下暴雨,电话断线,打不了喽。”
他还拿起来给她看,顾白鸾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发现其实是电话线被他们拔掉了,但这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单凭她一个人的能力也没办法进来,除非……调虎离山。
她嘟了嘟嘴,“埋怨”两句,这才离开,往周家的方向走。
这一次,经过周二叔的院子时,她仔细听里头又没什么声音了,似乎天刚黑时听到的铁链声是自己的错觉。
“可回来啦,赶紧洗洗睡吧,小顾你就跟小丁睡,就睡那个屋,那屋安静,成不成?”周母很是热情地问。
“谢谢婶儿,我睡哪儿都行。”
进屋之后,她想顺带将门从里反锁,结果发现,门栓是坏的。不过,这难不倒从小动手能力超强的顾小鱼,她从衣服兜里拿出刚从车上工具箱里拿的几颗钉子,地上捡起半块砖头,轻轻敲几下,钉子就进去了。
钉进去简单,外面的人想要弄出来当然也简单,她知道几颗钉子撑不了多久,就当给丁璐璐一个准备时机吧。
等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丁璐璐终于进屋,她跟周康在大门口聊了会儿天,自然是不知道顾白鸾干了啥。
顾白鸾自己打水,洗脸,“璐璐,你带洗脸的香皂没?”
“没,啥准备都没有。”没想到会在外面过夜,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
“行,那我去隔壁房间问问他俩。”
另外两名同学是男生,见她来借香皂,都取笑她瞎讲究,今晚就随便洗一把呗,干啥还要香皂。顾白鸾不依,“不行,我得找找看,你们行李里真的没有?”
等一进屋,她立马“嘘”一声,“你俩别出声,听我说。”
“咋这么小……嘘……”
顾白鸾将自己的发现说了,两个男生一开始不信,但听她说了这么多不对劲的巧合,渐渐也觉察出事情不对劲,这种时候,她中学六年积累的“威信”就显出作用来了——“班长,老班长,你足智多谋,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我的车胎被扎了,开不了,你俩谁跑得快,出去报信?”
两个男生先是争着说自己快,可一想,“还是你快,但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报信会不会不安全……”
顾白鸾还真不怕,她只是放心不下丁璐璐,如果这个村子真有什么猫腻的话,女孩子留下的风险比男孩子大多了,但带着丁璐璐,她又跑不快,丁璐璐还容易大惊小怪浪费时间。
“这件事你们先知道就行,千万别暴露,我即使要出去报信也得下半夜,你俩帮我个帮,这样那样……”俩男生点头。
顾白鸾整个中学阶段都是领头羊,智多星的存在,数次帮同学和集体化险为夷,转败为胜,小学就会玩“田忌赛马”的游戏,别说,男生们还真听她指挥。
眼看着周母要往这边来,顾白鸾连忙往两个男生手里塞了个打火机和老爸抽剩的一根香烟,然后笑着离开屋子,嘴上还得埋怨几句,怎么连香皂都没有,这日子可真不好过云云……
周母看在眼里,心里暗骂:你还想用香皂?呸!等你过了今晚,让你啥都用不了!
回到她和丁璐璐的屋子,周母还很热心的送了两碗热乎乎的绿豆汤进来,“我吃完晚饭才熬的,你俩快趁热喝吧。”
“谢谢婶儿,能不能给我找一把没用过的牙刷,我习惯刷了牙再睡觉。”
顾白鸾正要提醒,谁知丁璐璐已经等不及了,小口小口的喝起绿豆汤,还十分讨巧的夸周母手艺好……她只能忍住。
周母为了稳住她,只能回屋去找牙刷,顾白鸾则是趁此端着绿豆汤来到院里,做出仰头喝的样子,结果转手就把东西倒在花盆里。
等周母把东西找来,她还打个饱嗝,“我都喝撑了,晚上睡不着咋整。”
“放心吧,你肯定睡得好,睡得着。”女人呵呵笑着,满意离开。
一直等到整个村子连狗叫声都没了,顾白鸾的心跳才渐渐快起来,她抬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手表上的时间,才十二点不到。
又躺了会儿,身边传来丁璐璐深长的呼吸声,顾白鸾推了推,依然睡得深沉,怕是打雷都醒不过来。她只能再次看表,十二点半。
又躺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一点半,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顾白鸾悄悄起身,再次将门栓插上,从窗户爬出去,然后猫着腰,悄无声息的走出院子。
而另一边,两个男生的屋子,他们听顾白鸾的没碰周家人给的任何东西,此时也是心跳如雷,一直等到一点五十,对了对表,一分不差,俩人连忙起身,猫着腰出了屋子。
但他俩没有顾白鸾的身手,很快将村里的狗惊醒,发出狂吠声,一直没怎么睡着的周母推了推男人,“醒醒,狗咋叫起来了?”
男人睁开眼,“谁家起夜了不?”
农村起夜的不少,因为睡得早,半夜都会起来尿一泡,以往每天夜里都会叫几次,倒也不奇怪。至于他们家住进来这四个学生,他们其实不担心,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城里小孩,还乖乖喝了绿豆汤,压根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今晚的狗叫声却非常久,那些狗跟饿了几天似的,越叫越大声,村里渐渐有人家耐不住,开始恶声恶气的骂狗,“再叫,把你剁了炖汤!”
“不对,今晚的狗叫声不对劲。”周母推了推男人,“你赶紧起来看看,别坏事儿。”
老头经不住她催,只得起身,谁知还没披上外衣,村里就传来一声惊呼——“起火啦!”
“哪里起火?”
“你快去看看,哪里起火?”
“村长村长,不好了,咱们粮库起火了!”
这个季节,正好是秋收时节,赶上暴雨,村民们收回来的粮食都需要铺开晾晒,占地面积非常大,家家户户的院子不够晒,就会拿到村里大队部统一的粮库里去,里面通风好,还有顶棚防雨,平时有专人值守,只需要白天家家户户出个孩子去看着,别弄混了就行。
粮库,那可是今年的收成啊!
周家两口子顿时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披上衣服,端上两盆凉水就往粮库去救火。
其他村民也是一样的速度,端着盆,提着桶往粮仓跑,村里一时间乱了套,周康也醒来,但他还记挂着几个同学,先去安慰两名女同学,“顾白鸾,丁璐璐,你俩别出来,外头凉。”
又去找另外两名男同学,门一推就开,人不在,周康以为他们刚才就出去了,于是连忙也提上一桶水去救火。
火势还真不小,但好在大家齐心协力,天空又下起雨,没多久就灭下去。所有村民松口气,开始问怎么会起火。
“老刘不是让他值班吗?这家伙是不是抽烟睡着了?”
“我看着有个烟头,应该就是他抽的。”
来跟着救了半天火的值班员老刘真是比窦娥还冤:“我没有啊!我虽然睡着了一会儿,但火势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王二可以给我作证……”
你扯我,我扯你,几人当众在村公所扯皮,周母本来还在看热闹,可她忽然看见站在儿子身边那两个男学生,顿时心一惊,扯了扯老头子的袖子。
老头子一看,也傻眼,“你不是让他们喝绿豆汤了吗?咋还没睡着?”
“我咋知道,是不是药加少了呀,哎呀不行,那小顾和小丁……”她连忙往家赶,推了推,顾白鸾她们的房门推不开,她使劲撞了好几下,终于把门撞开,却发现只有丁璐璐一个人睡得死死的,而顾白鸾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好!”
周母拎起铁盆,一路往村公所跑一路敲,所有村民听见敲盆声全都冷静下来,静静地看向周村长,仿佛雨夜里等待头狼发号施令一般。
“老头子不好了呀,人跑了呀!”
“那个姓顾的女孩子跑了呀!”
周康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妈你们……”
周母也来不及解释,这时候没有人会顾及一个“小孩”的意见,所有人仿佛训练有素般,分组行动,拿着手电筒往村口追,有的则是往村后的小道上找,除了老人和孩子,所有青壮年不分男女,全都行动起来。
两个男生一看这架势,额头冒汗,心说顾白鸾没说错,这个村子果然有鬼!
“周康,你们村到底咋回事,啥叫小顾跑了?说的是顾白鸾吗?”
周康苦笑两声,“走吧,我们先回家。”
“不行,你不解释清楚,我们就不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周康眼里闪过一抹愧疚,“对不住,先跟我回去吧,真的,求求你们了,我不会伤害你们。”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走。
俩男生发难不是真的要干嘛,他们只是按照顾白鸾吩咐的,在给她的逃跑争取时间而已,此时也就顺坡下驴跟着回去,用顾白鸾的话说,在救援人员到达之前,适当的顺从和反抗,都是为了少受点罪,保存关键时刻的体力。
而顾白鸾交给他们的另一个任务,他们已经完成了,只希望顾白鸾能跑快点,至少要比村民跑得快才行,那些去追她的村民,可是有交通工具和猎犬的。
*
这一夜,整个周家村,没人睡得着,除了实在是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孩子,其他人全都跑到外头找人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老高,才陆陆续续回来几拨,都说是没找到。
“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路上什么脚印都被冲刷干净,没了踪迹。”
“就连气味也没了,我的猎犬找不到气味来源。”养狗的村民骂骂咧咧埋怨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小跟英雄战斗犬一起长大的顾白鸾,熟知它们的每一个习性,晚上她就观察过村里有人养猎犬,所以她把自己的衣物全用马尿浸泡过,还往车上泼了马尿,猎犬就是再好的鼻子也会被这股强烈的骚味给覆盖住,闻不出来她在哪儿。
“不行,她一个小姑娘,肯定跑不远,又是城里人,对深山老林也不熟,只会顺着大路跑,大家赶紧继续追,她一定跑不远!”
