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公主发热了,您昨晚吩咐不让请御医,所以我是早上才让人去太医局的,赵御医来看了,说公主是受惊又吹了风之故。”
绾鸢的手很温暖,元贞一口一口喝着苦药,默默地听她说话。
“对了,七皇子来了,说来探望公主,我说公主还未醒,他一直留着没走,公主可要见他?”
元贞想了想,点点头。
很快,萧杞就被带进来了。
“阿姐,你没事吧,听说阿姐昨日在金明池夜市碰见乱子,人也病倒了,我……”
元贞抬手打断他的话。
“我这会儿头晕……”
意思让他别说话吵她了。
萧杞忙打住说话声,待元贞喝完药,又在绾鸢的服侍下含住一颗蜜饯,他才又偎到床前来。
“早知道阿姐会遇上这等事,我就随阿姐一起了,发生乱子时也能保护阿姐。也是先生布置的课业实在繁重,自打八岁后,小七就再没见过金明池开池盛景。”
若论每年春天出游踏春,阖宫上下谁最开心?
那必然是各宫娘娘和公主们。
若论谁最不开心,那必然是年纪小还未长成的皇子们。
大昊重文抑武,皇子们虽不用建功立业,但学业不好,可是会被言官们弹劾的。尤其宣仁帝,他自诩书画双绝,文采斐然,自然对皇子们的学业看重。
别苑出游是没份儿的,自然不用说金明池开池这种持续十日的盛况。
“待明年你学业有成,我与父皇说,带你同去见识。”元贞敷衍说。
似乎看出了公主的倦怠,绾鸢在一旁道:“公主病着,刚吃了药,御医说让公主多休息。”
见此,萧杞自然也不好再多留,依依不舍留下明日再来看阿姐之言便离开了。
绾鸢上前来服侍她躺下。
元贞道:“父皇下午应该会来看我,你把——”她看了看背后的靠枕,“把这枕头颜色换一下就成。”
绾鸢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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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宣仁帝果然来了。
“昨晚便寻思你受惊又吹风,大概要病一场,刘俭说不见你宫里人去请御医。你也是,朕都发话了,你为何不让宫人去太医局请御医?”
元贞披散着长发,靠在天青色绣白玉兰的靠枕上,见心思被爹爹点破,苍白的脸露出几分赧色。
“女儿就寻思太折腾,本来每次我若有什么事,都会引得各处议论纷纷,这大晚上去请御医,怕是……”
宣仁帝见她脸上脂粉未施,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不禁又叹又怜,摇头道:“你啊你!”又说:“好好吃药,我问过赵御医了,他说只要好好吃药,不要几日便能好,你别因为怕苦,又偷偷把药给倒了。”
显然元贞以前干过这事,还被宣仁帝抓住过。
元贞面上更显赧然:“这次一定不会。”
又道:“女儿还寻思去蒋家一趟呢,昨晚蒋慧她们与我一处,两位妹妹怕是也受了惊,如今我病了,倒是不能去探望她们。”
宣仁帝斟酌了下:“你自己都病着,勿要担心他人。这样,我让御医去蒋家一趟,再赐些药过去,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说。”
“女儿在此先替两位妹妹谢过爹爹。”
“这会儿倒是多礼了,平时管朕要东西时,怎么不见你如此多礼?”宣仁帝嗔怪说。
“那此一时非彼一时啊。”元贞小声嘟囔,又道:“本来女儿还寻思,前阵子爹爹不是说尚书内省几位直笔内人的字不行,女儿本想代爹爹去教她们字,打算近几日便向爹爹请命,却没想到病一场,怕是又要耽误许久。”
“你啊你!”
宣仁帝无奈点了点她额,“你自己病都还没好,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怎生想着要去教直笔内人写字了?”
“不是爹爹总说她们字不行么?”
这话他确实说过,还说了不少回。
“教她们习字,自有学士院、崇文馆及诸阁学士,用不着你上心。”
“可直笔内人从不与外朝官员来往结交,内侍省的人与她们水平相差不大,我的字却出自爹爹,连爹爹都说颇有几分你的神韵,教她们应该是够用了。”
何止是够用,是很够用。
至少在宣仁帝眼里,以女儿字的水平,出去教谁都够用了。
他自诩书画双绝,尤其在书之一道,他自创的仙骨鹤体,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少不了有大臣为了讨好去临摹效仿,可让宣仁帝来看,能学出他几分精髓的,还属他的圆圆。
世人都不解,为何圣上会如此宠爱元贞公主?
殊不知,在宣仁帝眼里,圆圆除了是个极为贴心的女儿外,简直就像另一个自己。
不光字好,丹青好,文采好,马球打得好,各种奇思妙想好,会制香、会烹茶,会插花,反正哪儿哪儿都好,都随了自己。
“既然你想为爹爹分忧,那就等你病好了再去。”
元贞高兴点头。
宣仁帝见她如此孩子气,不禁疼爱地揉了揉她头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吃药,便离开了。
绾鸢走上前来,想把靠枕拿开,让元贞躺下。
元贞道:“不躺了,哪有这么严重,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睡一觉又喝了药后,感觉好多了。服侍我起来,我练练字。对了,福宁殿的插花应该有几日没换了吧?”
