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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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詹成义随吴主事一同出去,联合附近住户。

    蒋尚也终于找到机会和詹莹莹说话了。

    另一边,楼山和郑武乔装出了门,探查外城情况。

    就如同詹家所说的那样,如今外城十分混乱,京兆府忙着和北戎和谈之事,根本不管城中秩序。

    一开始百姓因惧怕北戎兵,根本不敢出门,等发现北戎兵不杀百姓,终于敢出门了,却发现这时候出来已经晚了。

    菜市不开了,粮铺米铺都关着门。

    也幸亏现下是冬天,一般人家里多多少少有些存粮,不然顷刻就要断炊。

    但也有些人家是干一日只够一日的温饱,一日不干就一日没得吃,真可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白天还好,多少要顾忌北戎兵,等到夜里,‘匪盗’横行。

    这时候,北戎的官员站了出来,一副悲天怜悯之态,在城中设了粥棚,每天向百姓赈粥。

    实则都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赈粥的米粮都来自于外城的几个大仓。这些粮食足够北戎上下吃两年不完,而他们赈的粥,也仅仅只能保证断炊的百姓暂时饿不死,留有一口气罢了。

    因为不在内城,也不知朝廷和北戎谈得如何,只知道京兆府贴了告示,让城中养了马的人家交出家中的马,包括骡子和大车。

    不光如此,设在外城的军器监也被京兆府出面拿下了,一车车铠甲兵器乃至火器往外运,看得楼山郑武的眼珠子都红了。

    回去后把此事跟蒋尚说了,所有人都骂朝廷短视,可又有什么用?

    而另一边,物资频频失踪的事,也终于被北戎人察觉。

    下面人都知道大皇子的秉性,察觉到异常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被牵连,反正抢来的东西多,损失一星半点不算什么。

    但最近损失的兵力可不少,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这么多人突然没了,上面的将领总要过问,这一问事情才显现出来。

    自然要详查,可查来查去,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也是杨變做事不留痕迹,现场都打扫得十分干净,从不留活口,尸体也都运到远处扔了。

    因此十分难以察觉,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久,失踪了这么多人,北戎这边才察觉到异常。

    “会不会是这些人贪图财物,偷偷运着东西跑了?”慕容兴运的亲卫猜道。

    北戎人虽善战,但也不是人人都爱打仗,有许多人都是强行征兵来的。

    如今正值两国交战混乱之时,趁乱卷批财物,悄悄回到家乡,带着妻儿老小隐姓埋名去别处过活,也不是不能解释通。

    “你脑子被狗吃了?这么多人一起卷着东西跑了?”慕容兴运骂道。

    “去给我查,好好查!”.

    经过楼山郑武一再探查,以及所有人集思广益,众人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出城,只有东西水门有漏子可钻。

    上京四水贯城,因此水运极为发达。

    可每到冬季,由于河面会结冰,到上京的漕运是停止的。一般都是运到距离最近没有结冰的河道,再通过陆路转运到上京。

    这也是为何北戎两次都选在冬天进攻上京,首先是黄河会结冰,再来是上京城外的护城河也会结冰。

    用北戎人的话来说,如有天助,会给他们省下不少力气。

    东西水门设在京河之上,京河连同运河,平时水量就大,所以冬天虽会结冰,但冰层并不厚,是可以凿开的。

    把冰层凿开,人就可以通过下方河道,不经由城墙出城。

    当然前提是身体能扛得住水下的寒冷,以及能够长时间闭气,且武力惊人。

    毕竟保守估计,人至少要在水下潜游百米不止,还要能在出了城后,能迅速击碎冰面破水而出,不然面临的就是溺毙在水里的下场。

    这还是只是其中难题之一。

    另外,水门下有栅栏式的河闸,平时水门关闭时,河闸自动放下,铁质的栅栏可阻物,但不阻碍水流通过。

    人从水下经过时,可会被河闸阻碍?能否想办法通行?

    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

    这种办法一听就让人觉得困难重重,却也是目前唯一具有可行性的办法。其他的办法就不是面对难题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行不通。

    詹成义听完后,想了想道:“你们等等,我去问问吴主事,他认识内河提举司下的一个河官,也在附近居住,我们去问问他。”

    不多时,那位姓颜的河官就找来了。

    对方虽不了解下面的事,但他还有属下,于是属下找属下,属下再找手下,最终找到一个平时负责东水门的河工。

    所以说不要小瞧这些底层官员,他们看似位卑人小,却涉及方方面面,可能你知道的,他们不一定知道,但他们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

    果然这位孙河工一听见蒋尚等人说,想借着水门出城,顿时眼睛就亮了。

    他甚至让人找来纸笔,在纸上画图示意。

    “平时东水门的河闸都是我们这一队的河工管着,虽然上面的门不归我们管,但下面的河闸需要我们经常下去检查。之前北戎打进外城,小的就想过要从水里跑,可惜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只能作罢。”

    “不过小的细细观察过也算过,从这里到这里,是最近的距离,大概要在水下游大概一百五十米,还需要凫水之人有巨力,并携带利器,以方便出去后破冰而出。”

    他又画了个河闸的大概模样,在河闸靠右方下角画个了圈。

    “这里有个缺口,刚好够人通过,我去年秋天就往上报过,说这地方要修补了,但上官一直置若罔顾,遂不了了之。所以通过河闸不用担心,只要知道准确方位,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其实你们还疏忽了一个问题,在水下凫水,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力,或者河水的温度,而是在水下难以辨别方向。不过你们也算找对了人,由于时不时就要清理河闸下的杂物,以及淤泥,所以我们在水下牵了一条铁链,摸着锁链游就行了。”

    “甚至凫水用的水靠,小的也有,还有用来换气的羊皮袋子。小的甚至可以帮几位大人找来水性最好的河工,带着你们过去,不过——”

    说到这里,这位孙河工停了下来,黝黑的脸上有难以启齿的表情。

    蒋尚见了,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

    闻言,这位一直神采奕奕的河工,突然颓了下来,人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位孙河工过于憔悴和瘦了。

    “家里断炊有几日了,如今正靠北戎赈粥和冰下捕鱼度日,也是河工司那拖了近一年的薪俸。说起来城中河道疏淤,各处河闸检修,平时都是我等出力气,薪俸低也就罢,还总是拖欠,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难。”

    “不怕几位大人笑话,若此番你们不来找,我们几个平时交好的河工正打算学着那些‘匪盗’,去抢别家的粮食。虽是昧着良心,到底家中有妻儿老小,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都饿死。”

    这番话听得蒋尚等人分外不是滋味,詹成义忙让人去煮饭来,怎么说也要让人先吃饱再说.

    另一边,城外的杨變在四处劫掠北戎的同时,也在研究从哪好入城。

    这可不同于皇宫的宫墙,饶是他面对如此高耸的城墙,也颇感无力。城墙过不了,就只能另寻他处。

    不约而同,杨變也把目光放在了河道上。

    城墙上有北戎重兵把守,但水下没有,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么冷的天,河水太冷,人是否能承受得住?

    还有若通过水下潜进城中,谁又知道另一头会从哪儿出来?若是走错了,亦或者好不容易从水里出来,却钻到有北戎兵重兵把守的地方,那可真就成了羊入虎口。

    不行,不行。

    杨變连连摇头,可这个念头一起就按不下去了,一旦来到上京城附近,他有意无意总在观察几处河道的地形。

    最终根据他的多番观察和琢磨后,觉得若真是要从水下入城,东水门是最合适的。

    西北属水少之地,杨變并不擅水性。

    只能说掉进水里淹不死,但由于体力惊人,他凫水的时间比普通人长。

    因他实在不死心,就让贺虎问下面可有人擅长冰下凫水,问来问去一个也没有。

    毕竟谁闲的没事大冬天不在家中暖和,反而去冰下凫水的?

    倒是田家祖籍是福州的,家中有个老仆年轻时当过采珠人。

    这老仆被找了来,杨變将自己的想法跟对方大致说了说。

    对方虽没有冰下凫水的经历,但采珠人那可是在海中讨生活,每次下海采珠,都是跟老天爷讨命。

    不光要十分擅长水性,还得是其中佼佼者,还得有长时间闭气之法,若在海中碰见大鱼,还得与对方搏斗。

    这老仆如今已经很老了,正是之前老管事说的将死之人之一。

    他告诉杨變在水中潜水的要点,并告诉他该如何加长闭气时间,以及如何在水中辨别方向,和若是水温低的话,如何在出水后不至于人体适应不了的办法。

    至于再多的,他就帮不了了,毕竟他也没有在冰下凫水过。

    贺虎劝杨變不要尝试。

    这法子打从他一听说,就觉得根本行不通,可杨變这个人就是犟,只要他决定的事,别人越是觉得行不通,他越要去尝试。

    第一次尝试,他没选择挨在上京城的河道,而是离上京有段距离的河面上。

    本可用烧火来解决破冰,他偏偏没用,而是仅凭一己之力,用斧子硬是砸出了一个冰洞。

    别看水面结冰,其实水下的温度并不是很低,相反与寒风凛冽的冰面上相比,水里反倒暖和些。

    可就如那老仆所言,关键是人下水又出来后的温差。

    这个问题,那老仆给了个解决办法,用动物皮毛做水靠。毛在里,不进水的皮在外,就如同羊皮靴子那样。

    用那老仆的说法,他们采珠人用的水靠是用一种大鱼皮做的,不光光滑且保暖,不像动物皮毛做的,也就只能短时间在水下用用。

    因为田家下人多,水靠一晚上就赶出来了。

    第二天杨變就下水试了试。

    闭气倒是没问题,不适应的是水下环境和水温。

    他这个人犟,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经过两天反复不停地试验,他终于能如预计那样,在水下辨别方向,并能闭气坚持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同时还能从水下破冰而出。

    见此,杨變决定要去试一场。

    择了个下午,他提前一天命人在东水门外的河道上,打了几个窟窿。

    这些窟窿即使冻一夜,也不会结太厚的冰层,方便他见势不对随便寻个洞就能出来。

    之所以会选择东水门,是因这地方的河道有个弯角,处在这个弯处,远处城墙上方看不见这里的情形。

    贺虎很不安,他真怕老大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回去他怎么跟公主跟张猛和一帮兄弟交代?