“对,就顺着大路追,追到镇上,咱们就去堵班车,最早一班发往县城的班车还没发车,只要她敢上车,咱们就能把人捉回来。”
“就是,司机跟咱们都熟,也不想惹事儿,我们找不到人,他们不敢发车。”
于是,村民们又再次分工协作,重新出发。
整个村子只剩周康和三个“客人”,丁璐璐已经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们神色不对,也有点害怕,叽叽喳喳叫着闹着要回家,周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
“周康你到底在搞什么,你锁门干啥,快把门打开,让我们出去啊。”
“对,车子,顾白鸾的车子还在,你们谁会开车,咱们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两个男同学不出声,他们不能坏了顾白鸾的计划,电话已经打了。
是的,昨天夜里他们一个放火,一个趁老刘救火的工夫摸进值班室,按照顾白鸾说的接上电话线,给她留下的一个号码打了电话,那边的人还安慰他们不要慌,按照顾白鸾说的做,他们马上就有公安来营救。
信公安还是信啥都不懂的丁璐璐?这还用说!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不宁里,到了下午,整个周家村全体村民出动,连孩子也不得闲,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周围的深山老林,她要是真跑进林子里被野兽叼走,那就“皆大欢喜”“死无对证”了,可要是在林子里乱窜,还真找到出去的路,那村子可就完了。
可惜,也不知道是他们搜索得太迟了,失去了踪迹,还是不太走运,一直到太阳落山,还是一无所获。
周村长边往回走边擦汗,还不忘责怪老婆,“都是你,好端端的要打那种主意,你就让她住一晚好聚好散怎么着,现在好了,麻烦大了!”
女人知道厉害关系,这种时候一个字不敢说,咬着嘴唇也是着急得要命,村里的事要是走漏出去,那可真就没好日子过了,可,可是……她也是好心,也是想为儿子搏个好前程啊,她错了吗?
做那种事他们这几年是挣了不少钱,可她儿子是大学生啊!大学生不该再干那种事,他应该在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坐办公室!
她只是做了每一个母亲都会为自己孩子做的事而已啊!
“大家回去都给我把嘴巴闭紧,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村长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漠和狠厉,“剩下那三个学生,咱们……”
话音未落,就听周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呼啦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穿着制服端着枪的公安。
“不许动!”为首的男人黑着一张脸,脸上刀疤纵横交错,眼里是嗜血的冷厉。
村民顿时被吓傻了,胆子小的扔掉手里的榔头镰刀,胆子大的跃跃欲试。
想跑?没门儿!顾全早就让人把方圆两公里都包围了,即使能突破他们这个包围圈,外面还有个更大的圈子等着他们呢,至于村子里留守的……早就制服了。
他们埋伏在这里,就是不想真的发生火拼,尽量远离老幼妇孺,将伤亡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公……公安同志,你们这这这是……”周村长心里一咯噔,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就是村长,周康的父亲周富贵?”顾全冷眼撇着他,见他手慢慢的往腰间去,一个飞踹直接将人踹倒在地,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只听“咔嚓”一声,一副银白色的手镯就拷上了。
“你儿子可真是被你坑惨咯,老老实实的,你儿子还能少受点罪,负隅顽抗的话,你儿子的大好前途可真就……啧啧啧。”顾全很快从他腰间摸出一把猎.枪来,冷笑一声,“劝你们有家伙的先掏出来,待会儿咱们的家伙可不长眼,伤了谁可不负责。”
“周富贵有个大学生儿子,你们有什么?先想清楚,跟着他抵抗能得到什么。”
擒贼先擒王,村长都被抓了,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全副武装的公安包围着,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逃,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连忙乖乖指指自己腰间,身旁的公安立马上去,还真搜出好几只猎.枪,锤子、砍刀、杀猪刀之类的武器,有个十几岁的青年腰里居然还别着地.雷……
顾全差点冒出一身冷汗,低估了这窝车匪路霸。
是的,整个周家村,是盘踞在石兰省山区国道上的车匪路霸,路霸到什么程度呢?严重的时候,每一辆从他们入村口国道处经过的汽车,无论是客运汽车、小轿车还是大货车,都要被他们上去搜刮一番,稍有反抗就拳脚相加,去年还接到群众报案,说一名女同志仅仅因为在他们搜刮的时候反抗推搡了几下,就被几人拉下车,当着三十多号乘客的面轮流侵害!有的男同志看不过眼阻拦,还被捅了好几刀,自此谁也不敢出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犯罪。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当地公安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抓到周家村几名主犯,但当走到需要受害者和同车乘客指认的时候,居然没人敢指认,还说求求公安“放过”他们,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十几张嘴等着要养活,千万别再把他们牵扯进去云云。
因为无人敢指认,甚至连受害者都求爷爷告奶奶的要求不再追究,最后这伙车匪路霸依然逍遥法外,当地公安头疼不已。这次顾安为了以防有内应,没有事先联络他们,清音和顾安接到电话后找到他,他立马带着精锐绕路过来,来到家门口了才跟他们打招呼,这才知道顾白鸾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借住居然借到了车匪路霸家里,这不是送上门的肥羊是啥?刚才他已经检查过她停在村口那辆车,手法十分专业,明显是老手干的,而进出村子的路上也被设置了各种隐藏路障。
这丫头倒是机灵,弃车而逃,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开车跑路,保准没走几百米就要来个人仰马翻。
就是不知道这个搅得整个周家村鸡犬不宁的顾白鸾,此时跑到了哪里呢?
顾安早已带着陈童潜伏进了村里,他们相信,顾白鸾这么机灵的人,不会往外跑,一定是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他们最先来到的是周康家,丁璐璐和两名男同学都见过他们,此时见到他们就跟见了救星一样,“顾伯伯可终于来了!”
顾安没时间安慰他们,“我家顾白鸾呢?”
“她跑了。”丁璐璐有点生气地说,她就是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合着男同学和顾白鸾都知道有什么计划,就她被蒙在鼓里。
陈童冷冽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我没记错的话,你叫丁璐璐是吧?这次来这个村借宿就是你提议的?”
顾白鸾这个“陈童哥”平时是多么温和有礼貌的人啊,此时的眼神里却似乎裹着刀子。
丁璐璐顿时脸一白,“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这个村子这么坏,我要是早知道,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进来。”
顾安却懒得多看她一眼,知不知道,他后面有的是办法追究,他现在就只想找到他的女儿,他的鱼鱼。
他想了想,站在周家院里吹了几声口哨,这是他以前和鱼鱼钓鱼的时候,经常吹的,只有她能知道其中的含义。
果真,吹了大概两分钟,隔壁院子就传来回应,以及一声熟悉的“老爸”!
她顾白鸾,居然在周家人眼皮子底下,躲了十八个小时!
第137章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逃出村子,或者已经跑到镇上班车站,或者躲进路边树林,或许迷失在沿途的深山老林,却哪里知道,她还在周家村,与此时的周康仅一墙之隔。
是的,她在周二叔家。
顾白鸾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从墙头上跳下来,“老爸,你们终于来了。”
陈童在一旁看得眼热,可惜顾白鸾此刻只顾得上自己爸爸,“我妈也来了吧?”
顾安只觉喉头哽咽,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脸也成了小花猫的闺女,“嗯。”
“她在外围就行,别进来了,她体力不行。”顾白鸾在老爸肩上锤了一拳,像个男孩子一样,眉眼飞扬着,“人都逮到了吧?”
“嗯。”
顾白鸾这才松口气,“哎呀这就好,这十八个小时我可是眼睛都没敢闭一下,回家我要好好洗个澡,睡它个三天三夜。”
顾安很想抱抱她,像小时候一样,可是他知道,从这几天开始,顾白鸾已经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了,她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别人。
一直被忽略的陈童,忍不住轻咳一声,顾白鸾这才注意到这个高大的默不作声的陈童哥,“咦,陈童哥你怎么也来了?”
顾安和清音夜里接到电话,去找了顾全之后,终究是不放心,又去找了洪江和刚子亮子等人,叫上十几号青壮年,顺便还想回保卫科拿几个家伙,正好遇到陈童居然大半夜不睡觉的在家属区溜达,看他着急就自顾奋勇要加入。
嗯,以上是顾安的说法。
其实对陈童来说,他是莫名的心里不安,睡不着,总觉得有事发生,想去看看顾白鸾回来没有,正好走到保卫科门口看见顾叔叔抄家伙,没问两句知道是鱼鱼出事,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车子开上……那一瞬间的不安,仿佛是心有灵犀。
当然,对于顾白鸾来说,无论哪种说法,她都很高兴,能被这么多人关心着,她顾白鸾真是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人。
正说着,隔壁忽然传来铁链晃动的声音,她立马一拍脑门,“稍等一下,我还认识了一个朋友。”
顾安两枪将小门上的锁头打烂,门推开,那边安静了大概两分钟,顾白鸾小声说:“阿姨你别怕,这是我爸爸,是好人。”
那边不敢出声,她径直过去,牵过来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污的女乞丐,都不能说是女人,因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还穿着男人衣服,看不出性别来了。
女人害怕的躲在顾白鸾身后,悄悄打量院里的人。看见顾安和陈童她不怕,看见丁璐璐和两名男生也不怕,唯独见到周康,她缩了缩脖子,抱头蹲下。
这是长期被伤害的应激反应。
顾白鸾看向周康,“你解释一下。”
周康叹气,“我只能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顾白鸾白他一眼,“不是对我解释,是对她,你们家对这个阿姨做了什么事?”
周康沉默。
顾安也不客气,上去一副银手镯拷上,有什么要说的,上公安局解释去,一想到闺女遭的罪,要不是她机灵,要不是还有同学帮忙,今天被铁链锁在那里的就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还有他闺女了!
周康也没狡辩,更没反抗,他很想找个机会对顾白鸾说声对不起,但没用,最后只能对丁璐璐和两名男同学说,可惜他们都被吓傻了,尤其丁璐璐,在这之前有多喜欢他,现在就有多害怕。
这周家村简直就是个法外之地,住着一群法外狂徒,她差一点点就……想到这儿,她都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
很快,等把周家村所有青壮年全拷上,顾白鸾终于带着那个“疯女人”坐上了爸爸的车,至于她开来的车子,陈童已经修好,他自己开着载其他三名同学。
清音焦急的等了十几个小时,终于见到闺女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眼圈立马就红了,“臭丫头,你要吓死我啊?”
“嘿嘿,妈你不会是哭了吧?这也太丢人了吧。”
清音那正在打转的眼泪,顿时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只能在她身上摸了摸,“没受伤吧?”
