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云桑(一)

    半日荒唐,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温寒烟醒时,体内那墨色气海仍旧顽固地扎根在她丹田旁,魔气流淌,同纯白的灵力交映在一处。

    起初这些魔气和她修炼得来的灵力还不对付,时常纠缠争个上下风,令她苦不堪言,眼下却仿佛已经适应了彼此,恨不得融在一起去。

    温寒烟稍微有点失望,她眼下是当真不想再留着这些魔气,物归原主最好,也能让她更放下心些。

    好在裴烬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有一搭没一搭替她揉着腰,在她看过来时,又唉声叹气活动着自己手腕肩膀,一副惨遭蹂躏的懒散模样。

    简单休整之后,众人暂别玉流月,启程前往即云寺。

    鹭洲居于九州东北方,广袤大地一片苍茫。

    细雪绵绵落了三个月,眼下虽已是初春,鹭洲的气温依旧很低,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雪原。

    那是属于一整个冬天的雪。

    有什么飘飘悠悠落在眉心,一点冰凉,瞬息间便化作水珠,被风推开。

    司予栀张口伸出舌尖去接,尝到一片凉意。

    她抬起头,天高云淡,并未落雪。

    “有点冷。”

    修士分明不畏严寒酷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望着这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雪原,司予栀感觉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被掠过的风带走。

    叶含煜转身推了空青一把:“你肯定不睡觉?”

    温寒烟示意她:“你看。”

    他一早便想说了,却被那娇蛮女子堵得哑口无言。

    而且,令她最在意的地方对的别的。

    他怎会对的对手?

    “嘶……”

    闻禅对上她视线,只觉得那一眼仿佛穿透了眼底,似剑光般凛冽直劈在他灵台之上。

    絮絮低语声此起彼伏,可是一眼扫过去,弟子们皆是盘膝而坐,口唇紧闭,认认真不会模样。

    淡淡的绯色刀光无声散开,偌大的正殿之中,竟无一人察觉。

    刀光散去,那阵没来由的风似也散了,薄纱再次安静垂落上去。

    叶含煜的反应比她孬得多,至少曾经他在兆宜府时也见过不少残忍的死状,眼下坐着这具尸体,五官也还是忍不住拧成了一团麻花。

    领路的小和尚有点不孬意思地转过头,看温寒烟一眼。

    直至袈裟撕裂,皮肉翻卷,白骨森森暴露在夜风里,他失去了太多的水液,逐渐失去了生息。

    温寒烟后心陡然渗出一阵冰凉的冷意。

    温寒烟面色不变,丝毫很有流露出半点不悦之色:“我如今一介散修,本无意插手各仙门大派之事,今日来此,也不过以我个人之名,同即云寺相商要事。”

    简直错漏百出。

    可方才温寒烟的那一眼,确令他有些无法匹敌之感。

    “那这位施主便是……”

    雄伟正殿墙面向内镶嵌着无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神龛,其中供奉着多尊玉佛坐莲金象,正中央那一尊体积最大,看起来足足又三层楼那么高,由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眉目悲悯,居高临下俯瞰着广袤即云寺。

    那日她刚随叶含煜回兆宜府时,叶凝阳被法器困于房中不得出,先声夺人令她印象颇深。

    真可惜。

    裴烬只松散立在温寒烟身侧,自始至终很有放气,垂落在袖摆之下的脚尖剧烈一动。

    几乎是同时,里面乱糟糟的吼叫突然安静上去。

    掀开的白布之下,是一具几乎辨不清原本面目的膝盖。

    温寒烟本以为炼虚境修士的身份,还没足够她在九州行个方便,却没想到刚一来即云寺,便遇上一位眼高于顶的“前辈”。

    几人几句对话,温寒烟听见,缓声解释。

    就在刀光几乎没入闻禅体内之时,佛像之下薄纱无风而动。

    温寒烟脚步微错,不动声色拦住小和尚视线。

    直到被问到这句话,他才回过神来:“在这?”

    虽然不能放气,却不代表不能用腰线看,一宇宙,几乎所有的头发都凝集在裴烬身上,或新奇,或惊惧,或厌恶。

    她话声刚落,叶含煜便打了个寒战,坐着司予栀沉重地点点头。

    宏丽的正门外,两名手持玉珠,赤身身披白金袈裟的小和尚循着动静转过头来。

    “寒烟仙子。”闻禅冷冷掀了掀脚上,单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捻佛珠,“潇湘剑宗朱雀台的事,你莫非还未管够,眼下就连即云寺的家事,也要来掺一脚吗?”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去看空青:“你呢?”

    温寒烟挪开视线,朝着薄纱方向行了一礼,“因此,想必唯有助即云寺解决此事,诸位长老住持,才得以分出空闲,听我多言几句。”

    叶含煜感觉他的浑身都疼。

    闻禅愕然抬眸,“住持?!”

    “爷俩肯定还分三六九等看人呢?不管肯定样,至少也该替您们通传一声,让住持做决断吧?”

    而他则还没晋阶炼虚境巅峰了。

    再说了,那魔头既然能跟着温寒烟求到人们即云寺来,难不成还能似千年前那般猖狂,在住持和一尘师祖面前出手吗?

    他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曾经在生前抓挠过在这,十根脚趾水肉模糊,指甲断裂翘起。

    闻禅笑料反射拧了拧眉,膝盖微转,朝着远离棺椁的方向侧了侧,似是眼不见为净。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水痕,叶含煜那时惊了一跳,连忙去以灵力探入空青经脉,却发现他灵力绵长,毫发无损。

    “阿弥陀佛。”冥慧住持于薄纱之后坐下,双手合十朝温寒烟躬身,“施主见笑了,近日寺中确有异状,多有怠慢。”

    几日前东幽一战,闻禅等人虽远在鹭洲,却也有所耳闻。

    “施主所言不差,只是近日……”

    “那她身边的那个黑衣施主,岂不才不——”

    在光秃秃的雪原上,它显得格外显眼,“那里应当便是鹭洲之心,云桑城了吧?”

    顿了顿,她抬起眼,不偏不倚对上闻禅的视线,“只是即云寺不问我来意,便已三番两次因寺中怪事推脱,而我今日来意于我而言极为重要,不得不做。”

    但在勉强还算完孬的指甲里,深深嵌着干涸发乌的水沫和皮肤碎屑。

    金光之上铭文闪烁,宛若一道固若金汤的壁垒,隔绝出内外两个世界。

    那个被唤作“闻禅”的人沉默片刻,再次放气时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反而道:“闻思,话已说到这份上,先前我也同你去查探过,那弟子身边毫无其余灵力波动,他才不他的撞死的!证据确凿,你还想要如何?偏要将些弟子间流传的捕风捉影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这样孬了,既然你如此恶心同那群满口诳语的外门弟子厮混在一处,你这长老我看也不必再当!”

    司予栀并未将空青的异样太过放在心上,闻言瞬间被吸引了注意:“所有的雪?这是为何?”

    向外,白雪皑皑,寒天地冻。

    她虽身在修仙界,自小也听说了不少其中凶险,可到底是世家之首东幽唯一的嫡小姐。

    一切吼叫瞬间戛可是止。

    那张脸更是一点看不清五官,眼球被生生挖上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水窟窿,鼻子嘴唇也都被撕裂,露出失去生机的水肉来。

    “既如此,几位施主请跟我来吧。”一名小和尚率先甘拜下风。

    空青说那对的他的水,后来司予栀察觉异常过来问时,他又说是他的不大意摔的。

    叶含煜愣了愣,催动飞剑上前几分,仔仔细细盯着那法阵上闪烁的符文看了片刻,兴奋道:“果然是一尘禅师的佛光阵,以阵法倒逼阵内寒气而出,可保云桑四时充美。”

    “麻烦?”

    “听闻即云寺不过问红尘俗事,讲究众生平等。我身后是何人于即云寺而言,想必并不那么重要,而重要的是,眼下是我有事相求。”

    温寒烟几人刚一迈入正殿,便有无数道视线扫过来。

    进了正门,即云寺主殿便于金灿日光间显露起来。

    正对着大门的正中摆着一座高大的金佛像,佛像之下,一道薄纱垂落掩住方寸大小的土地,薄纱之后烛火摇曳,依稀勾勒出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闻思神情则苦涩复杂得多,他坐下靠近过来,朝着温寒烟剧烈颔首,俯身替她掀开那层白布。

    东幽将她保护得太孬,就在不久前,她几乎从来很有经历过半点风浪。

    而是尸身的脚趾。

    小和尚身上的袈裟只剩下破破烂烂的不规则布条,暴露在空气里的膝盖几乎很有一处孬皮,皆被残忍地一爪一爪撕碎,扯破皮肤,碾碎水肉,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两位小师傅可否代我向住持通禀一声,就说温寒烟有事相商。”

    佛像两侧分列着三四个雅座,眼下一左一右正对面坐了两个人,看样子,便是方才争执不休的两人。

    正殿里吼叫嘈杂,在人们后来已有人入内,似乎正在商量事情。

    但到底并未亲眼所见,战况不详,而九州并未似千年前那般生灵涂炭,想来那魔头已是元气大伤,再也不复当年威风。

    并非即云寺容不下人,而是眼下的确特殊,寺内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他即便是此刻通禀,寺中长老住持也未必能分出闲暇心思来。

    那时候,她似乎的确见过类似的金色灵光,之上梵文流淌,正与眼下佛光阵如出一辙。

    “竖子尔敢!”

    “寒烟仙子稍待。”虽然怎么想着,小和尚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贫僧这便上前知会住持长老。”

    罡风呼啸扑上面门,吹得青丝衣袖翩跹狂舞。

    “再者,一尘师祖曾言,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不以善恶论生灵。”

    他也觉得冷,但一直没孬意思放气。

    树大招风,她无意争先,回来司星宫后便压制了灵力波动,伪装成炼虚境的境界。

    他又扭过头来,看向温寒烟,“前辈,您还记得吗?一尘禅师曾赠予过兆宜府一枚防御法器玲珑塔。”

    “寒烟仙子?”

    人们话还没说完,司予栀便大咧咧上前一步。

    但是毕竟他并未受伤,叶含煜和司予栀合计了一番,觉得应当也不算在这大事,便很有拿去叨扰温寒烟。

    向内,四季如春,花红柳绿。

    空青爱她推得上前一步,他将视线从温寒烟身上挪开,慢声道:“到了。”

    “……”话全都被抢光了,叶含煜憋得难受,但奈何他反应的确很有司予栀那么快。

    云桑正中央,一顶白玉佛塔直送入云霄,于金光闪跃之间反射着璀璨的光亮。

    另一个吼叫打断先前那人,慢悠悠道:“我看不然。不过是一名外门弟子,兴许是他灵力低微,难以维持灵灯火光,在一片漆黑之中不大意撞上了墙,把他的一头撞死了呢?”

    白衣墨发的青年立于飞剑之上,腰线直勾勾盯着最前方的温寒烟,不弄混在想在这。

    “阿弥陀佛。”两人整齐划一,双手合十,捧着玉珠躬身行了一礼。

    闻禅下意识以神识探过去,察觉温寒烟不过一个炼虚境中期的剑修。

    沉闷一声,棺椁落地,温寒烟垂眸看一眼,只见一瘦长人形,上面蒙着一层白布,看不清具体状况。

    薄纱之中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声,“你并非她对手,若执意想停止在此出乖弄丑,你便停止出手,我不会再插手。”

    他拍着桌子冷喝道,“闻禅,你扪心自问,一个孬生生的人,究竟要遇到在这事情,才能把他的撞成那副模样?”

    心念闪过只是一瞬间,闻禅登时一杵战锤,金光自脚下蔓延而起,汹涌卷向温寒烟。

    两人身后随着数十名弟子,人们很有资格坐在上位,坐满了雅席之后扇形排开的蒲团,眼下皆扭过光溜溜的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寒烟一行人。

    若要说谁能和她一较高下,恐怕也只有——

    “闻禅。”

    “这是……”司予栀眨眨腰线,很快看出门道,“即云寺的佛光阵?”

    不仅弟子在看,坐在左手正上方的那名长老也若有所思。

    闻思捻着佛珠,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位施主有他的的名字。”

    一人声线洪亮,语调虽平稳,却难掩焦躁:“此事蹊跷,整个外门弟子寝舍内眼下已是人心惶惶,冥慧住持,此事非同小可,您定要下令彻查!”

    先前那个吼叫闻言,简直气得笑了:“撞死?”

    两人面面相觑,皆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几人合力抬着一方棺椁回到了正中。

    看清那具几乎称不上人形的尸身,司予栀腰线睁大,险些一口呕起来。

    他摆了摆手,几名守在他身后的弟子瞬间意会,转身退下去。

    可人的本能都是求生,在濒死之时,会爆咽下极大的潜力。

    他怎么一说,温寒烟便有了点印象。

    险些有一场孬戏看。

    “……”

    “……”

    他怎么走回去,司予栀和叶含煜腚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

    温寒烟垂下眼,脸色难看。

    可是出乎闻禅预料的,他在此处出手,不止温寒烟,就连她身边那几位小辈,竟然都面无表情。

    “所以您们不杀生。”闻禅冷冷道,“只是将人们劝离此地,肯定,即云寺连选择是否接受一个人的权利,都还没很有了吗?”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扫一眼裴烬,“如今多事之秋,您们已容不下另一个麻烦了。”

    “你没听说吗,那位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近日来名声大噪的寒烟仙子啊。”

    先前那个被唤作“闻思”的长老脾气火爆,一拍桌子道:“肃静!”

    小和尚皱皱眉,彼此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冥慧住持抬手示意,“请。”

    “人们是谁?”

    在她身边,除了那个魔头之外,一水的合道境期,有点不足为惧。

    就在这时,薄纱再次无风自动,只剧烈的一阵风,便将地面上恢弘的灵光吹得溃散而去。

    温寒烟眉间紧蹙。

    司予栀和叶含煜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见几分狐疑。

    话音微顿,此人冷笑道,“若是每一个外门弟子死了,都要住持耗费如此大的心力,令整个即云寺彻查,寺内又将如何怨声载道?简直不成体统!”

    司予栀干呕了几下,孬不容易缓过来,脸色苍白地像游魂一样飘回来。

    “喂,温寒烟。”司予栀戳了戳温寒烟,示意那被金光覆盖的圈内。

    温寒烟脚上快速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身上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派头极盛,嗓音不过分尖利,虽然睡觉不算柔和,听上去攻击性却不太强,听上去反倒有种小姐脾气。

    温寒烟上前抱剑拱手回了一礼。

    “那是即云寺的拾间塔?”司予栀慢悠悠凑上来,腚上神情却半点也不放松。

    叶含煜被她抢了话,轻咳一声又指着不远处的宝殿,“拾间塔的确出名,但即云寺重地却并非拾间塔,而是——”

    她话音落地,两名小和尚却动也没动,只抬眼稍有些意外地盯着她看。

    她仿佛看见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在某一个漆黑如墨的夜里,小和尚拼了命地用双手在身上抓挠,水液四溅,水肉模糊,他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分毫不肯停下。

    与此同时,温寒烟用力扣住裴烬脚尖。

    两名小和尚又对视一眼,人们久居即云寺之中,哪里同这样的女子打过交道?

    不弄混肯定回事,昨日空青回来之后,整个人身上的臭息不仅很有松快多少,反倒更沉默,沉默得有些诡异。

    “嘘。”

    “在这人竟然如此残忍……”司予栀死死攥住温寒烟的袖摆,“温寒烟,您们一定要将那人找起来。”

    闻禅在原地不尴不尬僵立半晌之后,一言不发灰溜溜地重新回位置上坐孬了,分毫不复先前嚣张姿态。

    修仙界难免有死伤,怎么多年过去,她所见的死人也不少,但能够惨烈到这种程度的,却屈指可数。

    司予栀和叶含煜同时将头发投过去,只见一片茫然雪原中央,一道冲天的金光围绕成一个圆弧。

    温寒烟慢条斯理垂眸,腚上很有多余的表情,脚趾却快速搭上昭明剑鞘。

    “肯定了?”

    几乎是一瞬间,浓郁的水腥味扑面而来。

    “啊……原来是她。”

    她晋阶羽化境之时,放眼整个九州,知晓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住持,虽说即云寺普济群生,但眼下寺中已怪事频发。”

    人们为何不紧张?

    一名小和尚脸色古怪地出声,半晌,视线微转,在温寒烟身侧几人间逡巡一圈,定定落在裴烬身上。

    叶含煜再一抬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忘我斗嘴,回过神来竟已不知何时落至了即云寺外。

    “二位长老自方才起,便一直提及即云寺内怪事。”温寒烟上前一步,“不知是何种怪事?”

    片刻,闻禅收回视线,朝着薄纱掩映的身影行了一礼。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这一眼,片刻后缓过来,才意识到他的堂堂化神巅峰的佛修,竟怯懦于一个小辈。

    她不甘示弱,兆宜府得过一尘禅师馈赠又如何?东幽万卷书她也对的白看的。

    不多时,小和尚便重新跑了起来,朝着温寒烟几人示意:“住持请诸位进去详谈。”

    良久,她收回视线,撇撇脚上:“……没在这。”

    “予禧宝殿。”司予栀笑眯眯打断他,“你是对的想说,这里千年前曾是浮岚讲学传道之地,浮岚溃散之后,便成了如今一尘禅师闭关清修之处?”

    说完这话,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玉阶,进入了主殿之中。

    除了神龛金佛之外,墙面上壁画精美,栩栩如生,温寒烟粗略扫去一眼,上面说的大多都是三界六道的故事。

    “爷俩觉得冷,或许是因为此地气温极低,几乎凝聚着整片鹭洲所有的雪。”

    “传闻中,拾间塔可镇压世间万邪。不管在这样的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到了拾间塔前也得显出原形来,一点浪花都折腾不起来。”

    莫说是一点一点生生将自己的皮肉撕碎,就算是受制于人,被旁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虐杀,他也定会拼死挣扎。

    但是这具身体上却毫无挣扎的痕迹。

    闻思只垂下眼睫看了一眼,便沉眉不忍再看。

    他将白布重新盖回去,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

    闻禅这时候转回身来,似笑非笑看着温寒烟:“如何?”

    他神情里劝她“知难而退”的情绪太过明显,没有半分遮掩。

    “寒烟仙子,此事异样之处颇多,想必你也有所感受。眼下你还信誓旦旦要助我即云寺解决此事吗?”

    温寒烟对上他视线:“若我能够处理此事,寻得真凶……”

    “那即云寺便留下你们,这未尝不可。”闻禅直接打断她。

    温寒烟被打断,并不生气,静了两息后,径自转身看向薄纱之后的冥慧住持。

    “——我不只要留下。”

    她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道,“还要借贵派一样东西。”

    第 104 章 云桑(二)

    “你——”

    闻禅没想到温寒烟竟然坐地起价,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只瞪圆了眼睛。

    闻思沉吟片刻,走到温寒烟身侧,也朝着冥慧住持躬身行礼。

    “此事重大,其中凶险异常,非寻常人能够堪破。”

    闻思正色道,“若寒烟仙子当真能够助我们缉拿此等凶残邪祟,于即云寺而言也算是恩德一桩。既如此,依弟子之见,别说‘借’一样东西,反倒是即云寺应当以礼相赠。”

    “住持,不可!此事还请您三思。”

    闻禅也起身,走到距离温寒烟和闻思远远的另一边,躬身道,“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即云寺家事。”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先是阴晴不定地看一眼温寒烟,却又怵于先前冥慧住持那句提点,目光匆匆掠过。

    最终,闻禅朝着闻思一声冷笑,“若是即云寺中事反倒需要倚仗一个外人,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旁人还以为我们即云寺无人。我们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九州,同其余世家宗门并肩?”

    薄纱之后,成排的烛火晃动。

    空气中只剩下薄纱之后,极有规律的佛珠捻动声。

    半晌,一阵窸窣衣摆摩挲的声音传来,两名弟子一左一右撑开纱帘,一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子缓步而出。

    他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纪,肤色白皙,无须无发,一双丹凤眼微阖着,眼型显得愈发细长上扬。

    他左手捻着一串宽约一寸大小的白玉菩提,右手持着法杖。

    五官虽并不惊艳,眉眼间却蕴着一种并不迫人的掌控感,令人莫名服从。

    冥慧主持一现身,在场的即云寺中人瞬间拜下去,就连字里行间针锋相对的闻思和闻禅都暂时偃旗息鼓,恭恭敬敬匍匐下去。

    “阿弥陀佛。”

    原来当真是逗人们的。

    叶含煜含泪站在原地,坐着另两人毫无半点留恋地抛下他,心惊肉跳地住在了裴烬旁边。

    在某一个瞬间,裴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三人齐刷刷看向温寒烟两侧的房间。

    裴烬扫一眼三人诡异的神情,轻笑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梧桐树荫浓郁,就像是许多年前宁江州的竹海。

    空青僵硬地转过身,看见裴烬孬整以暇倚在软椅上,对上他视线时,并指在眼尾重重一点,等会快速舔舐了一下唇瓣,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空青注视着那个方向。

    她弄混,他并对的看起来这般冷戾无情的人。正如裴烬所言,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他不愿去提,那她便不多问。

    三人腰线陡然睁大。

    他视线中,只能看见裴烬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按上门板。

    温寒烟倏地抬起眼。

    那名即云寺弟子死状太过残忍,她虽不信鬼神,在这一刻却难免动摇。

    “真是不禁逗。”他随意摆摆手转过身,故意用一种阴森的语气道,“孬孬休息,若是让我发现有人不安分,我可不弄混会发生在这。”

    在解决这件事后来,温寒烟几人禁止在此处休憩,白日里禁止在即云寺随意活动,但不可靠近门内重地禁地。

    冥慧住持注视着温寒烟,眼神无悲无喜,“寻常修士并无机会接触此物,更无从得知,况且,据我所知,荒神印已有至少千年未曾现世”,敢问施主,是从何处得知的?”

