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七夕灯节(上)

    赵舒权对于旅游节宣传大使最终落在汪宇飞头上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旅游节活动是市里主办的, 对于历史人文景点丰富、致力于打造历史文化名城的洛城官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活动,自然而然,各家传媒公司都想把旅游大使的头衔抢到自家艺人手上。

    赵舒权本以为这事十拿九稳。在他看来这个“职位”根本就是为曹瑞量身定做的。他都想好了要让曹瑞穿什么衣服、拍什么风格的宣传照和广告片。

    万万没想到阴沟翻船, 曾东亮的星河下了大力气硬是横插一手抢了过去。赵舒权独自一人闷头想出来的那些不惜血本的方案统统用不上了,只能看着汪宇飞的整容脸穿着不伦不类的塑料风古装在各种媒体上矫揉造作。

    赵舒权很不爽。但事情变成这样,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疏忽大意。他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宣泄,更不爽了。

    找了个位置最好、收费最贵的停车场把车停下,赵舒权扶着曹瑞下车, 提醒人小心脚下。

    两个古装翩翩的成年男子从一辆进口豪华跑车下来的画面过于违和,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忍不住盯着他们看。赵舒权明显感觉被自己握着手的曹瑞有点紧张。

    “舒权哥, 你不用扶我的,放开吧。”曹瑞小声说, “让人看到……不大好吧?”

    赵舒权知道就算曹瑞现在还没有那么高的知名度,终究已经正式出道, 跟自己出来约会、还是在公共场合,已经是犯了行业大忌。要是被冯枫知道, 指不定怎么跟自己拍桌子。

    他不由地有点惆怅。

    前世他曾经哄过曹瑞,告诉他终有一日,世间会更为开放、人们的观念也会更加开明,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所有的人都能光明正大与喜欢的人行走于人前。

    彼时尚未登基的曹瑞听了他的描述颇为向往,还说若能在那样的时代与他相遇不知会有多好。

    后来曹瑞登基了, 他们的关系渐渐再也回不到从前。穿越之前, 他们已不知有多久未曾说过想要一直在一起的话。

    想不到, 他带他来到的这个世界, 终究还是不能如他所许诺那般。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会如何进展。

    曹瑞今天答应自己约会这件事, 始终让赵舒权感觉像是某种形式的报恩。

    他看着曹瑞明艳的容颜,内心惭愧不已。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给过他,却被他当做恩公贵人看待,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他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少年清瘦的肩膀,低声说了句抱歉:“本来这个旅游节的宣传大使,应该是你的……”

    少年微微惊讶。赵舒权从未跟对方提过这件事。他觉得既然事情没成,告诉对方徒劳无益,索性只字不提。

    他又说了声抱歉,转身欲走,手却被轻轻拉住了。

    曹瑞上前几步,仰着头对他微微一笑:“我没说我想做这个旅游大使呀。”

    “可是,”赵舒权心中掠过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可是它应该是你的。”

    洛城在汉卫时期曾是帝都。

    这里曾经是曹瑞的都城,是他的帝国中枢,是他君临天下的至尊之位。

    如今一切当然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但旅游节形象大使在开幕式的时候有一个花车游行。赵舒权曾经想过要定制一辆空前豪华的花车,让身穿帝王冕服的曹瑞坐在花车上,走遍洛城的每一个角落。

    却被明摆着是想让自己不痛快的曾东亮和汪宇飞搅合了。

    眼前忽然一花,见曹瑞抬手伸向自己,赵舒权微微吃了一惊。武将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后退了,眉心却被少年微凉的小手追上,轻轻抚平。

    曹瑞踮起脚尖凑近他,近得赵舒权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呼出的湿热气息。

    “我们今天不是在约会么,你为什么要提起工作上的不愉快?”

    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责备,说完还略略不满地瞪了一眼。

    赵舒权幡然悔悟,捉住对方的手拉到唇边,似有似无地亲吻了白皙的指尖。眼见曹瑞微微退缩,终究还是放任了自己,没有将手抽离出去。

    狂涌的喜悦冲刷掉所有的不快。赵舒权更用力地握了握人的手,低声承诺:“明年,我一定帮你抢回来。”

    曹瑞笑了:“你啊。到底是我想要,还是你自己想要啊?”

    赵舒权低下头在曹瑞耳边回答:“我想要把最好的全都给你。”

    随后,他如愿看到了曹瑞的脸又红了,人也显得更艳丽更娇俏,轻哼一声甩开自己的手,转身朝灯火阑珊处大步走去。

    他笑了笑,紧追而上,保持着落后两三步的距离跟在人身后。

    旅游节的闭幕活动因为有意安排在七夕,格外热闹。

    沿着洛城唯一留存下来的明代古城门,市政府从数年前开始有意规划建设的古城商业街初具规模,遇到民俗节日都会策划相应的主题活动,这两年开始形成特色,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都喜欢来这里走走逛逛,拍拍照片,打卡美食。

    赵舒权十分自豪地向曹瑞讲解古城区的历史沿革和开发经过,趁机将洛城的历史演变详细解说了一遍,不乏卖弄学识见闻的意思。

    而古城开发更是有赵家的全程参与,如今商业区的经营权也在赵家的地产公司手上。

    “……包括后面那座五星酒店也是我家的,不过公司名称不一样。酒店的行政套房可以俯瞰整个古城商业街,晚上城门亮灯之后的景色非常漂亮。你有兴趣的话,下次我们去住,提前打个电话的事。”

    赵舒权说得兴致勃勃,说完之后没听见曹瑞的回应,扭头一看对方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他不解地盯着对方,曹瑞默默别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赵舒权想了一会自己说了什么让对方不好回答的话么,突然顿悟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他在邀请曹瑞一起去酒店开房!

    天啊,曹瑞会怎么想?是不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在暗示他?

    可他真的没有那么想啊。他只是单纯无辜而正直地告诉对方,行政套房的夜景很美、自己可以带他去看……

    听起来非常像是某种成年人的借口。

    赵舒权扶额,后悔自己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前世位极人臣都没学会怎么说话。

    可他又不能去跟曹瑞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本来隔着窗户纸,彼此还能装个傻。要是说出口,说不定就更尴尬了。

    再看曹瑞,好像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一个一个摊位闲逛起来了。赵舒权只好也当做无事发生,紧紧跟在人身后。

    华灯初上,夜空清朗,古城夜市上挤满了身穿汉服的年轻男女。有三五成群的朋友、家人,更多的还是手牵着手的情侣,亦或是暧昧期的准情侣。

    出摊的摊主、尤其是卖手工产品的年轻摊主,许多也穿了汉服。放眼望去,竟然犹如一夜之间梦回长安、夜游京洛。

    大约是穿了古装的缘故,曹瑞不像上次逛夜市对小吃那么感兴趣,最多只是凑近了看一看。赵舒权问他想不想尝尝,总是被摇头拒绝。

    赵舒权起初以为是没遇到他想吃的东西,后来才觉得有点不对。按照他对曹瑞的了解,少年早就应该饿了。

    见曹瑞在卖梅花糕的摊位前驻足观望,赵舒权不再征求意见,自作主张买了一包,递到曹瑞面前。

    “这个东西内馅很烫。慢慢吃,不着急。”

    曹瑞明显犹豫,没有马上接。赵舒权俯身小声说:“就算不小心弄在衣服上也没关系。不用担心会给方荣添麻烦。”

    少年瞬间瞪大眼睛,似乎无声质问赵舒权为何知道自己的心事。

    赵舒权内心颇有几分得意,笑着把香甜的梅花糕递到对方面前。

    这次曹瑞接了过去,用两根竹签挑起一块,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眉心立刻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赵舒权看着他这温顺可爱的模样,简直心都要融化了,盯着人吃东西的样子看得着迷,周围的人来人往好像全都不存在了。

    冷不防一块梅花糕被送到自己嘴边。他下意识地张嘴,咬住糕点的同时与曹瑞四目相对,明明白白看到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人间烟火气中满满是自己的影子。

    心旌荡漾的赵舒权咬下那口梅花糕纯粹凭借本能。对他来说,哪怕曹瑞手里举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塞给他,他也会照吃不误。

    下一刻他就被滚烫的豆沙馅烫到了舌头。

    赵舒权“嗷”地叫了一嗓子,捂着嘴跳脚。他知道梅花糕出了名的烫,可没想到有这么烫!再说刚才他看曹瑞吃的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还以为已经没有那么烫了!

    一番没有形象的上蹿下跳伴随着少年银铃般的笑声,引来了路人的注意。赵舒权清楚地听到有人说“八成又是被梅花糕烫到的傻子”“那两个人好帅哦”之类的议论,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成了显眼包。

    “没事吗,舒权哥?还好吧?”曹瑞边笑边问,掏出手帕递给他。

    赵舒权接过手帕按在脸颊上,勉强算是隔空安慰受伤的舌头,含糊地对曹瑞说:“没事,走吧。你吃的时候也当心点。”

    “还说呢。你自己提醒我内馅很烫,到头来自己却忘了?”

    少年含嗔带笑的容颜让赵舒权再一次忘却周遭现实,陷入某种奇怪的神游当中。

    他觉得曹瑞今天晚上格外漂亮好看、也格外灵动鲜活,让他简直无法挪开视线,眼睛落在对方身上就挪不开。

    他不知道是这身自己精挑细选的衣服格外衬曹瑞,还是七夕灯节的气氛特别到位,甚至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今天的心境格外不同。

    他唯一能够保持的理智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拥入怀中。

    一道拘谨的女声忽然弱弱地问道:“请问你……你是曹瑞老师吗?”

    92、七夕灯节(中)

    赵舒权微微蹙眉看着满脸激动的年轻女孩。对方穿着浅色唐装汉服、妆发精致, 看起来是专程来参加灯节的,但又独自一人,让他不由地起了警惕心。

    他抢先反问对方:“你是谁?找我们干什么?”

    女孩连忙摆手摇头, 看起来十分紧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的。我就是突然看到……觉得好像曹老师,就、就想来问问……真的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女孩说完脸已经涨得通红,匆匆忙忙转身想走,被曹瑞出声叫住:“等一下。我是曹瑞。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女孩倏地转身, 两眼放光看着曹瑞,激动地说:“我是你的粉丝!我好喜欢你参演的《国风新曲》!请问你会一直录下去吗?还会有别的综艺吗?还有我听说你的电影处女作是不是也要开机了……”

    “你太大声了。”赵舒权沉声劝阻, “别那么激动。”

    女孩赶紧双手捂住嘴,凑近曹瑞小声说:“我知道的, 是私人行程对不对?那是你的保镖吗?我记得你的经纪人是女的……”

    “保镖”赵舒权冷冷瞪了女孩一眼,见曹瑞展颜而笑, 顺着对方的话说:“是啊,是我保镖, 什么都要管。不过今天确实是私人行程。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等到晚上活动结束之后再发朋友圈什么的?——前提是你有这个想法的话。”

    女孩点头如捣蒜,试探着问能不能给曹瑞拍照。赵舒权正在心里权衡这种粉丝到底会不会遵守诺言,就听曹瑞叫自己:“帮我们拍张照片吧,老赵。”

    老……

    赵?

    而且,什么叫“帮我们”拍张照片?帮谁和谁?

    眼见曹瑞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叫女孩把手机递过来, 而那个幸运的粉丝已经满脸幸福激动得快要晕倒了, 赵舒权这才明白曹瑞竟然是打算跟女孩合照。

    他挑眉瞪眼, 无声地质问。曹瑞笑着轻声解释:“没关系吧。她答应我不会打扰我们的私人行程。”

    女孩大声做出保证,并用“保研指标”郑重发誓。赵舒权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沉着一张脸给两人拍了照。

    啧,他的瑞儿真好看。便宜那个小姑娘了。

    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他叮嘱女孩:“记住你对曹老师的承诺。喜欢他的话,多支持他今后的工作。”

    女孩两眼冒泡看着曹瑞,语无伦次地道谢,再三承诺一定会等晚上回家再发社交网络。

    赵舒权正想拉着曹瑞离开,另一个穿马面裙的女孩从人群中冒出来,拍了拍唐装女孩的肩,说了句“原来你在这”,一看就是一起的。

    唐装女孩赶紧拉住同伴,小声说了几句。马面裙顿时瞪大眼睛,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同伴死死捂在嘴里。

    赵舒权和马面裙女孩四目相对,感觉对方比她的唐装同伴更为激动,看自己的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烈焰,宛如……

    对、宛如姜小芬。

    马面裙女孩的嘴巴重获自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着赵舒权:“我从来就磕不动曹老师跟贺珣的CP!我坚信他们只是工作关系!”