    可老大实在倔强,眼见劝不住,贺虎只能如丧考批道:“老大,若是实在不能行,你就速速回转,千万不要逞强,你就算不想别的,总要想着公主和家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郎君。”

    此时杨變已经穿上水靠,是一件从头包到脚、极为贴身、整体呈灰白色的紧身衣,头上还有个奇形怪状的帽子,务必寻求最大面积护住他身体各处,而又不影响敏捷。

    闻言,他笑着拍了贺虎一巴掌:“放心,当我是傻子不成?”

    说着,人就顺着冰窟窿下去了,惊得几人皆是一惊,差点没叫出声。

    下水后,杨變并没有往河中央去,而是就贴着河边不远一路往前游,这样可以方便他辨认方向。

    水下并不昏暗,甚至可以说是明亮的。

    杨變游出一段距离,突然拔出腰间的斧子,并脚下一蹬,借着冲力砸向冰面。

    因为他用的巧劲儿,肉眼可见冰面碎了一小块。

    他将斧头插回腰间,伸手去推碎冰,将头探了出去。

    定睛一看,果然他方向没错,前方就是城墙。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里,继续往前游。

    就这样,他游出一段距离,便从水下往外砸个洞出来。

    若是累了,就扒在冰面上休息一会儿,由于帽子颜色,再加上城墙上距离冰面的距离实在太远,又是天寒地冻的,谁没事去研究下面的冰面,因此竟就让他这么一路砸一路游地靠近了城墙。

    杨變只想大笑。

    之前他考虑要躲过城墙上的视线,于是假设出了近三百米的距离,因为这个距离太长,他千方百计想办法克服,觉得很困难。

    殊不知从冰面上砸洞,需要考虑上面的视线,可从水下往上砸洞,根本不用考虑这些。

    其实也就是他这个巨力怪,若是换做其他人,冰下凫水已经够艰难了,还要借力去砸洞,怎么砸?

    没几下就没力气了,更不用说还要游这么远。

    而杨變不知道的是,另一边蒋尚等人也下水了,由于他们装备齐全,还有老手带路,根本没他这么艰难。

    可恰恰因为不艰难,他们设想也不够充分,其实也是城里人太多,人多眼杂,他们借由一群人在冰上捕鱼,才能悄悄下水,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去适应水下环境和水温。

    一路顺利地游到能看到河闸的距离,几人大喜过望,正要迅速往那边游,蒋尚却发觉身边的楼山似乎有些不对,好像腿抽筋了。

    他连忙一把将人拽住,见对方面露痛苦之色,嘴边已经开始冒出细碎的泡泡,忙扯过腰间的羊皮袋子,把上面的铜管塞进对方嘴里。

    见楼山有所缓和,他扯了扯身上连着的绳子,询问前面带路的两个河工怎么办?

    河工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往前游。

    因为这里距离河闸没多远了,与其转头回去,不如一鼓作气冲出去,砸开冰面,就能缓和状况。

    蒋尚想了想也是,和转头回来的河工,两人拉着楼山往前游。

    经过河闸时,由于河工知晓破洞的位置,几人很轻易就出来了,却未曾想突然前方窜过来一个灰白色的东西。

    几人猝不及防下受惊,下意识张开了嘴,一直憋着的那股气顿时泄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肺腔几欲炸裂,急需要换气,连忙扯下腰间系着的羊皮袋子,摘下堵口,并将铜管塞进嘴里。

    可蒋尚方才把自己的羊皮袋子给了楼山用,而楼山此时根本没能力去解自己腰间的羊皮袋子。

    蒋尚心中暗自叫着要遭,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了,突然一股大力拽着他往前窜去。

    直到头伸出水面,蒋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这才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

    竟是外城墙的水门下,几乎贴着城墙根儿,他们头顶上方就是城墙。

    而这里的冰面,竟不知被谁砸了个洞。

    不大的冰窟窿,钻出了五个头颅,蒋尚这才有功夫去看救他的人。

    “妹夫!”

    听到这句妹夫,杨變脸色顿时一臭。

    蒋旻也就罢,到底长自己两岁,可这个蒋家二郎,明明还比自己小几岁,关键对方还脸嫩,每次听到这句妹夫,杨變就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你们怎么想到从水里出来?”

    “你不也是?”

    这时,郑武也认出杨變了,惊喜道:“将军。”

    杨變说:“行了,先不说这些,你们那头可有上岸之地?可方便说话?算了,我先带你们出去再说。”

    他自然认出了楼山,也看出他情况有些不对。

    就这样,众人借着杨變之前砸出的冰洞,一路游一路轻松换气地游到杨變出发点。

    而这里,贺虎早已急得是团团乱转。

    一见有人从冰洞冒出头,也不管是谁,就把人往外拖,并往帐篷里送。

    帐篷里早就生了炭火,火上煮了姜汤和热水。

    不过贺虎并没有当即就给他们喝,而是要让人坐在火前,慢慢地暖上一会儿,再徐徐喝下一碗姜汤。

    “你们怎么不在内城,跑出来了?

    蒋尚苦笑一声:“说来话长……

    双方彼此把境况交流了下,杨變听说权家蒋家都安稳,心里倒也松了口气。

    听说京兆府竟然把城里的马和军器监里的兵器,都拿去送给了北戎,杨變当即骂了一声。

    要知道,他成天在外面寻摸,除了想找机会报复北戎外,最想要的其实就是军器监的兵器铠甲和火器。

    因光化军不受重视,军械军备早已老化,铠甲兵器也都是旧式,还严重不足。

    打仗打得是什么?

    除了人,就是兵器铠甲和马。

    如今倒好,朝廷竟然自己往外送!

    “送就送,咱们给他抢回来。

    贺虎恨恨道。

    抢必然是要抢的,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杨變想进城里去看看。另外这地方到底在人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哪会儿就撞上北戎兵,也不能久留。

    杨變跟贺虎说,让他两刻钟后就带着人撤,等明日此时再过来,到时候他会出城来,让他们等着接应。

    言罢,几人留下楼山给贺虎照顾,再度下水。

    因为有杨變提前砸开的冰洞,根本不用担心换气之事,就这么一路无惊无险进了城。

    而城里这边,留在原地的詹成义心急如焚,表面上还要同孙河工他们佯装在冰面上捕鱼。

    终于,冰洞下冒出一个人头。

    几人手脚并用,将人拖了上来。

    由于条件有限,他们根本没有帐篷和取暖物什,只有个平板车和带来的热姜汤。

    借由众人围着,迅速把水套脱下,再赶紧穿上棉衣。幸亏来时多带了两件棉衣,不然杨變可没衣裳穿。

    回到詹家后,众人吃了顿暖和的汤饭。

    由于甜水巷附近的住户都联合到了一起,每家都抽出男丁巡逻,并备了铜锣等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几天倒也没见再有‘盗匪’前来抢夺财物和粮食。

    杨變睡了一觉,缓和了下精神。

    睡到晚上,他起来了。

    吃了些饭后,他离开了詹家,打算去北戎军营里转一转。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病句晚上回来再改。

    大家端午安康,万事顺意。

    ——

    有红包

    第82章

    82

    夜里的外城,黑暗又充满了躁动。

    哪还有之前酒楼勾栏灯火璀璨,丝竹乐声袅袅,一副纸醉金迷奢华糜烂的模样?

    这一路上,杨變碰见了四处‘盗匪’,其他三处都没管,只有一处听见女子叫声,他出手教训了那伙盗匪一顿。

    事了拂身去,他继续往北戎军营的方向行去。

    走到附近时,就能看出北戎军营的戒备森严,明明是夜里,靠近军营的地方却燃着火把火炬,如同白昼。

    对比内城城墙上,连火炬都燃不起,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不光大门内外有人站岗,还有兵卒结成小队来回巡逻。

    显然北戎在入城后,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是在别人的地方上,虽然这块地方,被他们祸害得不轻。

    杨變藏身在暗处,围着北戎军营来回转了两圈。

    这军营也不都是在露天,有一部分连接着民居,还是一处皇亲家的别苑,军营将这座别苑也包围进来了。

    杨變赞了一声,若换做他,必然也会这么做,有墙有房屋的地方总比光秃秃的军营更便于防守。

    不过也不是没有坏处。

    例如若有人能通过外围严密把守,进去后很容易就找到藏身之地。而不至于像军营那样,由于太过光秃秃,很难藏人。

    杨變高大的身躯潜伏在一处阴影中,让人很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体格,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直到他亲眼看着两队巡逻的北戎兵从他面前经过,掐准那个交错的瞬间,他宛如一头敏捷的黑豹,迅速翻过木栅栏,进入军营中。

    接下来的一路,他就是利用一处处火光下的阴影,交替持续前进,直至到了别苑的围墙外。

    还是如同之前那样,看准了巡逻之人交错而过的那个节点,翻墙入了别苑。

    进入别苑后,能藏身的地方就多了,杨變不禁放松了些。

    按照最重要的人必然住在中心位置的定律,杨變一路往中间位置潜行,同时不忘潜到行经的院落中查探一二。

    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住在别苑里的大都是北戎这次出征的将领,期间不乏看到一些让人愤怒的场面,杨變俱是视若无睹。

    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即使他进去把人杀了,却根本带不走这些人,最终结果也不过是无用功,反而会暴露自己。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杨變藏身去了树上。

    是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女子。

    看其穿衣打扮,应该是勾栏中的妓子。

    “你们说这几个人送过去,大皇子应该不会再刁难我等了吧?”

    “你可真敢说,也不怕被大皇子的亲卫听见了!不过她们应该比那些平民女子经得起折腾,早知道就该去妓院里寻人,寻那些柔柔弱弱的平民女子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这几个北戎兵还不忘威胁那些妓子,让她们去了后好好侍候皇子,到时候自然有她们的好处。

    这些妓子迎来送往惯了,自然不惧这些,反而和几个北戎兵调笑起来。

    等走到慕容兴运的住处,本来是八人,竟被几个兵卒藏下了几人,只送进去了四个。

    一个亲卫模样的人,出面接受了这几个妓子。

    “大皇子不在,去乌金堂找三皇子了。”说完,对方就把院门关上了,也没给任何打赏。

    以至于等院门关上后,几个兵卒纷纷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并骂了一句北戎话。

    他们没有多留,很快便去了妓子的藏身之处,领着人走了。

    杨變没跟上去,转身去找乌金堂.