“没,就是有点冷,妈你有没有衣服,给这个阿姨穿一件吧。”
清音连忙拿出两件厚外套,衣服落在那个女人肩上的时候,她吓得瑟缩了一下,躲到顾白鸾身后,但很快,见顾白鸾和清音还给她吃的,她才伸出头来,“咿咿呀呀”的说了很多。
她应该是在说话,但她已经很多年没张过嘴巴,说的什么也听不清,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
清音见闺女没事,这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哄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给她吃的喝的,帮她把头发扎起来,又用湿毛巾给她擦脸,收拾打整之下,才露出一张虽然沧桑但五官清秀的脸。
“老妈,这位阿姨可是我的大恩人,我翻墙头进去他们家院里的时候,被她发现了,但她没出声,还拉我,让我躲起来。”
“她被关在猪圈里,猪圈的另一边是稻草堆,她把我藏在稻草堆里,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饭菜留给我吃,阿姨是个好人。”
“周康他妈也不傻,中午挨家挨户的搜了一遍,要不是阿姨把我藏在稻草里,故意吐口水吓跑那个坏女人,我说不定就被发现了。”
清音鼻子一酸,她闺女真的遇到好人了,这个女人明明自己已经身陷泥潭多年,却依然能保持一颗善心,给了鱼鱼一个藏身之处,用她的方式保住鱼鱼平安。
她为鱼鱼争取来的这十八个小时,是最珍贵的黄金十八小时。
“谢谢你。”清音看着女人的眼睛说。
女人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听懂,又似乎是没听懂,反正她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很多。
来的时候,车子很多,回去却只回去了三辆,顾全的人留下,清点清楚人数之后,接到省里电话,让他以最快速度,就地办案,这是完全撇开当地警方,直接异地办理的意思了。
其实周家村的车匪路霸盘踞要道这么多年一直打不掉,省里也非常头疼,顾全这次确认了对方身份后,立马就从省里又要了一批人,他们连夜到达南山乡,征用当地政府办公场所,从快从严办理。
顾白鸾还是学生,不知道外头的世道,清音却是听顾全和顾安聊过的,最近五六年全国各地车匪路霸横行,动辄对妇女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性质十分恶劣,这条深山中的国道因为是石兰省内最重要的主干道,几乎每天都有事故在上演,公安机关也很头疼,甚至在客运汽车上张贴布标,“车匪路霸,打死有奖”。
已经不是宽慰大家“打死无罪”,而是“有奖”了,可依然没多少老百姓敢与这股恶势力搏斗。
他们有组织有规模有武器,普通司机和乘客拿什么与他们作斗争。
就前不久,顾全他们刚破获了一起在书城市内抢劫火车的车匪路霸,客运汽车一辆车也就二三十人,火车一节车厢就是五六十人,他们中途上去,从车尾洗劫到车头,稍有反抗就要惨遭毒手,涉案金额高达近百万。顾全便衣了半个多月才终于将头目抓住,还没来得及庆功呢,公路上的车匪路霸又来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算是撞你伯伯的枪口上了。”清音淡淡地说,“以后这么危险的事,你不许干了,听见没?”
顾白鸾吐吐舌头,认错态度奇好,嘴巴也甜,叭叭叭了一堆,“那阿姨怎么办?”
“你伯伯说了既然是你的恩人,那就先跟我们回家,等他审理完坏人,看能不能查一下她的身份。”刚才清音就试过了,问她姓名年龄和老家,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是不会发声,或许是年代久远已经忘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那好,那妈妈先把阿姨安置到医院吧,给她单独一间病房,不要让人去打扰她,可以吗?”
清音正有此意,正好给她检查一下.身体,这么多年的折磨和虐待,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皮外伤她看了一下倒是没有,估摸着是周家人已经对她彻底放心,不怎么打她了。
回到书城,清音先把人送到医院,交给毛晓萍和刘丽云。刘丽云的老公因为表现优异,去年被选派到英国学习去了,本来刘丽云也能去的,但家里孩子小,老婆婆一个人搞不定,只能先让丈夫出去,等丈夫学成归来,如果还有机会就安排刘丽云出去。
小两口是从校园走到婚姻多年的关系,清音也是认真考察过,觉得刘建军人品可靠,不会因为这个学习机会破坏家庭关系,才签字同意让他去的。
等安顿好女人,母女俩才走出病房,发现陈童居然一直在那儿等着。
“童童怎么还不回去?”
陈童看着顾白鸾欲言又止。
清音就是再迟钝,也明白点什么了,陈童这孩子,是喜欢鱼鱼呢,难怪鱼鱼说喜欢什么课外书,他大老远托人找关系甚至从国外给她买回来,鱼鱼说要去山上观测天文,他就买了辆车接送她,鱼鱼出事,他也能感觉到……
清音是一个很开明的家长,鱼鱼也成年了,被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喜欢,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去的时候他的着急,去到了鱼鱼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回来路上又分开在两辆车上,他此刻应该很想跟鱼鱼说两句话。
“鱼鱼你先跟童童等一会儿,我进去科室一趟。”
顾白鸾是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她就想奶奶和小石头,想回去抱抱他们。
“你……还好吧?”陈童走过来,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示意她擦擦额头。
鱼鱼大咧咧接过来,“我没事,陈童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等你一起。”
鱼鱼见把他的手帕擦脏了,有点不好意思,“谢谢陈童哥,手帕我帮你洗一下,明天送你家成不?”
“不用,我去你家找你拿。”其实不是要拿手帕,就是想跟她说两句话。
“对了,我那三个同学都回到家了吧?”
“嗯。”说起这个,陈童脸色一冷,那两个男同学还行,至少知道不给她拖后腿,让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个丁璐璐真的是太聒噪了,一路上絮絮叨叨,都在说鱼鱼的不是,还说鱼鱼明知道绿豆汤有问题,为什么不提醒她,陈童恼了,直接冷声问她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鱼鱼,她早就被卖到什么地方了。
“以后离丁璐璐远点。”
顾白鸾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我跟她性格不太一样,以后来往估计也不会多。”
“以后,别再这么冒险,我会担心。”他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心理话,他憋了一路。
顾白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的傻大妞,她只是以前从不往那方面想而已,可室友和穗穗卓然都会打趣她,每次陈童哥一来接她,她们就说“某人的白马王子护花使者又来了”。
清音出来,见闺女脸色稍微有点红,看破不说破,让陈童先送她回家让她收拾整理一下,因为车子是连夜开出来的,现在天光大亮,她要去病房里看看情况,然后开始新一天的诊疗工作,昨天临时取消的门诊,她也得负责,很多病人从很远的地方来,排了很久的队才挂上她的号,她不能说不看就不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当天门诊顺延。
而回到家的顾白鸾,自然又要被奶奶叨叨一顿,老太太还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只当她是贪玩真的被困在山里,抱着她使劲捶了两下,“臭丫头,你胆子咋那么大,下次再也不许自己开车出去了。”
“好,再也不敢了。”才怪。
“奶,有啥吃的没?”
“有,昨天刚煮的茶叶蛋,泡了一晚上,入味儿,来。”老太太先捞了两个茶叶蛋给她,又倒了一杯牛奶,现炸了两根小油条,“不够吃我出去给你买个鸡蛋灌饼。”
“够了够了。”顾白鸾吃得狼吞虎咽,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回来路上又怕节外生枝,她现在早就饿得不行了。
“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以后出门……哦不,以后我自己一个人都尽量不出门,行了吧?”
老太太这才转怒为乐,“你这次在同学家住得舒舒坦坦,却把你爸妈急坏了,大半夜的去接你,以后再也不许了,听见没?”
“嗯。”看见爸爸妈妈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呀!
顾安一直待到下午才出山,不过他出来也没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找丁璐璐。
根据周康的口供,这次纯属偶然,他并未特意邀约他们过去,丁璐璐问着村民找到他们家的时候,他也很意外,但顾安还是留了个心眼,他要来诈一下丁璐璐,看她怎么说。
是的,他对跟鱼鱼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格外宽容,但对这种包藏祸心的,那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
“怎样?她知情吗?”清音今天的门诊看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回家来不及换衣服就问顾安。
“不知情,但她主动提去周家村也有自己的私心,这样的人以后鱼鱼也该远离。”
清音点点头,她想打着顾白鸾的幌子去见一下自己喜欢的人,说坏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心性磊落的正派之人。
“那周康怎么说?”
顾安整个人气场都冷下来,隐隐透着种狠厉,“他从小就知道他们家里是做什么的,尤其这几年车匪路霸横行,他的学费生活费,他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怎么来的他都知道。”
虽然这次他没伤害到鱼鱼,但这个人,也是纵容父母作恶的“大学生”,将来要真的走上工作岗位,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了这次的事,他的大学是废了,周富贵两口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好不容易供出一个大学生,结果他们自己做违法乱纪的事,把孩子给害了,虽然周康没有成功阻止过他们,但曾经也仕试图劝说过。
他是一个心存基本的善意,但又十分软弱的孩子,要是换了鱼鱼在他的处境,一旦她知道基本的是非善恶开始,她就有的是办法阻止父母作恶。
“活该,被他们伤害的那些司机、乘客甚至路人,也是别人的父母和子女……而且,调查下来发现,他们两口子还是主谋,估计枪.毙跑不了。”
清音一点也不同情他们,甚至觉得公平和正义来得太晚了,要是能早来几年,说不定还能少一些受害者。
“那他们家隔壁那个女人怎么回事?你们在他们村里有没有再找到类似的?”她怀疑整个周家村就是车匪路霸村加拐子村的存在。
顾安摇头,“公安那边去了好些有经验的打拐工作人员也没找到,审讯的时候,村民也坚称他们没做过拐卖女人的事,那个女人是很多年前,周富贵在回村路上捡到的,带回家给他那傻子弟弟当媳妇,后来他傻子弟弟病死,他们就当养条狗一样把女人养着。”
清音不信,“这是他们两口子对外说法吧?哪儿都能捡到人,那还得了。”
而且,她总感觉那个女人在到周家村之前,神志应该是清楚的,一个神志清楚的成年女性,能随便让陌生人捡回家?这种谎言一听就漏洞百出。
“对,大哥那边还在对周富贵两口子进行分开审讯,过几天应该能出结果。”
“我今天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骨龄大概在四十七八岁左右,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已经绝经了,但她曾经生过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剖腹产,最近一次生育史大概在十年前,你问问看村里有没有十岁左右的小孩,会不会是她生的。”
顾安点点头,他也知道了这是鱼鱼的救命恩人,“好,这事我会上心。”
“身体倒是还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会尽量帮她医治精神上的疾病,咱们做好思想准备,要是还能找到她原来的家人,我们就好好的把她送回去,定期去探望,让她安享晚年,要是找不着了,我们就给她找个简单的工作,就当养着她吧?”