    赵舒权微微挑眉,心想这倒是个上道的,于是心情也好转几分,淡淡回应:“可以拍曹老师,不能拍到我。如你朋友所说,今晚是私人行程。”

    马面裙女孩目光灼灼,听了这话更像是狼吃到了肉。赵舒权只好加了一句:“别瞎想,只是随便逛逛。我们要走了。”

    唐装女孩赶忙上前一步,郑重地说:“曹老师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红的!”

    曹瑞笑着道谢,挥挥手向两个女孩道别,在赵舒权的催促下转身离去。

    走没两步,赵舒权听到身后传来高八度的女声:“什么保镖!?你竟然不知道那是谁吗啊啊!他们肯定是在约会!老娘这辈子圆满了啊啊啊!”

    赵舒权:“……”

    曹瑞:“……”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脚步,迅速走过这片摊位,转弯走向另外的方向。走出很远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跟上,才重新放慢脚步。

    曹瑞笑着对赵舒权说:“看来赵总名不虚传,人气远超三线糊咖。为什么没想过出道呢?”

    赵舒权笑笑:“我进这一行本来就不是为了当明星。”

    是为了找你。

    他问曹瑞:“为什么会想跟那女孩合照?要是冯枫在,肯定不会允许。”

    “我觉得没什么呀。”曹瑞笑得开心,“被人喜欢这件事,还挺让人开心的。最近,我也算是少许明白娱乐圈令人心动的魔力所在。看到那么多人喜欢自己、疯狂呼喊自己的名字,很难不被刺激虚荣心和满足感呵。”

    赵舒权听着,淡淡地问:“你也会么?”

    曹瑞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怎么说呢,我觉得挺奇妙的。我能理解这种心态,但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个。”

    他看向赵舒权:“我觉得不管是粉丝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若是交托出信赖和喜爱,必然会有所期待。而身为明星艺人,既然选择了承接他们的喜爱和支持,便应做到不负期待。这才是所谓明星这份工作真正的内涵吧?”

    赵舒权内心惊讶,想不到曹瑞对于娱乐圈这份工作的思考竟然能有这样的程度。转念一想,对于卫景帝而言,这种程度的觉悟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并未评说对错,冷静地回应:“能做到的人,不多。我也不过入行几年,看过太多的人迷失自我。”

    他抬头看了看挂在路旁的汪宇飞宣传海报,轻轻摸了摸曹瑞的头:“所以你的粉丝说的没错,你一定会红。我一定会让你在这个行业得到符合你身份的地位。”

    曹瑞微微放松身体将头靠在赵舒权手心,柔声说:“我的身份,不是被你从片场捡来的黑户么?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连曹瑞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我真正的名字呢?”

    赵舒权垂眸看人,少年眼珠乌黑,仰面看着自己。他便淡淡回应:“你想改名的话,随时可以改。”

    曹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随即笑了笑,指着一处人头攒动的网红奶茶摊说要喝奶茶。

    赵舒权看了一眼,觉得人实在有点多,确认了曹瑞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就让人在原地等着,自己撸起袖子冲进人群去买奶茶。

    等他花了至少半小时好不容易买来两杯奶茶挤出人群,却发现不见了曹瑞的身影。

    ·

    曹瑞觉得赵舒权真是个叫人看不透的人。整整一天的约会中,那人看起来像是得了某种奖励的大型犬,好像已经恋爱脑上头了,却在自己试探他的刹那重新变回冷静的公司总裁。

    他看着跟一群年轻人一起排队等奶茶的赵舒权,心里十分懊恼。怎么要从那人嘴里撬出点东西就这么难呢?是自己魅力不够吗?难道真的要……

    他瞥了一眼赵舒权之前指给他看的五星酒店,脑子里浮现出高湛用宛如慈父的脸正直而严肃地告诫“没有什么值得你牺牲自己。”

    嗯……曹瑞啊曹瑞,要自重,不能叫人看不起。尽管恢复记忆是顶顶要紧的事,也不至于一定要爬床才能问出线索。

    端正了心态,懊恼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了,可他还是觉得惆怅。

    难道赵舒权就不惆怅么?难道他不愿让自己恢复记忆?

    倘若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过去,倘若他真的愿意帮自己找回记忆,为什么他不肯对自己坦白真相?

    自己的过去,到底有着些什么,让赵舒权一会潸然泪下一会又讳莫如深?

    这场三心二意、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真实心意的约会,实在让曹瑞觉得高兴又伤感,甜蜜又惆怅。

    他又看了一眼奶茶摊。其实他也不是有多么想喝奶茶,只是对赵舒权明显回避的态度感到生气,随手给人派了个任务,眼下倒有几分后悔。

    可要是跑过去说自己不想喝了,也许会让人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吧。

    进退两难,他便一个人在附近的摊位上随意逛了起来,想着反正不会走远,虽然不是“原地”等候,赵舒权买好奶茶应该也不至于找不到自己。

    叮铃。叮铃。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铃声,悠远古老,却清晰无比,像是从时空彼岸传来,径直传到心海深处。

    他四下寻觅铃声来源,觉得铃声像是从一条小巷传来,巷子口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一个老人,手里拿着一个铃铛正在摇动,一眼看去基本可以认定是算命摊。

    奇怪的是,算命摊前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那个摊位一眼。而夜市上类似的塔罗占卜、水晶占卜之类的摊位,总有游客好奇停留。

    曹瑞径直朝那个摊位走了过去。

    他心里怀了几份恻隐,觉得无人问津的摊位颇有几分寂寥,若不是太过分的话,自己也不介意花点小钱。

    走到近前才发现,摊主是个干巴巴的老头,穿着灰扑扑的长袍,戴着小瓜皮帽、圆框黑墨镜,手上拿着摇铃,与上次他和赵舒权在夜市上遇见的算命先生竟然像是同一个人。

    算命先生戴着墨镜的脸朝向他,微微一笑:“小公子,又见面了。”

    果然是同一个人。曹瑞想着,报以微笑:“老先生今次莫非又是刻意摇铃引我前来?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算命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摸着胡子轻轻点头:“小公子果然涵养上乘。不像你那情郎,性子急得很。”

    曹瑞万没想到一个算命先生也会调侃自己跟赵舒权,赶忙分辨:“他不是。老先生不要误会。”

    算命先生呵呵笑道:“无妨。现在即便不是,总有一天会是的。否则,公子以为自己如何能在此世此地?”

    曹瑞闻言,内心起了戒备,沉声询问:“老先生何出此言?先生莫非知道曹瑞的前世今生、身世来历?”

    “呵呵,看不透、看不透。老朽没有那个本事能看透公子。不过老朽这边有一盒线香,对安神醒脑、助眠解梦颇有助益,不知公子愿不愿意拿回去一试?”

    曹瑞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被“解梦”两个字戳中心弦,宛如醍醐灌顶。

    “好。”他问,“先生要多少润金?”

    算命先生轻声浅笑,意味深长:“公子随缘。”

    93、七夕灯节(下)

    赵舒权原地找了一圈没找到曹瑞, 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里涌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

    曹瑞被人绑架了?走丢了?突发急病被救护车拉走了?

    可是刚才虽然在排队,但他确信没有看到救护车, 也没注意到有什么突发事件。受伤生病卷入麻烦什么的,应该不可能。

    难道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不是没可能吧?曹瑞长得那么好看,看起来又不健壮,难保不会被路过的人贩子心生歹念下药拐走,卖到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

    赵舒权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半死, 想着一定要争分夺秒把人找到,立刻提高嗓门大喊了几声曹瑞的名字。见周围人都在看自己, 他才想起曹瑞现在虽然不是皇帝了,还是不适合大声宣扬四处找人, 进而想起——自己的手机上安装了对曹瑞手机定位的追踪。

    他顾不上那两杯惹是生非的奶茶,胡乱往路边一放, 掏出手机开始打开追踪应用。他的手抖得厉害,又因为做了古装造型无法面部识别, 输了几次开机密码都输错。他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硬生生忍住了。

    毕竟摔了手机更没法找人。

    好不容易解锁手机,心颤手抖的赵舒权又点错了几次应用图标,感觉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偏偏这一团浆糊的脑子想象力依然丰富,自动脑补出曹瑞被人贩子卖到国外黑市被变态的有钱人买回家去百般折磨……

    手腕忽然被轻轻抓住,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不解询问:“舒权哥?你干什么呢?奶茶买到了么?”

    赵舒权停滞、呆愣, 眼见曹瑞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乌黑的眼眸中映出集市上的璀璨灯火, 精致的面容被华灯染上明丽的色彩, 流云长发被红宝石的发冠整齐束起,衣袂翩然, 宛如梦回前世。

    他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手上用力摩挲少年纤细的脊背,颤声责备:“你跑到哪里去了?不是叫你原地等着,跑丢了怎么办……”

    怀里传出闷响,少年用力挣扎着抱怨:“什么呀,又不是小孩,什么叫跑丢了怎么办?你放开我。快放开!”

    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动作安抚了赵舒权的心。感觉到曹瑞剧烈的挣扎,他赶紧把人放开,见少年的小脸憋得红扑扑的,满脸恼怒,又忙不迭道歉。

    曹瑞愤然跺脚,气哼哼地说:“你到底把我当几岁小孩?还是把自己当我爹了!?”

    脑袋冷静下来,赵舒权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的确夸张了一点点,赶紧放低姿态:“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我就是一下子没看到你,想着人这么多、万一走散了不好找,一时有点着急……”

    “跟着你,到哪都是显眼包!”

    眼见曹瑞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扭头往前走。赵舒权没感受到对方的怒气,反而被这一眼瞪得有点把持不住,不免庆幸古装的衣服宽松飘逸,没有当众社死。

    他捡起路边的奶茶,想了想没打开应该还能喝,追上去塞给曹瑞,不忘用衣袖擦了擦杯子外面可能存在的灰尘。

    曹瑞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赵舒权讨好地笑着,撕开吸管打开奶茶,递到对方手上,低声说:“趁热尝尝?要是觉得不好喝,咱们再买别的。”

    曹瑞看了看他又看看奶茶,伸手接过,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小声嘀咕:“还行。”

    赵舒权松了一口气,见曹瑞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奶茶,赶紧跟着喝起来,入口还是觉得……有点甜了。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看曹瑞咕噜咕噜喝得起劲,忍不住试探着提醒:“这个好像太甜了,你不觉得么?”

    曹瑞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健康,是吧?真是好浓的爹味儿。”

    赵舒权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话。他可没忘自己的表白并未被对方接受,乐观点说仍在接受观察的阶段。“爹味十足”、“管得太多”可不是什么正面评价。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一阵,很快来到商业区中心的广场,也是人群最为聚集的地方。广场一侧连接着护城河,河上几座拱桥都被花灯装饰得美轮美奂,许多年轻女孩手里举着应援灯牌,站在桥上眺望中心广场上的舞台。

    这座中心广场在规划设计时便计划用来举办一些中小型的活动,配备了相应的舞台、灯光和音响设备。此刻,广场上搭建了一座小型舞台,洛城卫视的主持人跟汪宇飞正在台上联袂主持旅游节闭幕仪式。

    曹瑞有点惊讶:“那不是汪宇飞么?他在这里录节目啊?”

    赵舒权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型晚会,怎么还没结束?啧,弄得有多受欢迎似的。”

    他没跟曹瑞说,因为旅游宣传大使被抢走的事让自己很不高兴,他禁止公司旗下的艺人接受有关旅游节任何活动的邀请。星河那边原本想要示好,邀请曹瑞和阮景参加旅游节闭幕仪式,更是被他一口回绝。

    “我本来以为他们早该结束了。”他拉着曹瑞的手,“我们走吧。”

    曹瑞反手拉住他:“为什么要走?我们是来看放灯,又不是来看汪宇飞的。台上说马上要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了,我们看完再走。”

    赵舒权为自己的调查不周感到愧疚:“你……不觉得看到汪宇飞很碍眼么?”

    曹瑞想了想,反问他:“我觉得他没那么有本事,能让你和我如此介意吧?为什么要在意他?因为他试图爬过你的床?”

    赵舒权顿时尴尬不已:“不是……不过……”

    曹瑞莞尔一笑:“看来虽不中亦不远。他给你留下的印象还挺深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不是也算达成所愿?”