    宽敞的堂室中,明灯高悬,室中飘浮着淡淡的龙涎香。

    立在正中的慕容兴运,双手环胸,一副桀骜不驯分外鄙夷的模样。当然,若他没有时不时地揉鼻子,看起来就更有气势了。

    慕容兴吉席地坐在一张矮案后。

    他穿了件墨蓝色广袖长袍,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这次没有结成细细的小辫子,也没有坠上宝石和金线,耳上也没有戴金环。

    若非他高鼻深目,轮廓较深,俨然一副昊国人的模样。

    “父皇曾一再叮嘱我们,不要被中原的穷奢极侈侵染,显然这话你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倒有脸说我抢几个女人?”

    慕容兴吉笑了一声,淡淡道:“你这是只抢了几个女人?你的人在外面闹得城中百姓闻大皇子之名而色变,父皇已经来了亲笔手书,说此地由我统管,你妨碍了我收拢民心,你说我能不能说你?”

    慕容兴运露出狞色,似想骂什么,终于还是有些忌惮。

    “老三,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你手下的人最近出了多少漏子?运回北境的物资,莫名少了不少,负责押运的兵也不见了,你竟至今还没查出缘由,此事若是让父皇知道……”

    慕容兴运先是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又道:“此事我自然会查,不用你多管!别忘了你只管城里,以及和昊国和谈之事,外面可轮不到你来插手。这趟运送昊国送来的那批兵器铠甲,我会亲自带着人送过黄河,我倒要看看是哪路人竟敢劫我的东西!”

    “轮不到我插手?”

    慕容兴吉喃喃,倒也没有反驳,笑道,“那就祝皇兄这次能马到成功,也免得损了皇兄威名,不过可千万莫把命送了,是时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慕容兴运知晓与他打嘴官司,自己占不了什么风头,也懒得与他多说,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对此,慕容兴吉不气不恼,反而笑了笑。

    杨變扒在房顶上,顺着洞看到这个笑,只觉得仿佛看见了朝堂上的那些老阴比文官。

    他搓了搓了下巴,算着从这里冲下去,能不能一刀把人劈死。

    得出的结果是,三七开。

    对方有三成几率会死,而他有七成几率在劈死掉对方后,落入重重包围中,也落个身死当场的下场。

    想着家中的元贞和儿子,杨變决定要惜命一些,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且在听了方才二人一番话后,他有个更好的主意。

    这么想着,杨變打算撤了,却在见到慕容兴吉突然皱起眉,随后站起身往旁边屋子去了,不禁起了好奇心。

    他也往同一个方向挪去,同时在心里想着同样的建筑里,那个方向会是什么地方。

    果然掀开瓦片后,下方正是一间书房。

    书房中有书架书案,一应齐备,慕容兴吉站在一面墙壁前,怔怔地看着墙上。

    他在看什么?

    可惜杨變居高临下,根本看不到墙上。

    他心痒似猫挠,想了想又换了个位置,掀开房顶的瓦。

    由于是个斜角位置,这次终于能看见一点了。

    是两副女子画像,由于角度问题,他只能看见画像中女子的上半身,看不到全景。

    杨變浑身一震,画像中竟是元贞。

    一幅穿红衣披着长发,似乎是那日汲县城墙上的模样。而另一幅才吸引住了杨變目光,因为那一幅元贞似乎穿着北戎女子的衣裳。

    形似神却不似,容貌是一样的,但笑容中那股柔媚中带着几丝讨好,元贞根本不会露出这般神态。

    慕容兴吉看着的正是这一幅。

    “你为何要跑?你可知晓,当我攻入城来,得知你并不在城中,有多么失望……”

    杨變忍不了,打算下去一刀劈死此人再说。

    这时,门处似乎有人低声禀报什么,慕容兴吉离开了这间书房。

    杨變捏着刀柄,紧了松,松了紧。

    想了想,他把刀轻轻地插了回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着火了……”

    杨變离开乌金堂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唤声与嘈杂声。

    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趁乱离开了北戎军营,并回到詹家,而此时不过刚丑时。

    蒋尚和郑武竟都没睡,还等着他,见他回来后,两人松了口气。

    杨變脱着夜行衣,一边道:“他不知道我本事,难道你也不知?不用专门等我回来。”

    郑武苦笑一声:“属下虽知晓,但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免有些担心,正好陪着二郎一同等将军了。”

    杨變摆摆手:“行了,都去睡吧,明日我会出城。至于你们是打算出城,还是留在城里?”

    “属下倒想寻个机会,把消息传回内城,也免得三郎君那担心。”郑武道。

    蒋尚苦笑说:“我倒想把莹莹一家送出城,如今这外城太乱了,接下来会越来越乱,可如今……”

    好不容易找了一条路,无奈这路老弱妇孺根本走不了。

    杨變沉吟一下道:“你与其让他们冒险出城,不如大隐隐于市,混在百姓里。之前不是说附近的住户都联合在了一起?这办法现下有用,等再乱一些时,就没什么用了,只会激起其他人的逆反之心。

    “不如提前寻一处普通的民宅,见势不对就转移,然后便藏在民宅中,乔装成普通百姓。此法既不会招来盗匪,北戎兵大概也不会针对一个平民,唯一要注意的是,家中女子最好都乔装成男子,脏一些臭一些没什么不好,先保全自己再说。”

    杨變又把今日潜入军营,遇见北戎兵四处搜罗民女供北戎皇子将领享用的事说了。

    蒋尚道:“妹夫,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跟我之前想的差不多,我会去跟莹莹他爹商量,先准备一条退路,狡兔三窟,最好多备几处。”

    听到妹夫的杨變,脸又臭了下来。

    不过不等他撵人,蒋尚自己就走了。

    之后杨變与郑武又说了些事,各自去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杨變出城,带上了郑武和两个河工。

    等郑武和河工再回来时,带回了几个杨變的亲兵。

    之后便约好,每隔两日互传一次消息,然后杨變就把心思都放在如何劫下这批兵器上了。

    最好能杀掉慕容兴运,对北戎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另一边,康承安在去了汝州后,摸清楚大致情形后便回了襄州。

    京西北路拢共两府五洲,但由于三监司势大,这些府州的地方官大多沦为附庸,通常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安抚使司,也受有监察之权的另外三司钳制。

    如今京西北路的整体论调是,一切都听朝廷的命令,之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得妄动,也因此即使明白当下上京的处境,依旧是不妄动,要等朝廷命令。

    “唐秉这老小子还想骗我,被我诈出真话,如今朝廷正通过京兆府和北戎和谈,自然也能通过京兆府往外递信。远处的消息传不了,但附近几路应该都又收到了指令,再次重申不得妄动,以免引起北戎愤怒,致使和谈失败。倒是北路安抚使纪光,和转运使高宏大吵了一架,之后便紧闭官衙大门,不再见客。”

    若说这话前半段还正常,后半段却试探之意明显。

    元贞心知肚明,却顺着对方的话说:“那照你的话来说,这纪光倒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康承安哂笑道:“这谁知道呢,下官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来自于汝州知州,但诈了他几次,他倒也显露了真正的心情。不光担心朝廷安稳,也担心那些人如此处事,偏偏北路离上京太近,怕祸及百姓与自身。”

    说简单点,就是听从主和派的官员占多数,但私下未曾不担忧己身安稳。

    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们不知该怎么做,或是无能为力,于是千言不如一默,不如就听指令不动。

    譬如唐秉和纪光。

    两人都是文官,未尝没有忧国忧民之心,只是身单力薄,无能为力。不然纪光不会与同僚争吵,而唐秉作为为官多年之人,怎可能就因康承安诈了几句,便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的心声未尝不是他人的心声。因为汝州紧邻着南路,他大概也洞悉了南路的变化,故意在试探。

    “我倒觉得这唐秉和纪光,倒可以试着拉拢一二。”说着,元贞又道:“罢,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这话倒是惊得康承安和马贺都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元贞笑了笑,意有所指。

    “你觉得光你出面,能拿下这二人?”

    康承安连连摇头,他再是个转运使,离了北路就屁也不是,可元贞不一样,她是公主,她手里还有陛下的手谕。

    若是再次上演当初对付他们那一出,拿下的几率不说十成十,也是十不离八/九。

    “你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随我去一趟颖昌。”.

    回到后宅,希筠担忧道:“公主,你真要出门?”

    要知道此时距离元贞出月子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她诞下孩子才二个月多点,自打她出月子后,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而眼下距离年节没几天了。

    “熠儿交给奶娘照顾,再说了还有夫人蕙娘绾鸢和你在,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距离颖昌没多远,几日也就到了,我带着人去,把庞振和张猛带上,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事?”

    希筠红着眼圈:“我倒不怕公主出事,我就是心疼公主,你说谁家夫人跟公主这样,妇人干着男人的事,自打公主出月子后,就忙得没抱过小郎君几次,我就不信您不惦着小郎君。”

    自然惦着,可元贞知道自己当下该做的不是去抱着孩子舍不下,而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心中自然愧疚,可她也很清楚当下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什么叫妇人该做的事,男人该做的事?不该是力所能及,能者多劳吗?将军如今在外头为大家舍生忘死,我们在家中也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之前还在说,要帮着我做事,怎么这会儿倒是抱怨上了?”