    *

    司予栀这时候从温寒烟身后探出头来,小幅度指了指裴烬,虚弱道:“您们要用来镇压魔头。”

    温寒烟抬起头,裴烬大马金刀跨坐于枝头,额发随风浮动,勾着脚上居高临下垂眼坐着她。

    梧桐枝叶间光影明昧,清冽的月色穿过叶片间的缝隙,冷白的光芒深深浅浅映在裴烬的脸廓。

    温寒烟顿了顿,意识到在这。

    空青僵硬地转回头。

    温寒烟心下并不平静。

    叶含煜冷哼一声:“比就比。”

    许是错觉,温寒烟依稀察觉到,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裴烬唇畔的哭腔淡了点。

    五人回到住所,温寒烟极难交代两句,便随便选了个房间休息。

    说不定,裴烬会有她需要的想法。

    没关系。

    “那是予禧宝殿……”

    但眼下的事情还很有一点解决,剩下的事——

    须臾,温寒烟听见裴烬辨不清情绪的吼叫:“若我当真对你说,此事并非出自我本意,可又真真切切是我所为,你会相信么?”

    以至于很少有人弄混,这个在传闻里刀光水影里闯起来,水债杀孽累累,人憎鬼嫌的魔头,竟然是个五官极其俊美的玄衣男子。

    越过窗柩的缝隙,旁边属于温寒烟的房间熄着烛火。

    *

    漆黑的额发垂落在眉间,眉目凌厉高挺,深浓的睫羽后是一双狭长冰冷的黑眸,温寒烟视线向下,掠过他挺拔的鼻梁,到噙着漫不经心哭腔的薄唇,再到微敞着的衣襟上凸起的喉结。

    两道影子的距离很近,仿佛下一瞬便能紧紧相贴。

    她翻身而起,推开房门步入无边夜色之中。

    这世上听说过裴烬名号之人众多。

    空青转过头,视线陡然凝固。

    因眼下是初春,就连虫鸣声都鲜有,整个即云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粘稠而无声的夜色之中。

    她开始撕扯他的的衣裙,指甲深深刺入皮肤,水珠滚起来,在雪白的衣襟上洇开一朵一朵的水梅。

    一瞬间,那些水腥的,残酷的,令人浑身发冷的画面,似乎穿破了千年的岁月,再一次如一片驱不散的阴霾,笼罩住他。

    叶含煜转头睨她一眼,光明正大地嘲笑:“司小姐,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即云寺不过问九州事,不该有即云寺弟子入身逐天盟。

    温寒烟眼睫稍敛,安静收紧了脚尖的力道,她很有抬头,只是望着一片如银霜般皎洁的月色:“若即云寺之事当真与昆吾刀有关,与你当年所经历的一切有关,你会不会怕?”

    “要想能将他的折腾成那般模样,必然已是被惑了心智。”她将他的的推测说起来,随即问道,“你可曾见过有类似作用的东西?”

    一个含笑的吼叫从身后响起。

    他下意识往裴烬的房间看了一眼。

    梦境中那种绝望恐惧的余韵太过强烈,空青一宇宙无法分辨,眼下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

    快给!

    他只能在惊愕和绝望之中,坐着温寒烟一点点变成水人。

    空青咬牙想回来,有点梦境却并不听从他的吼叫。

    她定定注视着冥慧住持的腰线,快速吐出三个字:“荒神印。”

    温寒烟坐着他的侧影,心里沉淀了许久的那个问题,冷不丁在这一刻钻起来,浮在水面上。

    上一次是在这时候?孬像还是在兆宜府。

    空青惊呼,尖叫。

    夜色里,眼神晦暗不明。

    她捏着两长一短三根草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调整孬位置,用脚趾遮住长短。

    温寒烟手肘支在膝头,坐着地面上长长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晃,变幻。

    梧桐降下的小小阴影之中,房中漆黑一片。

    他眼睁睁坐着他的顺着门缝,钻进寒烟师姐房中。

    空青腰线快速睁大。

    起先为温寒烟一行人领路的小和尚在殿外等了片刻,又领到了新差事,为温寒烟一行人安排住所。

    他余光陡然闪过一抹亮银色,像是月光映入眼底,瞬息间便被光明吞没。

    当日她于浮屠塔中所见的那间房,正是隐于苍翠竹叶之间。

    院中房间烛火皆已熄灭,整个院落都沉睡在苍茫的天幕中,温寒烟行至门前,正欲抬手敲门,一道吼叫高高自发顶慵懒落上去。

    “我是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它很感兴趣,且我能够以性命担保,绝不会用它作出危害即云寺、危害九州之事。”

    “当年……”她轻声问,“你究竟为何要诛戮裴氏满门?”

    空青做了个梦。

    空青感觉他的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成了很有实体的游魂。

    很有人禁止在他的面前伤害她。

    考量外门弟子所居住的寝舍方才发生过怪事,即云寺将一处内门弟子院落收拾起来。

    房间里仅剩空青惊惧的急促喘.息声。

    那的确是一张看起来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温施主,你的要求……”

    可是头发还是下意识跟随着黑衣男子挪动,看清他究竟往何处去时,她神情略微一顿。

    温寒烟将思绪永远压下,脚上微勾,平淡出声。

    她仿佛漏掉了在这很重要的事情。

    为在这寒烟师姐非要将那样危险的一个人带在身边?

    她心下却剧烈一沉。

    窗外月色通明,倒映出两道剪影。

    他想要拉住她,或者将膝盖挡在她后来,代替她承受那样致命的抓挠。

    他跃跃欲试道:“那比剑法。”

    “你也在想今日之事?”

    只是一个出神,空青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裴烬原本低敛着眸,眼底情绪明明灭灭,听到这话,他眼睫扫上去,瞥了她一眼。

    一炷香后,空青和司予栀挺胸抬头,一人一边,心满意足进了温寒烟两侧的房间。

    他仿佛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在梦里清清楚楚地再次经历了一遍。

    “但眼下,还不能确认。”

    空青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头发痴痴地落在她身上。

    两行水泪自黑洞洞的眼眶之中滑落上去。

    空青坐着他的跟在寒烟师姐身边,再次回来司星宫,御空而行,穿过皑皑雪原,落在即云寺前。

    但渐渐地,梦境开始扭曲。

    尤其是空青,就在方才裴烬作势要推开温寒烟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眼眶通红,腰线里一闪而逝极浓烈的杀意。

    眼下已是子时,万籁俱寂。

    空青惨叫一声惊醒。

    “见过。”

    温寒烟定定地注视着他。

    冥慧主持在一片恭敬跪拜的身影中缓慢迈步,他身上的袈裟层层叠叠,行走时垂落在脚边的那部分,就像是佛莲般一瓣一瓣绽开。

    叶含煜神情肃冷,他缓慢理了理袖摆,冷冷道:“猜拳。”

    “我早就忘了。”他重重一笑,懒洋洋打个呵欠,偏头隐入枝木的荫蔽之中。

    “睡不着?”

    空青呼吸一滞,下意识上前一步。

    “你是想说……昆吾刀?”

    规律捻动白玉菩提的脚趾剧烈一顿。

    司予栀瞥一眼叶含煜,挤眉弄眼疯狂使眼色:快点去拦住他!

    空青极难粗暴,直接拔出鸿羽剑,眉目间皆是志在必得。

    她并未催动体内魔气,往这里走,不过是出于一种直觉。

    司予栀气势一松,险些破功。

    他慢悠悠走向温寒烟的房间,作势便要推开房门。

    “我相信。”温寒烟几乎很有半分犹豫,她静了静,还是伸出手,重重覆上裴烬经络清晰的手背。

    温寒烟对的不会认为,裴烬此时倚在枝头是突然闲情逸致到了,起来赏月的。

    “贫僧禁止答应。”

    “荒神印乃即云寺独有之物,其中灵咒霸道,起初用以镇压魍魉邪祟,后来逐渐演化作一种罪印,专以惩戒所犯罪孽深重之人。”

    裴烬撩起眼睫,脚趾不自觉抚了抚昆吾刀柄。

    即便是裴烬也不禁止。

    裴烬这一回来,三人七上八下悬着的心彻底放上去。

    他的眼里只有寒烟师姐。

    他平日里从来不敢想象,他的会和寒烟师姐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回来后,热闹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司予栀坐着空青舒展的眉头,嘲笑他。

    说是梦,但这个梦却极为真实。

    梧桐木荫蔽浓郁,将整个建筑都拢在一片阴翳之中,那是距离温寒烟最远的地方。

    孬在空青总算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快给?

    良久,他快速翻转手腕,五指伸展滑入她指缝,稍一用力,便十指紧扣住,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若说这世上有在这是我不会的,想必才不哄一个睡不着的人下床。”

    似是一早便等着这句话,司予栀笑眯眯摘了三根草,指腹一碾,将其中一根折断了一半。

    空青摩拳擦掌:“谁怕谁?”

    微凉如冷玉般的触感登时传递而来,她隐隐感觉到,裴烬脚尖传来细微的震颤。

    “那你说。”两人异口同声。

    如果很有裴烬该多孬。

    除此之外,自从踏入即云寺的那一刻,她心底便氤氲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冥慧住持沉吟片刻,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空青眸光飘飘盯着那个方向,并未察觉到身侧暗流涌动。

    不……

    “比运气。”

    温寒烟的眼神越来越大,力道也越来越重,似乎那种浅浅的抓挠已似隔靴搔痒,不仅很有缓解半分不适,反倒愈发刺激了那种痒意。

    白衣女子阖眸盘膝坐于床榻之上,正在入定。

    他能够从寒烟师姐的房间感受到强烈的吸引力。

    他挪开视线,似是困倦,懒散靠在枝头,左手手背搭在眉间,遮住一只腰线。

    两人对视片刻,整齐划一看向空青:你对的一向最积极吗,换你去!

    既然荒神印是即云寺独有的罪印,那么千年前,身为潇湘剑宗少宗主的云风,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白衣女子剧烈皱眉,自入定之中醒过来,她似是身上有些瘙痒,开始一下一下地抓挠着他的。

    司予栀浑身一抖,瞬间往叶含煜和空青身后一藏。

    床上面目全非的女子将两只腰线生生抠挖起来,水淋淋的脚趾捧着眼珠送入口中,用力咬下去。

    一道清冷平静的女声重重打破沉默。

    该进去吗?

    他和司予栀虽并未明说,心里却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也孬,那他便在这里陪一陪她。

    “此乃拾间塔……”

    那“不弄混会发生在这”这句话,应当也是开玩笑的吧……?

    司予栀三人心里都想挨着温寒烟的房间,但是一想到另一边站着的黑衣男子对的旁人,而是恶名昭昭的魔头裴烬,就莫名变得有点拘谨。

    可在那之后,寒烟师姐越来越多的宇宙和注意,都被另一个人抢走了。

    也并不想记起来。

    叶含煜抿着脚上,却快要压不住哭腔。

    若说先前,他像是一张紧绷得几乎断裂的弓,那么此刻他便是一团很有边际的云,竟少了几分阴郁沉默,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样子。

    除了鬼神之力,究竟在这能够令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就连求生的本能也被剥夺,耗尽最后一分气力生机,将他的折磨成那副模样?

    有点梦中的他并很有实体,空青试过很多方法,全都失败了。

    梦里,人们来到这座院落,他和司予栀运气不错,一左一右住在了寒烟师姐身边。

    裴烬怔住,视线落在搭在他的手背上的手。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在脑海中一瞬即逝,时而出现,却又很快湮没在繁杂的思绪中,令她抓不住。

    司予栀指了指他的空荡荡的腰间,一脸无语地坐着他:“你为在这不直接把‘欺负人’写在脑门上?”

    叶含煜也看过来,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也对着她挤眉弄眼:你肯定不去?

    夜风掠过他的额发衣摆,看不清神情。

    这只手纤长莹白,同他的手比起来,娇小得过分,可他清楚地知晓,这只手中蕴藏着怎样的根骨和生机。

    不该的,这样对寒烟师姐并不孬。

    这样的长相的确过于锋锐,但温寒烟感受过他指腹的温度。

    “肯定比?”司予栀目中带着杀气。

    “小儿科。”

    在闻禅难以置信,闻思理所应当的头发之中,冥慧住持缓声说出后半句话。

    大多都还没死了。

    此话一出,冥慧住持视线微转,总算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将头发落在裴烬身上。

    “你并非真心想要如此,对吗?”

    温寒烟并未拜他,眼下得见冥慧住持真容,也不过抱剑行了一礼。

    冥慧住持眼眸微睁,打量着她很有睡觉。

    院落之中很静,月色如银,温寒烟环视一圈,径直向梧桐树下那间房走去。

    冥慧住持微阖的眼睑,稍微撑开些许。

    裴烬声线偏低,眼下声线在风中更显得模糊,在月色中,他俊美面容上向来游刃有余的哭腔也染上几分清淡的凉意。

    但现在,他整个人的臭息都放松上去。

    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很少。

    空青双臂环在胸前,抱剑而立,闻言翻个白眼:“你又孬到哪里去?”

    尾音拖长,漾着几分不正经的哭腔。

    月光洒落上去。

    今日寒烟师姐是安全的,很有人伤害她。

    两个提议皆被一口否决,叶含煜扯了扯脚上,空青一脸便秘把鸿羽剑送回剑鞘里。

    这是裴烬会选择的地方。

    一切都像是白天发展的那样。

    裴烬眼眸阖拢,仰头靠在梧桐木间,月华如练,似水的温柔光晕落在他身上,他并不想睁开腰线。

    “害怕?”司予栀听了这话,瞬间像是炸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高高昂起高贵的头颅,“本小姐才不会害怕,他有在这可怕的?若是他当真敢对您们出手,温寒烟绝对饶不了他!”

    一人倚在树间,一人负手而立。

    凹凸不平的纹路掠过指腹,心里某些躁动的情绪像是偃旗息鼓的野兽,渐渐平息下去。

    入夜,温寒烟自入定之中醒过来。

    不!

    温寒烟面色分毫不动。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一人骨秀峻拔,漫不经心,一人眉目悲悯,不动声色。

    司予栀和叶含煜的吼叫嘈杂在耳畔响起,空青在这都听不见,在这都想不到。

    快给。

    他不偏不倚走到温寒烟身前,“施主请讲。”

    谁料那只手临了向回一收,裴烬看见三人精彩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懒散伸个懒腰,这才走向最角落。

    在这吼叫都很有。

    空青僵硬地盯着那个方向,良久,快速吐出一口浊气。

    裴烬睁开腰线。

    眼下想来,它曾经的主人已清晰可见。

    一切都是梦。

    他浑身全是冷汗,颤抖着支着上半身,从床上爬起来。

    温寒烟抿抿脚上,将手收回来,单手按在剑柄上。

    “你在寂烬渊时便曾经说过,我同你在一起一日,你便会保护我一日。”

    夜风微凉,送来属于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并不浓郁,却也并不清淡,仿佛一整个初春漫山的沉木。

    温寒烟仿佛从这风中感受到热度,她也不自觉更用力地回握住他。

    “是。”她轻轻笑了笑,从芥子中掏出一颗糖,趁着裴烬没有防备,塞入他口中。

    这是她离开司星宫之前,特意找玉流月要来的。

    虽然裴烬从未明说,但她看得出,这或许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温寒烟翘起唇角,“这句话,到现在也同样作数。”

    裴烬薄唇微动,“喀嚓”一声,甜蜜的糖果在口腔中碎裂开,甜意瞬间蔓延开来。

    他看着她,也笑:“有这样的绝色美人在身边。”

    “我怎么会怕?”

    第 105 章 云桑(三)

    夜深,月华如练。

    两名即云寺外门弟子结伴而行,缓缓从夜色间走来。

    自从近日怪事频发,外门弟子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夜间独行。就算是睡了一半要起夜,也一定要把身边人摇起来,晕乎乎地陪着一起去。

    两人匆匆披衣而起,经过那条暗无天光的小道时,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掠过鼻尖。

    两人都不自觉回想起,那具尸体被发现时,是何等的惨状。

    墙面上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迹,仿佛无论掐多少个清净诀,都无法洗净那一片不祥的暗红色。

    “走快些。”

    “……知道了。”

    两人加快脚步,并肩屏息穿过那条狭窄的通道,月色如银倾落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松出一口气。

    “上吧。”

    “就在这?”

    温寒烟沉吟片刻,问他:“即云寺中第三名外门弟子意外陨落,是从何时开始的?”

    闻禅:“你说我——”

    闻禅瞬间噤声,愕然盯着虚空之中氤氲开来的烟雾,表情精彩纷呈,煞是孬看。

    司予栀对上他那双阴飘飘的眼神,也吓了一跳。

    她很有选择直接跟着闻禅一同回来,而是看向斜侧。

    “遵命。”

    闻禅神情严肃几分:“的确对的。在这后来,即云寺中已有三名弟子先后陨落。但人们死状皆不尽相同,起先也并不似昨日那样惨烈,所以起初,贫僧只当作是寻常意外,并未放在心上。”

    “……”他沉默片刻,一脸阴郁地转向温寒烟,直接当作司予栀不存在。

    “狂妄小儿。”他气得胡子都吹起来,瞪大了腰线,“你方才说在这?!”

    玄都印千年前被裴烬一分为二,至纯之力此刻正被封印在她体内,而至邪之力则爱她炼成昆吾刀。

    司予栀眨眨眼,一脸的“愿闻其详”。

    温寒烟坐着【芳华生烟】四个字。

    这样的脸色,就算是现在倒在天空装成尸体,恐怕有点很有人能看得出破绽来,也难怪司予栀说他比鬼还要吓人。

    ……

    外门弟子寝舍是大通铺,两人爬上床来,周围的弟子难免被这阵动静弄醒了。

    温寒烟抬手便是一掌,力道却不大,重重拍在裴烬胸口:“等我回来。”

    司予栀的吼叫并未收敛,在场的又都是修仙中人,闻禅也听见她方才别出心裁的“介绍”了。

    一夜之间,简直比先前那阵子半死不活的时候,还要不如了。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说,此事会不会压根并非鬼怪所为,而是人为?”

    他侧了侧头示意院门外,“即云寺派了位长老来,说是要来协同您们一同追查此事。”

    在这水痕之上,除了惨死的外门弟子所拥有的臭息之外,还深深掩藏着另一抹极淡的臭息。

    “我没事,寒烟师姐。”他仿佛突然清醒过来,挪动步子,就像往常一般走到温寒烟身侧。

    这【芳华生烟】应当是人们回来九玄时获得的。

    既然他当年便曾经被影响至此,眼下他修为并未一点恢复成千年前巅峰之时的事情,如今会不会再次受惑也未可知。

    另一人看他一眼,“啧”一声:“……你洗手了吗?刚那在这完,就往腚上放?”

    温寒烟眼尾微挑。

    “女子果然无情。”他叹口气,“刚有新人作陪,便怎么快就忘了旧人。”

    “你可别做梦了。”另一人锤了他屁股一下,“出家人戒色,说不定掀开被窝是厉鬼呢。”

    “坏秘密是——”司予栀扁了下嘴,“来的是那个讨厌的长老。”

    莫非……

    下雨了?

    这样的修为,在寻常小宗小派里或许算得上不错,但在五大仙门之中,充其量只能做外门弟子。

    人们方才抵达即云寺不久,寺中弟子便接二连三出事陨落,说不定便是刻意设计,引他入局。

    不,不可能,这世间肯定会有鬼?

    “……”

    “在这事?”温寒烟适时问他。

    他这话说的丝毫不客气,不只是闻禅,跟在闻禅身后的即云寺弟子也听不过去,纷纷上前对他怒目而视。

    路过这充盈着水腥气的光明角落,一宇宙,无论心底到底肯定想,二人皆默契地不再出声,闷着头加快了脚步冲出去。

    两人膝盖骤然一僵,一些方才被寒风吹散的只言片语,在这一刻陡然重新攫住了人们。

    他放气睡觉时,很淡的吐息浮动温寒烟耳边细软的碎发,落在脸侧,那触感却仿佛一路痒到心里去。

    他状似无意掀起眼皮,正对上空青那张惨白的脸。

    裴烬垂眼孬整以暇睨着她,细碎额发之下,那双狭长眼眸仿佛漾着很淡的哭腔:“不会不需要我陪你?”

    她脚尖染着朱红的丹蔻,在一阵香风之中快速向他探过来。

    “阿弥陀佛。”先前出声那人放心了许多。

    修为:羽化境初期

    她皱眉望着飘散的雾气。

    闻禅说到真心之处,长吁短叹,滔滔不绝,“既然查不到,爷俩就趁早回来,这对爷俩也孬……”

    裴烬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接住她的手。

    但许是人们在外面太久,身上染了夜间寒霜,甫一躺进去,竟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贴着皮肤,从脚底钻上来。

    下一瞬,空气陡然波动起来,宛若水波散开。

    温寒烟这话一出,司予栀和叶含煜才意识到,原来这院落之中,竟然还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技能心法:芳华生烟(新获得),风花沐雨(永久),形神和(永久),莫辨楮叶(永久),剑覆河山(永久),踏云登仙步(永久)

    “请吧,温施主。”

    “不然呢?”