    赵舒权沉默。

    他想起汪宇飞参加选秀节目时,其实还没怎么整过容,身上还有股少年人的纯真帅气,自己确实是挺欣赏他的,觉得是个不错的苗子。

    当时他唯一不太喜欢的是这个少年似乎过于有心机,在选秀期间不止一次给自己制造话题,自爆出身贫寒炒作励志人设,上过好几次热搜。

    新人想红无可厚非,有事业心也不是坏事。哪个进娱乐圈的年轻人不是怀抱成为万人瞩目风光无限的大明星的梦想?

    汪宇飞有点太过了。

    “汪宇飞曾经有个男朋友,在他出道前跟他在一起五六年了。他们是初中同学。”他轻声对曹瑞说。

    见曹瑞面露惊讶,他怕人误会,抢先解释:“当时我确实准备签他,所以调查过他的背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单纯,我不相信他的履历那么干净。”

    曹瑞点了下头。赵舒权继续说:“他确实出身贫寒,家庭背景很复杂,唱跳纯粹是靠天分。他的那个男朋友,是他们初中的‘校霸’,家里挺有钱的,汪宇飞就让这个男朋友出钱送自己去学唱歌跳舞。”

    曹瑞看着赵舒权:“听起来好像跟你出钱送我去戏剧学院上课没区别呀。”

    赵舒权:“……”

    “抱歉。”曹瑞吐了吐小舌头,“我不是有意打断你。可我说的没错吧?”

    赵舒权目光飘远,看了一眼舞台的方向,心想区别可大了。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曹瑞从来没有想过用他的美色来交换什么。

    反而是自己,“色欲熏心”——前世被人指着鼻尖这么骂过,也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

    “你要是不想听就算了,不用这么气我。”他赌气说。

    “我想听啊。”曹瑞歪着脑袋把脸凑到他面前,“你都说了一半了,就此打住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吗?”

    赵舒权低头与曹瑞对视,郑重地说:“你跟他不一样。他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少年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要听你吹捧我的。不想说算了。”

    “在汪宇飞报名参加我们公司的海选时,他男朋友家里突然出事了。据说是被牵连到一桩经济大案中,退赔了很多钱,顿时家道中落,家里人还被判了刑。汪宇飞果断跟他男朋友分手。男人在他身上花的钱,他一分都没退。那男人也许是真喜欢他,也没追究。”

    曹瑞沉默片刻,问赵舒权:“所以他想找你做他的新男友?”

    “是金主。”赵舒权轻笑一声,“他是很典型的那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就想用美色换取一切的人。你说,这种人跟你能一样么?”

    曹瑞沉默地看着他。赵舒权想了想,主动澄清:“我从来没有要做你金主的意思。”

    少年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那你是觉得自己钱太多,资助贫苦黑户做慈善么?”

    赵舒权哭笑不得,压着嗓子发了个小脾气:“我就不能是想追你、想做你男朋友么?”

    曹瑞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赵舒权在心中默默叹气,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给自己找补:“没事,我就是说说,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要是因为工作缘故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意,那不就跟用金钱和权力逼迫你没两样了?”

    曹瑞还是没有反应。赵舒权觉得尴尬,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许多人都在兴奋地准备放灯,舞台上的主持人在协调全场让大家尽量保持步调一致,汪宇飞提议开始倒计时。

    赵舒权赶紧拍打曹瑞:“要放灯了,瑞儿!孔明灯!”

    “孔明灯”三个字说出口,赵舒权自己都觉得有点微妙,尽管这个灯不一定真的是诸葛孔明发明的。

    十秒倒计时结束,上百盏孔明灯陆陆续续飘向夜空,一时间星火辉映,漫天璀璨,十分好看。

    赵舒权忍不住拉起曹瑞的手,向他解释灯的传说和放灯的寓意。少年专注地欣赏,专注地聆听,闪亮的眼眸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赵舒权忍不住沉醉了。

    他们前世并未见过如此的景致。他记得很清楚,卫朝那个时候还没有孔明灯这种东西,至少没有在节日放飞的习惯。

    倒是在中元节,民间有往河里放灯、随水漂流的民俗,同样美丽而浪漫。

    他看着曹瑞的侧颜,眼中心里早已别无旁骛。

    忽然少年扭头看向他,轻声问他:“你刚才说,放孔明灯,意在祈求美满姻缘、与心上人永不分离?”

    赵舒权心虚地点头。

    少年凝视着他,眼中闪烁着悲悯:“我很抱歉,无法为你实现这个心愿。但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不辞而别离开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或许可以试试寻找一个新的开始?”

    “我当然愿意!”赵舒权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说过,等多久都可以。一辈子都可以、”

    他放缓了声音小声说:“你不嫌我管得多、爹味重吧?”

    少年笑了。

    随后凑到他面前,踮起脚,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94、恐惧

    曹瑞非常紧张。

    他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那么大胆。主动亲吻代表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不明白。

    他的理智是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自己并没有接受赵舒权的表白, 也无法确定自己失去的记忆是不是与对方有关。左右骑墙、摇摆不定的作法只会让对方伤心难过。

    可是,当他接连两次被男人仿佛用尽生命拥抱着、仿佛想要把自己嵌入他的骨血,他实在无法恪守原本给自己划下的界线。

    他越界了。

    他能感受到赵舒权的恐惧, 尽管他并不明白那份恐惧的来由。那男人好像总是觉得自己会突然消失、会离他而去,并为此感到非常恐惧,可是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

    他很清楚,以自身的实际状况,赵舒权轻而易举就能切断自己和外界的全部联系, 让自己成为永不见天日的禁|脔。他失踪了,甚至没有人会为他报警调查。

    那男人轻易就能将自己的人生拿捏在手里,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不仅没有,反而小心翼翼的, 好像生怕自己抛弃他。

    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呀,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所以, 他只是想让那人感到一点点安心。

    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纠|缠在狭小的跑车内。他被赵舒权搂着腰抱在怀里,接受着男人忘情的亲吻。

    赵舒权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不是古龙水的香料味。淡淡的熏香混合着男人自身清爽阳光的味道,让他感到很享受。

    不得不说男人的吻技很不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他又过于青涩,只能被对方完全引导,被动跟随对方的节奏。

    赵舒权没有问他为什么主动送上那个别无深意的吻。而他在男人吻过来的时候没有拒绝,尽管他也清楚这个吻的意义已然不同。

    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 稍稍用力推了几下。对方立刻觉察, 拉开距离结束了这个吻。

    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宛如一匹狼紧紧盯着猎物。曹瑞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 紧张地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轻轻攥着衣领,不知所措。衣服在刚才的纠缠中变得凌乱松散, 他十分庆幸古装包得严,什么都没露出来。

    男人先开口了,沙哑的嗓音透着性感的味道:“抱歉。你……不讨厌这样吧?”

    他微微咬了嘴唇,小声反问:“你是不是该问我,喜不喜欢才对呢?”

    “呃……”男人有点尴尬,“那你……”

    他抬眼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小声说:“我怎么感觉你很熟练嘛。你不是说自己没谈过恋爱么?那你怎么这么会接吻啊?”

    赵舒权肉眼可见地更尴尬了,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没有很熟练、只是无师自通,赌咒发誓说这是自己的初吻、绝对没有骗他。

    曹瑞心里觉得好笑,稍稍松了一口气。气氛太暧昧了,暧昧到他受不了。他唯有想办法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赵舒权很快也回过味来,冷不防凑近他,沉声质问:“难道你也很在意,我是不是初吻、是不是第一次?”

    两人的鼻尖几乎凑到一起,炽热的气息让曹瑞又是一阵心悸,不小心没能控制住慌乱和恐惧:“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顿了一下,他突兀地转了话题:“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男人愣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确实太晚,去我家好么?明天早上再叫大刘送你回影视基地。”

    曹瑞心里一紧,想着“来了”,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都快十一点了,开车回影视基地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又辛苦又不安全。再说自己和赵舒权都还没换衣服、没卸妆,约会一天都很累了。

    可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约会、表白、接吻,那么接下来水到渠成,是不是应该……

    为了学会怎么演感情戏,他专门研究过所谓谈恋爱的一般流程,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拒绝对方“去我家吧”的提议,多半也表明了一种暗示同意的态度。

    自己应该拒绝吧?果然还是应该拒绝比较好。哪怕打个车回影视基地,也比给对方提供错误的暗示要好一点吧?

    一路上胡思乱想,让他根本无心关注赵舒权。男人也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眼睁睁看着跑车驶入熟悉的住宅区,进入熟悉的地下车库。赵舒权把车熄火,提醒他:“到了。下车吧?”

    他坐在副驾上抬起头,看向赵舒权俊朗的面容,望着伸向自己的手,忽然觉得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既然总要有第一次,是赵舒权总比是别人好。

    既然是自己给了对方想要进一步的信号,自己不能临阵退缩。

    他不是不喜欢赵舒权。

    想通了,他朝着对方露出自认为沉着自信的笑容,跟着对方乘坐电梯上楼。

    公寓一如既往。管家张伯早已等候在电梯口,送上热毛巾给他们擦手擦脸。

    赵舒权轻拍他的肩,让张伯带他去洗澡,为他准备好他的卧室。

    他心里疑惑怎么要在自己房间么?他本以为会被直接带进赵舒权的主卧。

    在自己房间,让他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洗澡的时候他格外缓慢,仔仔细细给自己卸了妆,细致地洗了澡,很难说没有故意拖延的嫌疑。

    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他出神了许久。原本他对自己的外貌毫无感觉,自从开始学习表演之后,经常需要对镜练习表情和形体,他这才觉得开始熟悉自己。

    这张脸和这具身体,确实天生丽质、堪称完美。网络上有一些恶意的评论说他只是靠美色换资源,他知道自己确实有那个资本。

    初涉娱乐圈,时间虽然不长,他已经见过了太多人面对自己时的惊艳目光。他虽然记忆一片空白、人生经验清零,本能依然能让他分辨出有些目光中的欲念。

    但是赵舒权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那人对自己占有欲爆棚,却辛苦地忍耐克制着,尽最大可能尊重自己。

    那人的目光中也有欲望,却不仅仅是欲念,而是某种更浓烈更深沉的东西自然而然的附加。

    他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告诉自己放松些、别害怕,别让人看出自己的畏惧。气氛都到这了,有些事情只要鼓起勇气应该也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给自己做清洁这件事,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也不会做。

    怀着“没准备好”的忐忑不安,他穿上张伯给自己准备的丝绸睡袍,松松地系上带子,走出浴室。头发太长,全部吹干太花时间。想着自己已经耽搁太久,他就只草草吹到不滴水的程度。

    不出意外,他看到赵舒权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神情专注,显然不是在玩而是处理工作。

    听到浴室门的声音,赵舒权回头看他,说了句“稍等”,又在手机上忙了一阵,才放下手机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怎么头发这么湿?没吹干么?”

    男人嗓音低沉,曹瑞紧张得心跳过速,开口竟然连声调都不由主自地拔高:“我觉得好像耽误太长时间!怕你久等!”

    话说完,两个人都很尴尬。

    曹瑞觉得自己超级失败,不禁涨红了脸,轻声辩解:“我不会准备……”

    赵舒权低声轻笑,摸着他的头发问他准备什么。曹瑞尴尬地垂下头,不肯再说了。

    再说得更仔细,就好像自己在上杆子爬床一样。

    “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赵舒权拉着他往浴室走,“这样睡觉容易着凉。”

    曹瑞僵硬地被对方拉回浴室,按在化妆镜前重新坐下。

    吹风机的声音充斥着浴室的封闭空间,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曹瑞偷偷看向镜子里的赵舒权,男人动作非常细致,神情也十分专注,竟然一点都没有弄疼他。

    放下吹风机,赵舒权与他在镜中对视。男人的眼神沉稳犀利,直入内心,看得他又是心悸不已。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男人沉声问他,“你从回来的这一路上开始就很紧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你在怕什么呢?”

    曹瑞本能地反驳:“我没在怕,也没、没有紧张!”

    可他知道自己落在男人手中的双肩正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镜中的赵舒权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放缓了语调:“别逞强了瑞儿。你要是不喜欢我刚才在车上那么对你,以后我不会了。我说过,你不用勉强自己迎合我做任何事。”

    “啊?”曹瑞有些茫然,“我没有在勉强……”

    赵舒权低下头轻轻亲吻了他的头顶,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上楼去睡吧。很晚了。”

    曹瑞心里一紧,想着自己还没做准备,应该早点告诉对方实情,赶紧出声:“等一下。我、我没做准备,你……你帮我么?”

    赵舒权不解地看着他:“准备什么?睡觉的准备不都做好了?哦,你是没刷牙么?”