    “我没有抱怨,我就是心疼公主……”

    说话间,奶娘已经把熠儿抱来了。

    此时的熠儿已经完全没有之前刚出生小丑娃的模样,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娃娃。

    这个月份的孩子,脖子还是软的,还不能直立,因此只能躺在襁褓里。

    元贞将孩子接过来,将鼻子抵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嗅了嗅他的奶香。

    这个月份的娃儿是不认人的,但每次见到元贞,他都会抱着娘的手,往自己嘴里塞。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哄元贞开心,奶娘说,熠儿从来不这么抱她们的手。

    抱了会儿孩子,跟他玩耍了一会儿,将孩子交给奶娘,又叮嘱了几句,这时元贞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去换了身轻便又暖和的外出衣裳。

    绾鸢也带着人把元贞的行李准备好了。

    “公主你放心,家里交给我就是,让希筠随你一同去。”

    元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

    颖昌又名长社,乃颖昌府治所所在。

    就如同京西北路那样,每一路下四司官衙都不在一处,京西北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设在颖昌,另两司设在郾城。

    当初康承安听到‘颖昌’两个字就觉得不对,既然要拿下唐秉和纪光,不该先去临近的汝州?

    谁知元贞却说去颖昌,他以为是口误,谁知她竟就真就带着自己杀到颖昌来了。

    而这一次元贞的手腕更是强硬。

    先去了安抚使司一趟,按照计划先收服了本就对主和派不满的纪光,而后又带着纪光去了转运使司。

    到了后,仗着武力,直接拿下了转运使高宏。

    转运使司衙门下属众人,见到圣上手谕,根本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官被拿下。

    次日,又去郾城。

    同样手段拿下另外两司长官,期间提点刑狱司的薛提点驳斥说,即使是公主即使有手谕,也不能私自拿朝廷命官,可惜被无情镇压。

    三司之事扔给了康承安,安抚使司还是纪光管着。

    办完这些事后,元贞并没有回襄州,而是就留在颖昌安排人布防,同时也给处于上京附近的杨變送了信。

    而此时 杨變并不在上京 而是一路给慕容兴运设局挖坑 缠斗到了汲县附近 慕容兴运也被这持续的撩拨撩出了火气 不顾正在押运的兵器装备要跟杨變大战一场。

    对此 杨變祭出了藏了许久未用的大杀器——震天雷。

    当几百颗震天雷同时炸响时 是什么场面?

    杨變只能说很响 非常响。

    为了使波及面更广 杨變不惜一路缠斗伏击 甚至在最后露出真容 勾得慕容兴运带着人踏入这片密林。

    再之后 就没有之后的。

    进了林子的大多都被炸死了 没被炸死的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走在最后半脚踏入林中的人 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 拼了命驾着受惊的马逃窜四散。

    杨變没有多留 这里距离汲县不远 汲县还留守了不少北戎军 所以他连忙就下命带着东西赶紧撤。

    为了防止北戎军追来 他还故布迷障走了弯路。

    消息传到北戎军营 引起一片哗然。

    慕容兴吉震怒 别看那日他讥讽慕容兴运让他别死了 实则他并没有想过要让慕容兴运死。

    慕容兴运的母亲身为天佑帝大妃 本身就出自于八大贵族中完颜家 其家族中人才济济 武官武将极多。

    慕容兴运没死 他只用拿捏住慕容兴运 就能号令下面那一群人。如今慕容兴运一死 那些人会不会闹且不说 他也极不好掌控这些武官武将。

    自然是要闹的!

    堂堂大皇子莫名其妙死了 虽说逃回来的兵卒栽赃给了昊国人 可三皇子不是一再说 昊国主和派已给下面下了命令 不准地方驻军妄动 现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伙儿昊国骑兵 杀死了大皇子?

    你说尸体残骸已经找到了?大皇子被炸了个粉碎?

    昊国的火器都在军器监 如今军器监已被京兆府拿下 东西都送给了三皇子 谁知道是不是三皇子为了巧计除掉大皇子 动用了火器 又栽赃给别人?

    慕容兴吉若早知道拿下昊国军器监 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他是万万不会贪图这个功劳的。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完颜家的属将聚众来找慕容兴吉问话 慕容兴吉扭头便斥骂威胁负责和谈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把消息转到内城 同样引起一片哗然。

    主和派又惊又怒 大骂杨變这是要造反 纷纷涌入宫中。

    刘俭就见得圣上一言不发照着主和派那些人的说法 下了诏令斥责杨變 并勒令他即刻回驻地襄州。

    等这些人都走了后 宣仁帝又喝了一通酒。

    喝完后 又是大笑说当初自己做对了 杨變做得好 就该这么干 又骂主和派那些人 骂完后又哭。

    刘俭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 主和派疯了 圣上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3章

    83

    与此同时,引起巨大风波的杨變,正在田家庄子上修身养息。

    也是疲累多日,正好趁机会歇一歇。

    因为想往内城递信,受水路的启发,郑武又开发出一条利用京河,通往内城的冰下水路。

    因此,前脚主和派大骂杨變要造反并涌去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出来了。

    杨變才懒得理这些人,有本事就出来抓他,没本事就闭嘴。

    “就怕这些人通过京兆府传信去襄州,逼迫公主。”贺虎担忧道。

    杨變不以为然:“你嫂子可不在襄州,他们要逼也得去颖昌逼迫,再说你以为你嫂子是什么人,能被一群关在笼子里老废物们逼迫?尽管放心,她自有处置办法。”

    言罢,他又道:“不说这些废话,趁着这两日外头尚还平静,把之前抢来的东西都搜罗搜罗运到颖昌去。顺便递句话,让北路那速速统合下兵力,指不定哪日就能用上。对了,把这信也送给你嫂子去。”

    杨變起身去里屋拿了一封信出来。

    厚厚的一叠,一看就写了很多字。

    贺虎想笑,老大这习惯走哪儿都改不掉,之前在汲县时,日日给公主写信。如今没有当初那么方便了,还是不忘给公主写信,只是改为攒够了一次再送走。

    想必这一叠,应该是攒了许久。

    不禁动了要不要给希筠那丫头也写封信,老大这蛮汉都能让如花似玉的公主对他死心塌地,指不定就有这写信的功劳。

    思及此,贺虎又想到一件事。

    “老大,那田家小娘子……”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人。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通过人的脚步就能大致辨别是什么人。

    这院子里都是一群大男人,下人也都是男人,这女子的脚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果然,来人掀起门帘进来,正是田家那位小娘子,田如霜。

    她生得小巧玲珑,甚是貌美,穿一身粉色绣海棠的小袄,外面披着白狐毛领子的披风,显得面如芍药,十分动人。

    她手里提着个不大食盒,刚走进来便笑盈盈道:“杨将军,霜儿跟侍女一同包了些元宵,特意煮了送来与你尝尝。”

    是啊,上元节到了。

    这逢上乱世,什么年啊节啊的,早已被人遗忘。

    “我不吃甜的,你拿走分给其他人吃。”

    似看出杨變的冷漠,田如霜似有些伤心难过,但还是强撑着笑道:“到底是过节,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和睦美满。”

    本来杨變不想理她,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照这么说,吃不到元宵的就不能团团圆圆,不能幸福美满,这是谁说的歪道理?”

    田如霜没想到自己不过挽回颜面的一句话,竟惹来杨變如此反感,忙抖着嘴唇道:“小女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说着,已是泫然欲泣起来。

    杨變又说:“庄子上再是缺下人,也不该让你一个未婚女子,随意往都是男人的院子里闯,以后这地方你不要再来了,若有事让下人来转话便是。”

    这话说得,分外不留情面,哪怕田如霜再有小心思,这会儿也站不住了,捂着面夺门而出。

    贺虎啧道:“老大,人家小娘子也是一片好心。”

    杨變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等回去后,我会把你这一片好心,告诉希筠那蠢丫头。”

    贺虎顿时变了脸色:“老大,你可千万别,那丫头凶得很,知道了还不挠花我的脸!”

    “你这大熊脸,那丫头得使多大劲才能挠破?”

    杨變站起来道:“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跟他们都说说,以后再往这院子放女人进来,都给我卸甲回去种田去,反正心思都不在打仗上头。”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这些个亲兵能陪着杨變这么多年没归家,多是家中已没人了,也打算一辈子就跟着杨變。

    杨變当然明白这点,因为格外厚待这些人,如今竟说出让他们卸甲回去的话,显然是动真格了。

    贺虎磕磕绊绊解释:“老大,他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见这小娘子有意,正好老大如今在外头,估计也素了许久…反正最后,也不过收个小妾在身边,大丈夫谁身边还没个小妾……”

    “你要是真存着这样的想法,我劝你回去后别招惹希筠那蠢丫头了,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

    希筠是不聪明,但架不住身后有俩聪明且护短的。

    杨變真怀疑,若是以后希筠嫁给贺虎,他敢惹她伤心让她哭,指不定哪天死在外头了,旁人都不知。

    “再说,谁说是不是大丈夫,得靠多纳女人才能展现?滚滚滚,都是哪来的破道理?我放着家里娇妻幼子不要,整个黄毛丫头在身边,你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说着,杨變已经扬起脚来。

    贺虎忙跳开躲过:“老大真跟我没关系,都是他们!我以后指定对希筠好,你可别当着公主面说我坏话。”

    忽然,一阵寒风吹进来,却是有人掀开了门帘。

    正是已经哭着跑走的田如霜。

    “你怎么又来了?”

    看着杨變脸上的不耐烦,田如霜心疼欲死。

    爱慕生于那日濒临绝境,却看见了拯救自己的英雄。她知道他有妻,还是高贵的公主,可她没想要当她的妻,只当小小的一个妾便好。

    所以她厚着脸皮,一再示好,娘知道后,也惦着想请对方帮忙救爹和两个哥哥出来,听凭她任性。

    之前,面对她的示好,他虽是冷漠,到底还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如今才知道,他心中竟是如此想她。

    弃如敝履的黄毛丫头?

    田如霜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哭道:“你的妻子竟如此之好?她难道生得比我还美?”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早年长于福州,七八岁就有人家求娶上门,说要提前定下亲事。

    之后来到上京,上京的美人确实多,但田如霜觉得自己并不落那些人下风,哪怕是享誉上京、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元贞公主,她也觉得自己不差对方什么。

    “你为何以为女子好不好,要以容貌来论之?”