顾安再次点头。
这一夜,老两口终于睡个安稳觉。第二天中午,顾全的电话就来了,“已经审出来了,那个女人还真是周富贵捡的,但不是在村口,而是在位于书城市与南水市交界的公路边的一场车祸现场捡到的。”
大概十五年前,也就是改开春风刚吹起来那年,那时候民风还很淳朴,没有车匪路霸,周富贵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农民,他在上山砍柴的途中,遇到一辆发生车祸翻到公路底下林子里的小汽车,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要报警,救人,可他贪婪啊,只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捡。
车上被困俩人,司机已经死了几个小时,这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位上,受了伤,周富贵把车上财物洗劫一空,连死去的司机脚下的皮鞋都不放过,而这个女人则因为长得不错,他起了私心,将人带回村里,名义上说是给傻弟弟捡的媳妇儿,其实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中途,大概十年前,这个女人生过一个孩子,不清楚孩子父亲是周富贵还是他的傻弟弟,但没出月子就夭折了,村里那些九到十一岁的孩子,我都找人辨认过,没有她的骨肉。”
清音点点头,随即想到顾全隔着电话线也看不见,“嗯,那如果我们经验丰富的薛梅主任没检查错的话,她应该还有一个比鱼鱼大几岁的孩子,那是她剖腹产生下的孩子。”
这也是一位母亲啊,周富贵那王八蛋,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那她的身份,有没有什么线索?”
“目前已知的就是,当年周富贵救下她的时候,那辆车上有照相机,还有一些笔记本和钢笔,这些东西都被他贪便宜捡走了,照相机里的胶片因为年代久远要恢复很难,但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努力中,有结果第一时间告诉你。”
清音倒是觉得,七十年代末期,能有照相机的,还能开得起小汽车的,应该不是私人所有,而是公家,而什么样的单位会经常用到照相机呢?
“报社,或者电视台,我们可以去这些单位问问,十五年前有没有失踪的女记者,或者类似的工作人员。”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高速公路,那条国道是很多省份到达或者经过石兰省的必经之路,要找的范围会很大很大,但顾全在公安系统,清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毕竟,女人失踪的时候,她的孩子应该十岁出头了,还有其他家人,不会任由这么大个活人消失,肯定会报案,而只要报案,就会留下记录。
挂掉电话,在等消息的时间里,新学期也开学了,这一次清音直接把鱼鱼交给陈童,不让她再跟那些所谓的同学同路,这些孩子里,她最放心的还是陈童。
可惜陈童已经念到研究生最后一年,明年就要出国读博了。
同样觉得可惜的就是陈童,自从那天跟鱼鱼说过他会担心之后,他也没跟鱼鱼再说什么逾越的话,他知道鱼鱼喜欢学习,喜欢自己的专业,即使俩人真要谈恋爱,他也不会影响她学习,至少要等她本科毕业,反正听鱼鱼的意思,她至少也要念到研究生。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结伴上了京市,而清音继续忙自己的工作,经过一年多的带教,四个小徒弟已经掌握基本的中医基础理论,能轮换着帮自己抄方子,她只需要临证更改一下剂量就行,而香秀则是能在她不在的时候,充当自己的小助手,帮忙询问病史,做基本记录,节省了很多时间。
有了这么多徒弟的通力协作,清音的门诊没以前那么累了。
倒是顾安,忙完鱼鱼的事,李老师那边又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
“你是系统内跟何进步私交不错的人员之一,京市那边在处理完何进步的身后事之后,查询他的档案后发现,他还有直系亲属在世,组织上要优待他们。”
顾安心里闪过一个“他们”,面上不显,“这我知道,但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只见过他的母亲两次。”
因为以前何进步一直在京市工作,对外宣称的工作是报社编辑,经常忙得不见人影,何母年纪大了,留在石兰老家养老,以前老人家做寿的时候,他曾拜托顾安前去探望,送过两次日常生活用品,仅仅两次。
顾安其实也把这事放心上了,想着等忙完周家村的事就假借何进步的名义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可组织上让他去,他就不知道这个度要怎么把握。
“老人家还不知道吧?”
“应该暂时还不知道,你去了找个借口。”
顾安深吸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残忍。
“还有一件事,何局对对外宣称无妻无女,其实他档案里是有个儿子的,因为他妻子早逝,他曾经怀疑妻子的去世是敌人所为,后来为了保护孩子,将孩子送回老家,请一位信得过的亲戚照管,组织上的意思,希望你去看看,孩子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顾安点点头,他跟何进步接触了二十年,何进步都未曾向他透露过这条消息,看来妻子的早逝对他打击很大,孩子是他必须用心保护的。
接过李老师递来的写有何进步老家和孩子亲戚住址的纸条,顾安心情很复杂。原本的悲痛,因为鱼鱼出事被冲淡不少,现在再听见何进步的名字,他心里的悲痛似乎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悲壮。
这个对外宣称无儿无女的小老头,其实也有自己的软肋,并且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那个孩子。
*
没等顾全审讯出结果,第二天顾安就出发了。清音忙自己的工作,也没时间问他去了怎么样,今年因为林莉退休,以前很多林莉能代劳的事都得她自己做了。
其实不仅林莉退休,就是李姐也准备退休了,她没啥上进心,这二十年被清音逼着赶鸭子上阵,学了很多专业知识,书钢医院成立后,她也被清音调过来,安排到了后勤科室。
正好她家孩子准备结婚了,她想回家帮忙带孩子,这也是能理解的,清音并不为难,直接就给批了。
当年风风火火号称书钢“包打听”的李姐,也到了半头白发,想要含饴弄孙的年纪,清音不得不感慨,时间这匹小马驹真是跑得飞快。
“谁说不是呢,咱们杏花胡同的好多老人家们,都走了。”顾妈妈叹口气,“你还记得高大妈老两口吗?上个月她侄儿进城报丧,说是去了,享年72岁。”
清音当然记得,她儿子小高她都还记得。
“还有后院挺讨厌那个丁大妈,也中风了,她以前不是最得意她会生吗,一门子全是儿子,结果她一中风,儿子们都跑了,不敢沾边,街道办看不过眼,让他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丁大妈以前多厉害一张嘴啊,现在却被几个儿子儿媳嫌弃得垃圾似的,这家住一个礼拜,那家住一个礼拜,尿了拉了也没人管。”
清音也记得,丁大妈的嘴是真的很刻薄,自己这种“没生出儿子”的,可没少被她奚落,这命运的回旋镖也扎到她的身上了。
“还有柳老太,上个月听说又中风了,这是二次中风,医生说估摸着是下不了床了。”顾妈妈叹息一声,年纪大了,对以前的“仇恨”似乎都能一笑置之,只剩唏嘘,“红云和红星现在都怕了她,不敢再把她接家里去养老,姐妹俩凑钱请了个保姆,给她租了个小平房,饿不死就行。”
其实清音觉得,就这,都是俩闺女有良心,以她压榨三个闺女的过往,老年还能得到照顾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对了妈,前几天遇到姚大姐,她说上面有消息,咱们杏花胡同好像要拆迁改造,改成啥工人小区,以后大家还住这一带,见面机会不少。”
杏花胡同里住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还多数都是附近几个国营大厂的职工和家属,刘厂长已经向上面反映过很多次,说工人们居住条件不容乐观,而书钢场地就那么大,想要再盖一批家属楼出来也不可能,只能指望政府想法子。
“这不法子就来了,说是区里研究过,把杏花胡同这一带的大杂院推掉,全部改建成楼房。”
顾妈妈一面为老街坊们可以预见的美好生活而高兴,一面又担心:“咱们梨花胡同也改建吗?”
说实在的,住惯了独院,她还真不想搬进楼房,面积小了不说,关键是不能再栽花种菜,养狗也不方便,她老胳膊老腿的爬楼梯更不方便。
“我听姚大姐的意思是只改建杏花胡同到书钢和机械厂这一片,刚好到咱们梨花胡同就不改了,因为这边独院居多,住的人口也不算多。”
而且涉及产权啥的,也不好处理,大杂院里住的因为都是工人,有些房子的产权至今还在厂里,很好解决,阻力也小。
顾妈妈这才彻底高兴起来,“好好好,改了好啊。”
他们家现在在杏花胡同有两间房,而且都是有产权那种,到时候要真能分配两套小面积的楼房给他们,也是好事一件,谁会嫌房子多呢?
“我就说奇怪呢,最近怎么那么多老街坊想买房子的,以前我和安子买房子,他们还笑我们乱花钱,现在想买,价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原来是要拆迁了,大家伙的耳朵可真灵。”
清音自然是更喜欢住独院,但要是真有分配楼房的机会,“妈你留意一下这个消息,到时候看能不能加点钱,咱们置换两套大点的,楼房嘛,以后年轻人说不定喜欢住,给小石头和鱼鱼一人一套,咋样?”
顾妈妈一拍脑门,“哎哟喂,还是音音机灵,我都没想到这茬,你放心,我一定上心,到时候置换要补多少钱我来出,是我这当奶奶的给两个孙孙准备的房子,你们谁也别跟我争。”
清音笑着答应,两家人没少孝敬她,老太太手里有钱呢!