    曹瑞有点哭笑不得,总不能说自己在等着跟对方上|床吧。这人刚才在车里恨不得把自己当场吃干抹净,回了家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不做就算了!

    他恼怒地甩开赵舒权,小声说:“我刷过牙了。我去睡觉了!”

    快步上楼,他知道赵舒权跟在自己身后也上了楼。可他没有理会对方。感觉自己像个意图爬床的傻子,而对方却似乎压根没有这个意思。

    可恶。他忽然有点理解当年爬床失败的汪宇飞的感受了。

    “晚安,瑞儿。”赵舒权在他推开卧室房门时叫住了他。

    随即,男人温暖的大手搭在他的后脑,安抚地摸了摸,低声说:“你还没准备好,不要勉强自己。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你。我不着急。你自己也别着急。”

    瞬间,曹瑞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原来早就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而男人心里也早有了决定。

    他倏地回头看向赵舒权,对上男人温柔的眼神。赵舒权弯下腰,在他额头上轻吻。

    “晚安吻。”男人笑着说,“祝你睡个好觉。”

    95、安神香

    馥郁的香气充盈着感官, 曹瑞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浓黑的迷雾当中,伴随着令人感到不适的下坠感,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是不是不该点燃那个来路不明的什么安神香?

    他没有将遇到算命先生的事告诉赵舒权。两千块的润金用的是他自己的微信余额, 赵舒权如果不是解锁翻手机也不会发现这笔钱的流动。一盒香而已,最多就是被骗了、没效果,无伤大雅。

    他的直觉让他判断那个算命先生不像是骗子,不会是刻意想害自己的。对于那盒看起来像是三无产品的线香,他略感好奇, 但也没觉得会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但现在倒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下坠的失重感让他有点想吐。更奇怪的是尽管觉得不舒服,他却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的趋势。他依然在沉睡之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无法醒来。

    眼前豁然开朗,下坠的感觉同时消失。他好像脚踏实地来到了某个地方, 像是一个戏剧舞台。几个身穿古装的人在他面前出现,并且无人注意到他, 自顾自地继续上演自己的剧情。

    他很是紧张了一番,才弄清那几个人看不到自己。安心下来仔细观察, 他看到现场有三个人,穿的都是精致华贵的古装衣服,看似身份不低。

    一个全身暗纹锦缎黑衣、长发披散的男子跪坐在一个炭盆旁,容貌俊美,神情淡漠。

    一个身穿华贵朝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穿红色龙袍的青年, 声泪俱下地对着黑衣男子不停恳求。

    曹瑞惊讶地发现被人抱在怀中的红袍青年, 赫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看起来明显憔悴虚弱, 脸白如纸,一动不动似乎毫无意识, 并且比自己年长不少。

    怎么回事?这是在做梦吗?那个人是自己吗?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古装剧的梦?

    黑衣男子的声音宛如千年冰泉,凛冽响起:“夏侯成,你就这么想救他么?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们之间留有什么情分,值得你为他再付出一切?”

    “夏侯成”三个字让曹瑞为之一惊。他几乎是立刻认定那个朝服戴冠的中年男子就是夏侯成。那么被他抱在怀里、气若游丝的青年,难道是……卫景帝曹瑞?

    卫景帝曹瑞,不仅与自己同名,竟然还与自己的长相一模一样么?

    曹瑞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他解释不了眼前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自己梦到自己出演了卫景帝这个角色,那么夏侯成是谁演的?黑衣的男子又是什么角色?

    他盯着那个夏侯成,仔仔细细观察对方的容貌长相,感觉稍微有一点点神似贺珣,但确实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可是很奇怪,他看着对方年长而不失英武的容貌,看着对方悲痛欲绝的神情,竟然觉得无比熟悉,且内心隐隐作疼。

    不管怎么说,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样一场戏吧。他想着,放宽心,安静地让自己成为一个透明的旁观者。

    夏侯成垂下头看向怀中的卫景帝,语调中满是苦涩,凝重点头:“求先生,如有方法能够救他一命,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夏侯成、绝无二话!”

    黑衣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夏侯成泪流满面,对着男子苦苦哀求:“先生与我相识二十年,我早已明白先生定然知晓我身上的秘密。我的灵魂穿越时空,从一千八百年后来到此时此地、进入卫国名将之子夏侯成体内,为的就是替先生实现一统三分、天下归一的心愿。先生需要一个执行人,而我是被先生选中的人,夏侯成深感荣幸。如今先生心愿已成,而我的心愿却将永夜难明,先生如何忍心弃我至此?”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旁听的曹瑞几乎没听懂是怎么回事。而“剧中人”当然也不会给他解释,“剧情”仍然在继续推进。

    “求求你了、星先生。若能救曹瑞,让我以命换命都可以!”

    “咚”的一声,夏侯成叩首于地,让旁观的曹瑞又是一阵心惊。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赵舒权。

    他虽然看不懂眼前这出“戏”到底在唱什么,不难推测出夏侯成在恳求黑衣男子救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曹瑞”。

    他没来由地有种自信,觉得倘若换了赵舒权和自己,对方一样会为了自己说出同样的话。

    黑衣男子叹息悠长,能听出十分惋惜之意:“夏侯成,即便是予,亦不能改变人的寿数。你该知道,卫帝曹瑞病入膏肓、阳寿已尽。这世上并没有神仙。无人救得了他。”

    夏侯成哭道:“不可能!先生经天纬地、料事如神。天下大势都能被先生扭转,区区一条人命,怎么就救不了呢?他还这么年轻,他为何非死不可!”

    “天下大势,因你而改,予不过是辅佐你。你和卫帝情分已尽,你当学会放手……”

    “即便我们情分已尽,没有了他,我继续留在这个时代便毫无意义。”

    夏侯成打断男子的话,缓缓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若他已无回天之力,那我愿与他共赴黄泉,决不独活。麻烦先生,为我二人收尸。”

    曹瑞看到那名黑衣男子眉宇微动,冷静如冰的面容终于有了细微的裂痕。

    夏侯成低下头,轻轻亲吻怀中人的额头,细细摩挲对方的脸颊,悲声道:“我知道卫景帝享年只有虚岁三十六。我本怀抱希望,想着既然我能推动历史发生细微变化,是不是也有可能,他的身体变好了、变强壮了,能多活些年岁?不成想到头来,他竟连原本的虚岁三十六都活不到!”

    他倏地抬头看向黑衣男子:“先生骗我!先生分明说过,即便是天定之事,亦有可为。天下事先生无所不知,当年先帝也是靠先生神鬼莫测的医术吊命。可是他病了这么久,先生却连给他看诊都不愿意!”

    黑衣男子缓缓抬起眼帘,笔直地凝视着夏侯称,缓缓说道:“夏侯成,你功高震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太子年幼、皇后性情柔弱,皇帝若驾崩,你以为会如何?”

    夏侯成愣了下,随即一笑:“我为辅政,当之无愧。满朝文武,无人能与我对抗。我若想让大卫朝改姓夏侯,易如反掌。”

    黑衣男子神色更为冷峻:“公子既然知道,那可知倘若公子与皇帝同日离世,大卫朝又将如何?”

    夏侯成仰天笑了几声,凄然道:“倘若世间再无曹元仲,我赵乐,也不想再管大卫朝何去何从了!”

    说着看向黑衣男子,淡然道:“历史自有答案,天命自有安排。不是么,星寰?”

    曹瑞看到名为星寰的男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出一口气,仿佛呼出了沧海桑田、世间变幻之感。

    “的确有个办法,一命换一命。”星寰对夏侯称说,“我可以试着令你和他,一并回到你所在的那个时代、赵乐。但,这有风险,且并非万无一失……”

    “赵乐”这个名字带给了曹瑞更为强烈的冲击。他想起赵舒权的哥哥曾经告诉过自己,赵舒权原本叫“赵乐”,十七岁那年突然间死活要改名。

    赵乐、夏侯成、赵舒权……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听得半懂不懂,更要命的是因为走神,黑衣男子星寰随后对夏侯成做了什么解释他完全没听到。等他的注意力再回到那三个人身上,夏侯成已经举起手里的剑,对准了怀中卫景帝的胸口。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曹瑞正在疑惑时,见卫景帝忽然睁开眼睛,瞪着夏侯成,瞥见他手里的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夏侯成泪如雨下,成串的眼泪落在卫景帝脸上,哑声说:“对不起,瑞儿。你信我。若你不在了,我也会随你而去。大卫朝没有了你,便也不会有我。”

    剑光如电,笔直刺入卫景帝胸膛。

    与此同时,曹瑞感到自己胸口一阵沉闷的剧痛,仿佛被一股大力狠狠推了一把,大叫一声猛然起身,发现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卧室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床头的香插上,线香刚刚燃尽,只留下一缕袅袅青烟。

    他呆了半晌。梦中的黑衣男子星寰、夏侯成、卫景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跟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自己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按住自己的头,感到头很疼,胸口也很疼。一股浓郁的情感郁结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让他潸然泪下。

    他莫名地很想见到赵舒权。

    一刻都不想等,想立刻见到他。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打开房门,来到一墙之隔的赵舒权的卧室。

    他记得赵舒权开玩笑说过睡觉不锁门,试着拧动门把手,果然拧开了。

    屋内亮着一盏小夜灯,昏暗静谧。男人用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呼吸声均匀平稳。

    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走到床前,慢慢地蹲坐下来,平视着男人的脸。

    跟梦里的那个夏侯成,确实一点都不像。

    曹瑞观察了一阵,见男人像是没有被惊醒,想起睡前的乌龙事件,男人对自己的温柔宠溺,再想起刚才梦中的种种情形,心里又酸又涨、又甜又疼。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男人的鼻尖,轻声问:“赵乐、赵舒权,你到底是谁?夏侯成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肯对我解释?”

    等了一阵,等来的依旧是男人熟睡如常。曹瑞赌气戳了戳男人的脸,低声说:“最讨厌你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没来由地好受了许多。指尖残留的触感让他安心,他决定趁对方没醒之前赶紧逃离“案发现场”。万一被发现,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的同时,躺在床上的赵舒权倏地睁开眼,看向紧闭的房门,大手抚上自己刚刚被戳过的鼻尖和脸颊。

    “真是……今晚存心不想让我睡是吧……”

    96、碍眼

    贺珣对于休假日放在七夕这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还是助理无意中提了一嘴,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什么许多人对这一天假期都颇有期待。

    而当天早上, 当他看到曹瑞在保镖的陪同下离开酒店,脸上带着明显高兴的表情,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不是滋味。

    那么高兴的样子,不像是独自出门办事,那么, 是去见什么人么?既然没有让保镖回避,去见的是什么人, 是不是也不难猜到呢?

    曹瑞终究还是跟赵舒权在一起了吧?