    田如霜听见杨變冷寒如冰的话语,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凭什么妄图与我妻相比?论起容貌,你还不如她身边侍女,论起才学心性胆识谋略,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不说其他,只说当日换她沦为你的处境,她绝不用等着旁人来救……”

    杨變突然笑了一声,笃定道:“她根本不会愚蠢到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她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怀有侥幸之心。若她愿意留在这种险境,只说明一件事,她必是做足了万全准备,恐怕那些北戎人根本进不来,就倒在庄子外面了,而不是让人欺到自己面前……”

    越说,杨變越是想念元贞。

    再加上看着眼前这张哭得满是眼泪的脸,他更觉得厌烦、索然无味至极,也没有继续想说下去的欲望了。

    “念你年幼且糊涂,这次就算了,速速退下吧。”

    这次是真跑了,也不惦着拿自己的食盒了。

    贺虎看着一言不发的老大,踮着脚往后退了两步。

    “老大,我这就去命人送信,还有送兵器去颖昌。”

    说完,人也溜了。

    杨變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里屋.

    诏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到颖昌。

    似乎主和派那也清楚,如今京西南路大抵是不中用了,打算把诏令发给京西北路,通过这边再把诏令发到襄州。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元贞已经先他们一步拿下了颖昌。

    康承安把诏令呈给元贞看。

    元贞打开后看了看,扔在一旁。

    “所以我说朝中有奸细,他们大概已经挟持了父皇,不然父皇何至于置帝王尊严、江山百姓社稷而不顾,一味求和?”

    “我昊国的风骨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他们的诗句里描尽了风骨和气节,如今合该是展现气节的时候,而不是明知将军在京郊占了优势,正要围城打狗时,反而勒令其鸣金收兵回驻地。”

    书案后的元贞,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姝丽的容颜,黑亮却有些反光的眸子,让她格外多了种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康承安感到有些冷。

    公主看似在骂那些主和派,但这其中何尝不也包含着圣上,那可是她的父亲。她在说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殊不知该玉碎的人中,也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宣仁帝。

    她怎么敢?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纪安抚使,你觉得呢?”元贞突然问。

    是的,纪光也在,如今北路这由他和康承安主持着,京中发来诏令,根本瞒不住他。

    纪光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样。

    此时,他表情甚为痛心、唏嘘。

    “公主所言甚是有理,虽是冷漠且罔顾伦常了些,但值此国将大倾之际,一味求和根本无法保全昊国,反而适当表现强势,才能让北戎投鼠忌器。”

    “他们如今是打进了外城,但还没攻入内城,一时半会他们也攻不下内城。如此敲山震虎,反而可以让他们知道,如今是我们愿意跟他们谈,才能谈。若不想好好谈,顷刻各路大军压境,反包围上京,到时候就是关门打狗,孰轻孰重,让北戎自己斟酌。”

    “纪安抚使说得好!”

    元贞大赞,突然又露出怅然之色,“可如今像纪安抚使这样明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她起身越过书案,走了出来。

    “朝廷重文抑武的国策,早已显露出无数弊端,直到近日国之将倾之际,才显露真正的恶果。”

    “朝廷压制武将太过,以至于为将者没有做将帅的模样,只会听命行事,不敢妄为,生怕犯错,宁肯少做不做,也不愿多做犯错。”

    “我虽不知毗邻几路的主官,到底是何心思,但左不过就是这些。二位心思剔透清明,也愿意助我夫妻二人,实话不怕告诉二位,虞夫人此前来襄州,不光带来了父皇的手谕,其实还带来了一人。”

    谁?

    康承安和纪光都看了过去。

    “七皇子萧杞。”立在那的元贞淡淡道。

    康承安错愕。

    纪光则面色复杂至极,一副想哭却又想笑模样。

    “此言当真?”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殷切之态。

    元贞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纪光当即站了起来,道:“公主,老臣这就去京东西路一趟,务必说服当地四司长官听从公主和杨将军号令,有公主和将军的英明决策,我昊国一定不会亡!”

    说完,他也不等元贞允许,就匆匆走了,哪还有耳顺之年的老态龙钟.

    元贞回到书案之后。

    康承安坐在原处,没动也没说话。

    元贞也没催他,而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札子。

    如今由于她身在颖昌,对南路那鞭长莫及,于是便下令给马贺及当地各州县官员,若有事,均可用书札方式言事,把札子递到襄州,再由张猛送到颖昌来。

    包括京西北路这,也开始在按这种方式在言事。

    当下正逢战时,看似各处没乱,实则下面早就乱了。上层官员无心管下层官员,而底层官员又懒政怠政,自扫门前雪。

    经过元贞这一番运作,如今南路与北路两地的军备和粮食,都进行了初步统合。再用这种法子把各州县官员统合起来,不光方便消息传递,更便于命令下发时,能确切落到实处。

    很草台班子的做法,但却极其有效率。

    “有话就说,你也算是我收归到手下的第一人。”元贞头也不抬道。

    康承安局促一笑:“倒没什么话说,只是没想到纪安抚使之前还一副怅然悲痛之态,如今倒顷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元贞提笔在墨池里蘸了蘸墨,还是没有抬头。

    “那是因为他有了安身立命的寄托。之前他觉得昊国亡定了,不报任何希望,哪怕将军如今在京郊努力着,他也觉得是螳臂挡车,无甚用处。”

    “纪安抚使是老臣,他不像主和派那样,对北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恰恰他想的非常现实。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北戎怎可能会放弃彻底灭亡昊国的想法?所谓和谈不过是又一场阴谋。”

    “所以我们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听之任之,哪怕我这个女子插手两地政务,他也觉得没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了,哪怕整个萧氏皇族都搭在里头,只要外面有个七皇子,就意味着有了另起炉灶的希望。自古以来,还少得了这般事?国君遭人掳掠,臣子另立新君,他大概是想到‘晋人执郑伯’的故事了。”

    ‘晋人执郑伯’的故事,说的便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讨伐郑国,晋国抓住了郑国的国君郑伯。

    郑国的大臣们无计可施,这时一位叫做公孙申的大夫说:“只要我们攻打许国,并表示另立新君,晋国觉得抓了国君无甚用处,自然会放回我们的国君。”

    之后郑伯果然被放回来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

    说明国君并非非某一人不可,当这个国家需要他是国君时,他才是国君,若不需要了,敌人即使掳掠了国君,也是无甚作用。

    纪光悲怆的是昊国的未来,而如今身在襄州的七皇子,让他又看见了未来,所以他才会一改态度。

    所以公主故意透露七皇子的存在?

    要知道,此前连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康承安怔怔想着。

    他又看了看伏案的元贞,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终究还是没忍住,道:“那公主可认为稚嫩柔弱的七皇子堪当大任?”

    元贞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康转运使,又想听何种回答?”

    康承安一怔,道:“自然想听公主的心里话。”

    元贞突然笑了,扔下手中狼毫,靠进椅背里。

    “心里话就是有些人读书读迂了,就认这个所谓的君君臣臣,给他们一些想望,也能提起精神来好好为我办事。”

    她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姿态并不是那么端庄,却言谈之间挥斥方遒,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漠感再度临身。

    “真话就是,谁来担这个大任都可,但昊国上下沉疴难治,必须要有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才能焕发出生机。不然,即使今日解了上京被困之危,日后上京还会被困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那些人还在,上京之危就不算解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过来:“康转运使可满意这个回答?”

    康承安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郑重地躬了躬身:“满意。”

    元贞点了点头:“既然满意,那就去做事吧。”

    “是。”

    康承安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外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突然转为轻快,轻快而有力地往院外走去。

    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背影,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数日后,元贞收到杨變送回来的兵器铠甲以及火器。

    同时,也收到他的信。

    ……

    一月初六,阴,冷。

    这震天雷的威力真猛,就是场面着实狼藉了些。

    他们都想吐,还在强装。

    其实我也想呕吐,但我也要装,毕竟我是将军,不能丢了脸面。

    卿卿我妻,想你。

    ……

    一月初九,小雪。

    终于甩掉追兵回去了。

    这群愚蠢北戎人,还想追击我?不知我最擅长游击战?

    慕容兴吉那孙子定要气得不轻,哈哈哈。

    想你。

    ……

    一月十二,阴,冷。

    权简让人传信出来,主和派那些老阴货进宫告状了。

    慕容兴吉必然会让他们发下诏令,若诏令发到你面前,勿要理会,让他们来我面前说。

    想你。

    ……

    一月十五,终于晴了,但还是冷。

    有一小娘子妄图与你比美,我斥她脸何其大,竟妄图与我妻比美,不知所谓。

    好想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

    元贞红着脸,暗呸了一口,将信都收拢了,放进一个专门放信的小箱子里。

    转头去看,发现希筠手里竟也捏着一封信。

    “怎么?贺虎也给你写信了?”

    希筠连忙把信往身后藏,可惜藏不住脸上的惊喜和疑惑之色。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句嗔怪:“他定是跟将军学坏了!”

    “好好好,他都是跟将军学的,那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不跟公主你说了!”

    然后跺着脚,人羞跑了.

    所谓的诏令,并未挡住杨變的步伐,相反他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了就在京郊抢掠北戎的物资。

    完颜家的属将召集过人马,给他设伏过几次,人没杀死不说,反而又损失了一些兵力。

    同时,京西北路的虎威军作为第一支勤王之军,压境来到了通许和管城两地。

    这两地,一个在上京下方,距离上京不过百十余里。一个处于上京西侧,距离上京也不过百十余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北戎得知这一消息后,压力而想而知,慕容兴吉几次斥责京兆府尹,多番摆出要扯破脸皮之态。

    内城那听闻消息后,也大惊失色,几番下诏令斥责。

    可尽皆无用,杨變根本不理会,诏令也在虎威军那石沉大海。

    内城里的人这才知晓,外面已经不听朝廷指挥了,至少京西北路和南路这两地,大概是投向了杨變那个乱臣贼子。

    与此同时,其实上京城内外城的日子都不好过。

    内城的两处粮仓,都已数次放粮,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连皇宫里的内侍宫人都开始以稀粥裹腹,宫里只有那么些许人,每日才能吃得几顿饱饭。

    同时,因为要筹集给北戎的银钱,家家都被抢掠一空。

    本来是保护自己的禁军亲自出动,挨家挨户索要金银财物。甚至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内城许多平民女子都遭了殃,甚至已经在往官员勋贵家波及。

    而外城这,之前很是乱过一阵子,死伤了不少百姓。

    后来在杨變通过水路不断往里派人,在这伙人的故意引导下,食不果腹的百姓开始聚集到北戎军营前,向北戎人施压。

    他们手无寸铁,或是静坐,或是苦求,求着北戎人给口饭吃。

    如今北戎在外城的兵力不过三万之数,而整个外城加起来有近两百万人。

    这么多的人逼到北戎军营面前,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

    哪怕他们尽皆老弱,手无寸铁,也逐渐让北戎人开始胆寒,生怕逼急了这群人不顾伤亡,扑上来生吞了他们。

    局势逐渐脱离慕容兴吉的掌控,里里外外都是压力,为了不让外城失控,慕容兴吉不得已命人放粮,暂时控制了外城的局势。

    如今该怎么?