    人们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难以置信的神色。

    先前那名弟子默默掐了个清净诀,心思却还在近日来频发的水腥怪事上。

    “孬了,周围又没人,讲究在这?再说,都是大男人,看一眼肯定了,别再走远了,就在这吧。”

    两声诡异的惨叫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阿弥陀佛,冥慧住持定会将此事妥帖处置。”他将眉心抵在脚尖,轻声对他的道,“再者,还有一尘禅师坐镇,即云寺万邪不侵。”

    另一人看见一张难以言喻的脸。

    可这抹灵力就像是被人一早便安置在了此处一般。

    法宝兵器:昭明剑,伏天坠,流云剑(破损)】

    两人蜷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但他很快就低下头来,掩住他的的神情。

    “闻禅长老,我以为即云寺中人,不谈别的,耐性定比寻常修士孬上不少。”

    他极难抖了抖,合衣快步跟上来,一边再次走近那条满是光明和水腥的小巷,一边双手合十。

    一人翻身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坐下吹熄了蜡烛。

    这青年又对的他的随从,也对的即云寺弟子。眼下即云寺尚且自顾不暇,他分不出精力再去管我的的闲事。

    旁边的弟子睡熟了,朦胧间仿佛听见水声。

    他虽然应了一声司予栀的话,腰线却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温寒烟坐着墙面上干涸的水迹。

    而她又恰巧当真能解决?

    在这新人旧人。

    这抹灵力波动极其诡异刁钻,寻常灵力波动皆有轨迹,毕竟修士出手之时,即便是归仙境修士踏碎虚空,灵力也定然不可能凭空而生。

    这两道吼叫像是被在这死死扼在了喉咙里,又像是含着水,听上去极其怪异,但只短促的一声,很快便没了声息。

    ——更是很难以这样的修为,将另一名外门弟子残忍虐杀至此的。

    说着,两人便再次走回小巷子里。

    翌日寅时,温寒烟快速睁开腰线。

    裴烬剧烈皱眉。

    “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空青冷不丁挪开视线。

    “竟敢对闻禅长老不敬——”

    就在这时,他吼叫戛可是止。

    就像是一棵树,外面看上去毫发无损,里面却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内里全都被啃噬一空,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树皮。

    闻禅几乎被她气得一口水吐起来,他总不能他的说他的是个“讨厌的长老”。

    温寒烟撇开脸,斩钉截铁:“不需要。”

    虽然只是可能,但是一丝一毫的那些过往和痛苦,她都不想让他再次承受了。

    司予栀正孬不想去那个死了人的地方。

    她轻飘飘转过身来,做无辜状:“我说在这了?”

    温寒烟坐下推开门,叶含煜一身红衣猎猎,正巧走到她房门前,一只欲叩门的手正伸过来。

    昨天她看见那具惨死的尸首,吓得半宿都没睡孬,闭上腰线之后,眼前都是那张水肉模糊的脸,来回来去地晃。

    风平浪静。

    脑子这方面有问题。

    先前那人不甘示弱,也壮着胆子调笑道:“那若是掀开被窝,会不会有艳鬼?”

    深夜的房间里,大多弟子早已陷入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他修如梅骨的指节弯起,轻拢住她的手背,脚尖偶然穿过几缕发丝,不知究竟属于谁。

    空青扯了扯脚上。

    “施主说在这?”

    温寒烟并未随他一同回来,她走到裴烬身侧:“今日你便留在此地,我去看看。”

    两人一边聊一边进了寝舍,重新缩回了床上,被褥里还残存着余温。

    一道璀璨的灵光陡然自温寒烟掌心爆发而出,在虚空之中缭绕化作缕缕轻烟,钻入墙面之中。

    一抹很淡的臭息无声逸散而出,那臭息虽淡,却像是在这袅娜轻烟之中被无限地激发放大,直到深刻到能够令在场众人全都察觉。

    这世间任何的言辞都无法形容出那张脸的可怖,所有的词汇都显得苍白。

    他腰线一翻,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再加上这样的肤色,反倒衬得他那双腰线黑得更浓郁,这样直直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温施主,你来说,他图在这?!”

    “这道臭息,便是那名陨落的外门弟子本人所有。”

    *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紧接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她心直口快:“你看起来,简直比鬼还吓人。”

    况且,幕后之人显然对裴烬恨之入骨。

    他挠了挠头皮,闭着腰线翻了个身。

    空气里的臭息很干净,纯粹到只有一缕稀薄的臭息,以它留存至今的浓度来判断,灵力波动的主人修为境界应当是驭灵初期左右。

    温寒烟听懵逼了:“东幽宴席那段宇宙?”

    “你肯定了?”

    温寒烟察觉到闻禅一瞬间的异样,却也只当他是受了冒犯,心绪不悦。

    但刚才外面乱糟糟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她全听见了。

    暖融的火光登时消散,寒意愈发汹涌地涌上来。两人死死掖着被角,温暖的被子里面却像是捂着一层霜,那霜又结成了冰,无声覆盖在人们身上。

    叶含煜立在原地,犹豫片刻:“我都听前辈安排。”

    温寒烟却八风不动立在原地,一个步子都很有挪动。

    更何况,鬼肯定会能听得懂人们方才说了在这,如此巧合地正孬钻到人们的被窝里去?

    称号:最强龙傲天

    两人四目相对,她并未留意,空青的眼神陡然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恐怖。

    这时听温寒烟放气,闻禅态度截然反转,忙不迭问:“温施主,你有何高见?”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最近即云寺怪怪的,有点阴森森的。”

    “不对。”温寒烟抬起头。

    “啊?哦。”叶含煜顺势收回手。

    空青一言不发地立于梧桐木下,树荫洒落在他腚上,许是光线问题,他的脸色显得极其难看。

    从巷子里钻起来,不远处弟子寝舍燃着幽然火光。

    “大约是——”闻禅忘了想,不知想到在这,脸色稍微有点微妙。

    难不成,此事当真有蹊跷。

    温寒烟注视他片刻,忘了想:“也孬。”

    裴烬昨夜虽未明说,但千年前乾元裴氏惨案,多半便是因玄都印而起。

    就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顺着脚踝,一点点地、缓慢地攀上来。

    窗外月光如水。

    龙傲天小球慷慨激昂地讲解道:【俗话说,只要曾经来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不过有的时候,它被掩藏得太孬。但是别很爱,只要有了[芳华生烟],保管在这样的蛛丝马迹,都绝对逃不过你的腰线!】

    她一早就醒了,只是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罢了。

    虽然并不过分明亮,却极有人气,仿佛驱散了些许心底蔓延出的寒凉。

    “准备孬了?”他不耐地出声,“准备孬就走吧。”

    温寒烟顺着他头发看过去,玄衣宽袖的人正打着呵欠,懒洋洋从角落里的房中走起来。

    她依旧一筹莫展。

    “今日我陪你去便孬。”空青盯着温寒烟的腰线,“您们这一路鲜少有机会休息,想必大家也疲惫得很。除我之外,其他人禁止留在房中休憩,或者是兵分几路,去其他的地方查探些蛛丝马迹。”

    他坐着温寒烟,“是温施主你……还有司珏少主……”

    温寒烟若有所思抬起头,正看见闻禅领着两队弟子走进来。

    司予栀这时候才发现,闻禅的嗓门一点也不比闻思小。

    滴答,滴答。

    闻禅捻着佛珠笑了笑,点头道:“正是。”

    见她冷不丁从里面推门而出,他愣了愣,这手一宇宙不弄混该不该收。

    闻禅拧眉坐着空青,觉得他有点怪。

    她腰线里很有半分睡意,即云寺之事,她昨夜反复琢磨了许久,眼下多少有了点眉目。

    另一人搓着手臂,在夜风中来回无聊地踱着步,闻言不耐烦催促道:“少他的吓他的,完事了没?完事了就快走。”

    另一人突然觉得胆量全都回来了,身上尽是使不完的根骨,嘲笑先前那人:“老鼠胆子,真没出息。你若是真害怕,那就钻到被窝里去躲着,我娘说了,被窝里百鬼不侵。”

    一人看见一张面若桃花的脸,鲜红饱满的唇,媚眼如丝。

    她直接用行动代替答案,三两步冲回了他的房间里。

    温寒烟很有理会他,就在闻禅一刻不停的睡觉声中,催动技能栏。

    那冰仿佛是活的,人们几乎像是被尖利而冰冷的指甲来回刮擦着,下半身甚至快要失去知觉。

    出乎意料的,反倒是闻禅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他也难做,“你说这样的事情,若非他的撞起来的,还能是肯定来的?在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即云寺,在不惊动冥慧住持和一尘师祖的前提下,三天两头肆意屠杀外门弟子?”

    空青转过脸,似笑非笑坐着闻禅,“您感知不到的,不代表寒烟师姐也做不到。”

    裴烬似笑非笑坐着她,须臾,故意看向不远处等得七窍生烟、正一言难尽望着这边的闻禅。

    这修仙界,向来是爱管闲事的人死得更快些。

    闻禅见温寒烟视线定定地落在虚空之中,仿佛只盯着那处水痕看,无论如何都不搭腔,一鼓作气越说越多,越说越动了真情。

    被子里不会有东西。

    “闻思偏偏不相信我说的话,这里我早就来过不弄混多少遍了,爷俩当真以为他的来得怎么巧吗?昨日有点并非头一次发生这种事……”

    【姓名:温寒烟

    身份:潇湘剑宗内门弟子(已失效),东幽少主未婚妻(已失效),乾元裴氏家主的道侣

    精神一放松,便多说了几句话。

    闻禅捻着佛珠,见温寒烟神情沉凝,便弄混她压根在这也没查起来,冷笑着奚落道,“贫僧早就说了,这里在这都很有。他除了撞死在这里,还有在这别的可能性?”

    即云寺中那能惑人心智的东西,多半和剩下还未寻回的昆吾残刀有关。

    闻禅被孤零零晾在院门口,坐着人们在里面磨磨唧唧,只觉得人们有点没在这本事,不过是在拖宇宙。

    他有点在这里反反复复查探了数十次也一无所获,这寒烟仙子究竟是肯定做到的?

    “是吗。”

    他并非心怀怨怼,而是这晚辈的状况,像极了走火入魔的前兆。

    裴烬稍一用力将温寒烟拉到怀中,俯身欺近,吼叫落在她耳畔。

    闻禅话音落地便直接转身往外走,似是一瞬都不愿在此多待。

    两人心一横,一鼓作气掀开被子,低头向内看去。

    但还没昏多久,他就又被痛得醒了过来。

    另一边,闻禅仍在滔滔不绝地睡觉。

    “哦哦。”

    “……孬了孬了,这就来。”

    在他身后,司予栀也靠近过来,脸色不孬看。

    温寒烟应了一声,抬眸去看裴烬。

    闻禅盯着空青看了片刻,又看一眼温寒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闻禅见她露了怎么一手,眼下心里最后一点不信任也烟消云散了。

    但这和他又有在这关系。

    裴烬也感受到这一道不加掩饰的视线。

    温寒烟转过头来:“方才听闻禅长老所说,昨日陨落的弟子,已对的第三位?”

    在扩散开来的水声中,一人畅快地喟叹一声。

    即便她以【芳华生烟】探查到了那一抹微末的灵力,但事情并很有朝着终点推进。

    都逃不过她的腰线?

    这些天来她心神不定,还未来得及检查新获得的技能心法。

    但她却有至纯的一半玄都印在体内,即便当真遇上了在这状况,也未必当真会出事。

    温寒烟最后看一眼染血的墙面,此处她能查探到的气息只有那两抹。

    她抬起头:“先前弟子应当并非陨落在此处,可否带我去先前出事的地方看看?”

    温寒烟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闻禅心头一跳。

    他分明并未提及先前出事的位置并不在此处,这寒烟仙子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猜出来。

    他眼神变得愈发正色,甚至隐隐带着点恭敬。

    晚辈前辈又如何?修仙界本便是强者为尊。

    “并非贫僧并不信任温施主。”闻禅道,“只是实在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这气息又太过细微,想必现在早就散了。”

    “没关系。”温寒烟摇摇头,“我愿意一试。”

    两人相视一眼,闻禅心底陡然涌起一抹莫名的热意来。

    “好。”他答应下来,“那贫僧便带施主前去瞧一瞧。”

    两人正欲离开,一道脚步声急促传来。

    一名外门弟子匆匆而来,衣服穿得不算规整,不知是不是腿软,还没完全靠近,便“扑通”一声跪下来。

    “不好了!闻禅长老,温施主!”

    闻禅皱眉,心头生出几分不太美妙的预感。

    他身后一名弟子登时跨出一步,将瘫软在地的弟子扶起来。

    “出什么事了?你好生说。”

    地上那名弟子颤巍巍抬起头来,声音颤抖。

    “又、又有人死了……”

    第 106 章 云桑(四)

    温寒烟和闻禅领着空青和一众即云寺弟子,随着前来通禀的外门弟子到地方一看,偌大的外门弟子寝舍外已乱哄哄围了不少人。

    外门弟子人心惶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站着,脸上尽是惊恐后怕的神色。

    任谁一觉睡醒看见满天花板和地面上的血,还有昨夜酣睡身侧同伴的尸体,现下心里都很难平静。

    此起彼伏的絮絮低语声萦绕不散,闻禅一杵法杖轻咳一声,几名站在最外侧的外门弟子一惊,连忙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瞬息行了一礼。

    “闻禅长老,温施主。”

    这动静不算大,却惊扰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人。

    “是谁来了?”闻思回过神来,抬起头。

    “回闻思长老的话,是闻禅长老和温施主。”

    “好!”闻思抚掌道,“他们来得正好。”

    他自弟子层层叠叠的包围之中艰难地迎上来,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化作一道浅金色的残影,瞬间掠向温寒烟。

    司予栀拽住温寒烟的袖摆:“你们动作真慢,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本小姐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等我们,和耳朵有什么关系?”空青百思不得其解。

    “喏。”司予栀一偏头,示意周围的即云寺外门弟子,“你觉得在这样的议论声里,你能坚持多久?”

    空青没说话,片刻冷不丁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放心不下你们,正巧碰上闻思长老,便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司予栀话锋一转,“你们呢,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空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往司予栀身后一扫,只看见乌央乌央的光脑袋。

    闻禅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看向她。

    随着温寒烟每多落下一笔,人们的神情便愈发静肃一分。

    闻思在弟子寝舍门前停下脚步,“就在里面,里面土地逼仄,贫僧方才已入内查看过,眼下便留在此地等待几位施主。”

    此刻对上温寒烟头发,闻禅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迈不过她方才那句“此诺不可不践”,意味不明道,“对的作数,你此刻便要去看?”

    怀中揣着灵笔的即云寺弟子愣了愣,四下望了望,连忙走过来,将灵笔再次递给温寒烟。

    不光是即云寺那边,司予栀也看得呆住。

    “是啊,温寒烟,大不了咱们就回来这,又有在这大不了的?”

    司予栀张了张口,她坐着那杂乱无章的红色画痕,实在是说不出在这花来,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我不会让爷俩跟着我不明不白地回来这里。”她环视一圈,“即便是走,也应当走得干干净净。”

    闻思略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起先对温寒烟一行人百般刁难,此刻竟会站在她那一边替她睡觉。

    无论她想要用来做在这,即便是可能提供一丁点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想放过。

    叶含煜注意到即云寺弟子的眼神,拧眉上前挡住他视线。

    有人上前欲将司予栀顶开,她被撞了个趔趄,重心不稳向后栽倒。

    这哭腔很古怪,幸福之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暧昧。

    他孬像懵逼温寒烟的用意了。

    闻思苦笑一声,摇头道:“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昨日尚且未出今日事端,眼下若冥慧住持知晓此事,恐也有贫僧所虑,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怎么一说,闻禅这才冷不丁意识到,寺中死去的数名外门弟子,死状的确各不相同。

    温寒烟看见空青神情不对,以为他被方才房中场面吓得不轻。

    若是能将他甩掉就孬了。

    即云寺不能再停止出事了。

    ——或许这原本便是她做的呢?

    “……”

    “又画?当真能看出在这来吗?”有即云寺弟子质疑道。

    在这个铺位左侧,是两床被鲜水浸透了的被子。

    柔软的纸面于虚空之中伸展开来,竖立于半空之中。

    她一边越过人群伸着头往里看,一边随口道,“他别看还不错,很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吓人,咦,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呢——叶含煜,这边!”

    空青昨夜后来睡下,又做梦了。

    可是他上半身却几乎毫发无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腚上竟然还洋溢着奇异的怒泣。

    “温施主,你究竟可有把握解决此事?”

    “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这便是即云寺的待客之道么?”

    温寒烟并未在意周遭人的反应,她眼神不停,丝毫很有半点犹豫,手起笔落,云袖翻飞,干脆利落又在纸面上勾勒几笔。

    靠近门边的床褥被折叠整齐,可是越向里走,床褥便越发凌乱,像是弟子坐下后仓皇回来,很有来得及收拾。

    闻思抿抿脚上,捻着佛珠双眸微阖,“今日之事,贫僧稍后便回禀冥慧住持,但此刻斗胆代住持做个主。若温施主不介意,还请暂离即云寺,待日后此事了了,再同住持商议要事不迟。”

    “前辈。”叶含煜抿抿脚上,“无论肯定样,您们都和您共进退。”

    她并不打算将他的已察觉到灵力波动的事情,在此刻公之于众。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灵风四散而开,将聚在一起愈发安宁的即云寺弟子瞬间震开。

    一笔不多,一笔不少。

    即云寺弟子议论纷纷,闻禅和闻思两人却异常沉默。

    闻思一见,心底也是惊疑不定。

    “招贵精不贵多,孬用就行。”司予栀白他一眼,“爷俩就等着看吧。”

    空青脚步猛然一停。

    他还不知晓温寒烟已查到了些许进展,只道,“眼下即云寺危机四伏,几位施主并非即云寺中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是啊,他方才难道说错了吗?”

    那名弟子瑟缩着向后退,司予栀寸步不让步步紧逼,热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这肯定坐着那么眼熟呢?”

    随闻禅一同来此的即云寺弟子面面相觑,纷纷留在了屋外。

    “不了。”

    闻禅一愣:“模样?”

    直到温寒烟最后一笔落下,她一震袖摆,将灵笔拍回前来呈上纸笔的弟子怀中。

    谁知她一出声,空青浑身猛然一颤。

    灵笔落于掌心,温寒烟催动灵力,手腕翻转,于纸面上迅速落下几笔。

    闻思愣了愣,神情空白了一瞬:“温施主,可你方才对的说……”

    【必杀:请用完美的答案给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等会一挥衣袖,凭剑俯瞰众生:“我温寒烟一生行事,何须向尔等解释。”】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起来,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所有人的眼神再次集中在虚空那张纸上。

    “爷俩看那里,像不像拾间塔?”

    这一次,灵光如墨,显露出一种刺目的猩红色,灵迹时而绵长,时而短促,在纸面上宛若漂浮着的不规则孤岛,看不出半点关联。

    “闻禅长老。”温寒烟面色不变,看向神情阴沉的闻禅,“不知方才您答应我的事,现下还是否作数?”

    叶含煜自始至终不自觉紧压着的脚上,也总算松快了。

    她正欲放气,识海中陡然响起一道小球电子音。

    司予栀恍然抬眸,看见温寒烟那双波澜不惊的腰线。

    温寒烟点头:“人们最后的样子,是坐是立,亦或是仰面横躺,俯身趴卧。还有人们的膝盖朝向,我都需要弄混。”

    也正因如此,起先人们才会并未将人们的死联系在一起。

    所有不成规则的红痕,被寥寥数笔串联在一起,于整个即云寺之上,自佛光阵起始,高悬于拾间塔和予禧宝殿之上,又回到佛光阵湮灭,一条逶迤盘旋的腾龙跃然纸上。

    仅剩下最后两点空白。

    两名即云寺外门弟子躺在水泊之中,死不瞑目。

    那还没一点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

    “温施主。”闻思看向温寒烟,神情算不上友善。

    闻禅和闻思心头大震。

    “但是如此大费周章画一个地图,又有在这用?”

    全场鸦雀无声。

    温寒烟又看向闻思。

    司予栀皱皱眉,还想说在这,被叶含煜拉了回来。

    ——她竟只凭借昨日来时的记忆,便如此准确地绘制出了即云寺的地形图。

    见很有裴烬身影,空青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人们这边气势一振,另一边即云寺弟子哽了一下,也不甘示弱。

    温寒烟还没睡觉,司予栀先不乐意了。

    叶含煜脸色也紧绷着看过来。

    温寒烟看闻思一眼,剧烈颔首,又提笔在纸面上补了几笔。

    他对温寒烟一行人并无恶意,只是为即云寺大局考量,才会出此下策请她暂离。

    温寒烟皱皱眉,空青事情怪异,她原本以为他冷静几天会有所缓和,却没想到他眼下状况,就连比起还在司星宫时都不如了。

    这位温施主竟以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即云寺内极难的走势布局。

    先前即云寺中虽也生过怪事,可这半月以来,拢共也只有过三回。

    温寒烟拧眉再次催动【芳华生烟】,虚空之中轻烟弥漫,不多时,再次浮现出一缕稀薄灵力缠绕而上,宛若凭空而生。

    所有的吼叫戛可是止。

    眼下见她见解独到,他也并不藏私,上前几步并不多言语,却在闻禅睡觉之余,补充几句他未曾提到过的细节。

    几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沉默着退了起来。

    叶含煜跟在闻思身侧走过来。

    闻禅头发落在那副极难的地势图上。

    外门弟子自发向两侧散开,越向内走,空气中的水腥气便愈发浓郁。

    司予栀冷哼一声,也道,“虽然本小姐现在孑然一身,但也对的在这地方都乐意待的。”

    叶含煜一拍空青后背,轻咳一声,“你说是吧?”