她爱花在孙孙们身上,她开心就好。
俩人正说着,顾安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进门也顾不上吃饭,“清音同志,我这边有个情况比较特殊的病人,需要你帮忙。”
清音一下子精神起来,“你说。”
“何局长家老太太,今年八十高龄,本就身体不好,一直在老家修养,最近何局长去世的消息一直没告诉她,但看老太太似有察觉,病情恶化,如今已转入特护病房,西医那边让准备后事,但我……想让你去看看,就当我为他尽最后一份心。”
这次出差,他先去看那个小孩,其实也不小了,公安大学毕业,当上一名刑警,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的父亲保家卫国,他也走上了这条路。难怪前几年有一次联系何进步的时候,他时而忧愁,时而又骄傲,就是儿子不听劝要考公安大学那个时候吧。
远远地看过年轻人,还借机跟他聊了几句,看得出来是一个非常正直且善良的男孩,跟他父亲一样,顾安的心也落了,这才转回石兰何进步的老家,去看望何老太太,谁知去了才知道她刚刚被送进医院抢救。
何母娘家是石兰省下面某个县的,这十几年一直在老家养着,奈何年纪实在太大,平时就有很多种严重的基础疾病,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清音不怕给这样的病人看病,更何况这还是一位英雄的母亲。
她连忙起身,“这次住院是什么情况?”
“二型糖尿病,重度贫血,肺部感染。”
清音心头一跳,这三个病要是在年轻人身上,尚且有生机,一位八十岁的久病老人……那简直是阎王殿的临门一脚,拉不住就这么没了。
要知道,有多少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的高龄老人,都是死于四个字——肺部感染。
一想到老太太病情危急,清音哪还有心思睡觉,顾安那边已经向上面申请帮老太太转院来书钢医院,但那边老家县医院的救护车要明天下午才有空送过来。
清音哪里能等?当即一个电话拨到书钢医院急诊科,让他们现在出一辆救护车和两名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四名护士,带上全套急救药品,直接连夜去县医院接人。
听顾安说那个县离书城倒是不远,一个单边两个小时左右,清音勉强躺下,为明天一早的救治做好准备。
闭着眼睛也睡不着,清音一直在想何进步,想他的母亲。
不知道老太太是否清楚自己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次病情加重是否与何进步的牺牲有关,但作为一名母亲,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八十岁的时候,听说鱼鱼出事,会是什么心情。
她一定恨不得自己以身替之,让孩子好好的活着。
前不久周家村的事,清音都急成那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是在要她的命啊……这一刻,清音真想给远方的鱼鱼打个电话。
但她知道,这个点儿宿管阿姨睡了,除非十万火急的事,不然自己这家长打过去就是给孩子招人嫌的,只能等白天吧……如果白天还能想起这个事的话。
清音的态度感染了顾安,让他没有再继续沉浸在何进步牺牲的悲痛中,絮絮叨叨的说起他和何进步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接触次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刺头,挺不爽他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对于他说的加入什么中调部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后来,他给我看了我哥被‘定罪’的照片,让我发现端倪,我就觉得他是想利用我,但那一刻,瞿建军帮不了我,身边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被他‘利用’。”所以,哪怕是走上了那条路,但他并不是完全心甘情愿,他甚至想的是,等哥哥的事完结,他立马不干。
“可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让我逐渐明白,自己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哥,而是为了更多人。”他逐渐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并有了信仰。
“他很少跟我聊私事,我也一直相信他对外宣称的未婚无儿无女,我偶尔会忍不住跟他聊鱼鱼,聊你。”
黑夜里,清音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这一次任务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个任务,过了那晚十二点,他本来应该无声无息的,像很多小老头一样退休,回到老家,养养鸟,遛遛弯。”
可是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要,因为科学家的身份属于高度机密,据说中途换了好几个差不多身材的替身才堪堪躲过眼线回到京市,从机场到安全屋,短短三四十公里,上面不放心让更多人知道消息,所以是他特意申请自己过去的。
这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任务,他也想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个圆满的句号。
顾安自顾自的说了很多,清音静静地听着,他很少跟自己解释这么多工作上的事,不得不解释的时候,也是云里雾里让她猜,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清音知道,这次的事给他的震撼非常大,不仅是何进步的牺牲,还包括他那尚在人世的老母亲,以及十岁出头被当成孤儿养大最后却毅然决然考上公安大学的儿子……接下来的很多年里,这将是他的心理阴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抢救何老太太的生命。
第138章
闭着眼睛,时间似乎流逝得特别慢,等啊等,终于等到天亮,清音赶紧起床,和顾安一起开车去书钢医院等着。
大概半小时后,做好抢救的准备工作,接人的救护车就回来了,清音直接将人送到呼吸科,专门腾出一间特护病房。
呼吸科主任见此,连忙带着科里的业务骨干上去,完成病人交接。其实在下面的县医院,书钢去的医生就已经交接清楚了,此时把情况跟清音一介绍,她也是愁眉不展。
这何老太太今年八十,平时有一名五十多岁的保姆照顾,转院保姆也跟着来了,她还记得帮何进步去送过东西的顾安:“是你呀小顾,多亏你,我也想给小何打电话,让他帮忙给阿姨转院的,结果他那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好不容易打通了,那边又说他不在,出差去了,我真是六神无主,你来正好……是小何让你来的吗?”
顾安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因为他也只是怀疑老太太病重跟何进步牺牲有关,但连保姆都不知道的事,她又从哪里知道?所以他干脆顺着话头说何进步出差去了,拜托自己照顾何母,让她有什么困难只管对自己讲。
清音忙着查看病历资料,然后进病房看情况。
何老太太是一位头发全白的小脚老太太,身材娇小,五官秀气,肤色是典型的贫血貌。
“按照那边医院的检查结果,血糖、肾功、血常规都不太好,我们先进行对症治疗,降糖、纠正电解质紊乱、强心利尿、抗感染……”巴拉巴拉,呼吸科主任说。
清音听着,点头,思路是对的,急则治其标,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先对症治疗没错。
她于是又拿出听诊器,开始给老太太进行听诊,尤其是肺部,能听见明显的湿啰音,心尖部则是奔马律,这些不用她说大家都知道,毕竟都是教科书上必考重点名词。
再看老太太情况,神志不清,呼之不应,双眼紧闭,呼吸也有点急促,偶尔喉间还有喘息声。
那边诊断没错,确实是多种基础疾病交加,就是去到京市,也是这几种对症治疗,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不是当地政府不上心,而是确实没办法,能用的都用了。
但来到清音这儿不一样,她还有中医!
清音坐到床边,捉住老太太的手,病房里所有人顿时全部噤声,大家知道院长要开始用中医的法子了!已经见识过她多次力挽狂澜场面的下属们,心里也多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似乎,只要清院长用中医,再严重的疾病,都还可以“试试”。
不过,在把脉之前,她就已经摸过老太太的四肢,很凉,没什么热乎气,护士量体温却是正常的。脉象很细,舌头勉强看了一下,也是红红的,舌苔很少。清音想了想,在治疗意见上加了一条,输血。
幸好老太太的血型很大众,输血科备有,一边输血一边对症治疗,“我门诊还有事,先下去,中途有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呼吸科主任连忙应好,转头安排科室骨干好好看护这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她和清院长什么关系,但能让院长这么上心的,肯定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或者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顾安留下看了会儿,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就先回单位,下班再过来。
他的心情很糟糕,尤其是看着保姆一直询问何进步去哪里出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打电话,以前他每半个月就会打一个电话的,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消息云云。
他不知道,如果是何老太太也这么询问的时候,他该怎么回答。
而清音的心情也轻松不到哪儿去,中午抽空上病房看了一下,因为也才刚治疗上,看不出什么效果,下午下班后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这种多种严重疾病交加的高龄患者,都不可能是立马药到病除,还是给药物一点时间吧。清音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开车回家。
厂里倒是把老张哥配给她做司机了,也有了一辆专门的小轿车,但除非去外面开会或者给领导看病,其它时候她都是自己开自家的吉普,老张哥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在医院后勤处帮忙,有个啥重活累活他抢着干,花坛里的花花草草他也喜欢琢磨,不是浇水就是施肥除草,大有抢后勤工人饭碗之势。
要是平时,清音还要打趣他两句,今天却没心情,她开上车子,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时不时打量着街景。
现在哪哪都是人,有走路的,骑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开小汽车的,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大家司空见惯的和平与安稳,似乎越来越不值得歌颂,可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清音想到了何进步。
如果他不是为了出这次任务,他现在已经守在母亲床前,拉着她的手,给她喂汤喂饭,给她说电视上的新闻,像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小老头一样,孜孜不倦地劝说要怎么饮食,要听医生的话……
清音鼻子一酸,顾安将来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当鱼鱼需要爸爸送出嫁,顾妈妈需要儿子陪护床前,她需要一个伴侣携手漫步的时候,他会不会也突然失联?
想着想着,车子不知不觉就开进了杏花胡同。
现在的杏花胡同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住的人更多,更杂,也更热闹了,已经是附近有名的小型集市,顾妈妈现在买菜都不上菜市场了,说是来杏花胡同买的菜比外头新鲜,种类更齐全也更便宜。
清音把车子停在路边,不知不觉走进这个住了快十年的小胡同,“哟,清医生下班了?”
“清医生哪天坐诊,给我加个号呗?你叔这老毛病又犯了。”
清音一路答应着往里走,现在已经没人会叫她“小清”了,都是清医生或者清院长,莫名的多了某种敬意。
当然,一路上她也看见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正在兢兢业业的量尺寸,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实际居住情况,统计人口和工作单位,大家闹哄哄的,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拆迁改造工程做准备。
来到熟悉的十六号大院,刚进门就遇见赵大妈,以前在院里最爱跟秦嫂子一起给她带来当日最新鲜“瓜”的老太太,“哎呀清医生回来了,今天过来有事儿?”
“没,随便看看。”
“那上家里坐?”
清音婉拒了,她来到自己的屋子前,以前这间屋子是玉香在住,后来顾全回来,在外头买了独院,他们就搬走了。清音没带钥匙,窗帘拉着,隔着窗子也看不清里头什么样,但应该跟自己记忆中差不多,当时他们搬到梨花胡同,那边的家具都是现打现买的,这些就闲置了。
正看着,忽然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灰头土脸半头白发的女人,身上穿着旧衬衣灰裤子,身形有种不太健康的臃肿。
这是清慧慧,清音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最近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顾妈妈说她在到处借钱,刘志强的儿子要结婚,找她要房子,她一个没正经工作的中年妇女,拿不出就只能去借,后来借到亲妈林素芬这儿,被骂了一顿,母女俩再再再次绝交。
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这间屋子以前已经断清楚了,是属于林素芬和林耀的,她还回来干啥?