    换句话说,自己仍是输给了比自己更有权势和财力的人。

    这个认知让贺珣很不高兴, 并且越想越郁闷。中午吃饭时遇到高湛,对方与他搭话, 他也无心回应,少见地态度敷衍。

    不知高湛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顶着他的冷脸说了些绕圈子的话,大意是提醒他作为一个成熟演员要注意调整心态,别因为场外因素影响工作。

    贺珣当然知道自己的心态有问题。他也很清楚,曹瑞从来就没有答应过自己什么。可他觉得郁闷的是,既然没有这个意思,曹瑞为什么一度对自己表现出亲近。

    说好不想做个纠缠不休的人, 他也没打算去质问什么,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郁闷。

    因而下午他主动打了电话给宁冠臣, 问他晚上有没有空陪自己出来散散心。宁冠臣爽快地答应了。

    酒吧是宁冠臣挑的, 看起来也确实挺熟,给他们的是二楼的僻静卡座, 可以看到表演舞台,但不容易被人看到。

    这间酒吧整体消费不低,演出水准也很高,来消费的大都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阶层,不乏明星名人。

    贺珣整个晚上都处于情绪不高的状态,宁冠臣像个小迷弟一样想尽办法找话题活跃气氛,想让他开心起来。

    贺珣感谢师弟这份心意,不过还是没有把内心郁闷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在曹瑞身上挺失败、也挺没有面子,不想让人在这件事上安慰自己。

    快十一点了,叫的一打啤酒有一大半都是被贺珣一个人喝掉的。他觉得有点酒意上头,时间也晚了,就想叫车回家。这么晚了,他不想半夜打车赶回影视基地那么偏僻的地方。

    宁冠臣劝说他再坐一会,说有个朋友结束工作马上过来,机会难得一块聚聚。贺珣觉得麻烦师弟陪了自己一天,便没有拒绝。

    他没有想到宁冠臣说的“朋友”是汪宇飞。

    汪宇飞脸上带妆,衣着时髦,颇为高调地走进卡座向贺珣打招呼,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贺珣一面应付一面看向宁冠臣,隐隐含着几分谴责的意思。

    宁冠臣明面上给两人搭话活跃气氛,穿插着委婉地向贺珣解释,自己最近跟汪宇飞经常一块聚会、已经算是很好的朋友了。

    汪宇飞的嘴是真的甜,不住地恭维吹捧贺珣,一会说他演技厉害,一会说他处事成熟,说自己一直很仰慕他、想跟他交朋友。

    不仅嘴上说,汪宇飞酒量也是真的好,几杯洋酒下肚,丝毫没有醉态。反倒是贺珣自己,因为酒量不佳,又喝了不少啤酒,没接几杯就差点倒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汪宇飞姿态这么低,贺珣也不想弄得场面不好看。都是一个圈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的公司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交个朋友总比树个敌人要好。

    汪宇飞用自己的事打开话题,讲了一阵晚上主持旅游节闭幕活动的经过,难掩兴奋:“你们都没去现场吧?那个‘万灯齐放’可真是太好看了!这届旅游节办得真大气,今天副市长和电视台的领导都说,给咱们洛城打造文旅名片开了个好头。”

    贺珣没接话。宁冠臣看了看他,笑着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去灯节有点怪怪的,就没去了。早知道宇飞哥有通告,说不定就去捧场了。对了宇飞哥,今天去现场是不是都要穿汉服啊?我和珣哥还真没有汉服。”

    汪宇飞刚说了句也不一定非要穿汉服,贺珣出声说:“你早说你想去,我也不会拉着你陪我。汉服什么的,临时租一套也不难。”

    宁冠臣赶紧说自己并不是很想去活动,就是随口一说。贺珣知道自己口气不善,但是酒精上头,也懒得打圆场,拿起酒杯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

    汪宇飞的手伸过来,温柔但坚定地夺下了贺珣手里的杯子,柔声问:“珣哥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是我不请自来,让珣哥不开心了?”

    贺珣冷冷说了句“不敢”。从内心来说,他确实很不高兴宁冠臣的这个安排。他总觉得最好不要过于接近汪宇飞。对方的手腕不是宁冠臣能够比得上的,而自己也不想趟浑水,维持表面的客气、工作上遇到了公事公办就可以了。

    偏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宁冠臣跟对方混成了称兄道弟的关系,贺珣对此隐隐感到不安。

    果然汪宇飞问了起来:“珣哥的新戏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官宣开机啊?好像准备挺久了。”

    贺珣笑了笑,模棱两可回答:“快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看导演。”

    宁冠臣小声嘀咕:“是不是那个曹瑞不行啊,珣哥?别是他拖了整个剧组后腿。”

    贺珣觉得有点不顺耳,忍不住怼了回去:“曹瑞挺好的。他很努力,也很有天分,进步很快。电影进度是导演掌控的,资方也没说什么。”

    汪宇飞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资方不就是曹瑞的金主么?珣哥,那个曹瑞跟赵总,是真的吧?那你夹在中间又算怎么回事啊?给他们做挡箭牌?”

    贺珣知道娱乐圈里没有秘密,自己跟曹瑞还有探班照片,怪不了别人八卦。

    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爽,挣开汪宇飞的手,一口气将半杯酒灌进喉咙,没忍住说了句:“搭上老板总比一个空头影帝有用得多!”

    尽管知道曹瑞本性不是那样的人,也很清楚自己不该在外人、尤其是意图不明的外人面前发这种不负责任的牢骚,贺珣还是没忍住。

    汪宇飞缓缓直起身来,不再多说,只是盯着贺珣醉意明显的脸,意味深长地看着。

    宁冠臣忽然一声惊呼:“宇飞哥,你看热搜!”

    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汪宇飞看了一眼便气得咬牙切齿,妆容精致的脸变形扭曲。

    曹瑞!又是曹瑞!

    实时热搜第一赫然是“曹瑞古装现身旅游节暖心宠粉”。

    ·

    曹瑞对保镖大刘道了谢,看着大刘关上车门,车辆绝尘而去。他转身正要走进酒店,与玻璃门后的姜小芬瞪大的双眼四目相对。

    曹瑞还没有反应过来,姜小芬快步跑上前:“曹老师,你回来啦。我说怎么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呢。”

    曹瑞这才想起回来的路上都在跟崔文翰打电话,忘了查看短消息,赶忙说了声抱歉。

    姜小芬赶紧摆摆手,热烈地看着曹瑞:“曹老师昨天休息得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曹瑞看出了小助理八卦的眼神,也明白对方这种眼神的来由。无非是看到自己从赵舒权的私车下来,猜到自己昨天休假跟赵舒权见了面。

    他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回应:“是啊,休息得挺好,赵总带我玩得挺开心的。”

    姜小芬明显更激动了,狗狗祟祟地问:“曹老师,你们……去灯节了是不是啊?”

    曹瑞微微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小助理露出得意的神情,炫耀般地看向保镖大刘:“你也不知道吧,大刘?”

    大刘一向不能理解姜小芬这种“CP脑残粉”的脑回路,但从不点破,只憨厚一笑。

    “我猜曹老师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时间刷微博吧?”

    姜小芬用一种夸张的动作举起手机,打开微博界面送到曹瑞面前:“冯姐昨天晚上就打电话问过我,知不知道你的假期行踪了。”

    曹瑞接过手机,一眼看到微博的热搜上飘着自己的名字。点进词条仔细看,果然是昨天晚上那两个偶遇的粉丝发表的微博引起的。

    穿唐装的粉丝恪守诺言,在整个活动结束、回到家里之后,大约在深夜十一点半发表了第一条微博,叙述了自己在灯节上偶遇曹瑞的经过,并且打码PO出了自己和曹瑞的合影。

    她那个马面裙朋友紧跟着转发、补充细节,晒出了好几张曹瑞的背影照片,同样恪守诺言没有提及赵舒权。

    这两条微博发在了几个和曹瑞有关的超话里,很快引起当天参加灯节活动的粉丝转发和“寻找灯节小公子”的自发活动。

    “暖心”“宠粉”“低调”“古风美人”……

    网友们拿着放大镜检查自己的照片,果真从犄角旮旯找到几个曹瑞偶然入境的画面。其中有一两张拍到了曹瑞的侧脸,惊人的美貌和纯真的笑容惊艳全网导致出圈,话题热度迅速攀升。

    到后来,出现了公开质疑的声音——“不懂就问。为什么这次洛城旅游节宣传大使不是曹瑞?感觉他比现任大使更合适呢。”

    这个问题像是指着鼻尖在骂汪宇飞。汪宇飞的粉丝迅速展开攻击,拿着放大镜检查网友们放出的照片,硬是找出了赵舒权的踪影,立刻抓住“曹瑞被老板包养”的陈年绯闻大做文章,引起赵舒权的唯粉和“雪纳瑞”CP粉的合力反击。

    一时间,热搜血雨腥风。

    姜小芬总结:“所以,在曹老师你跟赵总不知道的时候,你们的绯闻又传遍了全网,引起粉丝血腥混战。曹老师真是热搜体质啊。”

    曹瑞无奈地把手机还给姜小芬,认真地说:“抱歉,又给冯姐添麻烦了吧。她没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打给赵总了?”

    姜小芬笑嘻嘻地说:“您放心吧,冯姐是专业的,赵总更是一听有关您的事就像炸了毛的哈士奇。热搜的事交给他们处理就好。执行制片通知说上午休息,中午主演们一块吃饭。我先送您回房间?”

    曹瑞点了点头,几个人一块去等电梯,正好遇到贺珣从楼上下来。

    曹瑞礼貌地打招呼:“早上好,贺老师。”

    贺珣笑了笑,看了一眼助理和保镖,不冷不热地问:“回来了小曹。刚到?”

    曹瑞点点头,问对方:“贺老师昨天出去休假了么?”

    “跟朋友出去喝了一杯。”贺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像你,有人陪着去灯节。”

    曹瑞觉得很尴尬。贺珣没再多说,与他擦肩而过,往酒店外走去。

    姜小芬等人走远,愤愤嘀咕:“什么呀,阴阳怪气!”

    曹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略感遗憾,自己终究还是让贺珣感到失望和伤心了。对方应该也看到了热搜,对自己和赵舒权的关系,怕是又产生了误解吧……

    不对,也不能说是误解。

    他想起自己和赵舒权的亲吻,想起自己半夜偷偷跑进对方房间偷摸对方脸的举动,一阵局促,赶紧低下头走进电梯,避开姜小芬的视线。

    手机发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是赵舒权发来的。

    赵舒权:别担心,瑞儿。热搜的事我会处理好。

    曹瑞:[笑]被冯姐骂了么?

    赵舒权;[扶额]别提了,狠狠被骂了一顿,说我再这样她就不干了、“带不了”[哭笑]

    曹瑞:[笑]赵总辛苦了。又给赵总添麻烦了。

    赵舒权:说什么呢!到酒店了么?还习惯么?

    曹瑞:[扶额]赵总,这个酒店我之前住了半个多月了,离开仅仅一天。

    赵舒权:[憨笑]想要什么跟我说,或者跟小姜说。那小姑娘有按时去上班吧?

    曹瑞:嗯,你放心吧。

    曹瑞:舒权哥

    曹瑞:我喜欢你

    97、算是男朋友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赵舒权对着手机, 傻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整个人进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状态,仿佛灵魂脱离现实,进入了美妙的天堂。短促的震惊之后是汹涌的狂喜, 用心花怒放远远不足以形容。

    他盯着微信聊天界面呆了半晌,看着曹瑞侧脸照片的微信头像,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嘿嘿傻笑,直到冯枫震耳欲聋的一声怒咳。

    “赵总, 咱们还没商量完。微博热搜这事虽然不难解决,但如果您跟小曹真的确立了恋爱关系, 我觉得还是要仔细商量后续的工作安排。”

    赵舒权赶紧放下手机:“冯姐你先别激动。咱们坐下慢慢说。”

    眼见金牌经纪人面色不善,赵舒权也不敢大意, 堆起笑容,态度亲切柔和:“冯姐,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妥当。你看看,咱们是不是能达成一个共识……”

    “赵总。”冯枫打断了他的话, “我相信以您在行业中的资历和您的眼界,不会不明白,老板和艺人恋爱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曹瑞的事业才刚起步,他不能承受这种绯闻!倘若您一意孤行,我不得不要求辞去曹瑞的经纪人职务。”

    赵舒权赶紧挽留:“别啊,冯姐。咱们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了, 从我创办天元之前就认识。现在正是公司上市的关键时刻, 我和公司都很需要你。”

    冯枫表态:“公司上市和做曹瑞的经纪人是两回事。我愿意继续为公司效力, 也可以带别的艺人。但是赵总, 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做曹瑞的经纪人,不是么?”

    听出冯枫的话中不乏讽刺, 赵舒权苦笑:“我也想。不过我现在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公司上市的事情上,确实没办法兼顾到经纪人这么繁琐细致的工作。我需要你继续帮我带他一阵。等公司成功上市,我腾出手来,不排除会考虑接手曹瑞的经纪事务。”

    冯枫一阵沉默。赵舒权看出对方并不是真心想甩手,只是气愤自己的行径。

    对旗下艺人出手的老板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潜规则的一种。赵舒权知道自己让冯枫失望,将自己划归潜规则那一类之中了。

    “我对曹瑞是认真的。”他对冯枫坦白,“将来,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向他求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贪图他的年少美色。”

    冯枫瞪大眼睛像是看怪物:“求婚?赵总你……才认识那孩子多久,怎么就……上升到求婚这个程度了?你确定你喜欢他到了想跟他结婚的地步?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会答应你?”

    “我这一生都在等他。但我不能保证他会答应我。”赵舒权坦率地回答,“倘若他不能恢复记忆,或许还有可能。要是他的记忆恢复……”

    记忆恢复,曹瑞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如何面对前世的种种,赵舒权毫无把握。但他几乎可以预判,恢复记忆后的卫景帝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一个“重新开始”的局面。

    他没法对冯枫说实话,只说:“如果他恢复记忆,也许会想起从前的恋人、朋友、家人什么的,我不能保证他还会选择我。”

    冯枫皱眉,带着惊讶又不解的表情看着赵舒权,像是在思索。

    赵舒权呼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曹瑞跟我就不能谈恋爱呢?假如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没有任何包养和强迫关系,谁又有资格干涉我们?曹瑞反正也不走流量偶像路线,怎么就不能谈恋爱结婚了?”