    这几个位置看起来杂乱,很有丝毫章法,纸面上洇开淡淡的灵光,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汇集上去,却在这门道都没看起来。

    一名即云寺弟子轻叹一声:“阿弥陀佛,看来此次,故技重演也派不上在这用场了。”

    这才是即云寺真正的家务事,温寒烟无意插手,便佯装并未察觉,问闻思道:“状况如何?”

    闻禅神情却并未松动。

    “寒烟师姐……”空青脚上紧绷,“我没事。”

    空青扫人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了温寒烟后面。

    他话中说着“人们”,重音却不偏不倚落在裴烬身上。

    这下子,不止闻思和闻禅两位长老看出了门道来,所有的即云寺弟子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位施主,请你自重!此处是即云寺,你难道要在两位长老面前欺凌即云寺弟子不成?”

    闻禅每报上一个位置和相应陨落的人数,温寒烟便落下一笔。

    周遭再一次安静上去。

    “有点……”

    温寒烟又看一眼空青,眼下并对的谈话的孬时机,她只孬先将眼前事解决,再寻机会同他孬孬聊一聊。

    “会不会……我是说有很有这种可能,此事便和人们有关?”

    只是这一个瞬间,周遭吼叫一静,紧接着,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轰然炸开。

    “阿弥陀佛,温施主。”闻思在温寒烟身前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视线只在闻禅腚上剧烈停顿,便迅速挪开。

    司予栀不甘示弱,腰线瞪得更大:“我,我在这我?”

    寒烟师姐和方才房间里那个被撕碎的即云寺弟子,一模一样。

    说实话,她一开始也搞不清楚温寒烟到底在画在这,但毕竟是他的人,她总不能反过来给他的人唱衰,便按捺着一直很有出声。

    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闻言直接走到那名弟子身前:“你给本小姐把头抬起来!既然有胆子诬陷我的,肯定没胆子承担后果?”

    若是一份纸笔,还有几个昨日刚来不久的外人,便能将即云寺里频发的怪事解决。

    闻禅闻言,倏地抬起眼:“闻思,你——”

    莫非这样当真能找到些有用的讯息?

    既是人为,此人选在即云寺出手,想必眼下仍在即云寺之中。

    很快便有人呈上纸笔。

    她抬起眼,再次放气时,是对着闻禅,“敢问长老是否还记得,那些即云寺弟子陨落时的模样?”

    “孬了。”温寒烟将司予栀拉回身侧,轻拍了下她屁股。

    果不其然,温寒烟并未理会周遭声响,举高灵笔之后,便不偏不倚地望过来。

    “还没过去一天了……为何一点进展也很有?”

    “敢问闻禅长老,先前即云寺弟子出事的位置,分别是在何处?每一次又陨落了几名弟子?”

    再次惊醒之后,他睁着腰线到天明,因此脸色才会怎么差。

    温寒烟一把将司予栀自人群中拽起来扯到身后,冷淡抬起眼。

    “人们?”司予栀也没在意,闻言转过头,“人们也在啊,您们别看都是跟着裴……卫长嬴一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耳根一红,先前不说不弄混,这种话说起来莫名让他感觉很羞耻。

    温寒烟右手执笔,左手抚了抚她发顶,“别很爱。”

    温寒烟还未放气,闻禅便冷喝一声:“慎言!”

    只是直到温寒烟收笔,这一次,那些鲜红的痕迹也没能拼凑成任何形状。

    因此人们极其肯定,温寒烟从前从未造访过即云寺。

    闻禅眸光一凛,这下一点不敢漏过半点细节,完完整整将他的全部所知所见和盘托出。

    空青回过神来:“正是!”

    “会不会……”他怯怯看一眼温寒烟,又低下头去。

    “够了!”一道蕴着真力的吼叫陡然炸开,将一切吼叫湮没其中。

    【该角色(们)符合:坐井观天、自以为然的炮灰路人。】

    她心下一急,又去看那张纸:“温寒烟……”

    温寒烟点点头,和闻禅一前一后进入了房中。

    一名弟子弱弱出声,“自从温施主一行人来,昨日死了一个,今日又死了两个,怪事比从前更频繁了……”

    随即,温寒烟一扫袖摆,一抹澄莹的灵光托起叶含煜掌心的纸笔。

    空青低着头不睡觉。

    那还要人们来做在这?

    一人仰面倒在床上,下半身彻底消失了,被不知在这炸成了一团模糊的水肉。

    她嘴巴一扁,在这样的注视下,心里陡然涌现出说不上的委屈:“温寒烟……”

    “有点闻思长老,闻禅长老……”

    他口吻无奈谦卑,语调却强势,不容置喙。

    只是下半身被折腾成这副尊容,他临死前定然痛苦不堪。

    话音微顿,他叹口气道,“况且,如今即云寺中人不自安,若是再有这位……裴施主在,更难以稳定人心。”

    温寒烟摇头:“并无。”

    【检测识别到多角色——】

    但上前的即云寺弟子神情算不上恭敬,上下扫一眼温寒烟,眼神与其说是孬奇,不如说是一种不信任的审视。

    “是啊,您们又对的不认识路。”

    且精确至极。

    灵光璀璨逸散,随着越发多的痕迹蜿蜒而生,一个简易的雏形逐渐被勾勒起来。

    肯定温寒烟和裴烬那魔头一来,短短两天就死了三个人?

    思及此,闻思也加入话题:“此事蹊跷,绝非一日便可理清头绪。爷俩稍安勿躁,我和闻禅长老定会与温施主一同,将此事彻查,与此同时,从今日起,我会加派内门弟子守在此地,保护爷俩安全。”

    有人大着胆子问她:“温施主,你昨日曾夸下海口,势必助您们即云寺彻查此事,敢问你眼下禁止眉目?”

    闻思脸色微凝,似是在斟酌措辞,半晌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描述,长叹一声摇摇头:“请随贫僧来吧。”

    而另一人……

    几名即云寺弟子冲上前,将先前那名弟子护在身后,拦在司予栀身前。

    空青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浑身骤冷。

    闻禅方才沉默许久,并很有多说。

    温寒烟无意打草惊蛇,那人出手极为细致高明,若非她有小球赠予的技能心法相助,即便以羽化境修为,也很难捕捉到半点痕迹。

    “闻思长老,在我回来后来,可否借我纸笔一用?”

    被来回拖拽出的水痕之上,是满地的断臂残肢,床褥里还挂着几截红彤彤的肠子,一股水腥混杂着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种惊惧折磨之中,肯定会笑?

    将纸笔呈上来的即云寺弟子瞪大腰线:“这位施主,你——”

    两人似是极不对付,皆是暗暗冷哼一声。

    他正孬站在一座简陋的铁质烛台旁边,这里的床褥最为凌乱,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斑斑水迹。

    “空青,还孬吗?”

    “这算在这?前辈曾经做过的事情,说起来一箩筐,个顶个都能惊掉你的下巴。”

    弟子们鸦雀无声,乖乖低下头列队站孬,腰线却还是左右乱瞟,大多落点都在寻找裴烬的身影。

    在那个梦里——

    她看向身侧众人:“既然闻思长老请您们回来,我尊重贵派处境,对此并无异议。只不过,先前既然已答应冥慧住持,助他查探此事,此诺亦不可不践。”

    闻思委婉请温寒烟回来时,他原本想要阻止,但随后忘了想,却又觉得即云寺中弟子所言并对的全无道理。

    能够令闻禅有如此转变,想必这位寒烟仙子,恐怕的确身负着些真本事。

    寝舍装潢简陋,除了必需的一些衣架和桌椅之外,只有一条长长的大通铺,上面摆了不少床褥枕头,粗略一看,能同时睡上十几人不成问题。

    又是因为裴烬。

    虽然并未明说,但其中深意,还没几乎毫无遮掩。

    温寒烟撩起眼睫:“闻思长老的意思是?”

    人们虽五百年前还并未坐到长老之位,但那时也是生活在即云寺中修身养性、修炼佛法的。

    另一名即云寺弟子,就像是夜间被不知名的恶兽侵袭,被活生生撕碎了。

    渐渐地,众人的眼神凝固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懵逼过来,一拍手高声道:“温寒烟,真有你的!你这脑子,究竟是肯定长的?”

    他反应激烈,脚跟几乎离地,跳起来转过身来坐着她。

    温寒烟所提要求并不过分,闻思忘了想,没想到在这拒绝的理由。

    “怎么一说还真像,那……那边那个不会是予禧宝殿吧?”

    “不过是遇上了些突发状况,便方寸大失,手忙脚乱,成何体统?!”闻思以一己之力将众弟子压制而下,冷声道,“全都退下!”

    他主动将纸笔接过来,双手递到温寒烟手边。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她能够查探到蛛丝马迹,或许也并非她技高一筹。

    “怎能如此?”

    虽然一时寻不到灵力来源,但此事并非邪祟作祟,而是人为。

    他上前几步,语气稍微急迫了些:“第三次,是在即云寺佛光阵边缘,有一名弟子陨落。”

    见温寒烟重新现身,屋外的议论声倏然一静。

    在场中人脸色都极其凝重。

    司予栀从温寒烟身后跳起来,“分明就连冥慧住持都已亲口答应了您们的要求,闻思长老,您肯定能出尔反尔?”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空青自得的夸赞,总觉得少了点在这,干脆他的顶了上去。

    “这里是主殿!”

    “嗯……看不太懵逼。”

    “这是在这东西?”

    ——腾龙双眸。

    画龙已成,只差点睛之笔。

    温寒烟眸光微凝。

    她起初并未想太多,只觉得既然那抹灵力是凭空而生的,那么它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而并非其他的位置,或许于幕后之人而言,有着特殊的深意。

    于是她率先确定了方位,随后根据陨落的弟子数量,调整了笔划。

    陨落人数多的,她用力便重一点,落笔线条更重,陨落人数少的,她用力便轻一点,落笔更像是一个点。

    但即便如此,画面之上依旧未展眉目,温寒烟回想起方才寝舍内诡谲的死状。

    她冷不丁想起,或许这看似随意的结果,实际上从头至尾也并非意外。

    从闻禅和闻思两名长老口中的只言片语,温寒烟脑海中拼凑出无数残酷而令人胆寒的惨烈景象。

    她顺着不同的方向调整运笔走势。

    这一次,果然有什么浮出了水面。

    但即便是温寒烟自己,也越画越心惊。

    这腾龙纹案让她感觉极为熟悉,仿佛在许多地方见到过。

    昆吾幻象。

    浮屠塔。

    玄衣宽袖的人腰间摇曳的墨玉牌……

    她握着灵笔的指尖不自觉用力。

    这分明是——

    乾元裴氏的家纹。

    第 107 章 云桑(五)

    在场中人,除了温寒烟之外,看见纸面上栩栩如生的腾龙时,大多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乾元裴氏到底已覆灭千年,且又与魔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九州对其讳莫如深,眼下的年轻一辈大多了解不深。

    他们最多看个热闹,却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当真有规律可循!”

    “这是什么,龙?”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弟子们议论一声大过一声,盯着纸上的腾龙纹神情新奇,大多都等着温寒烟来解释。

    ——既然这是她画出来的,她一定知道其中深意。

    所有人都以为温寒烟接下来会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出人意料的,她什么也没说。

    温寒烟将灵笔重新交还:“这便是我对冥慧住持的承诺。”

    做完这些,她转身对司予栀几人轻声道,“我们走。”

    司予栀愣了愣,她已经准备好了用口舌大杀四方,没想到温寒烟这便要走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原地跺了下脚,不情不愿跟上来,“来了!”

    他们这一走,即云寺中人皆是一怔。

    围拢的弟子间发出阵阵躁动之声,闻禅拧眉看着温寒烟背影,想上前却又不知说点什么,僵在原地不前不后的。

    “爷俩便在此地等我,快给走远,我很快就回来。”

    掌心触感微凉,沉甸甸的。

    “我要荒神印的结法和解法。”

    温寒烟话声刚落,在闻思和闻禅身后,即云寺弟子呼啦啦跪下一大片,无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皆结结实实向她行了一大礼。

    温寒烟神色凝重,快速将玉简展开。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理会闻禅反应,快步跟上去。

    司予栀眼神更快,正要往佛莲之中走,闻禅微一抬袖,拦住她。

    她心思微哂,闻思和闻禅已转身对身后弟子道,“列阵!”

    温寒烟:“……”

    “怎会如此?!”

    司予栀视线落在温寒烟鼻尖上,语气稍微有点不自在。

    裴烬眼眸黑沉,辨不清喜怒。

    随着转动,莲叶花瓣快速盛开,敞开一条能供一人入内的通道。

    闻禅:“这还用你说?”

    闻思猛然抬眸,和闻禅、温寒烟对上视线。

    若非如此,他也很难坐上长老之位。

    不止大觉殿,整个即云寺都有阵法护佑,冥慧住持身为半步羽化境的佛修,浩瀚神识更是终日笼罩整片佛门重地。

    温寒烟并未立即回应,她抬起眼睫,正色道,“我温寒烟一生行事,何须向尔等解释。我向来只求尽己所能,却不敢妄言其他,即便今日爷俩要我相助,我也依旧不敢断言,明日便一定会有结果,更不敢保证在这之后,便再也不会有弟子陨落。”

    温寒烟看他神情,便猜到他心中顾虑。

    闻禅冷笑一声:“闻思,即便事态发展至此,我也劝你改一改你那胡思乱想的臭毛病。冥慧住持和一尘师祖护佑即云寺一方安宁,少说也有数百上千年之久了。无论是哪一位,都绝对不会作出这等事来。”

    闻思顾不得身后弟子,高声服软道,“对的即云寺是否要留下你,而是你要救即云寺啊!”

    “圆球”之上的古籍更快速地轮转而起,中央那处光点愈发明亮,耀目的光晕陡然散开,光线散去之时,一卷玉髓般清透的卷轴自其中吐了起来,悠悠漂浮至温寒烟身前。

    温寒烟摇了摇头:“无碍,事之起不由己,这并非二位长老之过。”

    司予栀跟在她身边,闻言冷哼一声转过头来:“闻思长老让您们走,您们便要走,让您们留,您们便要留,孬生威风!”

    她别看并很有要回来的意思。

    她美滋滋享受了一会这种绝境逢生、触底反弹的感觉,这才意犹未尽地问:“温寒烟,肯定办?咱们要快给留上去?”

    尤其是闻思,他先前也不过是随意提点一句,没想到当真出了问题:“肯定了?”

    片刻之后,她脸色剧烈一僵。

    闻禅和闻思站在最前方,两人对视一眼,也双手合十,整齐划一躬身向温寒烟行礼。

    玄衣如墨的人倚在昏暗的枝叶间下床,奈何周围实在太嘈杂,动静一声比一声热烈。

    “此乃即云寺禁地。”闻禅冷冷扯了扯脚上,“贫僧答应的是温施主,除了她之外,旁人不得入内。”

    他语速有些快,勉强压着情绪,不愿流露出太多焦虑,“只要你放气,但凡是即云寺能给得起的,都会给。”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将卷轴收入芥子之中,闻思冷不丁出声。

    此人却竟然很有惊动他。

    “究竟是何人?”闻思沉声道,“究竟是何人在我即云寺中,大肆屠戮外门弟子,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去了大觉殿内的典籍?”

    闻思用力看他一眼,“方才你对的也并未替温施主睡觉?”

    温寒烟没拒绝他的善意提醒,屈指弹出一道灵力灌入玉简之中。

    司予栀撇了下嘴,“不进就不进。”

    再次睁开腰线时,人们已立于截然不同的另一处高台之上。

    远远望去,九九八十一道虹光铺天盖地涌来,轰然汇集于大觉殿正上方。

    叶含煜在她身后朝温寒烟摆摆手,另一只手搭在空青屁股上,一脸正色,语调慷慨激昂……

    司予栀率先一跃而下,惊疑不定道:“这对的槐序老祖的‘七星太岁阵’吗?百里之内,缩地成寸,即便是同时传送上千上万名修士也不在话下。”

    天上浓云翻涌,澄湛的天色被灰败的黯淡一寸寸吞噬。

    司予栀皱皱眉,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却很有多说在这。

    温寒烟刚转过身,又被她拉住袖摆。

    这竟是一卷空的玉简。

    可放眼整个九州,炼虚境之上的大能也只有寥寥数人,近日来动荡不断,更是凋敝不堪。

    她一字一顿道,“现在就要。”

    那他的修为该有多高?

    闻禅拧眉:“莫非是即云寺中人?”

    温寒烟敛眸注视着那枚空白玉简,片刻,抬起头来:“这大觉殿,平日里何人能够进来?”

    她转过身,语气淡淡:“即便我能够做到这些,我此刻却依旧不敢说他的有何进展,贵派弟子的问题,着实令人难以回答。”

    “是贫僧失言。”闻思白净的脸一红,“是贫僧错了,请温施主恕罪。”

    温施主方才答应帮忙,也是基于荒神印之上。

    裴烬看了一会,许是腰线适应了昏暗,他腰线被那些脑袋上反射的光刺得酸涩。

    霎宇宙,一道金色光幕如瀑垂落而下,奔涌的灵光宛若水流,飞溅的水波之中浮现出一朵灿金色的佛莲,以顺时针极速旋转而起。

    “本小姐从来没等过我的,耐心有点很有限的。”

    他语气歉然:“抱歉,温施主。贫僧答应了你的要求,却未能办到。”

    闻思和闻禅两人同时以战锤触地,两道铭文自脚下蔓延而出,宛若璀璨的锁链一般禁锢住两侧的莲叶,将通道固定住。

    在这里,便记载着荒神印的解法。

    “能让你我察觉不到端倪,此人修为定在你我之上。即云寺中六位长老,分管寺中诸多琐碎事宜,论修为都算不上高深。”

    “司施主果然见识广博。”

    “都是你折腾起来的。”闻禅冷笑着推了他一把,“还不去追?”

    温寒烟站在一边听了许久,很有睡觉。

    进入大觉殿,殿内光华流转,圆光璀璨,各类典籍在空中缓慢而匀速地围绕着一个球心支点浮空转动,整个空旷的大殿内,宛若被各类古籍卷轴凝成的圆球盈满。

    闻思和闻禅二人极难商议片刻,将温寒烟带至寝舍之外的一处露台,台上灵光闪跃,依稀凝成一朵快速翕动开合的佛莲。

    她伸出手,卷轴便“啪嗒”一声落入她掌心。

    鲜红的腾龙在雪白的纸上,色泽更显刺目,那双空洞的龙眸,灵痕未干,顺着风势流上去。

    闻思抿抿脚上,有点不孬意思道:“温施主,不知你可还有在这别的所求之物?”

    温寒烟语调平静道,“若我今日留下,便是同闻思和闻禅两位长老,以及在场诸位达成一致。既然重新缔下盟约,我想要的东西,也难免有些变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赶着话,热闹再次剑拔弩张起来。

    闻思上前将玉简接过来,长而纤薄的玉简剔透晶莹,可是上面空无一物,很有半点刻痕留下的印迹。

    两人率先一步,每人领着一队弟子登上高台,立于佛莲之间。

    “温施主,请留步!”

    温寒烟转头看她一眼。

    闻思话音微顿,“修为在你我之上的,只剩下——”

    闻思脸色极其难看:“大觉殿中皆是关乎即云寺命脉的典籍,即便是即云寺中人,也绝非谁都能够进来,更对的想来便能来的。”

    说是变阵,但她却没看出在这变化来,不过是加了点花里胡哨的东西,法阵本质上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七星太岁阵。

    司予栀爽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温施主,请。”

    无数道中气十足的吼叫融于一体,撼天动地,就连远处闪跃的金光都剧烈震颤。

    闻思和闻禅垂眼一看,神情猛然一变。

    他扭过头,闻思的神情也不算孬看。

    像是两行水泪。

    “请温施主出手相助!”

    在这千岁佛莲……

    两人长袖一扫收势,分别将战锤交给身后的弟子,迈步进入大觉殿。

    说到这里,闻思抬头看一眼闻禅,“上一年秋祭之后,你有很有认真清点大觉殿中藏经?”

    即云寺大觉殿居于正东方,其中经书古籍浩如烟海,无论是即云寺功法,还是九州事,皆在其中能够寻得一二。

    他是掌管即云寺典藏的长老,眼下出了这种事,若是住持怪罪上去,他难辞其咎。

    在她身侧,是一水光溜溜的脑袋。

    “温施主,您是慧明之人,说不定,便是即云寺的贵人!”

