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当然不会回应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往前走。
路过买驴肉火烧的小店的时候,蒋荣生买了两个驴肉火烧,分了一个给颜湘。
颜湘接过的时候还有点吃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蒋荣生是个只会出入高级餐厅吃西餐,或者在俱乐部里□□致点心的人,很难想象他会站在路边买驴肉火烧,还递了一个给自己。
但是颜湘没有说话,垂着眼睛默默地啃着驴肉火烧,还蛮好吃的,外焦里嫩地,表皮的油酥冒着热气,有些烫舌头,但是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幸福是滚烫的。
夹着的焖子料很足,就连青椒也很味美,颜湘吃着吃着,身体变得暖洋洋的,思维也活跃了起来。
他读书时文化课成绩不怎么样,也许就是因为思维太跳脱,没个定性。颜湘边走边吃着手里的火烧,偷偷抬眼看蒋先生。
哥哥小时候会带他走街串巷地在胡同里买小吃,那么蒋先生也会吃路边摊吗?那他会吃大排档吗,知道麻辣烫是什么吗?会不会从来没吃过烤腰子。
颜湘想象到蒋荣生西装革履地坐在路边买冰粉儿的样子,顿时满头黑线,晃晃脑袋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可是蒋荣生好像有读心的本事,背后也跟长了眼睛似的,回头看他,语气跟以往有点不一样,居高临下地:“想什么呢。”
颜湘像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似的,磕磕巴巴回答:“没,没有。”
“驴肉火烧是买给你吃的,我平时很少吃。”
“为什么,好吃的呀。”颜湘又低头啃了一口。
蒋荣生说:“我母亲是俄罗斯人。”
“哦哦,我妈妈是中国人。”
蒋荣生:“……”
颜湘捧着驴肉火烧,嘴里还咀嚼着焖子,抬起眼皮,线条柔和的大眼睛扑棱着光,无知无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蒋荣生说:“我随母亲在俄罗斯生活了很长时间,饮食习惯偏俄式,北城的小吃我吃不惯。”
不知道为什么蒋荣生说自己偏毛子的时候感觉很搞笑,颜湘又想象了一下蒋荣生大冬天里赤着胳膊跟黑熊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觉得更好笑了。
蒋荣生:“……”
蒋荣生拍了一下颜湘的头:“又想到了什么。”
“没有。”颜湘怎么敢说出来。
蒋荣生半无奈地:“你母亲辅导你功课的时候,脾气应该会很不稳定。”
“这你都知道?”颜湘三两口吃完了最后一口驴肉火烧,眼睛又瞥向蒋荣生手里的那一袋,心虚,“蒋先生,你要是不吃,别浪费了。”
蒋荣生哭笑不得,把手里的那袋递给颜湘:“慢点儿吃。”
“好。”
蒋荣生看着,想了一会,说道:“颜湘,你真是像一只狗。”
这回轮到颜湘哑了一瞬间,他脑袋里在想,为什么说他像狗,是要了驴肉火烧吗?可是他又不吃,不吃就浪费了,好端端地为什么又骂人呢。
蒋荣生笑了笑,没有解释,墨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颜湘脸上的表情,片刻后,他微微俯下/身,凑近了颜湘。
估计小时候尽是吃零食去了,都没有好好吃饭,蒋荣生每次亲他都得低头弯腰才能碰到他的嘴唇。
颜湘依旧还是不会亲吻,傻傻地仰着脸,因为吃惊,嘴唇不经意地微微张开,蒋荣生的舌尖便顺着狭窄的裂缝,舔进去,一下一下地勾着笨狗的舌尖,色/情地互相交缠着,呼吸和喘息溢出来,与空气里的雪缱绻着。两片唇稍微地分离,喘了几秒钟,接着是更加激烈的吮吸。
颜湘在蒋荣生的怀里挣扎着,细碎地呻/吟,吻的时间太漫长,他的脑袋又开始晕了。
抱着亲了很久,蒋荣生终于放开了颜湘,低头抹了抹他的嘴角。
半天后,蒋荣生又微微蹙着眉,眼睛里带着似是而非的笑,轻叹道:“一股驴肉火烧味道。”
颜湘脑袋还晕着,眸光里带着水雾,瞪了蒋荣生一眼,又拿起驴肉火烧啃了一口。
还真是很像一只狗。
脑袋里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像狗一样,有着人所无法理解的坦率和不设防。
很难记仇,永远好脾气乐呵呵地,给什么都受着,像狗一样,习惯性地对每一个人都展示善意,露出暖洋洋的肚皮。
蒋荣生用搓起指尖用力地揉了揉颜湘的耳垂,拎着他的耳朵,像玩玩具一样拎着他的脑袋左摇右晃,脸上是餍足而轻慢的笑意。
颜湘反抗也无济于事,只好拼命忍受,低头认真地吃着驴肉火烧。
还剩几口,就听见蒋荣生说:“到了。”
颜湘从驴肉火烧里抬起头,茫然地,到了哪里,什么文博保护单位吗吗?