绾鸢迟疑:“已有五日了。”
一般插好的花视花期而定,看枝干的管的时间会长一点,若是只看花,为了保证观赏度,五六日就要换上一茬。
自打元贞学会插花后,福宁殿的插花都是她亲手而为。
年年岁岁月月,都是如此,从不会忘。
“东西早就备好了,每日都有小宫人去后苑各处采枝摘花,可公主你的身体……”
元贞没有说话,但她主动下了榻来,已足以说明态度。
绾鸢只能暗叹一声,为她披上衣裳,又简单为她梳了个发髻。
等这边收拾好,香室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两人去了香室。
这间堂室大而宽敞,临着北面的一排槛窗大开,金丝竹帘半垂。窗外种了一丛翠竹,及一颗芭蕉,再往前是一处浅池,池中养着一群锦鲤,后面则是一片竹林。
此时春雨方歇,檐下时不时还有未尽的雨水滴落,忽而池中鱼儿蹦起,溅起一道水花,好一副雨后美景。
室中点了香,是加了香枨皮和荔枝壳的金颜香。
金颜香需取沉香、金颜、佛手、蕃栀子、梅花片脑、龙涎、麝香不等,研磨成末,以蔷薇水调和,再用香模做成小香饼、小香丸,晒干后或是装入镂空香球,悬挂腰间,或是放在香炉,点燃使用。
这香平时用着还行,但身上感觉不爽利时,不免就觉得厚重。于是元贞又在里头加了香枨皮、荔枝壳等几味果香,这时点起来刚刚好。
宽敞的桌上,此时摆了许多竹篮,篮中摆着各式花草枝叶,有的成束,有的成枝,还有些石块泥土,不拘一格,看起来也有些杂乱。
可整个宫里,大概也就金华殿负责采枝的宫人了解元贞秉性,知晓采回来什么样的花、枝,才合公主用。
元贞上前来,一一翻看竹篮,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这春日里花都开得喧嚣,这次就素净点。”
她捡出一些树枝和一些石块泥土,花倒是选的不多,只挑了几枝,又命人去寻来合适容器。
先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浅口土瓷盆,盆很大,不像个盆倒像个盘,盆中盛水,以石块和泥块为基底,其上插了几枝鹅黄色的春梅。
梅枝横斜过水面,枝干苍劲曲折,却因为摘的是嫩枝,嶙峋之感没那么浓烈。搭配着枝干上一颗颗淡黄色小花苞,古朴素雅之风油然而生。
又择了个深褐色的矮圆瓷瓶。
先往里插了一捧形态各异的翠绿枝叶,斜上一支、下方两支还带着绿的花苞,其后插衬两根深褐色枝干,正中则犹抱琵琶半遮面竖插了一朵开得烂漫的浅粉山茶。
整体粉嫩又没有脂粉气,清爽素雅,让人心旷神怡。
“送去福宁殿。”
元贞一边擦手一边说。
又带着绾鸢去了隔壁的书房。
上好的宣纸在宽敞的书桌上摊开,一旁绾鸢磨着墨,时不时忧心地看着桌前练字的人。
窗外,雨后的青竹格外翠绿。
檐下,风铃随风而动,时不时响起悦耳的铃声。
看着立在桌前,挺直着脊背练字的单薄身影,绾鸢又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有个小小人儿也是这么绷直着脊背,认真的、一丝不苟的、一宿一宿的练着字。
都道公主得宠,却不知公主暗中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圣上喜欢什么,公主便去学什么,从书到画,到击鞠,到四雅,等等等等。旁人只看到公主什么都会,什么都精,谁又看到了其中藏了多少心思与汗水。
一声低叹藏于心间,随着墨锭不断盘旋,墨在墨池里渐渐晕开,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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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帝走进福宁殿,看见马安福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托盘,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内侍。
一见那托盘上的花,他就知晓是谁送来的了。
“金华殿刚送来的?”
不待马安福答,他又说:“朕说让她静养,合则她根本没听进去。”
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之色,只有无奈、心疼,又打头领着二人进了书房,再三打量各处,才给两处插盆选好了去处。
“那瓶就放在那,这一盆放在案前吧。”
刘俭神色平和地站在一旁,看着马安福带着小内侍安置。
等那盆黄梅送到书案前,他才动作轻巧地领着马安福把瓷盆安放下,又轻声道:“公主真是巧思,世人多喜腊梅,不喜这黄香梅,都嫌它没有梅的风骨,太过喧闹。如今倒好,简直是神来之笔,格外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意境。”
“哪有什么意境,不过是些野趣。”宣仁帝还想帮女儿谦虚,可实在遮掩不住脸上的笑。
“圆圆素来如此,随了朕。”
宣仁帝越看越喜欢,竟亲自动上手了,给这盆黄梅换了几个方位,才选好满意的角度。
他直起身,接过刘俭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过几日待元贞公主病愈后,她会代朕去尚书内省教那几个直笔内人习字,你命人去跟虞夫人说一声。”
说话时,他还在端详那黄梅。
元贞公主去尚书内省教直笔内人习字?
刘俭一愣,忙掩住脸上的诧异,躬身道:“是。”
过了一会儿,吴皇后前来求见。
见圣人明显是有什么事要与圣上说,刘俭主动退出殿外。
马安福见他出来,主动走过来。
“师傅,那位真要去尚书内省?”
话未尽,也有言外之意。
刘俭心知肚明,他微垂着眉眼,神色不显。
“圣上早就对几位直笔内人的字不满,让公主代为教字也并无不可。”
“可直笔内人助圣上处理朝政及四方奏犊,亦代帝御批,一贯是不与前朝及内廷之人来往的,此事若传到前朝,怕是又要起风波。”马安福压低声音道。
毕竟这位公主素来是个腥风血雨的体质,一点点小事就能惹得宫里朝堂议论纷纷,若是让朝臣知晓这位有染指朝政之嫌,哪怕只是个苗头,怕是都会炸锅。
“此事不该是你我能够管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魏都知或是…国公?”
刘俭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神色淡淡道:“此事就算不说,国公也会知晓。”毕竟这位可一直看虞夫人这位内尚书不满。
马安福当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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