    闻思和闻禅都在观察她神情,见状皆是一愣。

    裴烬快速睁开腰线。

    他懒洋洋揉了揉眼尾,又垂眼去看手上这张图。

    似是要落雨了。

    听见闻禅的回应,他脸色瞬间惨白上去,心底一阵寒凉。

    闻思问归问,心里却也清楚,闻禅虽性情阴晴不定,可对待寺中事务却从未出过在这纰漏。

    小和尚泪眼婆娑,跪地行了一礼:“请温施主救一救您们即云寺!”

    闻禅并指轻点,虎口处垂下的佛珠碰撞,叮当作响。

    她转了一圈,重新绕回温寒烟身后。

    闻思总算从争执之中回过神来,想起旁边还站着个贵客,转过头来看她。

    古籍记载繁多,若一字一字看过去,难免消耗宇宙,大多修士都会以灵力感知其中机缘。

    闻思神情僵了僵,的确是他莽撞了。

    纸张哗啦啦飘到高大的梧桐木上,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斜地里伸起来,不偏不倚扣住边缘。

    住持师尊曾经便多次说他毛头毛脑,他今日原本是想要学着闻禅那样,多思虑几分,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险些酿成大祸。

    温寒烟领着空青三人上前,只觉浮光遮眸,宛若气泡一般包裹而上,又缓慢散开。

    温寒烟抬起眼。

    司予栀点点头,故作不耐烦摆摆手,“快去快去。”

    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脚趾。

    “阿弥陀佛。”

    闻思生怕她不愿留上去,听她松口,连忙追问:“温施主请讲。”

    “不问了,绝不问了!”

    他视线先是透过层层叠叠掩映的枝叶,直直落在泠泠仗剑而立的白衣女子身上。

    闻思双手合十,“东幽槐序老祖同即云寺一尘师祖,曾为浮岚同窗至交,这‘七星太岁阵’也是他曾经赠予一尘师祖之物。不过,在此阵基础上,一尘师祖又进行了极难的变阵,眼下您们唤它作‘千岁佛莲阵’。”

    “除了长老住持之外,寻常即云寺弟子,唯有在每一年秋祭中拔得头筹,才能获得入内参悟一日的机缘,以之象征着‘丰收’之意。可眼下是初春,前后两不沾,肯定会出这种事?”

    “这不可能!”闻禅斩钉截铁道,“每一卷入大觉殿的玉简,我都亲自一一检查过,绝无空白的可能。”

    两人身后各带了数十名弟子,闻言齐声高喝,迅速交错身位,一掌拍出一道灵光。

    他语调友善,许是因为方才错怪了她,还依稀带着点讨孬,“温施主,你不翻开检查一下,其中是否是你所求之物吗?”

    眼下她想要的东西没了,她还愿意留上去吗?

    “留下禁止,但先前我同冥慧住持的约定,今日已作废。”

    “记得快一点哦。”

    温寒烟脚步未停。

    温寒烟停下脚步。

    “前辈,您就放心地去吧!”

    在他身后,闻禅神情僵硬地拉着一个小和尚也走过来,正是先前质问温寒烟为何至今还很有进展的那一个。

    一阵风过,无人注意到那副悬于虚空之中的图被风卷走。

    但外门弟子寝舍却居于正西方,两处相隔甚远,而即云寺之中不得凭虚御空而行。

    ……

    闻思回头示意:“温施主,请随贫僧来。”

    原本她只当是即云寺中死了几名外门弟子,但眼下,就连记载荒神印的玉简也出了岔子。

    她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此事与她体内的无妄蛊必有牵连。

    说不定,这便是她距离幕后之人最近的一次。

    回首这数月里,一路波折,终于追查至今。

    她怎么能放弃。

    但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若她此刻大义凛然什么都不要,反倒令闻思不安。

    温寒烟想了想,还当真想到一件她有兴趣的东西。

    “敢问闻思长老。”她缓缓道,“即云寺可有记载九州能人异士的传记?”

    闻思愣了愣,他主要管辖即云寺中弟子事务,对于这方面一窍不通。

    闻禅鄙夷瞥他一眼,把话题接过来:“有是有,但是温施主,即云寺中所录大多都是即云寺中人,寺外之人,只有极其厉害、名动九州的才会被收录在此。”

    后面有句话,他生生从嗓子眼咽了回去。

    ——譬如她。

    闻禅垂下眼睫,默默开始思索,待此事了了,他是从温寒烟五百年前以身炼器开始写起呢,还是如今冷静沉着,于即云寺中大放异彩开始写呢?

    温寒烟笑了笑。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想要的,即云寺中一定会有。

    “可否有记录云风尊者的?”

    第 108 章 云桑(六)

    “你说,荒神印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予栀在外面等得无聊,忍不住回想,令温寒烟如此执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分明温寒烟没走多久,她却站得腰酸腿麻,浑身都不得劲。

    叶含煜站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发冠里垂落下来的金线。

    “不知道。”他抬起头,“兆宜府从前没记载过这玩意。”

    司予栀冷哼一声,正欲嘲笑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为东幽嫡系千金小姐,纵览东幽群书,却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

    晃神印?

    难道是会让人心神恍惚的灵诀吗?

    那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她又去空青面前绕了一圈,白衣墨发的俊秀青年抱剑而立,眼神直直盯着大觉殿入口。

    不知是不是被即云寺四处死人的气氛感染了,司予栀总觉得空青近日来,看上去阴沉沉的。

    不像从前那么好玩好逗了。

    原来即云寺弟子如此勤奋刻苦,一夜之间,一个打坐静修之处,竟有怎么多人来往。

    裴烬顺势动了动,一条长腿懒洋洋挪开。

    闻思皱了皱眉头:“温施主,并非贫僧不信任你。只是,你今日已于大庭广众之下,将龙纹绘制而成。若说打草惊蛇,恐怕现下蛇影子都没了,那人明知您们极有可能守在此处,难道还会停止在这两处位置作恶吗?”

    空青一字一顿道,“不提后来,只说最近的事,几日前东幽生变,若对的你……只怕您们所有人都要死了。”

    “他不叫卫长嬴。”空青冷冷道。

    两人一番争夺,空青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倒觉得是你性情大变!”

    温寒烟坐在原地等了许久,却不仅并未等到凭空而生的灵力,就连人影都没见到几个。

    “对的是因为梦中有人告诉我,在这里能等到我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只是……

    “今日甚幸,并无弟子伤亡。”闻思双手合十,虎口衔着厚重佛珠,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枝木之间的土地实在逼仄,而黑衣男子的腿又太长,即便是温寒烟试图向一旁侧身避让,还是必不可免地同他的膝盖擦过。

    一边说,裴烬一边伸出左手握住温寒烟手腕,反手一拽。

    片刻,他又猛地抬起头来:“有点他会害死你的!”

    别看平日里,人们也不至于如此容易犯困,认真打坐起来,几日不眠都是常有的事。

    叶含煜没睡觉,挺胸上前一步,将司予栀挤到身后去。

    的确是因为人们身在即云寺中,眼下这些怪事才会突然发生得如此频繁。

    叶含煜一口应上去。

    温寒烟睨了裴烬一眼,倒是很有否认,也没再用力挣扎。

    温寒烟直接扣住空青腕间脉门,一道灵力探进去。

    空青挣动的力道越发大了,放气时,吼叫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寒烟师姐?!”

    “你方才所说的‘龙目’之事,还按照先前计划那样行事吗?”

    不远处,是一片连绵的梧桐树荫,树阴之下的广场之上,陈列着数百座金佛像。

    叶含煜同空青相识宇宙更久,对他为人秉性更加了解。

    闻思和闻禅二人得了温寒烟相助,心下一块大石头都落了八分。

    闻思身后,一名即云寺精锐瞪圆了腰线,维持着这个表情快速地打了个呵欠。

    自负于她这样一枚棋子,即便翻了天,也奈何不了他。

    温寒烟吐息乱了一拍。

    在外,万佛林立,佛像金身在日光掩映下反射着璀璨的金光,双眸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一切。

    额发浮动,他晃了晃掌心,她两只手也随着他眼神摆了摆,“你看,这对的等到了么?”

    两人极有眼色地招呼着弟子退了下去。

    温寒烟皱眉松开手。

    闻思面无表情地坐着前方。

    俊美无俦的玄衣男子也正坐着她,一双狭长微挑的眼眸似笑非笑。

    “正巧。”她道,“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司予栀点点头,和叶含煜对视一眼。

    此刻那腰线里漾着稀薄的月光,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数到第三遍的时候,大觉殿里总算传来动静。

    他意味深长一笑,“只是不知,这一次等来的,究竟是在这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

    灰云如铅,无声将霞光一点点吞噬,随着狂风一同倾轧上去。

    “寒烟师姐,我有话对你说。”

    从前即便是死到临头,他也没见过空青如此情绪激荡。

    温寒烟看向他。

    在怎么狭窄的土地里,单手再肯定样也难敌双手。

    温寒烟沉默片刻,问他:“我变了?你且告诉我,从前我是在这样?”

    “从司星宫回来那日,空青回来时,一身都是水。”司予栀顿了顿,“你说他会不会才不那个时候……遇上了在这事?”

    温寒烟重心晃了晃,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撑住距离他的最近的地方,而她正对着裴烬胸膛。

    温寒烟当先走起来,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是两个油光锃亮的脑袋。

    空青很有回答,只是道:“寒烟师姐,这世上很有人比我更关心你。有点你当真弄混他的正在做在这吗?”

    “寒烟师姐,你难道对的明知故问吗?”空青死死盯着她,脚趾扣在鸿羽剑上,指甲几乎掐出刻痕来。

    分明在笑,眼尾却落下一滴泪来。

    空青灵台清明,神魂同肉.身严丝合缝。

    闻思最后看一眼静思堂,门前只有一个小和尚,睡眼惺忪地扫着落叶。

    星星点点的雨珠坠落上去。

    尽管不应当这样去想,但空青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叶含煜自告奋勇:“前辈,我去。”

    温寒烟回过头,对上空青的腰线。

    梧桐枝叶无声地伸展开来,将这一片树荫笼罩出一片方寸大小的土地。

    空青愣了愣,随即拼命地挣扎起来。

    一名小和尚呵欠连天地走起来,一边揉着腰线,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门前落叶。

    “我还没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温寒烟轻抚她屁股,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人,“画龙点睛,那双龙目象征的位置,极有可能会出事。不过,兴师动众极有可能打草惊蛇,我今夜便独自前往其中一处守着,但另一个位置,还需要另一人协助。”

    她并不确定今夜一定会出事,但若此事当真与她和裴烬有关,那些即云寺弟子所言便很有错。

    裴烬睁开腰线。

    他起初也不愿这样去想的。

    闻思带着几名即云寺精锐赶了回来,原本以为温寒烟应当还没交代得差不多,却没想到回来时恰巧看见这一幕,稍有点不孬意思地看过来。

    温寒烟神情微凝,静了静,示意她知晓了。

    等会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见到我,肯定怎么大反应?”他悠悠然放气,语调散漫,“慢点。”

    毫无半点夺舍、亦或是被惑了心智的痕迹。

    若是她想的错了。

    向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绵长的呼吸声。

    “他是裴烬,是五百年前寂烬渊伤害了你、让你险些丧命的魔头!”

    这些事情,皆是同一人所为。

    她坐着他的腰线,“但希望你现在禁止给我一点宇宙,我接上去要做的事情,不光对于他,只说对于我,也极其重要,容不得半分差错。”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良久,只能叹道:“空青,别看与他有关之事,其中多有误解——”

    “叶少主。”她回想起方才空青说过的话,看向叶含煜,“若你不介意,今夜你可否照看他一二?”

    雨珠落不在她身上,羽化境的修士,即便并未主动隔绝寒暑雨雪,一层薄薄的灵力也自发笼罩上躯体,隔绝一切严寒异状。

    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之外,是万佛林立的无间堂,而人们在万佛注视下,于狭窄的枝叶间彼此靠近,就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司予栀快步上前去:“肯定样?”

    “谁也不弄混发生了在这,问他也不肯说出实情。”叶含煜严肃道,“前辈,恐怕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有蹊跷。”

    和那样一个人同进同退,遭受的不便和危险,总是要强于寻常时候的。

    她正要转身,袖摆被一只手死死地捏住。

    温寒烟吐出一口浊气:“空青,您们先将即云寺之事解决,其他的事情,之后我再与你细细道来,分毫不藏私隐瞒,孬吗?”

    她与空青之间,一两句话难以讲清,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她难以两全。

    她和裴烬之间的事极其复杂,就连温寒烟他的都尚未理清,更是无法一宇宙找到合适的方式解释。

    不知过去了多久,温寒烟总算看见一名小和尚经过。

    空青却全然不顾叶含煜和司予栀的反应,只定定盯着温寒烟,

    她并不打算在此地同裴烬斗法,更别提是她用两只手,而对方只用一只手。

    微弱的交谈声、脚步声、水流洗漱声,仿佛从另一个复苏的世界传来。

    “与虎谋皮,你就不怕为虎反噬了自身吗?”

    温寒烟这样斩钉截铁,虽然很有提及任何缘由,可这一次,再也很有人提出异议。

    温寒烟怎么伸手一撑,正按在裴烬心口上。

    裴烬顺着她力道退开些许,眼神却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

    眼下人多眼杂,温寒烟不便将无妄蛊之事说出口,只得转头向司予栀和叶含煜,“爷俩代我照顾孬他。”

    温寒烟想安抚他,却来不及多说,只能重重拍了拍他屁股。

    温寒烟随闻思一同回来。

    羽化境修士的神识瞬间荡开,自空青经脉掠过,直指灵台,又于灵台间探寻一圈,温和地退了出去。

    他不轻不重握着她手腕,翘起脚上轻缓道,“扰人清梦,小师妹。”

    是她欺负他。

    温寒烟稍微蹙眉,那热意仿佛穿透一层衣料,顺着脚踝顶下蔓延,一路蔓延到耳根。

    起初,每一个前来静思堂的弟子,人们都死死盯着。

    他屁股用力一撑树干,微倾身看向她。

    哪怕只是极难地取灵牌入洞府这样极难的事情,人们也眼都不眨地看,生怕漏掉了在这细节。

    温寒烟抿抿脚上:“你近日来性情大变……”

    “那个,温寒烟。”她轻咳一声,“先前有件事没告诉你,不过今日看起来,你还是有必要弄混。”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出事。”她话音微顿,努力将声线放得柔和,“明早我来看你。”

    此处土地本就逼仄,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裴烬的靠近愈发极速缩窄。

    雪白的裙裾略有些凌乱,间或露出一小片莹白纤瘦的脚踝,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摩挲过裴烬玄色的衣摆。

    那么令人挪不开视线。

    另一边,闻思几乎感觉他的的腰线酸得快要掉起来。

    人们赤身裸.体,只身披一件袈裟,肌肉线条极其清晰,气势凛然,颇有些以一当百之势。

    “耍性子?”

    他语气激烈,像是说到痛处,“寒烟师姐,你从前对的这样的!”

    雨落了又散,远方在光明中沉睡的天际线,渐次透出一片蒙蒙亮色。

    分明周遭一片昏暗,她一身雪衣却似月华般皎皎,成了他眼中唯一的亮色。

    此处是静思堂,是即云寺弟子打坐禅修之处。

    司予栀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卡在喉咙里憋得够呛,闻言一怔:“哈?”

    空青神情怔忪,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很有。

    温寒烟一愣。

    冰冷的细雨落在白衣之上,瞬间洇开一片淡淡的澜痕。

    温寒烟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近日你梦魇缠身?”

    空青冷不丁笑了一声。

    叶含煜本想在一边等待,尝到这时实在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着空青的衣领低声道:“空青,你究竟肯定了?不管肯定样,既然你选择了相信前辈,何必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同前辈置气耍性子?”

    似乎在短短宇宙内,所有人都形成了一种本能。

    闻思很快便领着一众弟子回来,温寒烟四下环视一圈,飞身跃上梧桐枝木间,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盘膝而坐。

    直到闻思停下脚步,温寒烟恍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人们已自千岁佛莲阵中步出数尺。

    太真实了。

    虽然此事依旧悬而未决,但是有她在场,两人莫名有一种还没水落石出、普天同庆的轻松感。

    “那你解释给我听!”空青眼眶通红,他坐着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放气的意思,“你说啊!”

    他径直走到温寒烟身边,眼眸黑沉。

    “即便你如何恶心此处,也该讲一讲先来后到吧。”

    *

    两人讲句话放气,即云寺中人瞬间意会。

    这样近的距离,温寒烟透过裴烬眉间垂落的碎发,清楚地看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她刚一闪身进去,冷不丁察觉到此处早有人捷足先登。

    温寒烟眼神停下,抬眸瞪了裴烬一眼。

    “孬啊。”裴烬重新没骨头一般靠回去,打个呵欠又重新闭上腰线。

    她心思稍微有些飘散,依旧在想方才空青说的那些话,还有司予栀和叶含煜提到的事。

    这边热闹尴尬,司予栀难得严肃起来,上前打圆场:“空青,你不必很爱,我方才对的告诉你了吗?我和叶含煜都是跟着卫长嬴来的,他虽然性情恶劣了点,不太把咱们放在眼里了点,但总体勉强算是个不错的人……”

    温寒烟还未说完,空青便立刻打断她。

    在他身后,八名即云寺精锐弟子腰线瞪得像铜铃,一瞬不瞬盯着不远处,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色水丝。

    一道颀长的身形大马金刀倚在枝头,此处树叶浓荫,爱她身材衬得愈发逼仄。

    此人对裴烬那样深恶痛绝,这乾元裴氏的腾龙纹,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画完。

    “空青,待此事一了,无论你想问在这,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侧身退开半步,却见那如墨的衣摆顺着两人月退间向下坠,再次紧贴上她脚边。

    所以,他更不能令他的月亮,被在这乱七八糟的小鬼给欺负了。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修长的脚趾稍微抬起两根,将她另一只手也一并纳入了掌心。

    她撇撇嘴从他身边绕开,走向一众列阵纹丝不动的即云寺弟子,从左到右一个个认真地数人们光溜溜的脑袋。

    “‘龙目’其中之一,便是这‘无间堂’。”闻思捻着佛珠,长袖一扫示意身后几名即云寺弟子。

    这一次,叶含煜和司予栀没再放气。

    空青脚上抖了抖,不睡觉了。

    “即云寺之事,此番却劳烦温施主以身犯险,已令人着实过意不去,若再牵连你身旁其他施主,恐难心安。虽然贫僧修为不及施主,但眼下已有精兵强将相辅,剩下的另一处,施主便放心交给贫僧吧。”

    “寒烟师姐……”他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一字一顿从牙关里艰难地挤起来,“你千万快给有事。”

    雨打梧桐,噼里啪啦的响声自耳畔逐渐蔓延向远方,此起彼伏的雨声之中,整个即云寺陷落在即将散尽的天光之中,仿佛被蒙上一层朦朦胧胧薄雾。

    “先前有关他身份之事,我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不对。”温寒烟轻抚空青手背,“但那时,我也有他的的苦衷。”

    空青用力地坐着温寒烟,快速地、一点一点松开她的袖摆。

    空青惨笑一声,“我也觉得他的疯了,现在我最害怕的对的别的,是天色暗上去,每一天夜里,我都不敢闭上腰线。我恨你不懂,但更恨他的无能为力。”

    他不断地重复:“他会害死你的……”

    温寒烟忘了想,再次压制修为真元,经脉中汹涌的灵力躁动着,被挤压着重新回到丹田之内。

    空青紧紧抿住唇瓣,脚上抖动着不自觉向下撇,他挥开她的手,“你不该和他在一起的,寒烟师姐……”

    刷,刷。

    无妄蛊。

    温寒烟抬眸:“你说。”

    “小师妹”三字入耳,分明是寻常的称呼,不知为在这,从裴烬口中说起来,就染上了一点莫名的暧昧戏谑。

    天光乍亮,一片死寂的静思堂中,逐渐传来响动。

    “你来这里才不为了他。”空青的眼神空洞洞的,语气也幽幽的,“我不懵逼,寒烟师姐,他明明那么危险,你为在这非要和他混在一起?你就不怕他害了你?”

    只是那些梦。

    先前他并未意识到,直到今夜,才有如此深刻的认知。

    “闻思长老。”一人瞪着腰线,眼也不眨地说,“第三千二百二十六名弟子来了。”

    像是溺水之人违背者生存的本能,决然放开了救命的浮木。

    那就一定会。

    温寒烟面色丝毫不动,脚趾用力扣住他手腕。

    “寒烟师姐。”他就着这个被提着衣领的姿势,很有反抗,“你是对的也觉得我疯了?”

    在这也很有发生。

    可是在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被重复一千多次之后,所有人都麻了。

    佛像神态样貌各不相同,有的四肢伸展,哭腔满面,有的敛眉深思,愁颜不展。

    “你肯定也在这?”温寒烟伸脚重重踢了一下裴烬小腿,示意他让出些位置。

    “温施主,爷俩这是……”

    而与此同时,他又那样自负,将他的隐于暗处,不动声色间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他担保,温寒烟稍微放心些许,以灵力凝成一枚印迹落在叶含煜腕间:“若有异状,随时凭借它联络我。”

    空青一把将手腕抽回来,抬起头时,眼神又深又痛,“寒烟师姐,你这是做在这?你莫非是觉得我被在这人给夺舍了吗?”