抬起头一看,是个四合院的宅门,面前一扇巨大的高高耸起的朱门,兽首铜铃獠牙露着,最上边有个牌匾,笔力遒劲,豪情万丈地写着烫金大字,是“蒋府”俩字。
乌金色的屋檐像巨大的翅膀一样张开,底下是雪白的墙壁,墙壁前是各类花儿,花瓣上落了雪,依旧姿态娇艳动人,沿着墙壁慵懒地攀爬着。
颜湘连驴肉火烧也忘了吃,盖起来。
输了密码,两人进去,入目是一方宽阔的池子,池里的锦鲤跟普通锦鲤不一般似的,游荡起来,流水潺潺,有种禅意般的灵气。
影壁是上雕刻着百鸟朝凤,仔细看,上面的每一只鸟儿的顶冠和眼睛,身上的亮片全部都是用珠宝和玉石镶嵌上去的,羽毛的纹理用的是丝织品配以华丽的真羽,夜晚看,影壁也是熠熠生辉的。
垂花门的左边是抄手游廊,游廊栏杆外错落摆放着艺术品。
颜湘看了一眼,只能勉强认出来其中一幅画,要是送到国博院去,路上的安保一定要至少出动一个营的编制真枪实弹地护送。
跨过垂花门,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庭院方阔,其余三面肃穆地坐落着厢房。
说是厢房,只是因为这房子的四合院规制过于标准,在规制之下,又结合了现代的元素,西面,北面,东面各是三栋奢华气派的独栋别墅。
庭院中间池泽环抱,有只洁白的仙鹤在池子边喝水,看到人来了也不害怕,百无聊赖地扑了扑翅膀,继续啄着池边的小石头。
颜湘:“……”
夜色里,在中央别墅前立着一个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国字脸,面相诚笃忠厚地,很像民国电视剧里大宅管家的打扮。
颜湘只是这么想着,然而当那个男人看见蒋先生的时候,微微颔首,幸好没有叫什么少爷之类的,而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蒋先生,您回来了。”
说话时,管家的眼睛却偷偷地打量着蒋先生身后的男孩儿。
“嗯。”蒋荣生表情淡淡,一幅封建大宅主做派,“不用伺候,蒋叔忙去吧。”
“喏。”别墅院内的人全部退了出去,颜湘看着他们不敢说话,也不敢乱晃,老实地跟在蒋先生身后。
进门,发现所有人都是走不摇身,行不乱步的,像纸扎的人偶吹成了人。
在一楼的会客大厅沙发旁边有一只巨大的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像狮子那般大,毛很长,看不清眼睛,肌肉雄壮,油光水滑地。
听到有人进来,狗动了动,瞥向门口。
颜湘被那只巨大的狗盯得汗毛直竖,如果他扑上来,尖锐的牙齿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咬穿大动脉。
然而狗没有。它换了个方向,又继续趴下了,用爪子拍着手里的玩具。
颜湘松了一口气。
“这是哪儿?”颜湘问。
蒋荣生带着颜湘上了四楼,推开一扇玻璃门,说:“蒋家。”
颜湘还想说什么,结果蒋荣生指着浴室门口,淡淡道:“洗澡。给你半个小时。”
颜湘还想说什么,却住了嘴,很听话地去洗了澡,平时他洗澡其实只需要十分钟,今晚用了足足的半个小时。
洗澡的时候,浴室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可是颜湘甚至不敢回头,脱掉衣服,他就痛恨自己身上的各种痕迹。
平时这些心情藏得深,因为挖出来也没用。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如果一直想着不好的事情,每一分钟都会有种冲动想从楼上栽下去。
可是脱了衣服,不得不低头看见了,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疼痛就会一瞬间涌过来。
甚至还因为一直迟钝地压抑着,事后才想起来,觉得会更加辛苦。
颜湘突然很想打个电话给妈妈。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一个人在浴室里,慢慢地用手指搓洗着身上的红痕,脑子里还要估算着时间,踩着最后一秒钟,从浴室出去。
拐角是一件书房。
蒋荣生已经洗完了澡,穿着浴袍,身上氤氲着淡淡的热水蒸腾的气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眼镜,正在低头看文件。底下,宽大的浴袍也盖不住他的欲/望,胯间的气势比楼下的狮子还要令颜湘害怕。
听到颜湘进门,蒋荣生抬起眼皮,不疾不徐的低音:“洗完了?”