    冯枫沉默许久,幽幽地说:“可是,您自己本来就是半个流量爱豆,您确定您谈恋爱不会对公司上市有影响?”

    赵舒权差点掀桌子:“老子又不是真的爱豆!”

    “赵总请注意您的形象。”冯枫轻咳一声,“其实我觉得,为了公司好,您不妨积极营业,索性公开承认和曹瑞恋爱了,希望粉丝能够接受、祝福。从一开始就捆绑营销,炒作纯爱战士人设,让粉丝从一开始就接受这段感情,就可以避免恋情曝光遭遇口碑反噬的风险。”

    赵舒权:“……”

    冯枫冷静地继续说:“反正您从一开始就确立了曹瑞不走流量偶像的路线,并没有不准谈恋爱这种要求。粉丝是需要培养的。如果我们给曹瑞和您塑造的人设就是神秘古风美少年x纯爱霸总,我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所谓塌房,本质上是欺骗粉丝、辜负了粉丝的期待。如果你们是真感情,那就不存在欺骗,也就不会塌房。”

    赵舒权上上下下打量冯枫:“你是……被姜小芬影响了么?”

    冯枫眼神一冷:“请您相信我的专业能力。我在认真思考公司还有艺人的发展方向。您不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方案么?几乎可以解决您跟曹瑞谈恋爱这件事带来的所有问题!”

    “还有,”冯枫补充,“曹瑞的失忆也可以合并在这套方案中。您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当初在片场对曹瑞一见钟情,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来历,也不在乎他能不能恢复记忆回报您。纯爱战士的人设一下子就立住了!很多理智型的粉丝就吃这一套!”

    赵舒权目瞪口呆看着隐约有点上头的金牌经纪人,怎么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怀疑对方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向自己推销这套方案,就像劝阻早恋无效的开明家长一样,所谓“堵不如疏”?

    “让我再考虑下。”他想先把人打法走,逃避一下这个问题。公开恋情,自己是无所谓,但不能确定曹瑞是什么感受。再说,人家才刚给了他一句“我喜欢你”,还不能说是确立了恋爱关系吧?

    冯枫倒也不像是一定要立刻讨论出结果,立刻回答:“好的,您好好考虑下。即便要公开,也得挑个合适的时机。不过,我个人认为假如您有公开的想法,咱们现阶段辟谣就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免得到时候自己打脸。”

    赵舒权觉得头疼:“是啊,辟谣太狠,到时候如果公开,会不会也是一种塌房呢?我还是胆子不够大,一开始被说包养的时候干脆不要辟谣就是了!”

    “……那咱公司可能真的不用考虑上市了。”冯枫丢给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

    赵舒权之前一直忍着,让自己不要像个操心老父亲一样每天询问“今天怎么样”“吃了什么饭”“上了什么课”……诸如此类没有营养的问题。

    可他又实在想知道。所以姜小芬的工作之一就是每天晚上向他汇报曹瑞一天的生活和工作细节,包括且不限于上述一切问题。

    但是有了那句“我喜欢你”,赵舒权跃跃欲试,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试试直接跟曹瑞发消息,不需要姜小芬再像个间谍一样偷偷摸摸。

    让他惊喜的是,晚上曹瑞主动发了消息问他能不能视频,他哪有说不能的道理?立刻冲进办公室的独立卫生间把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整了整衬衫衣领,才发起视频通话。

    出现在镜头中的曹瑞穿着睡袍,看起来已经洗漱完毕,看向镜头明显感到意外,问道:“舒权哥你还在公司加班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赵舒权赶紧说,“我本来就忙完了准备回家的。”

    曹瑞“哦”了一声,颇为歉意地说:“公司很忙吗?你昨天陪了我一天,我以为你没什么事呢……”

    赵舒权不好说自己昨天的整天休假是前面疯狂赶工好几天硬挤出来的时间。他下周要去新加坡出差,涉及海外发行、融资谈判、上市等等许多重要工作,要去至少一周。出差之前的准备加上原本工作的调整,其实非常忙。

    不过就算加班忙死,他也觉得昨天的休假是自己这辈子至今为止最正确的决定。

    “瑞儿,我下周要出差去新加坡,至少要一周才回来。这几天有什么事你抓紧跟我说。虽然有冯姐在,万一有重要的事情,我人在国外还是不太方便。”

    曹瑞想了想:“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那个,下午导演让我们几个人一块读剧本试戏找感觉,导演表扬我进步很大哎!”

    赵舒权看到镜头中曹瑞激动的小表情,立刻明白今晚对方找自己视频通话的原因,原来是想要分享工作上的喜悦。

    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摸摸对方的脑袋表示鼓励,手都伸出去了,触碰到冷硬的手机屏幕,心里不由地怨念满满。

    难怪他哥对于阮景到处拍戏忙事业那么有意见。

    “你们试了什么戏?导演怎么说的?”他假装不在意地问。

    “试了一段床戏!”曹瑞更兴奋了,“这次贺老师抱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开!导演也说我的表现自然了很多,进步非常明显。”

    “……”赵舒权对着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没有人能面对喜欢的人夸耀自己“床戏”进步很大而感到高兴。

    “舒权哥,你怎么不说话?你网络卡了吗?”曹瑞说着摇晃手机,赵舒权看到对方露出了睡袍下白皙的肌肤和秀美的锁骨。

    可恶啊!这样的风景也是贺珣能看的吗?

    不行,要大度,或者、至少要表现出好像很大度的样子。瑞儿演技进步是好事,自己作为可能也许转正了的男朋友要陪他一起高兴才对。

    他咧开嘴笑得格外灿烂,声调也放缓下来:“我能听到你说话。我觉得挺好的,真为你高兴啊。”

    曹瑞沉默片刻,嘴角轻轻上扬,小声说:“口不对心。”

    赵舒权微笑微笑微笑。

    心里想着早晚弄死贺珣!

    曹瑞垂下头挪开了视线:“没有试吻戏,你放心吧。导演只是称赞我的表情和动作自然了很多,像个真正的演员了。阮姐姐和高老师也说我表现很好,我觉得挺高兴的。”

    赵舒权心里舒坦了点,看着屏幕里的小孩明显紧张地搓着自己头发,觉得无比可爱。

    小孩憋了一会又小声说:“因为我发现一个秘诀,只要把贺老师想象成是你,好像就不会紧张了。”

    赵舒权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得无比诚恳:“你做得很好,瑞儿。辛苦了。我很期待开机后的正式拍摄。”

    曹瑞抬起头,甜甜地笑了笑:“谢谢你,舒权哥。你真好。”

    拿着好人卡的赵舒权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再争取一下:“那个,瑞儿,你先前发的那条微信,您能不能……说一遍?”

    曹瑞愣了下神,迅速变得局促起来。

    赵舒权继续争取:“我很想听你当面跟我说,又怕真要见了面你不愿意。能不能先让我在视频里听一听?”

    屏幕中的少年低着头磨叽了好一会,忽然飞快说了句:“我喜欢你。”

    赵舒权感觉自己瞬间血压飙升、心跳过速,人差点没了。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看到屏幕里的少年已经羞得快把自己埋进床铺了,厚着脸皮追问:“那我现在,算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随便你。”少年火速说完,毫无征兆地关了视频。

    赵舒权愣了几秒,举着黑屏的手机在办公室仰天大笑。

    秘书间的李鉴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了一眼总裁办公室,对于老板的精神状态表示极度担忧。

    98、背后的男人

    “OK!收工了。各位老师辛苦了!”

    伴随着运营总监的宣布, 摄影棚内响起了鼓掌声。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材,艺人们彼此祝贺道谢,各人的助理分别上去照顾自家艺人。

    今天的工作是拍摄宣传剧照。曹瑞、贺珣、阮景和高湛四名主演穿着各自角色的主打戏服, 拍摄了一些带有场景和剧情内容的宣传照,供宣发部门展开正式宣发使用。

    四个人分别拍摄单人照片,又配合着以不同的组合拍摄,加上化妆、服装,从十一点开工拍到快五点, 每个人都很累了。

    曹瑞被姜小芬和大刘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到休息区,不停地接受摄影师、宣传、制片等人的称赞和祝贺。大家都夸他镜头感强、出片效果好, 他微笑着一一道谢。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状态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入戏了。只要稍稍酝酿一下情绪,很快就能找到谢清允的感觉, 无论试哪段戏都感觉得心应手。

    导演和其他几个主演都发现了他的变化。昨天杨放导演有意引导他和贺珣试了两段感情纠葛强烈的对手戏,他很入戏地对着贺珣哭了, 甚至扯坏了对方的衬衣。

    贺珣也被他感染,情绪格外投入, 抓着他的胳膊甚至抓出了瘀青。导演称赞他们“情绪前所未有地到位!”“正式拍摄要是这样的状态我就完全不担心了!”

    导演再没提及吻戏借位和床戏找替身,曹瑞觉得可能是导演觉得为时尚早、到时再说,也不排除导演见自己状态好,再度萌生让自己实拍的念头。

    真要实拍,他还是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完成。感情对手戏,他可以脑袋放空、把赵舒权的脸叠加在贺珣身上。真要跟对方接吻, 他觉得还是有点为难。

    “小曹老师, 辛苦了。”副导演过来招呼, “换好衣服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下。等会七点钟, 大伙一块吃个饭,天元那边来人商量下开机的事。”

    曹瑞倏地看向对方, 副导演笑了笑:“不是赵总来哈。是唐总。”

    曹瑞一阵无语。怎么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跟赵舒权谈恋爱了么?上次灯节的热搜不是压下去了么?

    姜小芬一边姨母笑一边给他擦汗:“副导演老师一定是看曹老师很惊讶,特意给您解释的。赵总如果要来,曹老师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曹瑞假装不在意,冷淡回应:“我知道赵总出差来不了。我以为是冯姐要来。”

    “冯姐是要来啊。”姜小芬麻利接话,“我刚想跟您说,冯姐要我转告您,她晚上会提早过来跟您对下行程。”

    曹瑞:“……”

    崔文翰匆匆走来,缓解了曹瑞的尴尬。崔文翰关切地问他衣服的穿着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适需要修改,专心地记下他说的每一条建议。

    “崔哥晚上也一块吃饭吗?”曹瑞有些期待地问。

    崔文翰笑了笑:“吃饭就不一起了。制片没叫。我这边,收集了所有主演对今天服装的意见,还要安排修改。其他的衣服,这几天也要你们几位主演一件件试穿、修改,还挺忙的。”

    曹瑞轻轻点头,心里觉得如果晚上来的人是赵舒权,一定会叫崔文翰一块吃饭。赵舒权不在,自己却没有这个权力随便安排加人,不由地低声说了句“抱歉”。

    崔文翰赶忙说没关系,以后开机进组、不愁没有一块吃饭的机会。曹瑞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觉得崔文翰同样心里有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靠着赵舒权的赏识和提拔才能得到今天这样的工作机会。

    崔文翰的服装设计得到一致认可,自己的演技也受到交口称赞,除了他们自身的努力,也不排除众人看他们背后的支持者赵舒权的面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些、更投入些,对剧情和人物再深入细致地分析理解,展现出更好的状态。

    他想让自己的实力真正达到让人觉得配得上赵舒权赏识的演员。说过要让对方以自己为荣的,不能因为确立了恋爱关系就松懈啊。

    恋爱……关系……

    想不到自己跟赵舒权,真的成了这种关系啊……

    赵舒权昨天出发去新加坡出差,走之前特意抽空来影视基地,接他出去吃了顿晚饭,陪了他半个晚上,叮嘱来叮嘱去的,弄得他都有点不耐烦。

    男人没有留宿。都过了十二点了,还是坚持让司机开车回家。

    他张嘴挽留,没好意思让人住在自己房间,只说酒店应该有空房间。赵舒权笑着婉拒了。

    “明天早上让人看见我从酒店出来,又要费力解释。还是算了。都这么晚了,你早点睡。我留下耽误你休息,影响你明天的安排。”男人温和地说着,在他额上留下一个轻吻。

    是他自己拽住了人家,轻声问:“为什么不亲嘴唇?”