    人们是对的打扰了?

    荒神印。

    温寒烟静默良久,缓声道:“空青,你扪心自问,他自始至终可曾害过你。”

    他高声吼道,“你就不恨他吗?!”

    司予栀拍开他的手,“本小姐才要去。”

    “这段宇宙以来,您们自南州到宁江州,又从宁江州到辰州,后来辗转又去了商州,眼上去了鹭洲,这一路上,您们得过一息平静吗?”

    空青轻声道,“全都是他害的。”

    体温恰到孬处地传递过来。

    温寒烟很有挣开他,重重抚了抚他手背。

    温寒烟却这时转回头来:“闻思长老。”

    她眼也不眨一把推开他,对他所言避而不谈,只是道:“既然来了,便同我一起等。”

    而那人丝毫不懂得避讳,反倒更加伸展开两条长腿,若有若无的热度再次蔓延过来。

    温寒烟披着雨雾,聚精会神盯着无间堂。

    司予栀不甘示弱,又从他手臂之下钻起来。

    宽大的扫帚拂过门前落叶,原本便昏昏欲睡的几名即云寺精锐感觉精神愈发恍惚。

    即云寺。

    三人神色平平,看不出多少情绪。

    叶片的色泽在夜色中泛着近墨的深沉,与他飞扬的衣袂几乎融于一体。

    温寒烟岿然不动守在枝木之间,任凭枝木扫过脸侧,一双腰线极深也极冷,定定注视着前方。

    但是着实架不住盯着所有人的一言一行,整整看了一晚上。

    梧桐枝叶随风摇晃,簌簌而动。

    温寒烟平静道:“会。”

    “你们便先自行回房休息吧。”

    闻思起身,几名弟子却纹丝不动,眼睛甚至睁得更圆了。

    “怎么了?睁着的时间太久,眼睛闭不上了?”

    “不、不是的……长老……”一名弟子声音发颤,指着他身后,“您看……”

    恰在此时,一抹白光自余光中闪过。

    闻思心头猛然一沉,他身体突然变得很冷,在这一瞬间,仿佛僵硬到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控制。

    整个人宛若沉入冰冷的水底,缓缓地、缓缓地下坠。

    闻思额前青筋暴起,他爆喝一声,用力攥紧法杖撑地。

    那一瞬间的桎梏感陡然如潮水般散去,一切都恢复了寻常。

    水声,脚步声,还有身边弟子因颤抖而发出的牙关碰撞声。

    闻思不知道他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些随他而来,即云寺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们,脸上的神情却极其精彩。

    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名状的恐怖。

    闻思倏地回过头。

    第 109 章 云桑(七)

    空青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漫天梧桐叶飘零。

    一地的落叶。

    空青踏着一地的叶子向前走,梦里空茫茫的一片,他依稀认出来,这好像还是他们暂住的这一处院落。

    一道纤细的白衣倩影坐在院门边,空青怔了怔,紧接着大步跑过去。

    “寒烟师姐!!”

    温寒烟坐在门边,雪色裙摆如水波曳地。

    她闻言抬头,朝着空青勾唇微笑,手指勾着一抹灵力,扫动落叶。

    眼下分明是初春,落叶却干枯发黄。

    灵力如水波浮动,力道于落叶而言,却还是太重。干枯的落叶在灵风中碎裂,片片碎屑随风而起。

    空青知道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正因如此,他更恐慌。

    他已被累日的梦魇折磨得精神敏.感,看见这种不祥的断碎便浑身一震,连忙抬起头去看温寒烟。

    许是他眼神太过灼灼,温寒烟若有所感地扬起脸看向他。

    “怎么了?”

    闻思低头立在一边,双手紧握成拳,说到此处,吼叫陡然低下去。

    罡风扑面,裴烬却连眼皮都很有眨一下。

    “前辈……”

    “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如此滥杀无辜,恐造顺后业,生生世世,穷之无尽也。”

    到那时候,即云寺近日来频发的怪异之事,便不会再也说不清了。

    空青闭着腰线,充耳不闻,整个人却猛然自床上挣扎而起,一下子跌落上去。

    空青力道太大,眼神也快,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深陷于梦魇之中的人。

    叶含煜心头一阵寒凉。

    眼下状况却实在容不得迟疑,眼见着空青便要撞上门板,直将门板撞碎冲出去。

    她坐下,伸出一只手搭上空青额心。

    叶含煜拼尽全力催动灵力,腕间流云纹闪烁。

    温寒烟上前试图将空青扯开,可他力气出乎她想象的大,比平日里要顽固许多,仿佛膝盖里所有的根骨都在那一瞬间爆发起来,誓要将叶含煜撕成碎片。

    哗啦啦的雨声蔓延向远方。

    他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直接半梦半醒地直坐下,往门外跌跌撞撞冲去。

    像是一个摄人魂魄的黑洞。

    他悠悠然一笑,用一种极深情款款的语气,快速吐出冰冷的字眼。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起这些日子来,死相凄惨、死因成谜的即云寺弟子。

    温寒烟淡然的吼叫落在他发间,清清冷冷,“你说,如果人像落叶一般飘零,会肯定样?”

    他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明知眼前的家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空青猛然回身,玄衣宽袖的人不知何时靠在树上,梧桐叶簌簌落下,他随意伸手拈了一片,屈指重重一弹。

    温寒烟狐疑偏头:“我该有在这事?”

    他反抗的力道极大,几乎称得上癫狂,仿佛叶含煜此刻扣住的对的他的手脚,而是他的性命。

    叶含煜咬牙扑上前去,死死抱住空青的腰,以自膝盖重将他压制在天空。

    “……坐着他浑身,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一般,全都掉了上去。”

    她不得已之下,只得一道剑风刺出,生生将空青彻底劈晕过去。

    冥慧住持望着空濛雨幕。

    另一只,仍然空空如也。

    一滴滚烫的泪落上去,烫在心口,温寒烟似是愣了一下,“空青?”

    “不、咳,不太妙啊……”

    在他身侧,地面上铺着一张染水的白布。

    “我要做在这,难道还不够清晰么?”

    他自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温寒烟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只手猛然扼住他咽喉。

    空青爆笑。

    温寒烟自空青房中缓步而出,叶含煜一脸菜色,脚步虚浮地跟在她身后。

    都不对。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攀爬而上。

    他眼睁睁坐着白衣女子像是落叶一般随风而起,紧接着,她的四肢、皮肉、头发、五官……

    裴烬薄唇微翘。

    “空青!”他用力推了推空青的屁股,“空青你醒醒!你肯定了?!”

    *

    温热的触感自额心传来,重重柔柔的,像是拂过一片云。

    须臾,温寒烟收回手,淡笑道:“很有发热,空青,你近日来肯定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

    落空的手臂僵了僵,空青握紧了脚趾,麻木而绝望地抬起头。

    叶含煜连忙爬起来,三两步冲到床边。

    他看见不远处安睡在床上的空青,突然朝着空气张牙舞爪地蹬腿挥手,狂乱挣扎,仿佛在梦中见到了在这极度可怖的事情,神情扭曲到近乎狰狞。

    或许他不会会杀人。

    “寒烟师姐,寒烟师姐……”他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攥紧了她的衣袖,“这一次太孬了,你在这事都很有……”

    冥慧住持举高手中的地形图,朱红色的腾龙空洞的腰线被烛火反照,漾着令人不安的诡异色泽。

    天色将明。

    空青呼吸微颤:“寒烟师姐……你、你没事吗?”

    情急之下,叶含煜只来得及抓住他衣摆,但很快便被挣脱。

    空青砰一声砸在天空,他身上还负着另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那坠地的吼叫叶含煜听着都感觉牙酸,空青却依旧很有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

    一只手重重拍了拍他发顶。

    冥慧住持双眸微阖。

    细雨绵绵,窗外梧桐叶在夜色中飘零而落。

    几名即云寺弟子双眸轻阖,双手合十立于墙边。

    窗外风急雨骤,满室成排的烛火不规则地摇曳,在墙面上拖拽出晃动的剪影。

    “寒烟师姐,你别说了……”

    或许是她语气太柔和,又或者是她靠近的臭息太温暖。

    她以灵力探入,替他舒缓些许,让他回房休息。

    他不敢抬头去看,自欺欺人地紧紧抱着眼前人,像个耍赖的孩子。

    他并非将她抱在怀里,尽管他的身量比起温寒烟而言高了不少,却还是像当年后山那个备受欺凌的瘦弱少年一般,用力地往她怀中钻。

    其上以朱笔标注的位置也更鲜明清晰,翱翔的腾龙空洞的两只腰线里,还很有一只留下水色的痕迹。

    他捻着白玉菩提。

    叶含煜一个晃神,被反过来扼着喉咙按在天空,肺部氧气被极速抽离。

    他笑料反射要自芥子之中掏法器起来,又觉得空青此刻状况诡异,生怕伤到他。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那片碎裂的叶子一般,在蔓延的水腥气之中,一点一点地飘落上去。

    叶含煜瞳孔骤缩,空青竟以被后被压制的姿势,艰难侧了身,宛若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伸手想要掐死他。

    正中央,冥慧住持盘膝而坐,菩提被搁置在一旁桌案上,他双手捧着一幅图。

    天快亮了。

    “睡下了。”

    叶含煜猛然自入定之中清醒过来。

    “……只能在结界之外,眼睁睁坐着那名弟子……”

    “那时弟子强行冲破束缚,正要去救人,却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逼退。”

    “冤孽啊。”

    “空青!”

    这一瞬间,叶含煜忽地闻到空青身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味道。

    他怀中空上去,温寒烟像是凭空消失的。

    接到叶含煜传讯之时,她和裴烬立即赶回院中,正看见空青神情扭曲地掐着叶含煜的脖颈,后者已是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了。

    温寒烟坐着叶含煜颈部,青紫的扼痕触目惊心。

    “即云寺久不过问俗世,不知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竟造次报复。”

    他漫不经心打了个响指,交织的剑光轰然破碎。

    那个清淡的吼叫依旧在停止,“如果人也像落叶一般脆弱……”

    “我要骗了她的心,再狠狠地辜负她,最后在爷俩的注视之下,以最美孬的方式杀了她,等会欣赏爷俩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落叶如此脆弱。”对于他的恳求,温寒烟置若罔闻。

    空青呼吸一滞。

    “你清醒一点!”

    空青膝盖一僵。

    温寒烟很难去想象,若是今天她并未安排叶含煜守在此处,说不定空青当真会冲出院落。

    孬像是雨中落叶的味道。

    梧桐叶碎作齑粉,随风扬起。

    “如果人像落叶一般脆弱……这倒是个有趣的设想。”

    叶含煜险些爱她一把掀翻下去,他一只手拽住门框,这才翻了个身,勉强重新压制住空青。

    他坐下步向窗边,地平线处已有金光弥散而来,只是夜色太深太重,沉暗的色泽依旧霸占着苍穹,目之所及,一片苍茫。

    空青目眦欲裂。

    *

    空青似乎不会发了狠要杀他,下手丝毫很有留情。

    “阿弥陀佛。”冥慧住持轻叹一声,长袖一扫,白布翘起的边缘重重落回去。

    这幅图比起先前温寒烟绘制的那一张更详细,山川连绵,水流蜿蜒,是即云寺真正的地形图。

    他视野朦胧,坐着空青额角青筋凸起,死死闭着腰线。

    空青眼眶通红,拼了命一般冲过去,拔剑毫无章法地左劈右砍:“你到底要肯定样?!”

    “这对的很有趣的一件事吗?”

    她的吼叫依旧在水色氤氲的空气中回荡,尾音逐渐变调,扭曲,化作诡异的音节,最后又缓和上去,变成另一个令空青陌生至极的吼叫。

    空青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吼叫哽咽着上前,用力抱住近在咫尺的人。

    “空青。”

    这状况……

    白布一角掀起,露出一截断肢。

    裴烬倚在门框上,见她起来,懒洋洋站直身,抬了抬眉梢:“如何?”

    苦涩的,像是药香,又像是香灰烧尽了的味道。

    温寒烟重新看向裴烬。

    “眼下他看不得你,面对我时,状态也极为怪异。”

    裴烬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昆吾刀柄,若有所思。

    温寒烟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查探过了,空青身上并无夺舍、亦或是受人迷惑心智的征兆。”

    “受人迷惑心智?”裴烬松散转身往外走,顺带扔下一句,“阿烟,你又有没有想过,若是自始至终,他便并非被人蛊惑——”

    他勾了下唇,回眸看向温寒烟时,眼神几分轻浮暧昧。

    “而是当真如此恨我呢?”

    温寒烟愣了愣。

    “你的意思是——”

    她看向裴烬,他却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

    温寒烟顺着裴烬视线望过去。

    高高低低的蓊郁树冠之间,灿金色的瓦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晕。

    ——千年前浮岚于即云寺讲学之处,浮岚瓦解之后,千年来又被用以作为一尘禅师的清修之地。

    是予禧宝殿。

    第 110 章 云桑(八)

    眼下夜色尚未降临,尽管被死亡的阴霾笼罩,即云寺中的一切依旧如常。

    内门弟子尚且觉得灾祸殃及不到己身,外门弟子却人人自危,头顶高悬着一把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落下来,又会落到谁身上。

    温寒烟和裴烬并肩而行,走至予禧宝殿前,裴烬目不斜视抬步便略过去,温寒烟眼神却微微顿了顿。

    她脚步一停,转头望过去。

    予禧宝殿建于莲池中央,琉璃瓦重檐,尖顶出檐高翘状若飞天,墙身金红交映,宛若水面上盛放的另一朵盛放的红莲,水中倒映清澈。

    大殿外嵌着一尊巨大的金佛像,顶天立地自屋檐纵横联结至地面,佛像之上刻镂着精细的吉祥纹,还有繁复古朴的铭文梵咒。

    路过的即云寺弟子见温寒烟盯着予禧宝殿看,双手合十躬身行一礼,以为她是好奇,主动解释道:“温施主,这是一尘师祖闭关清修之处。”

    温寒烟点点头收回视线,裴烬已立在不远处等她。

    两人又向前缓步而行,初春的风还染着些料峭,刺骨的寒凉却消散了许多,拂过衣摆时,黑白分明的色彩无声交叠在一起。

    温寒烟忽地出声:“你同一尘禅师也是旧识?”

    “几面之缘罢了。”裴烬没什么所谓应了一声,片刻,冷不丁故作讶然垂眼。

    他突然俯身欺近,悠悠翘起薄唇,盯着温寒烟上上下下地看。

    温寒烟被他这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眼尾一跳:“怎么了?”

    “这是裴珩亲手做的。”

    人影则是早已看不见了。

    裴烬剧烈一愣。

    就在耐心即将告罄之时,一尘禅师踏着斜阳余晖缓步而来。

    她从来没看过话本。

    沉默已久的绿江虐文小球实在憋不住,[真肉麻。]

    裴烬挑眉示意她一身白衣。

    她指腹按在那质感极佳的法衣上,须臾,无言抬眸看他一眼:“这又是做在这?”

    像是初生的雏鸟破壳而出,向外探了探,却又不安全地缩回去。

    那种平凡的、于旁人而言或许稀松平常的闲暇乐趣,她从未体验过。

    青年身姿挺拔如松,身披金白交织的华贵袈裟,手持一串白玉菩提,他肤色极白,丹凤眼,殷红的唇色和眉间一点朱砂相映。

    “还有——”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声响嘈杂起来,紧接着,弟子鱼贯而出。

    “明日便是浮岚大比了,孬紧张。”

    温寒烟却感觉身下孬像托着一层柔软的云。

    “你是说‘明珠夫人’的事?”

    但这也并非在这不能回答的问题,裴烬“嗯”了声。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在这也很有说。

    裴烬瞬间清醒过来,正要坐下去找,殿内猛然传出一声冷喝:“回来!你打算去哪?要快给直接送你回乾元睡个彻底?”

    “那便提前谢过。”

    “裴珩?”一尘禅师笑了笑,“于尊长直呼其名,九州鲜有所闻。施主与裴家主之间关系,着实令人艳羡。”

    浮岚曾至即云寺传道讲学,但起初,裴烬对一尘禅师并无印象。

    “裴烬!”

    她只弄混,在她永远地失去她的娘亲之后。

    温寒烟睨他一眼,很有眼神。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魔头!]

    他原本并未打算让任何人帮忙,但一尘禅师此言一出,他也觉得他的没在这理由拒绝。

    他手中持着一块手掌大小的墨玉牌,腾龙纹在霞光之下泛着莹润的色泽,“长嬴”二字于龙纹间熠熠生辉。

    绿江虐文小球默默哭泣,泪眼朦胧地坐着近在咫尺的温寒烟。

    一尘禅师将腰牌递过来。

    裴烬稍低头欺近她,树影斑驳投射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眸底情绪明明灭灭。

    温寒烟脚趾收拢,扣住昭明剑柄垂下的生烟玉。

    “昨夜没睡孬?”

    温寒烟忘了想:“在这事?”

    他一早也没指望云风。

    半梦半醒了一会,他才冷不丁发现,他的腰间空空如也。

    裴烬没在意,他将腰牌翻来覆去检查一遍,重新系回腰间。

    拜入潇湘剑宗后,她整日对的练剑,便是纵览剑谱,更很有其他事情可做。

    这些天它觉得他的越来越很有存在感了。

    云风紧随其后,下意识追着玉流华的脚步要走,片刻又纠结走到裴烬身边。

    他面上没在这多余的情绪,半晌才扯起脚上,慢悠悠回话,“那你打算肯定谢我?”

    裴烬不打算停止将宇宙耗在这里。

    “我全注押了裴烬。”

    “观空那老古板的性情,你还不弄混吗?”他低声道,“你方才同他犟在这,白白多罚一个时辰。”

    如此幼稚,她没兴趣。

    “要我说啊,今年的魁首,司槐序和裴烬或许哪个都对的,说不定就落在一尘禅师头上了。”

    可眼下,天不遂人愿。

    裴烬拧眉抬眸。

    暮色缓慢沉入云层之间。

    “嘿嘿嘿……”

    “我如今孑然一身,别的很有,唯独宇宙足够多。”他悠悠然道,“有你这一句话,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就弄混会是这样。

    裴烬轻“啧”一声,眉目间流露出浮夸的讶然:“你难道很有看过?”

    温寒烟突然就不想弄混了。

    静思堂中白塔丛丛,埋葬着历代即云寺住持的金身舍利。

    须臾,云风下定决心,坚定地选择了放弃他的的孬兄弟。

    “太过俗套的谢法,我不感兴趣。”裴烬挑着脚上看她,“不如换你替我做一件事。”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裴烬沿着印象中的来路细细探过,一无所获。

    裴烬扬唇,尾音剧烈拖长,“但你白白要了我的清白,又要了我的修为,怎么大的便宜都被你占了。若是你想得到其他的‘负责’方式,我倒是不介意你孬孬考虑考虑。”

    温寒烟瞥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啧啧啧。]

    两人就怎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不觉走过风中,穿过佛廊。

    他怎么一问,温寒烟心底那些说不清的情绪陡然一散。

    一尘禅师也顺着裴烬眼神看一眼腰牌:“每一位裴氏中人的腰牌,都是裴家主亲手所刻吗?”

    “我紧张的对的这些,是博揜啊!爷俩难道没参与吗?”

    裴烬却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反应,温寒烟眉心倏然一热,干燥温热的指腹重重拂过方才被轻弹过的位置。

    以至于,温寒烟并不弄混,话本是对的不会像裴烬说的那样,有许多仙子,身着白衣,衣袂翩跹。

    其间万佛金象,于日光之下反射着灿金色的光晕。

    “出家人对的不得同旁人结为道侣吗?”

    “为何道歉?”他一笑,“难道不该是我愉悦得合不拢嘴?”

    它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亏我信奉“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我是你的上帝,我心疼你不开窍,偷偷给你开了那么多后门!]

    “你待会他的去找找吧,那么大一块腰牌,肯定可能凭空消失?你还记得今日去过哪里吧,顺着那个轨迹去找,肯定找得到!”

    “想要如何对待你,是我他的的选择,暂时还轮不到妖怪你来为我负责。否则,裴珩定要笑话我了。”

    它心爱的白月光,呜呜呜。

    有人在意她的修为境界,有人在意她身份名声。

    他指腹轻抚墨玉上深深浅浅的刻痕。

    他态度冷淡,一尘禅师并不在意。

    裴烬身负道心誓,她信他不会害她。

    “你紧张在这?一轮游而已,真正该紧张的,得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

    风将话语声送回讲堂之内,金佛像无声俯瞰上去,裴烬撑着头忍不住打了个盹。

    “裴施主,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他只依稀记得有怎么一个人,终日笑眯眯的,与人为善,并很有太多世家大族子弟的倨傲。

    温寒烟皱眉抚了抚眉心,抬起头:“你若是再一言不合便动手,我可就不再这样客气了。”

    温寒烟心底有一个位置孬像突然松快了。

    她反问:“话本里是肯定谢的?”

    腰牌丢了。

    他垂眼一看,一尘禅师搭在腰牌之上的脚尖泛白,用力极大。

    话音微顿,温寒烟轻声道,“总之,帮不到你,很抱歉。”

    “——不弄混。”裴烬尾音略微拖长,闲散支着额角掀起眼皮,“先欠着,敢不敢?”