“嗯。”颜湘自觉地朝着蒋先生走过去,打算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可是,蒋荣生不动,笑了一下,指着墙壁:“跪那儿去。”
颜湘茫然了一瞬。
蒋荣生:“忘了?答应过的,回来接着跪,一小时。”
颜湘沉默了一瞬,还真忘记了,吃了两个驴肉火烧,吃到脑子去了,堵着,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去。”蒋荣生道。
颜湘于是就跪下了。跪的途中,楼下那只狗跑了上楼,慢慢地走近颜湘。
颜湘看着它那么大个,有些害怕,求饶地望向蒋荣生。
蒋先生在看文件,不理他。
幸好狗完全没有攻击他的意思,恁大的像一座小山似的背趴在地上,然后把叼着的毛绒小鱼干放在颜湘的膝盖上,然后用脑袋拱了拱颜湘的手,像是让颜湘摸摸它。
颜湘鼓起勇气,轻轻地揉揉狗狗的背,狗就立刻高兴起来,尾巴直摇。
“西蒙!”蒋荣生喝道。
一人一狗回头,蒋荣生已经放下了文件,很不满意地看着颜湘:“你在执行面壁思过的惩罚,不要跟狗玩。加时十分钟。”
说着,又望向狗,招招手:“西蒙,过来。”
西蒙又朝着蒋荣生跑过去,这次没有再带上自己的小鱼干玩具,也没有拱蒋荣生,而是很乖顺地趴在地毯上,眼睛一直看着颜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一个小时十分钟以后,颜湘终于能起来了。
西蒙以为能跟颜湘玩了,抖了抖毛,朝着他跑过去,结果被主人截胡——
蒋荣生收起文件,站了起来,把颜湘抱到主人的床上,低头闻他脖子的时候,眉间蹙了蹙,“你是不是用错浴液了?”
颜湘仰着,脖子和耳朵被灼热的气息拂过,感觉很痒,他艰难地想了想,“是黑色瓶子的吗?”
“笨,那个是洗头发的。”蒋荣生啄了啄颜湘的眉间痣,“但是挺香的。”
动作却毫不留情。
明明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
然而他是蒋荣生,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尽在掌握之中,即使是人类的本能欲/望也好。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规矩要一条一条地立。等到颜湘执行完面壁以后,他才会处理浴袍下的反应。
颜湘只能咬牙忍受着,好不容易洗掉的痕迹又缠了上来。
……
至后半夜才停下来。颜湘以为终于能睡觉了,然而正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蒋荣生却把他踹下了床沿,拢起浴袍,口吻随意:
“你去东厢房睡。”
颜湘累得没什么力气睁开眼睛,被踹下床也不反抗,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外走。
迷蒙中,那只叫西蒙的狗还守在门外,看到颜湘出来了,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小腿,然后走进蒋荣生的卧室,跳上床。
颜湘朝着房间里看,蒋先生已经盖好了被子,赤/裸着胳膊,搂着狗睡觉了。
颜湘伸手摸了摸右侧的肋骨,有些疼。刚刚蒋先生踹的时候应该没留力气,疼得他连叫也叫不出来。
等到后知后觉想喊疼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赶出了房间,站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四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珐琅彩色宝石镶嵌而成。
当风从宝石的边缘掠过,也许也会沾上那华美,冷艳而无情的气息,缠绕在颜湘的指尖,让他觉得很冷。
这种时候就会很想哥哥。
还有些茫然地伤心。
搞不清楚是“永远不能再看见会动的哥哥”更令人伤心——
还是明明长得那么像,哥哥对他很好,蒋先生却对他很坏这件事,更令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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