    他至今仍能记得赵舒权当时的表情。其实男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紧盯着他,一言不发欺身上前,一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揽入怀中,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他。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都被亲肿了,却并不反感。男人的一些小习惯让他感到熟悉而安心。他只想试试自己在灯节那天的初吻中感受到的诡异的熟悉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男人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验证成真。他是真的很熟悉赵舒权的亲吻方式,且内心感到十分怀念。

    目送男人的车离去时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中,是不是曾经与赵舒权有过恋爱关系,甚至是刻骨铭心。

    可如果是真的,考虑到自己的年龄,那段感情是如何发生的,他实在解释不了。赵舒权为什么不肯坦白承认,他也解释不了。

    说不定“渣男”竟是赵舒权呢!

    换好了衣服,在房间休息了大约半小时,姜小芬发消息问他方不方便,说冯枫来了。

    经纪人带来了最新的行程表,给他仔细讲解了一番:“赵总出差前跟杨导达成了共识,等他从新加坡一回来就正式开机。到时候会有一个开机仪式,赵总会亲自参加。”

    曹瑞点头表示明白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姜小芬一脸的激动。

    冯枫并没有受到场外因素影响,继续给他解说宣传安排:“其他人的工作安排我不跟你多说,你这边,主要是一个集体采访、两次杂志拍摄,一次是单人的、一次是跟贺珣双人拍。你的重点是《国风新曲》的综艺。我跟节目组已经谈好了,配合节目播出时间和预估的开机进度,会在节目中夹带一些宣传内容。我带来了下次录节目的台本,预定录三期,你抽空先看看。”

    姜小芬接过台本,帮他放到了书桌上。曹瑞道了谢,问下次录制是什么时候,冯枫告诉集体采访在明天下午,录节目安排在下周一。

    “录节目这事,赵总也早就跟杨导谈好了,即便是开机之后也会定期录制,你不用担心杨导会有意见。”冯枫看了眼姜小芬,“具体时间我都同步给小姜了。采访和录节目我也都会全程到场,你不用担心。”

    曹瑞轻轻“嗯”了一声。短短几句话,冯枫说了两句“不用担心”,让他觉得自己被过分呵护了,像是在面对一个女版赵舒权。

    他对冯枫说:“明天的采访可能要冯姐多费心。周一录节目,冯姐可以不用陪我。节目录过好几次,我跟节目组的老师们也都很熟了,小姜陪我去就可以。录节目太花时间,冯姐应该也挺忙的。”

    每次跟录节目,冯枫都是带着电脑在工作的。曹瑞一直觉得冯枫这样太辛苦,而录节目也确实不需要她每次都从头跟到尾。

    冯枫明显迟疑。曹瑞猜到对方大概在顾虑什么:“有小姜和大刘跟着,就算是赵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小姜也会马上联系你。”

    冯枫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没完全同意,只说再看看。

    曹瑞暗中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离开赵舒权的名头,可能确实什么都做不成吧。

    他没有过于坚持,时间到了就跟冯枫和姜小芬一起来到餐厅。包间里已经十分热闹,杨放导演、几个副导演和制片、宣发,还有天元副总裁唐杨都已经到场,互相在热烈交谈。

    唐杨这个人,曹瑞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同桌吃饭的经历。眼见唐杨跟贺珣聊得起劲,曹瑞也没有特别引起对方注意,跟一旁的杨导打了招呼。

    杨导招呼他:“小曹这边坐。坐我旁边。”

    唐杨闻言看了过来,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看他:“哟,好久不见,咱们小曹越来越漂亮了啊。难怪赵哥把这个项目把在自己手里不肯放,一点都不让我沾边呢。”

    曹瑞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表面上还是礼貌微笑,也没说什么。冯枫帮他打圆场,说了些客套话场面话。

    在曹瑞看来,唐杨这种人似乎才是他所了解的那种娱乐圈幕后投资方,态度傲慢张扬,饭桌上喜欢占艺人便宜,言语不规矩、起哄灌酒、暗示潜规则……

    难怪赵舒权被人说是娱乐圈清流。他看着唐杨红光满面酒气熏天的脸,暗暗皱眉。虽然是赵舒权的合伙人,他也没法对这人产生任何好感。

    唐杨在餐桌上大概只正经了半小时,跟几位主演和杨导确认了公司对《昙华恋》项目的安排。正如冯枫所说,开机仪式定在赵舒权从新加坡出差回来之后,相关筹备工作目前由唐杨代理执行。

    “我就只是个签字的工具人,该做些什么都是赵总安排好的,你们有什么意见跟赵总反映,跟我说没用哈。我最多也就是个传声筒。”

    唐杨大声说着,摆了摆手忽然一指曹瑞:“跟他说都比跟我说管用,哈哈。是不是啊小曹老师?”

    一桌的人面色各异。曹瑞看到阮景冲着唐杨翻了个白眼,杨导冷了脸。还有几个人在偷偷笑。贺珣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神色中暗含嘲讽。

    他对着唐杨微微一笑:“唐总真是谦虚。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不是也是赵总让唐总代为传达的?要不我们去问问?”

    唐杨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糊弄过去了。

    随后的饭局上,曹瑞尽量只听不说。有什么需要他表态的,冯枫也很自然地帮他接了过去。大家都看出他有点不高兴,高湛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跟他说别在意。

    他觉得挺温暖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怀着龌龊的心思看待自己跟赵舒权。

    散席的时候,唐杨已经喝得有五六分醉,被副导演和制片招呼一块去KTV。杨放导演谢绝了,阮景也没去。贺珣和高湛接受了邀请,冯枫也没有推辞。

    曹瑞知道冯枫的手腕比自己强太多,有些歉意。冯枫安慰他说都是工作,让他不要在意。

    “他虽然嘴巴不干净,到底是公司副总。你我虽然是赵总这边的,总是别弄得太僵了。”冯枫小声说,“你也别跟赵总说,委屈点。万一赵总疯劲上来,公司起内讧就不好了。”

    曹瑞小声说:“我不觉得委屈。就是不喜欢他这种做派。”

    冯枫微笑着拍拍他的肩:“等以后你成了公司老板娘,有他唐杨后悔的时候。”

    曹瑞:“???”

    什么跟什么?冯姐,你在说什么?

    99、回忆的共振

    前世。

    夏侯成跟着内侍总管柳奂穿过长长的檐廊, 行走在深夜中寂静的皇宫内苑。

    宫室连绵,灯火缥缈。夜枭惊叫,眠鸟振翅。月影沉沉之间, 二人无声行走,模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宫墙上。

    “今日是小皇子的百岁庆贺,皇上怎会召见我?总管确信不是弄错了?”

    夏侯成的声音本就低沉,此刻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话,确保只让走在身前三步之内的柳奂一个人听到。

    柳奂略显尖细的嗓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大将军尽管放心就是。没有皇上口谕, 杂家还敢诓骗大将军不成?”

    夏侯成低声轻笑:“总管说笑。只是觉得皇上今日沉浸于天伦之乐,我夏侯成未免多余。”

    柳奂只是笑而不答。

    嘉福殿中, 烛火幽幽,卫景帝曹瑞里衣半敞, 长发微湿,靠坐在榻上。几名宫女服侍在侧, 有的摇扇,有的梳发, 有的斟酒。

    夏侯成上前躬身行礼,正要开口,卫景帝比他快了一步:“不必多礼了,来朕身边。你们,且都下去,非召勿入。”

    宫女和内侍一齐行礼, 鱼贯而出。宫门关闭, 只留下皇帝与大将军。

    夏侯成的视线才刚从紧闭的宫门收回, 迎面一个温热的身躯扑入怀中, 酒气扑面而来。

    卫景帝笑嘻嘻地双臂搂上他的脖子:“舒权。舒权。朕好高兴。”

    夏侯成的一颗心顿时融化成了一捧水,舒展猿臂把人抱住, 柔声哄着:“臣也为陛下高兴。陛下喜得龙嗣,实在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卫景帝显然已有九分醉意了,嬉笑着直往他怀里钻,嘴上含糊着叫他抱自己。

    夏侯成心里感叹。卫景帝自幼性情内敛,少有情感如此外放的时候。今天晚上看来是真的高兴。

    也难怪。卫景帝登基已有八年之久,始终未有皇子降生,子嗣不旺。朝野上下都盯着皇后和嫔妃们的肚子,他自己也为此焦虑不已。

    好不容易,总算有了皇长子,还是由小产两次的皇后诞下的嫡子,如何能让卫景帝克制内心的喜悦之情?即便在朝臣面前仍是端着,在自己面前,可不就是肆无忌惮了。

    “这份喜悦,朕想与你同享,舒权。朕知道你是真心为朕着急。不像太后和其他人,看到朕膝下无子,表面上安慰朕,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夏侯成听着卫景帝在自己耳边低语,语调中不乏愤恨之意,赶紧摸着人的脊骨安抚:“现在没事了,不用再担心了。我说过你总会有皇子的,你看,我说中了吧?”

    卫景帝搂着他一味只是笑。

    佳人在怀,夏侯成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按照他穿越之前看到的史书记载,卫景帝一生子嗣稀薄,先后两位小皇子都是不满周岁便夭折。卫景帝无奈,于三十三岁那年抱养了两位宗室之子,并将其中一位立为皇太子。至景帝驾崩之后,这位被抱养来的皇太子便继承了帝位。

    没有亲生皇子,始终是卫景帝的一块心病。

    早早知悉此事的夏侯成一方面心疼恋人受困于“无子”,另一方面锥心于对方为了子嗣之事不断迎娶新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跟一个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古代人探讨这种行为是不是对两人感情的背叛。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寻访靠谱的大夫,阻止来路不明的庸医骗子利用皇帝求子心切接近卫景帝。

    好不容易,皇长子顺利诞生,却远远不到他能放心的时候。小皇子能否活过周岁顺利长大,同样关系着卫景帝的悲欢、关系着王朝帝国的未来。

    怀中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摸索着从他怀里探起头,幽幽地说:“舒权,你也该成家了。娶个贤惠的姑娘,为你诞下嫡子,朕会亲自去你府上道贺。”

    夏侯成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强撑着笑了笑,低声回答:“我说过,此生愿常伴你左右,不需要成家立业,亦不需要妻子儿女。你不是也答应随便我?”

    卫景帝含着醉意的眼睛痴痴地盯着他看,半晌才说:“可我觉得……这样对你,着实不公。每逢佳节喜庆之日,我有后宫三千相伴,而你却孤零零一个人,我实在觉得……”

    帝王垂首,将脑袋靠在他胸口,闷声说:“误你至此,曹瑞问心有愧。”

    酸胀的情感犹如从山岩间渗出的泉水,汩汩溢满心田,夹杂着苦涩的甜蜜。

    夏侯成托着人的下颌把那张精致的小脸抬起来,低头吻了上去。卫景帝缩在他怀里,缠绵地回应。

    “我这样就够了。你时不时想起我,无论是喜悦还是难过的事,都愿意与我分享、让我陪伴你,便足够了。夏侯成并非贪心之辈,所求不多。唯愿一生得你独宠,是否过于奢求?”

    他的帝王情人笑着拥住他:“如此简单的愿望,还怕朕不能为你实现么?”

    ·

    赵舒权带着满脑袋黄色废料醒了过来,发现是凌晨四点。

    他无奈地起身去卫生间清理了一下,拉开冰箱拿出一听冰镇啤酒,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欣赏了一下黎明前尚未苏醒的城市,消化着梦境带来的情绪波动。

    梦中的那个时刻,大约是前世的他跟卫景帝最幸福的时候吧。

    那时天下虽然尚未统一,但大势已成,西南蜀地的刘氏政权已经处于苟延残喘的状态,收复蜀地只是时间问题。

    而卫景帝求子多年终有所获,喜得皇长子。那个时候自己在京城陪了他足足将近一年,等到转年小皇子满了周岁生辰,才放心地离开京城,展开伐蜀的最后一战。

    那时卫景帝与自己毫无嫌隙,两人之间几乎是全然的信赖,意气风发、携手同心……

    他狠狠闭了眼睛,不想再去回想前世那些令人疲惫的痛苦记忆。

    冰凉的啤酒下肚,他恍然想起自己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曹瑞,一个不记得前世的情爱纠葛,性格也几乎重塑的新的恋人。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曹瑞如果一直不能恢复记忆,对自己来说未必是坏事。

    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将继续孤独下去,无人分享回忆。

    前世,毕竟不全是痛苦和悲伤。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甜蜜的……

    一口气把啤酒全部灌下喉咙,赵舒权觉得情绪缓和了不少,发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提示收到了新的微信短消息。

    他有点惊讶。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发消息?就算是海外业务部门,除非天塌了,也不会在凌晨四点半把消息直接发到他这边来。

    拿起手机一看,他更惊讶了。消息赫然是曹瑞发来的。小孩对他说“我做梦了。”

    他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小孩做了什么噩梦,想也没想把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秒接。曹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和浓浓的惊喜:“舒权哥,你没睡吗?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时差?你那边是白天是吗?”