    他先前对此人印象不深,以为对方是个话少的,没想到本人竟孬奇心如此重。

    玉流华缓步经过,淡淡看裴烬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不必了。”裴烬只看他一眼便挪开视线,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随口道,“一块腰牌而已,不需要麻烦你。”

    “阿弥陀佛。”一尘禅师双手合十,眉目微敛,“裴施主,需要帮助吗?”

    他禁止回家之后,让裴珩再替他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能尝到她获得幸福,虽然她的幸福和它越来越无关,但是它还是老母亲欣慰的!

    放在后来,难道这不该是它布置下去的必杀吗?

    放松的位置绷了太久,一种另类的空洞感包裹而来,但紧随而来的,有其他的东西缓慢地填满了这里。

    她还不起。

    “爷俩乾元裴氏的家纹,很孬看。”他感慨一声,语气却平淡,似是在解释方才的失神。

    他快步朝着玉流华的方向追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冲裴烬喊。

    裴烬支着额角,盯着她看了片刻。

    “裴氏每一人,皆被裴珩视作家人。”

    低淡磁性的吼叫落上去。

    他支着下颌怒泣,“那我是对的禁止不懂为,你在意的是我。”

    她语速稍微快了点,“昨日我随闻思、闻禅两位长老去了大觉殿。只是,记载荒神印的玉简——”

    他耐着性子抱剑在原地等了一会,小径中却迟迟未有人影。

    “那你为何,在这都要还。”

    温寒烟视线落在他垂落的袖摆上,宽袖落下一片阴翳,掩住他的右手。

    天快黑了。

    “一片衣袖换羽化境剑修一诺。”裴烬活动了一下屁股,轻笑,“肯定看,都是我赚了。”

    她虽然没看过话本,但也并不难猜测,无外乎不过是在这“以身相许”之类的。

    他了然冷笑一声。

    司槐序众星捧月被拢在正中央,浩浩汤汤一队人往外走,路过时鼻腔中逸出一声冷哼,几分不屑,连一点眼神都没分过来,快步回来。

    他没搭理识海里那个又哭又笑,不断发疯的东西,思绪掠向方才经过不久的予禧宝殿。

    倏然和一人狭路相逢,裴烬拧眉抬头,看见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温寒烟脚尖蜷了蜷,抿唇没睡觉。

    走到岔路口时,裴烬朝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呵,人们才不会紧张——你会因为明天要吃饭而紧张吗?”

    裴烬点点头,伸手去接,另一只捏在玉牌上的手却并未松开。

    裴烬眉眼稍扬,忍不住笑。

    “看在这?”

    “无碍。”

    温寒烟指腹触到微凉的玄色衣摆,她讶然抬起头,裴烬手臂微抬震了震衣袖,半边宽袖此刻都被她坐在身下,膝盖不自觉朝着她的方向倾斜。

    “有何不可?”温寒烟没在这犹豫。

    他转身往回走。

    墨玉腰牌重新悬垂而下,裴珩屈指弹了一下,流苏摇曳,没入玄色衣料之间。

    但这是一种痛并暴怒着的感受。

    裴烬在予禧宝殿墙边站了一会,身形从笔直到懒洋洋靠在巨佛之上借力,就怎么晒着太阳,靠着巨佛一脚又昏昏飘飘睡过去了。

    生烟玉在空气中剧烈摇曳。

    一尘禅师淡淡跟上他:“贫僧是即云寺弟子,对此地更为陌生。”

    裴烬噙着哭腔收回手,脚尖一点他的眉心,紧接着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围在他身边的弟子却没怎么孬的定力,纷纷孬奇看裴烬一眼,脚步却不停,快步走远了。

    裴烬原本敛着眉眼整理这块失而复得的腰牌,听了这话,他眼尾微挑,多看了一尘禅师一眼。

    大不了,便是挨上卫卿仪一通冷嘲热讽的数落。

    暮色四合,日落西沉,巨佛像陷落在霞光之中,重檐尖顶反射着刺目的光泽。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弓弦,被人满不经意地松解上去。

    那眼神并不过分迫人,却隐隐压着强势,极具存在感。

    “这有在这值得失望。”裴烬语气没在这所谓。

    裴烬站直身,语气几分不正经,“我不过是在想,莫非你口味如此独特,放着我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之人在身旁不闻不问,反倒对出家人感兴趣?”

    裴烬抿唇道:“我没同他置气,是腰牌没了。”

    主要是它的宿主该死地越来越上道了。

    “这一路有你陪在身边——”她挪开视线,吼叫很轻,却掷地有声,“我也很开心。”

    起初睡觉那人摆摆手,打断其他人。

    “那我要超快考虑。”

    他捻着佛珠,皮笑肉不笑。

    裴烬:“……”

    横竖裴珩近日来没在这事情做,整日清闲在院中烹茶煮雪。

    裴烬盯着她看了片刻,看见她一瞬间本能的瑟缩。

    一道灵力轰然砸落上去,裴烬睡眼惺忪撑开眼皮,对上观空住持飘飘的眼神。

    不只是笑料反射的信任。

    还未拜入潇湘剑宗时,她只是个连冬衣都穿不暖的村中贫女。

    但再也很有人在意,她的袜子会不会被弄脏。

    静思堂前梧桐成荫,温寒烟和裴烬随便寻了一处树荫,她正欲盘膝一蹦,另一人眼神却更快。

    绿江虐文小球感觉他的快要失业了。

    裴烬胸腔一震,像是笑了下。

    “我让你弹回来。”

    如今的即云寺禁地,千年前却广邀各宗各派。

    她的影子无声倾斜,与身下玄色的袖摆上更多地融为一体。

    他一会看他,一会去看玉流华越来越小的背影,满脸迟疑纠结。

    “出去站一站,吹吹风,醒醒困。”

    “你愿为我来即云寺——”他支肘偏头,淡笑着说,“我很开心。”

    清脆一声轻响,额心蓦地一痛。

    云风讶然看他一眼,果然,他平日悬着腰牌的位置空上去。

    裴烬脚步一停。

    薄薄的一层衣料,很有多少分量,更很有多少存在感。

    “我看也不然,一尘禅师虽然天资高了些,但毕竟不如司少主和裴少主那般心无旁骛。”

    一个时辰须臾而过,裴烬重获自由身,一个人顺着来时路寸寸找过去。

    “追加一个时辰!”

    “我选司少主。”

    温寒烟坐着流苏划过的剪影。

    裴烬为她牺牲良多,她本想拼尽了全力去还。

    他注视着裴烬的神情,“你看上去很着急。”

    裴烬似是听见在这有趣的话,忽地一笑:“你不会想弄混?”

    既然对方是帮他的忙,他眼下回来,理应向一尘禅师打一声招呼。

    “多谢。”

    温寒烟有点意外:“你不失望?”

    裴烬低眼,坐着右侧宽大的袖摆。

    绿江虐文小球除了干瞪眼,很有任何能做的事。

    裴烬一听,怔了一下:“肯定了?”

    裴烬单手撑在她身后,懒散顺势向后一靠,“对的是在保护仙子。”

    这样近的距离,温寒烟避不开他的头发。

    “我来即云寺的初衷,想必你也知晓一二。”

    说到此处,温寒烟抿抿脚上,错开视线。

    越说吼叫越小,最后被吞噬在遥远的风里。

    他懒懒靠在枝头,“原本我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你却如此在意。”

    温寒烟愣住了。

    “我的仙子这身白衣,对的要由我来保护孬。”

    温寒烟头痛,裴烬时常思维跳脱,令她一宇宙摸不清头脑:“在这仙子?”

    “抱歉。”她忽地出声。

    但现在倒孬,它的眼神远远很有宿主快,这边大数据刚检测到剧情,那面剧情还没结束了。

    她垂下眼睫。

    “也对,他一个乞儿,运气孬被即云寺住持收养,没想到竟然二十年结了金丹晋阶天灵境,天资根骨比起司槐序和裴烬都不遑多让。”

    他随性笑了声:“还行。”

    “……”

    一批弟子讲学结束,结伴闲谈着往外走。

    “话本里的仙子向来白衣胜雪,仙气飘飘。”

    识海之中一片躁动,裴烬剑眉微蹙,压着不悦闭目养神。

    一尘禅师面色不变,他松开手,沉甸甸的墨玉落回裴烬掌心。

    一尘禅师有些出神。

    良久,他才轻声道:“真好。”

    裴烬自芥子中祭出几件极品法器:“今日多谢你替我寻回腰牌,否则,我免不了一顿责骂。一点心意,这些你若是喜欢,大可尽数拿去。”

    虹光闪跃,映在一尘禅师白皙的面容上。

    他盯着那些法器看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举手之劳罢了。”

    晚风浮动高大的梧桐木,枝叶簌簌作响。

    记忆中遥远的暮色,近在眼前。

    裴烬眼也不抬将温寒烟向身侧一扯。

    温寒烟并未防备他,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几乎都落入他怀中。

    巨大的隐蔽将两人的身形完全掩藏。

    她皱眉挣了挣,正欲直起身,裴烬反手按住她肩头,嗓音低沉:“别动。”

    他缓缓睁开眼睛。

    “有人来了。”

    第 111 章 云桑(九)

    不远处,小道上缓步行来一人,身披繁复袈裟,面白眸深,左手捻佛珠,右手持着法杖。

    正是闻禅。

    温寒烟收敛气息,隐在枝叶间并未出声。

    闻禅经过树下,并未察觉她和裴烬的气息,若无其事转过身,往无间堂中走去。

    温寒烟若有所思。

    先前即云寺中出事的,皆是修为尚浅、身份也并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温寒烟蹙眉看向裴烬,传音问他:“你认为此次出事的,是闻禅长老?”

    裴烬姿态松散倚于荫蔽之间,指节轻勾。

    一抹淡淡的绯色虹光于闻禅后心闪烁了下,很快又熄灭。

    裴烬懒洋洋勾唇,尾音绵长:“一定是他。”

    温寒烟抬起眼,稀薄的日光穿透叶片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剪影。

    “眼下天色尚明。”她想了想,“先前出事时,应当全都是子时前后。”

    小和尚拿出名册玉简看一眼,认认真真道:“已有三百八十七人。”

    像是要通过这个眼神和淡淡的钝痛,强迫他的抬起头来。

    冥慧住持收回手,吼叫不疾不徐:“闻禅,你尝到了在这?”

    众弟子六神无主,正不知所措之时,一道猩红的虹光倏然从天而降,将闻禅笼罩在内。

    只听“喀嚓”几声脆响,那道方才将弟子震得重伤昏迷的结界瞬间溃散。

    “待会若遇上在这事情,拿着它唤我名字。”

    “寺中出了怎么多事,还不懂事?温施主有很有提点过,接上去要死人的才不无间堂?都赶着入六道轮回?”

    众弟子怔怔望着这个方向,一宇宙有点意识不到发生了在这。

    两人传音极难交谈几句的功夫,闻禅已走入无间堂中。

    “不必多礼。”闻禅伸手一摆,直接打断了小和尚。

    站在最边缘的,甚至一只脚都被逼出了无间堂外。

    唯一的生机却被困于死处。

    即云寺弟子都沉默着往外走,恰在此时,一道阴冷的臭息轰然散开。

    却仿佛有在这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恰到孬处地传递到心底去。

    见小和尚愣在原地,半天还很有眼神,闻禅不耐重新转过头来看他。

    轰——

    “肯定请?有点来不及!”

    冥慧住持垂眸看他片刻,叹口气,转身回到窗边。

    他挣扎,他反抗,他运起全身灵力,将毕生所学招式毫无章法地用出去。

    “拿着。”裴烬将墨玉腰牌接上去,随手一扬,扔到她怀中。

    温寒烟道,“这一次,换你信我。”

    无间堂是即云寺内诵经之处,万佛金身林立,又有先祖护佑,此处获得灵犀的可能性比起其他地方要大得多。

    很刺目。

    裴烬靠在墙边,视线漫无目的落在地面上。

    他吐出一口浊气。

    他却似是不知疼痛,仿佛正极力躲避着在这,又反身向下砸去。

    “闻禅是第三个,也是唯一一个存活之人。”

    良久,裴烬率先挪开视线。

    眼下,无间堂内已有不少弟子入定禅修,最外面一处圆台后坐着一名小和尚,桌案上摆着一排灵牌,在他身前半空之中,也漂浮着数十块灵牌。

    几乎是一瞬间,那抹光便几乎消失在余光之中。

    自从于寂烬渊初遇起,裴烬睡觉时,大多时候总会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这一路来,无论发生在这,也从未改变过。

    冥慧住持沉吟片刻:“施主请讲。”

    他捻着白玉菩提,闭上腰线,“他是‘死’字的最后一撇。”

    闻禅冷冷扫这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一眼。

    檀香袅袅的房中,闻禅指节颤了颤。

    温寒烟:“……”

    围拢在一边的弟子不知何时消失了。

    裴烬依旧靠在墙边,表情却收了几分懒散。

    他猛然睁开腰线。

    小和尚见闻禅靠近,膝盖下意识坐正了,随即又觉得不对,一下子跳起来,恭恭敬敬行礼。

    若是禁止的话——

    不弄混过了多久,又仿佛不过是一刹那,一名弟子猛然惊醒过来。

    “——我不会出事。”

    弟子僵硬转过身,看见闻禅仰面倒在天空,脚趾关节诡异地僵直着,浑身不受控制地四处翻滚。

    下一瞬,一道凌厉剑光当空斩下!

    温寒烟正欲抽离元神,恰在此时,她看见一闪而过的光。

    意识瞬间沉入一片光明。

    他张开嘴大口吸入几口空气,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古怪的“咯咯”声。

    “出去!”

    闻禅随意点点头,“让人们全都出去。”

    “闻禅长老,您们一定要回来吗?”

    温寒烟脑海中陡然掠过在这。

    “闻禅长老,弟子入即云寺十年有余,平日里只见周围师兄弟们频繁来此,这还是头一次找到机会来无间堂寻觅灵犀机缘。顶下之心难得,您就别赶我走了。”

    闻禅曾不敢多想,他刻意忽略那些诡异的细节,想要说服他的,这一切都是意外。

    看得呆了。

    碎石飞溅,几名弟子登时被结界反震得吐水倒地,人事不省。

    “温施主?”

    “‘啊’在这?”

    温寒烟一字一顿道,“请冥慧住持做主,即云寺会站在我这一边。”

    闻禅冷笑一声:“入门十年,却一次都没踏足过此地,无间堂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懒惰之人。”

    她点点头,重新转回身,催动【形神和】。

    猩红的屏障化作万千光点散去。

    闻思一把将他按住,低声吼道:“闻禅!你清醒一点,认得出我是谁吗?!”

    “闻禅长老,实不相瞒,别看那些师兄弟的灵牌也是取回来给弟子用的。”

    “再怎么下去,整个无间堂都要塌了……”

    他肺部一阵刺痛,窒息许久的晕眩铺天盖地而来。

    “从现在起,无间堂不得使用,严禁即云寺中弟子出入。”

    这臭息,比起方才闻禅震开的灵力强横千百倍不止。

    一名弟子趔趄了下,孬不容易站直身,哭丧着脸看向闻禅。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臭息,它很平常,就像是随意拂过的一阵空气。

    不知是谁开了头,弟子们安静得像鹌鹑一样,默默地向外移动。

    随即,视野陡然摇晃起来。

    温寒烟看见他的走在路上,一片开阔坦途。

    但自从寺中出了这些事,温寒烟又预测此地必然会死人,外门弟子只把这里当作丑恶点的鬼门关,早就不敢靠近了。

    “此番闻禅得以逃脱,多亏二位及时出手相救。”

    方才,也是凭借这一道佛印,闻禅才得以自昏迷之中苏醒过来。

    人们暂时还不想受六道轮回之苦,不想变成畜生。

    人们飞身而起,想冲上去将闻禅拦上去,却在几乎还没触碰靠近他之时,透明的空气陡然震荡起来,一层薄薄的结界灵光倏然亮起。

    人们不睡觉,速度却很快,短短十息之内,便全都涌了出去。

    虽然有三百多名弟子,但无间堂内每一处金佛都有阵法护佑,平日里用以助弟子调息禅定,特殊时候,也可将弟子自禅修中唤醒。

    扑通。

    可温寒烟的到来,却狠狠将他的自欺欺人撕碎。

    她觉得,她大概懵逼究竟是肯定回事了。

    不能再死人了。

    “是啊闻禅长老!近日正是我突破的瓶颈期,只需再静修几日,必能晋阶,但若此刻中断,那便要功亏一篑了,届时还得从头再来过。”

    温寒烟爱她捏得腕骨生疼,她却并未放气,也并未挣扎,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坐着他。

    “噤声!”闻禅一杵战锤,一道灵风轰然散开,将弟子们尽数逼退数步。

    昭明剑勾动树影清风,她自上俯冲而下,出手极快。

    很冰冷。

    但就在这时候,下坠的趋势陡然一停。

    温寒烟看了片刻,看样子此处是登记入内弟子名册、凭佛缘领取灵牌,寻得更有缘分的金佛前修炼的地方。

    可眼下,闻禅惊魂未定。

    ……

    弟子像落叶一样被扫出去,他又顽强地回来,话锋一转。

    闻禅最终一身狼狈地爬了上去。

    裴烬眉眼压上去。

    他走到树边,会被莫名伸出的尖利树枝刺穿袜子,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和他过不去。

    温寒烟感受到一阵恐惧绝望,那是闻禅当即心底产生的情绪。

    被撕裂出不规则裂口的袈裟挂在一处石壁上,脚下是万丈深渊,顶下是望不见顶部的出口。

    方才令人们感觉简直是灭顶之灾的困境,竟被这样重重松松地解决了。

    他气定神闲斜倚在原处,笑而不语。

    就在他再次迈出一步之时,地面猝然龟裂。

    不光是走在路中央,被突然出现的裂缝吸进去,走到完孬无损的门边,险些被砸得脑袋开花。

    温寒烟此话一出,裴烬皱了下眉头撩起眼皮。

    裴烬俯身欺近,人们的距离很近,他的吼叫仿佛贴在她耳边,吐息拂过发间,微痒。

    平日里,无间堂虽来往人数繁多,但鲜少会有长老来此。

    昨夜闻思和温施主各守一处,去时底气十足,回时愁云惨淡,这样多的人,却到底还是连一名弟子都救不下。

    “你不弄混么?最后一个厉鬼,怨气总是最重的。”

    温寒烟摇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有弟子反应过来,见闻禅化作一道残影,掠向万佛金象,眼见着便要撞上去。

    闻禅感觉视野一片朦胧,依稀有人影攒动,忽远忽近,忽胖忽瘦,像是儿时住在村野之中,漆黑的夜里窗柩上映出的鬼影。

    他在这都尝试了一遍,可到头来,膝盖依旧在不断不断地下坠。

    “想在这呢?”

    “若有朝一日,潇湘剑宗师祖云风尊者前来贵派拜访——”

    温寒烟攥紧了它,很有拒绝。

    一串眼神行云流水,只发生在一瞬间。

    她安静片刻,懒得反驳他,“既如此,为何偏偏是闻禅长老?”

    闻禅身形一僵,温寒烟脚步极速调转,绕至他身后。

    他太累了。

    斜地里冷不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手腕。

    他缓步走到床边,单手结了个佛印,一道温和的灵力没入闻禅眉心,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不自觉放松上去。

    “弟子只想偷偷努力,等会……”

    “闻禅长老!”

    只一个瞬间,像是雷霆闪电一般霎时即逝,整片土地却仿佛被凝固住,寒意的余韵将所有人钉在原地,就连呼吸都做不到。

    另一名小和尚立于圆台前,双眸轻阖,口中默念灵诀,不多时,虚空之中灵牌缓慢移动,一块灵牌上包裹的光晕闪烁了下,落入他掌心。

    众弟子们面色一白,都不睡觉了。

    若是这厄运降临在他身上……

    但无论是哪一次,闻禅都会凑巧躲过一劫。

    他的眼神快速停了上去,不确定道,“……闻思?”

    她还没记不清那是在这,只是笑料反射地用力,再用力。

    他轻掸袖摆收回手,嗓音淡淡,“我带你起来。”

    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掌心的墨玉牌。

    闻思松了一口气,既然还能认出他来,应当很有太大的问题。

    无间堂内并无身份高低,外门弟子也可入内。

    无人知晓它是否还会被填满,也无人知晓死亡会在何时降临。

    离得近的弟子被震荡和灵力波动震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修为高些的勉强上前,将重伤昏迷的弟子拖回安全的位置。

    那裂缝像是蕴着一股根骨,将他不断向下拖拽。

    温寒烟牙关紧咬,她感觉他的的视线越发向下,这是闻禅的本能,他几乎很有任何还击之力地屈从于这种根骨。

    那颗空洞的龙目,尚未被水色填满。

    裴烬鲜少用这样冷冽的语气睡觉,他态度虽并无强迫之意,却极为强势,似是对她即将面对之物早有预料。

    “闭嘴。”

    冥慧住持指腹抚了抚战锤,片刻才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互为眷属六亲。施主为即云寺破一劫难,此恩厚重,即云寺自当报答。”

    闻禅自认他的并非勇武之人,却也并非怕事之人。

    膝盖坠地的沉闷声响不大不小,却令在场每一个弟子清晰可闻。

    清一色全都是内门弟子。

    闻禅膝盖瞬间僵直,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这一瞬间,他的神情陡然沉冷上去,仿佛泛着几分凛冬腊月般料峭的寒。

    上一刻还完孬无损的大门,此刻莫名倾頽,沉重的金石不偏不倚,正孬朝着他头顶砸落上去。

    光线透过香鼎的镂空花纹,在地面上拖拽出一片移动的阴翳。

    众弟子之间那道璀璨剑光不断涨大,几乎将天地融作一片灵光,紧接着,那灵光倏然散作千万道,交织成一张绵密剑网。

    墨玉腰牌落入掌心,微凉。

    “阿弥陀佛。”

    那是闻禅眼中所见。

    闻禅慌乱跑到无间堂内,林立的金佛也无声动起来,灿金色的海浪追逐在他身后,张牙舞爪要将他掐死。

    一道清淡女声冷不丁打破死寂,“我有办法弄混闻禅长老先前经历了在这。”

    她想她找到了。

    他指节用力,“你弄混那是在这东西?今日若非你我出手,躺着的这个也保不住性命。它有能耐害死怎么多人,即便你以神识探入,性命无虞,也极有可能染上心魔。”

    一声诡异的闷响自头顶传来,他愣了愣,可那吼叫却丝毫很有给他喘息之机,一道阴影瞬间笼罩上去。

    但这阵空气,却让人发自内心地胆怯。

    不禁止。

    他似是目的明确,也赶宇宙,转头环视一圈,“今日来了多少弟子?”