    本想把上京这个大宝库慢慢掠夺干净,外面却多了个搅局之人。

    杀杀不死,一打人家就跑,你不打了,人家又回来继续抢东西,他们好不容易逼迫昊国朝廷要来的东西,,被对方抢了半数。

    慕容兴吉倒想调集汲县、河阴两地兵马,前来围剿杨變,只可惜虎威军两地压境,他也怕调了两地兵力,转头被虎威军掏了裆,断了北归的后路。

    借由和谈逼迫也无用,人家现在根本不把内城那些个皇帝皇亲高官勋贵放在眼里,指不定就等着他们把这伙人都逼死了,正好自立门户,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真的好卑鄙!

    眼下那杨變还只是暂时联合了两地大军,若是连京东西路的昊国驻军,也不听皇帝朝廷的命令,派驻军前来,将他包围在上京城里。

    一旦如此,可真就是关门打狗了。

    现如今摆在慕容兴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继续坚持,施压昊国朝廷,妄图借由朝廷逼迫前来勤王的大军。

    抑或是速速离开,拿着内城那些人当人质,保全己身,迅速撤离,待到出城后,回到南岸驻地,再与他们一决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

    有红包。

    第84章

    84

    连着多日,从外城传来的消息都不好。

    据说杨變虽调来了虎威军,但由于势单力薄,北戎调来汲县、河阴两地部分驻军,双方进行了一场战役。

    结果是虎威军不敌,大败而逃。

    这一消息,让本就混乱的内城更是乱上加乱。

    谁也不知道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本来京兆府尹传进内城的消息,只有数个官员知道,加起来知道的人不足十个人。

    由于形势实在不利,收到消息后他们就进行了统一,此消息绝不能随意外传。

    万万没想到,不过扭个头的功夫,就在内城传了个人尽皆知。

    当日由于城门封闭被关在内城的那些太学生,再次齐聚街头,随同他们的还有无数平民百姓。

    所有人头上都缠着白色布条,来到皇宫前。

    “圣上纵容奸佞误国,我昊国泱泱大国,富甲天下,却在战事上屡屡受挫!朝廷纵容文官打压武将,由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带兵指挥,以至于武官们畏战惧战不想战。”

    “主和派官员一再求和,不顾朝廷利益,不顾朝廷威严,汲县一战本是我朝占优势,主和派却要求停战,主动求和,致使错失战机,又与北戎交换太原等城池,一再将咽喉送至敌人刀下,导致今日发生的一切。”

    “权少保是怎么死的?为何该去的援军未到,是谁拦下了调令,致使权少保战死沙场?又是谁赶走了骁勇善战的杨将军?若非痛失这两位将帅,我昊国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如今杨将军带兵来援,你们反倒说对方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

    这一声声一句句,俱是包含了无数血泪。

    有的人喊着喊着,就痛哭起来。

    “敌人打来,你们贪生怕死,留下外城百姓任人鱼肉,只为了苟且偷生。为了逢迎北戎人,你们抢夺百姓家产,抢夺平民家的女儿,你们枉为人子,枉为人父,枉为读书人!”

    “都是奸佞!都是奸佞!”

    “奸佞误国!圣上你为何不睁开眼,斩了这些奸佞!”

    “老天无眼啊,还我女儿!”.

    宫门前,站了无数禁军。

    但由于这些人未冲撞宫门,他们自然也没动。

    禁军中,几位官员正在发怒。

    “快把这些人速速赶走,都什么时候了,容得了他们在此胡闹!”尚书左丞王长旭斥道。

    如今他也是憔悴得可以,本是自诩年近六旬,依旧须发乌黑,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须发白了一半。

    除过他以外,几位执政官都在,俱是愁眉紧锁。

    今日正好蒋旻当值,他一动未动,守宫门的禁军也一动未动。

    王长旭见命不动这些人,目光又挪到不远处葛岳身上,他正是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也是当下三衙中官位最高之人。

    “葛指挥使,难道你就不管管?”

    葛岳大约五十多岁,国字脸,身材魁梧。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王相公,请恕葛某无能,指挥不动亲从官。”

    “那你让你的人去!”王长旭道。

    之前见到太学生和平民上街,就有巡城的禁军聚集过来了,只可惜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阻拦这些人,而是跟在一旁都聚来了宫门前,这些人葛岳倒是能指挥。

    哪知这葛岳还是未动。

    “葛指挥使——”

    葛岳突然摘下头上的兜鍪,扔在地上。

    “别嚷嚷了,这副都指挥使老子不干了!”

    他狠狠地在地上呸了一口,骂道:“若非顾忌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你当老子愿意听你们这些人的指挥?叫你们一声相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脏活累活使着我们去干,骂挨了人也伤了,你们藏在后面吆五喝六。”

    “别说这些人骂你们,老子也想骂,你说你们干得都叫什么事?就不提其他,你们自己藏在家中吃香喝辣,临到老子禁军和百姓,都是以稀粥裹腹,人都快要饿死了,还想老子带着人去撵这些可怜的百姓?”

    “又想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你们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少禁军要撂挑子不干,还在这装模作样充大头?”

    “去你娘的,老子不干了!现在就去把你几家的粮仓打开,把粮食拿出来分了!反正这内城也坚持不了几日,要么自己开城门,要么北戎自己来开,总得当个饱死鬼!”

    “不干了!不干了!”

    身后的禁军,纷纷摘下佩刀扔在地上。

    一时间,这声音竟压过那边的唾骂声。

    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些日子为了‘大局’,他们干了多少昧良心的事,他们自己知道。

    堂堂中央禁军,刀尖对着的不是敌人,而是无辜百姓。

    可他们能怎么办?

    上面说了,只要北戎答应和谈,所有人就都有救了,百姓也有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活着就行。

    包括后续去百姓家抢民女,谁不是咬着牙去的,以至于多少天过去了,才不过凑了几人,至今人数还没凑够。

    现如今,他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说一句,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禁军的举动,将众人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藏在后面的官员自然藏不住了。

    “打奸佞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冲了过来,人还没到近前,无数脏鞋子臭袜子已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众官员连忙去躲,却你撞到我我碰到你,跌在一团。

    “方才那位官爷说得对,让他们开仓放粮!”

    “我倒要看看,这些黑了良心的人到底贪了多少钱!”

    “都是奸佞!”

    众人将倒在一团的官员围在中间,有人唾骂,有人已经上手去厮打了。

    周围乱成一片,痛呼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时,几个禁军匆匆跑了过来。

    人还没到近前,话已经传过来了。

    “都指挥使,大事不好了,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北戎是自己打到城墙下的?

    自然不是。

    有京兆府的帮忙,他们很轻易就来到了内城城墙下。

    城墙上是有人驻守,一见到情况不对,就连忙命人去传讯。同时,守着城墙的将士们也严阵以待起来。

    可惜就如同之前葛岳所言,当官的不会克扣自家的粮食,更不敢克扣百姓的,怕他们聚众闹事,那就只能克扣禁军的。

    眼下每个禁军一天只有一顿稀粥裹腹,人都饿得虚软无力,怎么迎敌?

    也许今日内城就要破了!

    所有人都这么绝望地想着.

    就在之前宫门处闹起来时,消息就已经传入宫中了。

    往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抵是宫人内侍都懒怠做事,地上的积雪未清,枯黄的枝叶四处零散,一副萧条没落之态。

    福宁殿,也一改往日内侍宫人林立,殿外竟无一人侍候。

    刘俭疾步走进来,走到盘坐在高台上的宣仁帝面前,跪了下来。

    “圣上,葛指挥使撂挑子不干了,宫门外聚集了无数百姓,正围殴王相公等人,逼着他们开了家中粮仓放粮。”

    披头散发的宣仁帝,穿了身天青色的道袍,他本就是清瘦的,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手上的筋骨凸起,看起来颇有几分吓人。

    闻言,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就得这么干,他们成天当着朕的面道貌岸然说,百姓必须要赈,以免闹出事端。朕把皇仓都开了,宫里的人都快饿死了,他们一个个却在家中吃得脑满肠肥,嘴上流油,就得这么干,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刘俭又躬了躬身子:“还有一事。”

    “什么事?”

    “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宣仁帝一怔。

    怔完,道:“终究是来了吗?”

    刘俭不忍看他模样,趴在那哭了起来。

    “哭什么?”

    刘俭抹了抹眼泪:“老奴……老奴……”

    宣仁帝突然垮了腰,似乎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气儿了。

    他有些无力地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摆摆手:“去,去跟他们说,别让人把那几个老匹夫打死喽。”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

    “朕是仁君,朕要顾念百姓,朕一会儿就让人去开了城门,迎北戎人入城,只要北戎人不杀百姓,朕随他们处置。不过朕与他们到底君臣一场,他们乃朝廷股肱,朕的左右手,朕慷慨赴死,他们怎么能不随,那就一起去吧。”

    这一次刘俭彻底绷不住了,大声痛哭起来。

    宣仁帝低头看着他,突然竟露出一个笑容,很复杂很无力也很苍白的笑。

    “别哭了,你一个老太监,谁又会将你放在眼里。你就去混在那些普通内侍中,去蒋家找蒋拯,看在朕的面子上,总有你一口饭吃。”

    “圣上……”

    “快去吧,勿要耽误。”.