清慧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裹着衣服准备离开。
“慧慧难得回来一趟,咋不吃了饭再走?”
“家里儿子还等着我做饭,先回去了,以后有空再过来。”
众人听见这声“儿子”,顿时露出一个鄙薄的神色,都不搭理她了。
她前脚刚走,赵大妈等街坊们后脚就开始议论纷纷,“前几天回来借钱才被赶走,今儿又来,为了那三个继子,她可真是掏心掏肺啊。”
“可怜林耀是她亲生的,却跟没爹没娘似的,上次回来听说受伤又住院了,她别说鸡蛋送一个,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这刘志强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们以前劝她,她就说刘志强对她挺好的,对她好能让她大冬天卖烤红薯,能让她到处借钱给继子买房?她嫁过去的时候,那三个继子都比林耀大了,哪里有啥恩情可言哟……”
清音听了一会儿,心里只剩叹息,这个全书中毒最深的最大的恋爱脑,但凡她能清醒一点,现在都是另外一种人生。
回到家,顾妈妈见她神情不太好,“是不是工作上出啥事了?”
“没,回了一趟16号院,遇到清慧慧。”
顾妈妈叹息一声,现在的清慧慧,哪里还有当年娇俏小姑娘的模样,早被生活磨成了滚刀肉,“快五十岁的人了,一点长进没有。”
清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去杏花胡同走一趟,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什么力量吸引着她走过去一般,可能是最近连续发生了不顺心的事,担心顾安的结局,清音急需找到点什么。
这边正想着,家里的电话响起来,顾妈妈赶紧一拍脑门,“哎哟瞧我给忘了,应该是全子打回来的,刚才他就当打了一个说找你或者安子,我忘了。”
清音赶紧进去接起来,“哥?”
“嗯,你们最近很忙吗?”怎么下班半天了,两口子都还没到家。
“还行,哥是不是那边有消息了?”
“我这边下午刚接到个电话,一个年轻人听说我们在找这样的女人,说可能是他母亲……”
见他犹豫,清音略一想就明白,“您是觉得消息来得太快,不可信吗?”
“对,我们昨天才想好的计划,上午才把消息发布出去,下午调查组就接到线索,这速度是否太快了?”
快到他都怀疑,这个人怕不是在他们系统内部有什么眼线。
清音也觉得可疑,“哥能跟我先说说这个人的情况吗?”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自称他母亲是京市日报一名记者,十五年前在一次外出采访途中莫名消失。他父亲报案,也找过很多年,一直没有线索,原来是因为车子翻下山崖,又滚了很远的距离,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经过多年泥土掩埋,又经过雨水冲刷,一直到三年后才被山里的农民发现已经被锈蚀得不成样子的汽车框架,靠着里头的骸骨检验证实其中一名死者正是她母亲当年一起出差的司机,而他母亲的遗体一直没找到。”
“当地人说那山里有野狼和豹子出没,可能他母亲已经被……但他不愿相信,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
听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儿,清音觉得以那个女人的情况,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大费周章来认亲的,年轻人的几个细节都能和从周富贵嘴里说出来的供词对得上,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对了,他后天过来南山乡,我们让他带着小时候的照片,最好是全家福过来,到时候我们比对之后会传真一份给你,你跟那个女同志比对一下看看。”
清音连忙答应,顾全又问了几句玉香和小石头的情况,知道娘俩都在他们家吃,也就放心了。
这不,他电话刚挂,小石头就呼哧呼哧从外头跑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根冰棍儿,“奶,婶儿,给!”
这都九月份的天了,顾妈妈可不敢吃这么凉的,“拿开拿开,我看着牙齿就打颤。”
小石头跑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慢慢长大后,他的手脚也长了不少,不再是小时候的五短身材,他扭着细长条的小身子:“婶儿,那你能吃两根哟。”
清音接过一根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冻掉,看来不服老是真不行了,那凉冰冰的口感瞬间把她冻得一激灵,逗得小石头哈哈大笑,“婶儿你跟我奶一样,牙口不好,咱们家就我跟我姐的最好,我们吃凉吃热都没问题哟!”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也不嫌弃婶儿咬过一嘴,就着婶儿咬过的地方,咔嚓咔嚓就是两口,那声音被灰太狼这种小馋狗听见,尾巴都摇成电动小马达了,要是他再“不小心”掉一块下去,它立马风卷残云抢得干干净净。
清音恹恹的,就没让顾妈妈做太复杂的晚饭,一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再热了热中午的剩菜,除了小石头,大家的食欲都不太好。
接连两个晚上,顾安都是半夜才回来,天一亮又消失,清音担心着何老太太的病,也没心思担心他去了哪里。
第三天早上,清音刚到诊室,呼吸科就打电话下来求救,“清院长,何老太太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清音怔了怔,留下香秀替自己在诊室里坐镇,带着四个跃跃欲试的小徒弟上呼吸科病房。
“目前老太太的血糖倒是降下来了,感染也基本控制住,但又大小便失禁,还心衰了。”呼吸科主任拿着昨天的化验结果说。
因为化验室能力有限,样本量又太多,昨天的结果需要今天才能拿到,清音看了一眼,除了贫血略有改善,其它的跟刚入院时候查的差不多,尤其是感染、贫血和电解质紊乱三大巨头,这才是导致心衰的重要原因。
呼吸科主任深吸一口气,“老太太现在的情况,是积重难返啊。”
要是放在一般家庭,家属可能已经放弃抢救了。
清音却不可能让自己就这么放弃,就算是为了何进步,她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她沉吟片刻,将报告单子递给四个小徒弟轮流传阅,然后坐到床边,给老太太把脉。
四个小徒弟是第一次跟着师父走进病房,接触这么严重的疑难杂症,既“兴奋”,又紧张。他们看了看单子,又看了看老太太,最后跟着清音的动作,来了个望闻问切全套。
“何老太太的脉象跟这三天以来的每一次把脉一样,依然是细脉,舌红少津,四肢冰凉,胸口冷汗。”清音将老太太的衣服拉好,被子盖好,看向四个徒弟,以及科室里中医出身的几个年轻大夫,“如果按照中医对症治疗的思路,我们应该怎么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这么严重的病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敢想要用中医治疗。
“要不,请心内科会诊?”
清音心里一叹,这就是在临床待久了的通病,不能说错,但找来心内科的专家又能怎样,他们已经用上了强心利尿的办法,也没能扭转心衰的局势,而心内的治疗手段,要么药物强心,要么手术介入。
八十岁的何老太太,不一定能承受手术之苦。
“师父,我们可以用治疗脱证的思路试试吗?”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爱国,小声道。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自从进门后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然会站不稳。
清音心头一松,“哦?说说看。”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爱国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师父愿意带他们来,还是第一次带他们来这样的病人面前,这就是让他们学习的机会,即使说错了,师父也不会责怪,因为只要是学习,就允许犯错。
这是师父说的。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根据四诊合参的结果来看,病人是典型的心肾阳虚、元气将脱,也就是书上说的脱症,咱们可以益气固脱。”
清音点点头,“那用什么方子呢?”
赵爱国局促的摇头,“对不起师父,我们还没学到方剂学的内容,但根据现阶段学到的中药学基础来说的话,可以用人参之类的补气药。”
清音再次点头,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错,你们才学一年基本功,能有这样的判断和胆识已经很不错了,我也打算益气固脱,但光用人参不行,还得加把火,用红参吧。”
其他几人跟着点头,红参的效用更猛,在中医急诊学上用的确实更多,加上它的热性对老太太的心肾阳虚也是及其对症的,就像给一盆冰水加热需要用到柴火一样。
“不过,光补气不行,这只是增加摄入,还得再减少消耗,用……”
“收敛固涩的药物。”孙爱兰像平时跟诊时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口道,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已经落在她那张被胎记占了三分之二的脸上,她吓得连忙低下脑袋。
清音点点头,“很好,所以我还打算用点山萸肉,来,帮我开方吧。”
孙爱兰也顾不上那几道火热热的视线,低着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处方签和钢笔。
“山萸肉六十克,红参三十克,武火急煎成150毫升汤汁。”
孙爱兰写好,递过去,清音检查一遍,没问题,签字,盖上自己的章子,又递给呼吸科主任,“让人赶紧去药房抓药吧。”
主任看了看就两味药,“这……就两种药吗?”
“嗯,先喂下去,我在门诊,有什么打电话。”
何老太太重要,但门诊等着的病人也不能忽视,清音带着四个小徒弟,仿佛脚底带风,腿脚不好的赵爱国和李爱琴也不甘落后,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说不出的奇怪。
新来的病人和家属们还不习惯,都被这种奇怪的组合吓一跳,赶紧让道,一直等到他们走远,才议论起他们的身份。
“这就是清院长,书钢医院的院长。”
“那她身后这四个……”
“哦,这是她的徒弟。”见问话的人撇嘴,熟悉的人就笑道,“你别忙着撇嘴,说不定将来清院长的号挂不上,咱们还得找她这四个徒弟看呢。”
“这……”
“人家只是肢体残疾,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
回到诊室,香秀已经陆续完成了五六个病人的基本问诊,清音接过病历本开始一个个叫号,速度快了很多。
大概三个小时后,门诊病人即将看完,电话机响了,李爱琴离电话机最近,她接起来,听了两句,立马眼睛一亮,“师父,老太太醒了!”
清音也是一喜,接过电话,“怎么样,神志清楚吗?”
“清楚,对答如流,心率恢复到85次每分。”服药前是114。
“血压回升到116/76。”服药前收缩压只有85。
“呼吸从26降低到20次每分。”
清音“嗯”一声,单从这几项生命体征上来看,是向着平稳恢复的,“从现在开始,药量减半吧,加强二十四小时看护,有什么再打电话。”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又上病房看了一圈,确保老太太情况稳定,这才离开病房。
刚走到门口,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鱼鱼的救命恩人,忽然香秀拿着一张纸从楼底下跑上来,“师父,这是刚刚收到的传真。”
清音接过来一看,上面的黑白照是温馨和睦的一家四口,前排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他们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温文尔雅,目光含蓄,女人清秀温柔,目光含笑……哪怕中间隔了二十年,清音依然能看出来,这个女同志就是住在另一间特护病房里的鱼鱼的救命恩人。
而更让清音震惊的是,搂着小男孩的老太太,跟刚刚的何老太太也非常像!