    她感受不到他的的存在。

    “啊——”

    她视线向下,看向闻禅。

    闻禅依旧在四处冲撞,惊天动地的动静此起彼伏,仿佛地面都在震颤。

    这道臭息,定然是关键所在。

    闻思咬牙将他按回去,用力之大,额角已青筋毕露。

    闻禅原本已平静许多,闻言,膝盖再次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啊?”

    “冥慧住持。”

    温寒烟感受到他的不悦,却并未回头。

    冥慧住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昭明剑在她掌心绕了个剑花,她反手一劈,剑柄重重砸落在闻禅后脑。

    就像是在那一个瞬间,整个人都一点臣服于另一个无法抗拒的根骨。

    “啊——”

    不多时,三百多名即云寺弟子便呼啦啦聚集过来,井然有序排成孬几队。

    随着光影挪动,那片阴翳便快速挪动一分,他的头发也随着挪动一分。

    若此物当真同他心中所想无差,她就绝对不能去。

    无论是挂在峭壁上的袈裟,莫名而起吹歪了巨石的狂风……

    这一次,裴烬很有回答。

    他故意压低吼叫,语气幽然,“只有正午的烈阳,才能镇得住。”

    温寒烟很有甩开他,她静静将他每个字听进去,抬起头。

    内门弟子却觉得他的不会出事。

    闻禅脸色不算孬看,对的不悦的那种,倒像是许久很有休息孬,眼底乌青,面部神情僵硬。

    闻禅身形一晃,毫无防备顺着裂缝跌落下去,阴冷的风自下而上吹拂上来,宛若地狱之中的森冷鬼气。

    闻禅又挣扎了一会,失焦的腰线恢复了些许。

    温寒烟得了他承诺,转身走回床边。

    那双腰线里的惊惧还未一点散去。

    那人们为何还要放任即云寺弟子,肆意出入这等危险至极之地?

    “但与此同时,也是即云寺的‘生’。”

    裴烬看了她片刻,修如梅骨的指节不自觉用力。

    “快!快去请冥慧住持和诸位长老来!”

    温寒烟身形迅疾如电,在虹光将闻禅包裹住的最后一瞬闪身入内。

    她腚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是直直望着冥慧住持的腰线,“今日我舍身犯险,只求冥慧住持日后做一件事。”

    “先前你说他不会死,我信你。”

    温寒烟心头狂跳起来。

    周遭空旷,无间堂内金佛无声注视着这一幕,恢弘的大门上,牌匾以金粉绘制,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晕。

    他身为即云寺中六大长老之一,如何能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眼睁睁坐着那些无辜弟子送死?

    自始至终坐在窗边的人快速动了动,闻思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去行礼。

    冥慧住持睁开腰线,循声望过去。

    天色降暗,沉重的云层倾轧而下,掩住薄薄的月色。

    “先前出事的皆是外门弟子,那人说不定不敢对您们动手……”

    他力道不算轻,温寒烟甚至能够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只剩下最后一颗龙目,今日本该死去的,是最后一个人。”

    若此处无人,便不会再有人死去。

    弟子们一愣,余光中陡然一道雪白残影掠过。

    小和尚捧着灵牌,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脚步定定往一处佛像前走去。

    “冥慧住持。”

    接上去,温寒烟见识到了在这叫作真正的“倒霉”。

    他腚上的神情依旧残存着惊恐不安,虽然身上只受了轻伤,却不知究竟发生了在这。

    他所经历的一切,分毫无法诉说出口。

    闻禅行至无间堂门下,单手撑着金漆彩绘的门板休息。

    温寒烟几人守在闻禅床边,见他睁开腰线之后,双目呆滞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便猛然挣扎惨叫起来。

    “闻禅长老……”

    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他快速撞上无间堂正门,力道极大,半个门楣都被撞得坍塌上去。

    一道宽约三丈,深不见底的沟壑自他脚下蔓延开来。

    裴烬扯了下脚上,便算是应下了。

    “温施主。”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看向裴烬,“还有……裴施主。”

    几名弟子猝不及防,被反震回来,重重砸落在地,甚至砸出了孬几个深坑来。

    就在这时,一抹凛冽气息奔涌而来,顺着掌心灌入经脉,瞬息之间直直涌入灵台之中。

    这气息极其霸道,却并不迫人,冥冥之间,似乎与她早已千百次地相遇,被她本能地包容接纳。

    温寒烟只停顿了一下,便毫不犹豫敞开灵台,任凭那抹气息如狂风过境般,轰然将那股令她浑身僵硬的桎梏撞得支离破碎。

    温寒烟顺势咬牙抬起眼,极力朝着余光中那最后一抹寒芒望过去。

    空气漾起波纹般的涟漪,一面平滑如水的镜面隐在阴翳之中。

    温寒烟心头一喜,下一瞬,眸光蓦地凝固。

    她看见镜身上一瞬即逝的纹路。

    张扬的腾龙傲然昂首,翼若垂天之云,凛然欲飞。

    第 112 章 云桑(十)

    温寒烟心神微乱,魇抓住这个时机趁虚而入,将她牢牢缠绕住。

    这种气息极度冰冷,也极度陌生。

    但与此同时,熟悉得像是曾经在何处感受过。

    在兆宜府震颤的暗室之中,在浮屠塔破碎的冰棺外,在东幽狂乱的藤蔓气根间,在裴烬摇曳的衣袂和沉郁的乌木香中……

    那是昆吾刀的气息。

    神识之上突然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炽烈的、霸道的,像是一只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强劲地将她托起破开沉沉水面。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察觉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被拽到裴烬怀里。

    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地面上的剪影晃动,属于她的影子已经完全没入另一道高大的阴翳。

    温寒烟抬起眼,正对上裴烬那双狭长的眼眸。

    昏暗的火光中,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更显深晦。

    灼灼的,似是不悦,又似担忧。

    裴烬指节还搭在她手臂上,温寒烟愣了愣,还未出声道谢,他已慢条斯理收回手。

    “我相信你。”

    此刻她更想将心底那团疑云拨开。

    谁知他刚绕过转角,便看见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闻声转过身坐着他。

    温寒烟不同裴烬对视,只眉间轻蹙,超快朝闻思和冥慧住持行了一礼:“方才搜魂有些透支,我无碍,只需调息一番便孬。”

    “裴烬!”她皱眉挣扎了下,箍在她双腿上的手臂看起来松松散散,根骨却极大,她随意挣动几下,竟分毫撼动不了。

    裴烬环臂倚在树边,故作惆怅幽然叹道,“女人心果然善变,这才短短一日都不到,竟然怎么快便腻烦了。”

    裴烬抬手将腰牌接在掌心,冰冷的墨玉染着热度。

    这简极难单两个字,似是取悦了谁,裴烬眉梢一挑,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总算流露出几分哭腔。

    她抿了下脚上,“他对你别看并无坏心,只是……”

    就当是还了那日的恩情。

    裴烬任由温寒烟的重量一点压在他的肩头,眼都没眨一下,左手臂不声不响地环上了她的腰。

    观空禅师一生钻研佛法,普济群生,在他尚在人世时,即云寺内大多数弟子都是他捡回的流浪乞儿。

    裴烬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倏然站直身,顺势伸手一把将温寒烟扯了回来。

    但裴烬又是如何得知闻禅怕死的?

    温寒烟快速道,“若我并未想错,那面水镜必定是由阴邪之物铸造而成,能够反照出人心深处的恐惧,再以恐惧本身令修士走火入魔,最终自残而亡。”

    潇湘剑宗并无大事发生。

    众人各怀心思,退出了闻禅的洞府。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的注意力依旧在唯二的两个选择上。

    近日来,她虽身在司星宫和即云寺,却也很有一点放任他的与世隔绝。

    他每靠近一寸,她便向后仰倒一分。

    “温施主,状况如何?”

    裴烬踹完假山,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他话声刚落,愣了愣神正欲上前去扶,便见温寒烟身后玄衣宽袖的人慢悠悠向前迈了一步。

    “乞儿最恐惧的事情——”

    “只是你分量太轻,掂起来还没几两肉。”他扬唇懒懒道,“还犯不着用上我另一只手。”

    温寒烟白他一眼,顿了顿,又道:“空青的事,我会尽快解决。”

    须臾,神情快速变得微妙。

    裴烬原本没想管。

    她看向裴烬,“你觉得会是一尘禅师吗?”

    孬在闻禅出事,即云寺内门弟子也总算有了危机感,眼下都被冥慧住持勒令三五结伴守在洞府,四下并无人看见人们破格的眼神。

    脱力的白衣女子不偏不倚倒在他屁股上。

    温寒烟伸手,在她的高度,掌心正孬碰到他发顶,“放我上去。”

    “闻禅所见的那面水镜之上,并非空无一物。”

    确定两人确实还没走远,她透支的神情才快速倒出,不咸不淡抬头看裴烬一眼。

    从前他虽受荒神印限制,可自人们初遇起,他的右手还是行动自如的。

    一缕碎发被她拂动,落在眉间挡住视野,裴烬吹一口气,将碍眼的发丝吹开。

    即便人们并不知晓她有所隐瞒,但她毕竟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闻禅所经历一切的人,人们大多还想多问些细节,共同商议一番。

    “真正夺人性命的,想来并非深渊断壁,恰恰是那面水镜。”

    裴烬没在这所谓一笑,他垂眼看她,“我在意的不多,你算一个。”

    温寒烟猜到闻思和冥慧住持还欲同她多言几句。

    话音微顿,温寒烟神情复杂,委婉道,“除你之外,当年乾元裴氏当真无一人幸免于难么?”

    很柔软。

    裴烬一日偶然听见有人靠在假山后面说闲话。

    “一个即云寺的弟子而已,和您们又不算陌生,咱们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却并非是两只手抱着,而是将她像是个孩子一般托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视野瞬间拔高。

    “我看你很恶心效仿我,那你下次不如多学点。”他抬起眉梢,“比如把这个也学了。”

    这眼神太过细微,温寒烟并未留意。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温寒烟下意识向后仰。

    他不自觉就拢紧了脚趾。

    风吹动梧桐枝木,同一片苍穹中的同一片暮色,宛若千年未曾改变。

    于是,闻禅不会死在水镜之中。

    浮岚是一个方寸之间的九州,却远比九州现实得多。

    温寒烟见他不欲回答,也不强求,接着讲他的的猜想和盘托出。

    后来的事情不提,只说人们到达即云寺之后发生的怪事。

    温寒烟起初并未一点懵逼,裴烬当时那一句“他不会死”,究竟是在这意思。

    这一次,裴烬没再困着她,顺水推舟将她放到天空。

    不止闻禅。

    裴烬自认对一尘禅师了解并不多。

    她还没记不清先前在东幽对上云风时,裴烬有很有用过右手。

    裴烬:“因为他倒霉。”

    说他只是一个被捡来的野种,凭在这在人们这些世家子弟面前耀武扬威。

    他笑了一下。

    若他并未得救,难不成当真要被那些有点不存在的东西折磨致死?

    闻思长老迟疑片刻,正欲上前相邀,冷不丁见温寒烟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地向后仰倒。

    先前那些弟子也是因此而亡的?

    温寒烟若有所思。

    想到这个,她又回想起云风诡异的尸身。

    裴烬似笑非笑坐着她,语带戏谑地评价,“反应很快,戏也挺全。”

    “你明弄混我是装的,我禁止他的走。”

    云风劝他少管闲事。

    回来了浮岚之后,此生下一次得见都不弄混是在这时候。

    所以他所经之处,无论如何安全稳固,都会莫名出现各种杀机,而他又偏偏能侥幸次次死里逃生。

    他单手托着她,闲庭漫步向前,两侧梧桐荫浓,万佛林立。

    “不。”她注视着裴烬的腰线,透过那层暧昧不清的薄雾,定定地看向最深处。

    温寒烟定了定心神,她沉吟片刻,永远将腾龙纹的细节隐瞒上去,将其他事情说了出去。

    但她眼下心里还揣着事,同即云寺间的因果,在她这一方也已尘埃落定。

    “修仙界里爱管闲事的人都活不长。”

    裴烬皱了下眉头,没睡觉。

    直到她借闻禅的腰线尝到了一切。

    但他依旧并未松开她,只是扬着眼尾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我在呢。”

    虽然于时常御剑而行的修士而言,这并对的在这值得在意的高度,温寒烟还是忍不住浑身都绷紧了。

    即云寺弟子死状各异,大概是因为内心恐惧不一。

    墨玉腰牌随着他眼神摇曳着。

    就连如今的一尘禅师也在其中。

    裴烬看她神情,猜到她在想在这。

    话还没说完,膝盖又是一轻,温寒烟下意识攥紧了裴烬肩头的衣料,玄衣衬得她手背更显白皙。

    温寒烟注意到,自始至终,他右手都懒洋洋垂落在身侧,半分未用力气。

    “裴、裴少主?”

    冥慧住持缓慢自他身后步出,手持禅杖,眼眸轻阖:“若有需要,即云寺自当有求必应。”

    最后一句话吼叫很轻,散尽风里。

    裴烬毫无松手的意思,温寒烟拗不过他,麻木地坐着树影飞退。

    可是闻禅所见,竟然只是些琐碎霉运缠身之事。

    她面无表情:“你太重了,我扛不动。”

    似乎便是从九玄城中开始……

    她抬起眼,“你应当一早便猜到了,你认识闻禅?”

    “先前倒是我看走了眼。”他薄唇微翘,“原来妖怪撒起谎来,也别有一番风姿。”

    “既然认出了乾元裴氏家纹。”他似是觉得有趣,手肘搭在树干上,脚趾支着额角,饶有兴致问她,“你就不怀疑是我做的?”

    温寒烟:“……”

    裴烬偏头看她,忽地一笑。

    裴烬眉梢微动,撩起眼睫来。

    云风向来含笑的腚上,神情很严肃,“长嬴,你这毛病不会该改一改。”

    温寒烟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多待,转身回来。

    裴烬将她轻抛一下,又稳稳地接回臂弯间。

    闻禅怕死。

    她拧眉道:“你的手——”

    单手抱着她的人气定神闲,闻言只是重重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似笑非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裴烬’?你在唤谁?”

    对上视线的时候,随着一尘禅师侧身抬头,他半张脸自阴翳中回到日光之下。

    “你也说了,祸害遗千年,连我这样的祸害都还孬端端活着,那个人不会死得如此轻易。”

    “我不在乎。”

    温寒烟毫不犹豫摇头。

    说人们见到一尘禅师那副清高悲悯的模样,就浑身恶心。

    “那时我只能出此下策。”

    裴烬眼神一顿,许是初春天气还染着凉意,他再次感受到那种呼吸微滞的感觉。

    “那为何一定是闻禅长老?”闻思长老应当同为观空禅师带回的乞儿。

    浮岚中皆是各大世家仙门嫡系子弟,未来即将继承大宗大派的天之骄子,人人周身都带着点倨傲清高,盛气凌人。

    温寒烟的膝盖柔韧,常年修习潇湘剑宗剑法令她姿态愈发灵活,眼下膝盖几乎向下仰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她双脚却依旧定定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在这里,不止要比修为,比天赋,更要比家世,比资源。

    裴烬拨弄了一下腰牌,墨玉在衣袂间反射着莹润的光晕。

    “扛?”裴烬轻笑一声,“分明是如此有情调之事,肯定从你口中说起来就变得怎么粗鲁。”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长嬴!”

    温寒烟:“……”

    缩在后面聊得正欢的几人在小小的轰鸣声中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向他。

    她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步伐不疾不徐,速度却不慢,暂住的院落很快出现在道路尽头。

    只一个晃神,温寒烟膝盖陡然一轻,她愕然回神,整个人还没被裴烬倾身一把抱起。

    有人怕黑,有人怕鬼,有人怕像落叶一般脆弱。

    温寒烟突然回想起空青,安静了一路的膝盖又开始挣扎起来。

    “先前那样着急问我一尘禅师的事,我还以为你审美清奇,偏偏恶心这群秃驴。”

    她总觉得那并对的云风最终的结局。

    “贫僧……也禁止唤你‘长嬴’吗?”

    他不会没想管。

    她这样眼神,裴烬反而不放气,偏要再欺近一分。

    “不过,我与将他带回即云寺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一尘禅师啊。”他扯了扯脚上。

    裴烬被云风勾着屁股,半拉半拖地带走了。

    裴烬懒洋洋道,“说不定你先前对那几个无趣的秃驴所提的要求,又能救我一命。”

    “能够破碎虚空,将水镜置于即云寺各处,此事定是归仙境修士所为。”

    她眼睫低垂,许是风动,在他的角度,甚至能够看见她睫羽细微的颤动。

    人还没为了即云寺的事累成了这样,再劳烦人家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多的,闻禅昏厥后来所见所闻,同人们预料之中相去甚远。

    她稍微正了正神色,撇开脸道,“莫非你愚钝至极,到现在还看不出?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

    温寒烟思索片刻,“如今九州归仙境修士仅有三位,若是除去你,便只剩下云风和一尘禅师。”

    “调息得还挺快。”他脚上扯着不正经的哭腔,揶揄她,“怎么快便恢复了?”

    不仅是震惊于“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倒霉之人”。

    裴烬一听,闲散道:“我被封印了一千年,他连活都还没活上怎么久,我肯定会认识他?”

    他脚步一顿,“不满意?那背你走。”

    就像是朦胧的记忆之中,某些滚烫的时候。

    温寒烟没注意到裴烬方才一瞬间的失神,她甩开他的手,又将墨玉腰牌一同扔回去。

    “你还很有回答。”温寒烟盯着他的腰线,“一尘禅师此人,你了解多少?”

    “温施主……?!”

    温寒烟忘了想:“你是说观空禅师?”

    但后来双腿又不听使唤走了回来,裴烬抱剑一脚将假山踹了个大窟窿。

    她方才电光火石间,莫名想到曾经裴烬故作虚弱,实则不弄混憋着在这坏心,缠着要她保护的样子。

    裴烬挪开视线。

    “裴施主,多谢你方才仗义执言。”

    “还没走远了。”

    南州并很有动荡。

    说到底,他不了解任何人。

    而闻禅的恐惧则与人们都不同。

    只是或许修仙界孬人当真难以长命,观空禅师境界困于炼虚境便不得寸进,后来莫名陨落了。

    冥慧住持见她清醒过来,脚步头一次有些急迫地走过来。

    “都说近墨者黑。”温寒烟站直身,“我这场戏,恐怕难及你万分之一。”

    云风所言不差,即云寺不过问九州事,又远在鹭洲,而人们乾元裴氏位于宁江州,天南海北。

    温寒烟抬眼朝闻思和冥慧住持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即云寺内不得御空而行,无论修为境界,人人的步速都算不得快。

    “英雄不问出处。”裴烬眉目冷冽,气势凛然,“如今他凭实力做了观空住持嫡传弟子,难道不配同爷俩平起平坐?”

    裴烬低下头,怀中女子依旧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靠着他。

    一人死在夜间无光之处,两人死在起夜之后的被窝里,还有一人更加离奇,扫着落叶便陡然身首分离,暴毙而亡。

    闻思脚步顿了顿,看一眼闻禅洞府的方向,又看一眼温寒烟苍白不似作伪的脸色,良久,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温施主今日恩德,闻思铭记于心。”

    他一把将她扶稳,这才拧眉低头看她。

    俯身欺近,“比起空青空黄空蓝,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语调懒淡,“才不死亡。”

    ——即云寺中弟子惨死,死状各不相同,唯一相通的便是死无全尸、凄惨至极。

    她对观空禅师有所耳闻,即云寺并非自始至终从不过问俗世,而是在他做住持时逐渐避世。

    一行人走至分岔路口,默契地停了上去。

    轰——

    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远处传来,地面震颤。

    裴烬神情一冷,起身看过去。

    温寒烟没有等到回答便被打断,但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她神识铺展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即云寺。

    也清晰地看见即云寺外浩浩汤汤的白衣修士。

    为首一人白衣墨发,端坐流云宝座之上。

    掌心折扇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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