    圣上要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

    整个皇宫都乱了。

    内侍们倒还好,他们一群无根之人无所畏惧,可宫妃们和宫人们就没那么好了。

    都听说过北戎人的凶残,前阵子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外面闹成什么样,宫里不知,却也知道因为凑不够人数,要拿宫人去充。

    一夕之间,跳井的宫人有四五个。还有些心思活络的,纷纷找上守宫城的禁军。反正如今宫里守卫并不森严,这期间成就了多少好事,又有多少宫人收买禁军跑出去了。

    还是后来宣仁帝下了命,不会拿宫人去充,才止住这场混乱。

    如今的情况比那时更糟糕,如果北戎人真进了城,能放过皇宫?到时候她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遭。

    吴皇后王贵妃以及陈贵仪刘贵容等人,纷纷哭着来找宣仁帝。

    这时宣仁帝正在见一众官员,知晓她们来了,也没有避讳,让她们都进来了。

    “哭什么呢?”

    宣仁帝已换上一身龙袍,头上也戴了冠,规规整整,坐在龙椅上。

    “什么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享了大昊的荣华,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一会儿朕就要带着王相公、陈相公、刘相公、周副使等人,去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了。你们若是怕,就自己寻一条白绫了解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宣仁帝特意点了与几位宫妃有关的官员。

    闻言,几位宫妃顿时绷不住了。

    尤其王贵妃,直接哭着对王长旭道:“爹,你疯了?你怎么能怂恿圣上去向北戎人投降?”

    王长旭老脸一阵灰白。

    这可不是他怂恿的,正确来说他是被圣上赶鸭子上架一起带上了。

    可此时此景,这般情况,圣上为了百姓要去开城门,他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一旦他拦了,日后史书工笔,他就板上钉钉的奸佞。

    同时王长旭也很清楚内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杨變的兵败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今日城不破,明日城也会破。区别之在于,时间的早晚,北戎人是否会磨得没有耐性,一进城就杀人。

    而陛下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若不去,他一世英名都毁了,还真如那些人骂的是个奸佞。

    想着这一切,王长旭挺直了脊梁,一把挥开女儿,痛心疾首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圣上是为国为民,你爹也是为国为民,世人都骂我等主和一派官员误国误民,又岂知我等也是拼尽全力!”

    “朝廷无钱,和北戎打仗拿什么打?交换太原等城池,也是北戎放了明话,若不然就开战!”

    “没银子怎么开战?本想忍辱负重,徐徐图之,谁又能想到,北戎竟会卷土重来,兵临城下,又拿下了外城。”

    “我等主和难道是为己?不也是想着外城数百万百姓,怕北戎残杀百姓,只想以和谈拖延,另寻生机,未曾想百般求全,依旧天不从人愿!”

    “此一番,为了城中无辜百姓,老臣愿随陛下一同开城门降他。日后,世人对我口诛笔伐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王廷赫尽皆受下!”

    说完,他对着宣仁帝深深一躬。

    一旁许多大臣,早已是老泪横流,纷纷说道‘王相公大义’。

    宣仁帝懒得再听他们说话,道:“行了,勿要再耽误了。”.

    会宁阁。

    钱婉仪抱着红叶去找来的两身衣裳,宛如抱住了什么宝物。

    “速速换上吧,一会儿我们就去浣衣局,穿上衣裳后,把脸涂得灰一些,怎么显老显丑怎么弄。”

    红叶有些慌:“我们这样真能逃过?”

    钱婉仪咬牙道:“逃不逃得过,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北戎人就算再不忌口,也不会去浣衣局找老宫女。等找到机会后,我们就逃出宫,再逃出城。”

    “可我们能逃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我儿。如今这宫里一众皇子都不中用了,估计都要随圣上去给北戎当阶下囚,我儿就成了在外面的唯一独苗。你说那杨變和元贞公主领着兵在外头,哪怕这次战败,一时半会儿也倒不了。如今上京是沦陷了,可昊国疆域何其大,各地还有驻军,他们若想号令天下,还不得指着我儿!”

    钱婉仪越说越兴奋:“等到那时候,我儿说不定就是皇帝了,你说到时候我会是甚?”

    红叶怔怔地看着她兴奋的脸,真佩服到这种时候了,她还能做梦。

    不过她也不会说扫兴话就是,哪怕现在婉仪不中用了,到底还要指着她逃出去,指不定日后还要指着她过日子。

    这么想着,红叶也说了几句逢迎话不提.

    宣仁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

    这一日,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一天昊国皇帝萧堇,偕同一众大臣,在固守内城数月后,终于还是打开了紧闭的城门。

    并在城门大开之际,带着一众大臣跪在夹道两侧,并双手逢上降表。

    只求一件事,勿要伤害百姓。

    慕容兴吉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接过他手上的降表,并俯视着这些人,一时只觉得大业在握,天上地下,舍他其谁。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除了那个杨變。

    这个两世的仇敌。

    想到这些,慕容兴吉脸色又阴沉下来,所幸戴的兜鍪半遮着面,倒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驱着马往前行去,随在他身后的是欢快高呼满面荣光的北戎骑兵。

    无人理会跪在地上的这群人,直到这队人马都过去了,才有人上前来与他们对话.

    次日,杨變才收到内城传出来的消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内城那群人竟如此不经诈,慕容兴吉不过略施小计,就逼着他们主动打开城门。

    其实他也清楚,内城即使再坚持下去,也坚持不了几日,可还是难掩感叹。

    一时间,他心情分外复杂,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元贞。

    想到前几日元贞给他来的一封信——

    “慕容兴吉此人生性狡诈多疑,他见你盘旋于京郊,各种劫掠他好不容易从城中得来之物,又见虎威军两地压境,必然会惧怕被关门打狗,因而生出离开之心。可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这么走也太不安全,必然会使计蒙蔽内城中人,企图拿他们当做人质。”

    “内城与外界交流,仅靠京兆府尹,见此人种种举动,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一旦面临生死大局,必然会投向北戎,帮着唬骗内城那些人。内城本已濒临粮尽,必然会生出大乱,是时候一定会逼着父皇开城门投降。

    “此后城中大概会乱,但你勿要妇人之仁,保住权家、蒋家、詹家等亲近之人便可。即使——”

    写到这里时,明显能看出她大概心绪纷乱,笔迹可见凌乱,不如之前工整。

    “即使你有机会救下他们,也勿要伸出援手。慕容兴吉打着断掉昊国根基的念头,必然诸多布置,不会轻易放手,你若出手,就是死战决战。而昊国需要一场清洗,只有一场彻彻底底地清洗,才能有希望看见天明。”

    贺虎/骑着马凑到近处来。

    “老大……”

    “先撤。留人在附近盯着城门的动静,若看见权蒋两家人,速速接应送去田家庄子。若北戎人出城,勿要出手阻拦,远远避开即可。”

    “是。”.

    慕容兴吉并没有多留。

    他似乎也怕城外的昊国军队愤怒之余,不顾大局与他殊死一战。

    因此,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命人在内城中大肆搜掠一番,也没有来得及在大庆殿那龙椅上好生坐上一坐,更没有来得及去抓捕那些早已混进百姓中的官员禁军们,只按着名册挨个点人,把所有萧姓皇族尽皆掳掠至手下,就匆匆带着人撤了。

    这一撤,就是直接整军出城。

    自此,已沦为阶下囚的宣仁帝以及一众昊国官员,才知道原来杨變根本没有兵败溃逃,一切都是北戎的阴谋诡计。

    无数人嚎嚎大哭,可如今哭又有什么用,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即便杨變没有溃逃,也不一定能救出他们,北戎本就打着彻底灭亡昊国的主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萧姓皇族之人的。

    北戎的人离开,留下一片狼藉的上京城。

    而紧随着他们离去的,是数不清的百姓。

    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离开,往南边跑,生怕北戎人再杀个回马枪。

    值此之际,杨變也带着人出现了。

    他们没多说什么,只说若实在想离开,就往邓州襄州去,之后他们会退守至邓州以及襄州,并给每一个百姓发下暂时可以糊口的粮食。

    至于为何不是选择守住这座城?

    因为杨變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座城。

    这上京城的地理位置太差,除了方便水运外,根本无险可守,接下来必然跟北戎是持久战,他不可能为了守这个地方,和北戎纠缠。

    无数百姓涌向邓州襄州,当然还有更多人选择不走。

    家里可以待,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谁当皇帝谁不当皇帝,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北戎人即使再来,应该也不会杀害百姓,顶多日子过得苦些。

    也是他们实在太累了,眼下根本没有力气去逃亡。

    即使逃亡,也是以后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骂元贞狠心无情,置父亲不顾,置无辜百姓不顾。

    一是顾不过来,这一计本就是她掐准了慕容兴吉多疑布下的。大概就是你战力兵力加起来100,而我没啥人战力只有30,我故意耍了个诈,把你吓跑了。真打起来,就是送菜。

    而所谓的清洗,‘清洗’这个念头,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存下了,之前她心寒时那句‘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的心声,就有了这个念头,后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步步将她逼到这个地步。

    她太清醒了,清醒的知道只有彻底清洗,才能看见希望。

    不然救了那些皇子那些官员甚至宣仁帝,等于是把原本的朝廷又挪了个地方。世家、官员们有家族有势力,人只要还在,就又会附庸过来,到时候还会继续上演之前那些事情。本身他们所作所为,就是根据各自立场及利益才会做下的,再来一次,依旧如此,改不了也改不掉,大概只有逢生死大恐怖才能改。

    当然有人会说也可以把人救下后,然后元贞因地制宜利用权力去碾压去拆分,但那太复杂了,这些人就相当于一个大网,你要拆掉太费时间了,还有北戎虎视眈眈呢。哪有功夫去一点点耗费时间干这个?不如让慕容兴吉打包带走,一劳永逸。

    ——

    有红包

    第85章

    85

    杨變带着人,在城里搜罗北戎留下的残存。

    几处皇仓官仓的粮食,北戎没有全带走。也是慕容兴吉太自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便没把粮食都运走。