传真过来的,技术有限,大片黑白阴影太多,看不太清楚,但清音可以肯定,照片上的人五官和现在的何老太太相似度非常高,至少达到了70%以上!
电光火石之间,清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具巧合的念头……
第139章
虽然有了猜想,但清音并未立马转回病房,她觉得心口发闷,还伴随着一股钝痛。
她扶着墙,勉强让自己站稳,深呼吸几口,将那种钝痛压制下去,又上科室倒了两杯水喝下去,干到冒烟的喉咙似乎才能喘气。
“清院长这是咋啦?哪里不舒服吗?”有小医生关切地问。
清音摇摇头,又坐着歇了会儿,然后给顾安办公室打电话,“你来一下。”
顾安来得很快,他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清音还没在清醒状态下跟他打过照面。此时一进科室,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小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看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何进步?”她指着纸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问。
顾安点点头,“你从哪里来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她那天没想通,后来睡不着的时候一琢磨就明白了,那个年轻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来找顾全,想要见一见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倒不一定是因为他在系统内有什么耳目,而是他本身就是系统内部人士,且每一天都在关注类似消息,所以才会如此之快。
再结合顾安说的,何进步的儿子现在也成了一名公安,她把他叫来,一是确认,二是想找个人陪着自己。
清音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太难过了。
顾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里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时不时地都在打量他们两口子,心说这是咋啦,怎么俩人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不说?
最后,俩人携手,来到鱼鱼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间很宽敞,光线很好的套间,自带这个年代很少见的冲水马桶,窗帘是浅紫色的,外间有沙发和桌子做会客间,内间有一张宽敞的能让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负责照看她的医护人员说,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当没人进来,让她感觉到安全的时候,她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边,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医院的停车场,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么。
听见敲门声,她瑟缩了一下,还是回头了,发现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松动,甚至看见她穿着白大褂,她还像个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撸高,坐到床上,等着打针。似乎打针跟她这十几年受的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还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只要再等几天,几天啊,他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顾安这时也跟着进来,女人对他还有印象,记得他是鱼鱼的爸爸,但还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后。
清音连忙搂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鱼鱼的爸爸,鱼鱼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你救的那个高个子女孩。”
女人不出声,但眼神里的怯意少了两分。
“你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我们不用打针啦。”清音继续温声说着,把她的袖子放下来。
女人这才咧嘴一乐,“咿咿呀呀……”
清音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继续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咿咿呀呀……”
清音静静地笑着,“听”她说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又问:“晚上睡得好吗?”
“咿咿呀呀……”
“中午吃红烧肉怎么样?我们医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肉,去晚了都买不着,我得跟护士站说一声,让她们去早点,多给你打一点,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厌其烦的把她当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见着她似乎心情越来越好,还会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调,清音这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展开。
“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她指着照片上何进步身旁的女人问。
女人的神情怎么说呢,一开始就跟清音前面跟她说的无数句话一样,咿咿呀呀,可当看清照片的时候,她忽然就不说话了,抢过那张纸,正着,斜着,倒着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清音和顾安都不说话。
终于,她干瘦的指尖抚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一抹温馨的笑容,嘴里含含糊糊念着什么,清音凑近去听,原来是“飞飞”。
顾安眼眶一酸,小声向妻子解释:“那个孩子名叫何飞。”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样的表情,先不以为意,忽然这三个字缓慢地传达到她的神经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顾安,然后点点头。
“你叫何芳芳,你儿子叫何飞,你丈夫叫何进步,对吗?”
女人呆愣着,忽然反应过来,点点头,嘴里继续念叨着:“飞飞,飞飞,飞飞……”
作为一名成年人,这么多年的磨难似乎已经让她忘了自己结过婚,有过丈夫,但她一定没忘记自己是个母亲,还有个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鱼鱼能早几天出去玩,早几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几天解救何芳菲,说不定何进步就不会去出那次任务,就不会牺牲……可是,要不是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何进步去,别人或许就不会想到临时换车,那位突破重重封锁回来报效祖国的科学家,或许也化成了灰烬。
而她,又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呢?要是一切都提前发生了,顾白鸾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毫发无伤吗?
*
何老太太那边因为病情刚刚稳定下来,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清音和顾安商量过后,决定先不拿照片给她看,也不让她和何芳菲见面,以免情绪激动,刺激到老人家。
当天下午顾全接到电话,看着眼前那个浓眉大眼,一脸焦急的小伙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查看他的工作证,确认是自己战友后,火速安排车辆,送他来书城见面。
认亲场景,清音没勇气看,她只是站在病房门口,很快,立马就传来一阵阵哭声,有青年何飞的,也有何芳菲的。
顾安也跟她站一起,整个人恹恹的。
大概两个小时后,哭声停歇,清音敲门。
何飞先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顾叔叔清阿姨,要不是有你们和白鸾妹妹,我不敢想象,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看见我母亲。”
“自打她失踪那年开始,我跟父亲的关系就不太好,他那三年一直在四处寻找母亲,他也和我一样坚信,母亲只是失踪,不是死亡,他真的在尽力寻找,发动自己一切关系,可就是……就是……”
因为何芳芳和司机是为了去西部某个落后省份采访,为了赶时间没在路上停留,一直不停的开车,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只能从最近一次能查到的他们使用介绍信住宿的城市开始摸排,顺着他们原本计划的路线,一路查到他们即将到达的目标城市,却忽略了他们其实没走那条路,而是走了石兰省内深山老林里的国道,且进去之后再也没能出来。
找了三年,何进步依然没放弃,可惜后来传来找到那辆车和司机遗骸的消息,他亲自去了几趟当地,甚至到过沿途的很多村子,周家村或许也去过,可依然没能找到妻子,他不得不往自己的工作性质上考虑,觉得妻子或许真的遇害了,是敌人对他的报复。
于是,他化仇恨为力量,那几年里狠狠捣毁了好些间谍窝子,立了很多功劳。
“顾叔叔不用瞒我,其实我隐约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怨恨过,要不是他做那样的工作,我母亲或许不会遭人报复。”何飞顿了顿,“那时候我年纪小,对他也说过一些不好的话,长大后,当我也跟他一样,走上同一条路时,我终于理解了他,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青年红着眼睛,再次向顾安和清音鞠躬。
清音仰头,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过去的就不说了,你父亲没做到的事,你做到了,他肯定希望你跟你母亲能平平安安。”
何飞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哭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母亲。
清音把何芳菲的病历资料拿出来,一样一样的指着给他解释,“目前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营养不良,需要好好修养,你看,何女士现在是继续住医院还是……”
“就再住几天吧,我已经跟单位请了假,我在这里陪着她。”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我奶奶那边呢?”
清音又把老太太的情况介绍了一些,“多种基础疾病交加,预后不太好,但这次难关应该能闯过去,以后回家需要好好修养,住的话,尽量还是离大医院近一些。”
老太太以前为了图安静,一直住在乡下,何进步给她买的城里的房子她也不愿住,这次之所以拖这么严重,也跟没能及时就医有关。
何飞点点头,“好的清阿姨,我想想办法,看这几年能不能把工作往书城调动一下,书城市的医院要比我们下面好些。”
他虽然也很优秀,但毕竟还年轻,当年公安大学毕业后也是自愿回的老家县城公安局,回去容易,想要来省会就不那么容易了。
顾安点点头,清音安排护士给他们送饭,照顾着母亲吃完,他又去隔壁看了看奶奶,甚至还分时段带俩人下楼溜达了一圈。
“看着是个很稳妥的孩子。”清音和顾安上了车,感慨道。
“嗯,很有他父亲的气度。”
说起何进步,俩人又沉默,倒是清音想起个事,“对了,他工作调动的事,大哥那边有没有办法?”
顾安摇头,解释道:“何进步牺牲了,上面肯定不会亏待他的家人,只要他愿意,想去哪里工作都行。”更何况只是从县城到省城,这点事顾全也能办到,只是没必要。
他现在属于三属人员,无论是经济、工作、生活、医疗还是教育上,都能享受到优待。
清音放心了,“行,这件事医院层面会保密,尽量还是不要暴露他们的身份吧。”
“你放心吧,何进步不会白白牺牲,敌人敢这么对我们的战友,我们一定会全力反击。”顾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直冒。“他们以前安插在咱们内部的钉子,我们这次一定会连根拔起,也得让他们脱层皮。”
清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调来书城工作,你们组织上应该会给安排房子,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要不到时候出院就先接她们来家里住几天,先过渡一下?”
当年姚医生牺牲,姚家人也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后来姚建民在清音的和善堂,清音也没亏待他,现在已经当到车间副主任了,要是他当年多读点书,或许还能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这份工作没安排到他身上,那就只能安排给姚莉莉了,等她大学毕业,凭着自己的笔杆子,想要进市府或者省府,应该都不难。
所以,虽然当年跟姚大嫂闹得不太愉快,但清音一点也不后悔收留他们,兄妹俩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
“行,就住家里吧。”顾安也想起姚大嫂当年的事,叹口气。
清音早都快忘了,她想的是,何进步的母亲和妻子住在自己家里,吃的有顾妈妈照顾,还能有顾妈妈陪着聊天说说话,更重要的是,就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方便她复诊看病。
何老太太这次只是渡过难关,真正的祛除病根做不到,她想给老人家好好的调理一下。
回到家里,顾妈妈见他俩一起回来,还挺意外,“哎呀,难得你们小两口一起下班,这是遇上了?”
顾安敷衍两句,“妈这几天得空先把客房收拾一下,过几天可能有朋友会来住几天。”
顾妈妈还想问是啥朋友,可别是像那年的姚大嫂啊,那样她可不愿搭理,但见安子和音音神色都不对,就没多问,赶紧去给他们热饭热菜。
接下来几天,清音一到医院,就第一时间去探望她们,婆媳俩都恢复得不错,尤其是何老太太,已经能自如的下床走动了,饭量也有所增加,就是老人家嘛,以前过惯了苦日子,爱吃甜食。
这不,这天清音刚走进病房,保姆就找她告状:“哎呀清院长来得正好,你快说说老太太吧,我说话没你们大夫说话管用,她大清早的让我给她打俩大甜馒头,我不敢打,她就找飞飞,让飞飞给她打,还说她要吃甜白酒,还要吃荔枝罐头,哎哟喂……”东西是好东西,可她不能吃啊!