    赵舒权耐心解释:“新加坡和国内没有时差,我的时间跟你是一样的。怎么了,瑞儿,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要不要找人过去陪陪你?”

    曹瑞气鼓鼓地说:“说什么呀,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啊?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消息还没写完你就打过来了。——我做了个好开心的梦!”

    赵舒权一阵无语。所以,又是自己爹味发作、老父亲上身?

    他索性拿着手机坐在落地窗前,循循善诱:“那你做了什么梦这么高兴?”

    曹瑞的好心情是隔着万里之遥只听声音都能听出来的。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最近好像总是梦见卫景帝和夏侯成……”

    赵舒权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曹瑞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了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看连续剧一样,每次做梦都梦见我像个观众似地看着他们。原来他们两个真的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像《昙华恋》一样,帝王和权臣的相互扶持、相爱相杀!”

    “相爱相杀”四个字让赵舒权像是又被捅了一刀。他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打电话而不是视频,否则自己的表情管理还真不一定能到位。

    电话另一端的曹瑞仍在兴奋之中:“我今天梦见的就是他们两个终于两情相悦。应该是在卫景帝以皇子监军的身份南征江陵那一次吧?卫景帝终于接受了夏侯成的心意,两个人在帐篷里……呃,然后我就醒了。”

    “……”赵舒权心想跟自己梦到的还真是八斤八两,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醒了之后我也觉得好高兴。仿佛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心意相通、又青涩又纯真的感情让我感同身受。我真的觉得他们彼此是非常相爱的!我觉得我现在完全知道该怎么处理谢清允对陈维嘉的感情了!”

    赵舒权静静听着,感受着少年传达过来的振奋和喜悦,内心五味杂陈。

    夏侯成爱卫景帝么?毫无疑问。

    但卫景帝爱夏侯成么?他却始终不能确定。

    他听着卫景帝本人的声音,听着对方一无所知的单纯口吻,真的很想问一句:前世的你,爱我、爱夏侯成么?

    他问对方:“瑞儿,你觉得你跟卫景帝、跟夏侯成,会有什么关联吗?”

    对面明显愣住,迟疑着回答:“我正想问你呢。舒权哥,你跟夏侯成、我跟卫景帝,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你真的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瑞儿,”他轻声说,“等我回去好不好?等我回去,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但我不确定你能否接受。”

    对面沉默了一阵,曹瑞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坚定:“好。你别担心,舒权哥。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答应过你的事,都还是作数的。”

    赵舒权苦笑着说了声“好”,嘱咐对方赶紧去睡回笼觉。

    而他自己在挂断电话后发了个消息给张方,问他:“你没对曹瑞做什么吧?怎么感觉他的记忆正在加速恢复。”

    过了足足五个小时之后张方的回复终于发来了:“我靠!该不是电击疗法起作用了吧?”

    赵舒权拿着手机思考了一分钟,决定早晚找人弄死张方!

    100、临门一脚

    #贺珣拒绝与曹瑞炒作CP#

    #贺珣曹瑞疑似不合否认私交#

    曹瑞盯着微博热搜的词条发呆, 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所谓的“热搜体质”。

    前两天的集体采访,主持人询问两人饰演同性情侣会不会觉得尴尬时,贺珣突然借题发挥说了很多。

    他说两人只是同事关系, 磨合期会在导演的指导下读剧本找感觉,工作之外几乎没有交集,还说两人兴趣爱好相差很远,希望粉丝不要胡乱猜测两人的关系。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彻底否认了粉丝对于两人CP的幻想。

    这番发言不仅让曹瑞感到意外, 同场接受采访的其他人也始料未及。

    老实说,对于一部以禁忌之恋作为主题的同性题材电影来说, 两名主演在开拍前公开拒绝炒CP、谈感情,对于宣发策略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假如艺人本人并不想吃这口红利, 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采访结束后,跟来现场的贺珣经纪人一个劲对制片方道歉, 虽然没有明说是艺人自作主张,圈内人也不难推测出来。

    贺珣自己也是态度良好, 道歉的时候做了些解释,说自己不想让粉丝误会、拉高粉丝期待,希望凭借实力为影片争取好的口碑。

    曹瑞总觉得贺珣的态度改变明显,就是从灯节之后开始。两人在对手戏上越来越默契,私交却迅速疏远。

    他觉得这样也好,不是什么坏事。自己现在也算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当然要跟同事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工作上全力以赴是一回事, 私下里, 自己不能再让人误会了。

    就是三天两头上热搜实在让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每次热搜都要赵舒权和冯枫帮自己处理,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麻烦制造机。

    房门拉开的声音伴随着张方热情的招呼声,让曹瑞回过神来, 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张方一如既往地精神十足走进候诊室。

    “让你久等了,小曹。检查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张方边说边在办公桌前坐下,把手里的一沓报告递给曹瑞。

    曹瑞从来就没看懂过张方递给自己的医学报告。他觉得张方并不能明白自己这种“完全看不懂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茫然,但赵舒权却可以。

    他接过报告象征性地翻看了一遍,让纸上印刷的医学用语和数据指标在自己脑子里无痕地过了一遍,抬起头对满脸期待的张方微笑道谢。

    张方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他脑中的血块已经完全不见了,脑血管供血充足,海马体活跃度明显增加,顶叶、丘脑等区域的检查也都一切正常。

    “我不太确定海马体活跃度增加是否跟你接受的治疗有关。海马体是大脑储存记忆的主要器官,你的海马体活跃度增加,不排除是记忆在逐渐恢复的表现。”

    曹瑞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挺高兴。他没跟张方说过,也没对赵舒权提起那天在灯节的夜市上,自己从算命先生那里买了一盒线香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个什么海马体活跃度增加是安神香的作用,还是张方瞒着赵舒权给自己进行的“电极脉冲疗法”起了作用。

    他轻声问张方:“张医生,我能不能问问你,记忆恢复……是什么样子的?我最近做梦比以前更频繁、更清晰了,每天晚上都像是在梦境中体验一段人生经历。这是……记忆恢复的表现吗?”

    张方明显被问住了,抓了抓头发:“这个嘛,说实在的,所有研究这个领域的医生,都没有真正经历过‘丧失记忆又恢复’这个过程。所以这个领域的研究是非常抽象的。我们只能通过研究对象的描述来判断,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曹瑞回味着自己在梦境中的体会,没好意思对医生坦白,有时候梦中发生的一些情景会与自己的感官产生真实的联动。

    梦中那个曹瑞被拥抱时,他感觉好像自己也被人紧紧拥在怀里。

    梦中的曹瑞被亲吻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心也跟着战栗和激动。

    就连梦中的缠绵悱恻,也让他脸红心跳地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同步反应……

    真是太丢人了。他现在打死也不相信那些梦境真的是梦,更不可能是拍戏带来的副作用。

    张方还在继续试图用科学理论来解释:“你可以这样来分辨、小曹。梦境一般都是无序的、混乱的、抽象的,很少有人能够完整记住梦境的全部。而记忆多半能够保持一个相对连续的状态。假如你有‘体验人生’的感觉,那很有可能是你真实存在的记忆。”

    曹瑞想了想,试探着问:“那、张医生,会不会有可能……我梦到的,是我的前世?”

    张方明显被打乱了节奏,“啊?”了一声,反问他:“‘前世’这个词,你从哪里学来的?”

    曹瑞尴尬地笑了笑。很多奇奇怪怪的无用知识都是姜小芬给他“科普”的,他都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被塞了什么样的奇怪知识,只是梦做多了,突然有一天产生了灵感。

    张方轻咳一声:“这么说吧,前世并不是一个科学上的概念,我们也不认为人会有所谓前世的记忆。小说和电视剧运用这个设定可以增加戏剧性,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考虑的。”

    曹瑞听懂了:“也就是说张医生并不认为人会有前世。”

    张方笑着摇头:“你们搞艺术的就是感性。”

    曹瑞思索着。他很想说,倘若“前世”的概念不存在,那该怎么解释自己总是梦见卫景帝和夏侯成的事呢?一千八百年前的帝王将相,跟今时今日的自己和赵舒权又有什么关联?

    再说那些事那么清晰鲜明,逻辑顺畅,细节丰富,自己感同身受,宛如亲身经历一般,又该怎么解释?

    张方轻咳两声:“小曹啊,别想太多了。其实不管你能不能恢复记忆,最重要的是要过好现在的生活。我能理解你想找寻身世的心情,不过也别太钻牛角尖。我给你用脉冲治疗已经被老赵骂到狗血淋头了。要是他回来看到你走火入魔,还不得吃了我?”

    说着又问他:“你没告诉老赵你那些梦吧?”

    “说了。”曹瑞坦然回答,“我觉得他的反应好像挺平静的,好像我梦见一千八百年前的历史人物是很正常的。所以我才以为,‘前世’这个概念是你们大家都能接受的……”

    说完,他看见张方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怜爱神情,明显是在同情自己。他微微垂下头,不说了。

    果然除了赵舒权,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

    果然自己的过去,归根到底还是系在赵舒权身上。

    “舒权哥说出差回来之后想跟我好好谈谈。”他轻声对张方说,“张医生,我觉得有点紧张。”

    张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和地问他紧张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赵舒权想要跟自己摊牌、告诉自己真相。他非常期待,但也莫名地有一丝畏惧。

    总觉得倘若真相揭开,自己和赵舒权就不能维持目前这样的状态了……

    会是自己想多了吗?

    他轻声对张方说:“张医生,我跟舒权哥,我们在谈恋爱。”

    眼睁睁看着张方瞳孔地震,他疑惑地问:“怎么,舒权哥没告诉你?”

    张方嘴里飚出一连串脏话。要不是曹瑞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真的会担心当代医生的精神状态和个人素质。

    “赵舒权这小子!谈恋爱不告诉我还想让我帮他照顾老婆!草!做梦!我张方真是看错他这狗崽子了!”

    曹瑞轻声安抚:“张医生你消消气。舒权哥可能是觉得我们感情还没稳固,不想过早宣布吧。万一我恢复记忆之后发现我原来有个更好的男朋友,把他给甩了,他多没面子呀。”

    张方:“……小曹,你可以啊。难怪赵舒权那棵老铁树会在你身上开花!”

    曹瑞轻声一笑:“张医生您怎么说得像在骂人呢。您再这样我可要投诉了。”

    张方举手表示自己投降,并发誓管住自己那张狗嘴:“所以小曹,你是担心……”

    曹瑞想了想,问张方:“假如是那样的话,我还能来找您看诊吗,张医生?”

    张方认真点头:“可以。我们对待病人一视同仁。就是我们医院花费比较贵,看在回头客的面子上我最多给你七折。”

    曹瑞笑了:“谢谢你,张医生。我很高兴能认识你。真的希望恢复记忆之后,还能跟你做朋友。”

    张方的笑容也带上了一丝无奈:“我很想说我也想继续跟你做朋友。不过我大概终究忍不住会站在老赵这边。说真的,小曹,我不觉得你的记忆中会有比老赵更好的人了。”

    曹瑞笑了笑,没说话。

    他也这么觉得,但谁知道呢。

    张方留他在医院吃晚饭,曹瑞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还特意回到自己住过的病区看望曾经的老病友们。

    老头老太们看到他立刻围上来,拉着他的手争相与他闲聊,夸赞他在节目上表现出众。

    还有熟练上网的病友翻出热搜词条,完全无视评论区的网友吵翻天,单拎出他的照片赞不绝口。

    更有人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想把自己的孙女外孙女介绍给他。

    曹瑞哭笑不得地说自己有恋人了,有老太太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他住院时总来看他的那个“傻大个”。

    “那小子的眼神一看就对你有意思。阿姨绝不会看错的呵呵。”

    “放心啊小曹,叔叔阿姨们很开放的,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叔叔阿姨们都支持你!”

    “嘿,那小子不就是老赵家的那个二小子吗?嘿嘿,小曹别担心,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叔叔帮你去找他爹!”

    “唉,我孙子怎么没这个福气,遇上小曹这么好的孩子呀……”

    老头老太们的热情让曹瑞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时间看手机。

    他本想看看有没有赵舒权的消息,解锁手机后发现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给自己发了好几条短信,用现在已经没人使用的彩信发来几张照片。

    短信的内容是:“想买断照片版权的话,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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