清音好笑,拍了拍老太太的手,“大娘,这可不行,您是糖尿病,这几天好不容易把血糖控制住,可不能再吃甜食,别忘了这次您没少遭罪啊。”简直是九死一生,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何老太太像个小孩似的,委屈的扁扁嘴,“小清来了正好,你来说说她和飞飞,我就吃俩馒头咋啦,这都不让吃,那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以前进步也不让我吃,现在进步……”
她抹了抹眼角。
保姆正想安慰,她抬抬手,“你们都别骗我了,我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进步出事了,她早就知道,自从他过了时间没打电话回来,后来又打不通他的电话开始,她就知道是出事了。
清音见此,也不敢再提这茬,而是连忙安慰:“行行行,能吃能吃。”
“看吧,小清都说了能吃。”
清音话锋一转,“但不能一口气吃俩白面馒头,更不能吃加了糖的甜馒头,要吃杂粮的,一口气只能吃一个或者半个。”书钢医院食堂的伙食很好,种类丰富,分量十足,一个大馒头都快半斤了。
“杂粮对您的血糖和肠胃都好,飞飞没说错。”
清音劝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清音也承诺等她出院,到了自己家里,她让顾妈妈给做杂粮窝头馒头啥的,给她解解馋,还能少量吃点咸菜。
“哎呀,你们说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啥大鱼大肉的也不爱,就喜欢吃点馒头窝头的,这些在咱们那个年代可是好东西,我当时跟着红军跑的时候,啥样的苦都吃过,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一口白面的。”老太太闲不住,在病房里慢悠悠的走来走去,“飞飞说要调来书城工作,回去办手续去了,我一个人可真无聊。”
别说,老太太虽然是小脚,但走路却很稳很快,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一位非常雷厉风行的女同志。
“咱们家老太太,年轻时候可是一名好战士呢!”保姆在一旁说,这话勾起了老太太的记忆,“那可不,进步的事,我是难过,但你们以后谁也别提了,他是英雄。”
“革命事业会有牺牲,不是牺牲我的儿子,就是牺牲别人的儿子,你们都别把我当傻子骗了。”老太太嘴上说着最硬的话,脸上却流下两行浊泪。
保姆连忙帮她擦,冲清音使个眼色,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难过,看得开,可眼泪还是会掉。
清音连忙答应,心说回去也提醒顾妈妈一声,这件事以后都不提了吧。
“我们以前啊,一起做通讯员的一个小战士,还不到十八岁,头一天晚上还跟我们说要跟着那个什么M国专家学习,第二天就死在了敌人的空袭里,我那时候都快吓死了,哭了好几天,但过后,该干嘛还是干嘛。”
她从怀里窸窸窣窣掏出一个手帕包,“这是那个小兄弟的未婚妻,家里给定的青梅竹马,说等他报效完祖国就回去结婚,天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偷看照片,我们都笑话他没出息……后来,这照片是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的,赶走鬼子之后,我去他家乡寻过,没找着人。”
清音双手接过,那是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根又黑又亮的辫子垂在肩上,真是漂亮得都没边儿了。
“漂亮吧?我们几个老大哥老大姐还经常逗他,说他自己长得不怎么样,未婚妻倒是漂亮得一朵花儿似的。唉,要是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该多夸夸他的,他还不到十八岁啊……”
“这个姑娘要是能活过那个年代,现在也六七十岁,当奶奶了吧。”
何老太太轻叹一声,“我们当时一起去山城培训的十几号人,活下来的三分之一不到。”
“什么培训?”清音想引着她多说几句话,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憋坏自己。
“嗐,我那时候可是咱们县最厉害的发报员,你知道发报员吗?”
清音点点头,看过几集谍战剧,略有耳闻,她就感觉何老太太不像普通老太太,她懂得多,眼界广,似乎是有一定知识文化水平的。
“我家祖上是地主,小时候家里日子还算好过,给我送进洋学堂学了几年,什么都学过一点,后来不是缺人嘛,我就跟着他们走了,到处跑,对那些发报机小玩意儿也懂点。”
“哎哟,您这哪是懂点儿啊,您还会英文日文呢!上次县文化馆的领导还专门上门向您请教以前的事情呢!”保姆打趣说。
“嗐,他们请教的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东西,要是这个年代的,我早跟不上趟儿喽。”
说起以前的事,老太太兴致高昂,一直跟清音聊了半个来小时,最后想起她下午还要上门诊,这才不好意思的赶紧让她回去休息会儿。
*
没几天,经过中西医全力救治,老太太彻底康复,肺炎和心衰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纠正,只是血糖还要长期控制,贫血也需要好好补充营养,清音和顾安就把婆媳俩接回家,让她们先住家里的客房。
何老太太真不是普通人,清音顾安和何飞都瞒着她,生怕她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媳妇会被刺激到,谁知人家自己没事在病房走廊溜达的时候,自己就跟何芳菲偶遇了!
那还是清音特意把她俩的病房调开呢,要是就在隔壁,那说不定早几天就相遇了。
跟清音想象中的抱头痛哭不一样,她只是伤心地哭了一场,说了几声“可惜”,就把儿媳妇牵回自己病房,妥妥帖帖的照顾起来。
何芳菲的“病”,不是十天半月能养好的,她现在也只是勉强会叫孩子小名,会点头摇头而已,跟婴幼儿差不多,时不时被刺激到还会发作一下,但老太太很有耐心,一个劲跟她说话聊天,等到搬进顾家那天,何芳菲已经会叫“妈”了。
来到顾家,何老太太也大大方方说好了,既然小顾是进步的朋友,那就来麻烦他,她们不亏心,但不会久住,等何飞入职手续办妥,分到的房子打扫干净,她们就会搬走。
好巧不巧,何飞分到的房子还就在顾全家隔壁,是一套小小的独院。
其实按照规定是分不到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面积的,顾全想法子协调,顾安帮着出了点钱,才把房子落实在这儿,想着也是将来自己能照顾一下他们孤儿寡母的。
*
半个月后,何芳菲会说简单的“谢谢”“小鱼”“好吃”之类的单词之后,何家房子装修好,就彻底的搬过去了。
因为是独院,环境很好,也就是粉刷一下墙壁,准备一点新家具和被褥生活用品就行。搬家那天,顾全顾安和李老师都来了,帮着她们布置好,又吃了一顿晚饭才散。
对于她们的搬走,最舍不得的就是顾妈妈,她难得遇到性格脾气这么对自己味的老大姐,跟何老太太简直相见恨晚,天天不凑一起聊会儿天就跟少点啥似的。
“哎呀妈,您也别失落 ,这又不是搬到太平洋去,就几步路的距离,你想去随时都能去。”
“这倒是,何飞工作忙,说是调过来就直接进了全子的单位,天天跟着全子在外头跑,保姆也是够累的,不仅要做饭打扫卫生,还要照顾婆媳俩,我平时没事就过去搭把手吧。”
清音很赞成,鼓励她经常过去,这一去,就一直待到第二年的秋天,顾白鸾都上大三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对于清音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世界贸易组织正式成立,她知道距离龙国入世又近了一步,第二件大事就是国内首例冻胚试管婴儿在京市诞生,因着冯老的关系,清音申请到一个学习机会,让自己医院里妇产科的几名骨干去学习了有一段时间。
她还是那句话,书钢医院要两条腿走路,中医西医都要两手抓两手硬,要是本院的生殖科能早一步发展,将来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
尤其是中西医结合的生殖医学,这在将来可是非常吃香的。
这个学习机会,她特意安排毛晓萍去,她现在当上护士长,还调到了妇产科去,跟着薛梅主任没少学东西,但清音觉得不够,薛梅主任年纪大了,已经提出过几次要回家休息了,清音一再挽留,可也不能不讲情面,每一个人都有老的一天。
所以,她想趁着薛主任还没正式离开,赶紧把自己能用的人培养起来,除了现有的几名骨干医师,还把毛晓萍这护士长也加入培养行列。
正好,毛老太太和徐文宇搭把手也能把孩子带好,她去也没后顾之忧。至于刘丽云,则是等刘建军回国后,她也要出去两年,清音还得趁着斯考特身体健康,赶紧将利益最大化。
说句难听的,斯考特的病,多活一年都是奇迹,趁着“奇迹”的光环还在,她能薅一点是一点,不然以后等国外意识到龙国的发展速度,就会防备警惕起来了。
忙完医院的工作,清音猛然发现,何芳菲不仅会说话,智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天她下班,刚回到巷子口,居然遇见她拎着两把青菜一兜子土豆跟自己打招呼。
“小清下班了?”
“嫂子买菜呢?”
“嗯呐,飞飞奶奶说让我独自出去溜达一圈,我就顺手买了菜,钱没找错。”
清音哈哈大笑,“嫂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就是要防着她偷吃甜食,昨儿市档案馆的工作人员来找她请教点事儿,带了两盒点心,她趁我们不注意,偷吃了两块,结果血糖一下子就飚高了。”
清音点点头,她把车停好,顺道进去给看看,要不要开个方子。
结果刚进屋,就见老太太正拿着几张纸和一本书,在院里的树荫下,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是在干嘛?”
何芳菲把菜放下,“昨天档案馆的过来,说要请她看一封二战期间的什么信,估计是密电之类的,老太太都废寝忘食了。”
清音震惊于她已经能完美的使用大量成语,更震惊于老太太手里的东西——那一串串的英文字母组成的密电,跟顾安当时从花瓶内侧拓印下来的非常像!
倒不是说内容一致,而是那些元音和辅音字母的组合,似乎有一定的规律性可言!
她忽然灵机一动,岗村这个花瓶留下的时间,正好是二战期间,而在整个二战期间,整个世界战场上,会不会其实有某种共通使用的密码本呢?何老太太作为发报员,还专门去海城接受过M国专家培训的,应该是很擅长这一块。
清音心念一动,她打算找老太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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