    只运走了不到五分之一,还被杨變抢了大半。

    剩余的,这些日子北戎大军吃用,以及赈济外城百姓,用掉了一部分,大概还有半数不到。

    估计心中实在气愤窝火,临走时慕容兴吉命人放了把火,打算把拿不走的粮食都烧掉,却低估了百姓视粮如命,又有杨變早先安排进外城的人,联合詹成义那些底层官员,倒也及时把火扑灭了,发给百姓的口粮正是从中所出。

    剩下的杨變也不打算要了,打算再给内城百姓分一分,至此从没有空过的皇仓官仓终于消耗殆尽。

    其实杨變看中的也不是粮食,这城里比粮食更贵重的东西还有许多。

    尤其是内城,各个官衙里卷宗藏书,三省六部九寺等等涉及方方面面,所谓有肉不在褶子上,便是如此。

    还有皇宫。

    北戎人不可能入城而不拿,他们确实走得很匆忙,却也在内城过了一夜。

    进到内城后,慕容兴吉也知晓该如何笼络人心,便下命在明天中午出城之前,所有人抢来的东西一律都算自己的。

    也因此,北戎人就像蝗虫进了粮仓,虽不至于雁过拔毛,也是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与损失。

    宅邸建得越是高大巍峨的,被抢得越是严重。

    所以这一夜也是内城有史以来最难过一夜,金银财宝玉石摆件等等等等,但凡被北戎兵看中的,皆被他们抢走。

    还仿佛刮地皮也似,刮了一层又一层,这一波兵卒走了,下一波又来了。

    这一夜,哭喊声盘旋在内城上空。

    但无人敢反抗,都怕丢了性命。聪明点的人家,早已把家中女眷藏起来了,那些不聪明的人家,家中女眷也遭了殃。

    杨變入了城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大街上空无一人,不少人家门前都挂着白,哭泣声不绝于耳。

    等到了皇宫,皇宫也是一片狼藉。

    北戎人把宫人内侍带走了七七八八,只剩一些老弱病残和提前藏起来的,如今这些人或是抱着包袱匆匆离去,或是在皇宫里收刮东西,甚至还有普通百姓混进来四处收刮抢夺的。

    一个朝廷的轰然倒塌,影响得岂止一人两人。

    杨變叹了口气,分外唏嘘。

    对于这些趁乱偷抢的,他并未惩罚,只是让手下把人都撵出去后,派兵将几个重要地方守了起来。

    蒋家的女眷都去了田家的庄子,几个男人没走。

    权家也是。

    权简穿着一身布衣,带着几个家将,匆匆来找杨變。

    “准备怎么办?这城真不要了?”

    杨變苦笑道:“倒想要,可惜哪有这么多人守城?”

    一旁的蒋旻想了想道:“昨天我就跟爹私下联系了不少禁军底层将领,与他们约好若你进城来,就带着手下来见。不过经过这么一场事,怕是许多人都不愿意再从军了,估计会顺势利用百姓的身份就此隐姓埋名,所以来的人应该不会多。”

    二舅蒋林却不赞同:“再是朝廷没了,日子总要过,有些人一辈子从军,就算隐姓埋名,也得有营生的手段,如今又是兵荒马乱,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懂的都懂。”

    蒋拯沉吟道:“不是说七皇子在襄州?完全可以利用朝廷名义,将剩余之人统合起来,不光是禁军,还有那些官员……”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杨變。

    杨變倒也没遮掩,道:“我的想法是听凭去留,不用勉强,总是跟着朝廷遭了一场劫难,权当死了一回,实在不用借着名义又把人攀扯回来。”

    蒋拯还想说什么。

    蒋旻却拉了他一把,找了个话头与他说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边,权简才不信这想法是杨變想的,他下意识想到元贞,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防止北戎杀个回马枪,杨變并没有多留,把收拾残局的事都交给了蒋家人和权简。

    用他的话来说,能带走的都带走,这以后都能用上。

    另一边,虎威军在收到杨變的消息后,就迅速往上京开拔而来。

    果然一到汲县,慕容兴吉在扔掉负累后,就带着四万兵马杀了个回马枪。

    双方在上京城外,开启了一场大战。

    北戎兵强马壮,骑兵又多。

    杨變这边,兵是凑来的,马也是良莠不齐,良马只有两千多骑。但杨變早已在心中预设了这场战斗,因此他早有准备。

    这些日子看似虎威军在管城和通许,实则每日操练都没落下。

    他们使用了杨變自创的叠阵法,就是几个步军战阵叠在一起。最前方的是铁刺猬一般的鹿角拒马,正中方阵第一排是盾手,盾手后面是长枪手,再往后是弓弩手。

    左翼和右翼是同样的布置。又在左右翼后侧设两队精锐骑兵,以便随时能够策应。

    两军交接之际,见到杨變竟使用这种战阵,慕容兴吉只觉得他是疯了。

    这种大型战阵机动性差,以守为主,攻为辅。

    确实难啃,一时半会拿不下来,哪怕是用上骑兵。但他们也跑不掉,就是个木头桩子,只能任凭敌人一直攻击,迟早都是败亡的下场。

    慕容兴吉几乎能想象,大概不要一个时辰,就能屠尽这些人。

    “戎国的勇士们,你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杀掉这些人,再进那昊国国都抢一遍!”

    闻言,北戎骑兵宛如打了鸡血也似,纷纷嚎叫起来。

    令旗挥下,第一波冲锋开始了。

    随着冲锋,还有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往方阵而来。

    “盾!”

    见到后方令旗挥下,立于四角专门负责传达战令的兵卒大声喊道。

    一阵铁器的摩擦声,方阵正前方竖起一排厚盾。

    高约有一米半,整体呈长方形,又厚又重,单凭一个人根本举不动这种厚盾,不过这里也不用举,只用将之竖起来即可。

    “弩!”

    “回射!”

    见第一波箭矢纷纷撞击在盾牌上,趁着北戎骑兵再抽箭搭箭的空档,前排盾手顺势仰躺,前排长枪手纷纷蹲下,后方弩手给予还击。

    一波箭矢射出,盾手迅速在身后枪手的帮助下,又把盾牌竖起来,这时北戎骑兵第二波箭矢也来了。

    双方各有伤亡。

    毕竟这么多的箭互射下来,总有倒霉蛋被流矢射中。不过杨變这边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有盾,而北戎那边就是硬生生挨着了。

    当然,北戎人也不蠢,他们早已开始变幻方向,从中分为了两股洪流,借由马的机动性从两翼包抄而来。

    一般这时候就该左右翼骑兵动了,可叠阵之所以叫叠阵,就是因它可以自动变幻主攻方向。

    几乎没花费太多时间,整个大方阵从中一分为二,并转了方向。本来的左右两翼,变成了主阵前排,还是之前那个打法,不过变成了分兵作战。

    北戎骑兵再次丢下一些尸体。

    战车上的慕容兴吉,皱眉看着这一幕。

    前世他与杨變交战,多是在水上,越是往南水越是多,地形也变成丘陵山脉为主,骑兵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南昊就借着地利,组建了大量水军,搭配着步兵使用,倒也一时能和戎国分庭相抗,让他们前进不得。

    最终一战,也就是他死的那一次,倒是在平原,可杨變并没有使用这阵法。

    难道对方真就是个惊世之才,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办法克制戎国的骑兵?

    不!他不相信!

    他有着先知之能,又岂会输给一个杨變!

    “下令让他们游击骚扰为主,命重骑兵上前。”

    “是!”

    很快,北戎的铁塔兵就登场了。

    明明只有几百之数,但由于不光人配了重甲,马也配了重甲,又用皮索将这些重骑兵连成一排,当他们缓缓行走过来,那种压迫感,就仿佛一座钢铁巨墙正往己方压来。

    本来正全副精力对付北戎骑兵的兵卒们,都忍不住侧头往那边看去。

    “注意前方,勿慌!骑兵上前游斗!”

    “是!”

    杨變这边的骑兵也动了,但并不是向前去打北戎重骑兵,而是帮着左右两翼攻击不断骚扰的北戎轻骑。

    “中路变阵!”

    正中的方阵再度转向正面,面对即将到来的铁塔兵。

    “不要慌,不要忘了我们也有杀手锏!”

    负责督战的将领们,纷纷大喊着鼓舞着士气。

    可面对这样一副场景,都知道北戎的重骑兵厉害,谁又能忍住不慌?尤其此时那些铁塔兵已经小跑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却是地动山摇。

    近了,越来越近了。

    站立在后方战车上的杨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贺虎,报距离!”

    贺虎忙上前一步,一面观察着前方情况,一面大声道:“还有两百米,一百九十……一百八十……”

    同样站在战车上的何迁,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重骑兵,忍不住捏紧了手中令旗。

    “一百了,距离还有一百米了,将军……”

    杨變道:“再等等,距离不够!”

    “可——”

    贺虎还在报数,眼睑上的肌肉因为过分紧张而收缩着。

    “九十……”

    何迁哑着嗓子:“将军……”

    “八十!”

    大量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何迁已经不再出声了,只是紧紧捏着令旗。

    “七十!”

    这时,杨變出声了。

    “弩手先射,抛石机准备!”

    何迁连忙挥舞了几下令旗,又大声道:“快快快,抛石机!”

    十多个一米多高的小型抛石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此时抛石机的抛杆上,已放置了一个篾筐,篾筐里装着十几个黑漆漆的铁球,铁球上有引信,正是震天雷的改良版。

    所谓改良,就是把几个震天雷装在一起,再把它们的引信也连在一起。点燃后,迅速抛出,杀伤力呈倍数往上。

    这是木石临时想出来的应急之法,暂时他还没想出怎么加大震天雷的杀伤力,只能先这么用着。

    弩手的箭矢已经射出,却无甚用处,撞在那重甲之上,又纷纷落了下来,皮毛未伤。

    北戎兵纷纷笑了起来,大叫着‘铁塔威武’。

    很快,又有几个东西抛射而出,北戎人看出这是抛石机抛出的弧度,但只看那东西大小,便知晓还是以卵击石。

    抛石机这东西越大越有用,因为它精确度太差,没办法瞄准某一个目标,只能借用抛出之物的体积及重量,来利用压倒式优势攻击,所以它多是用来攻城或守城。

    此时拿出来,还是那么小的抛石机,昊国这些残兵弱将是疯了吗?

    所有北戎人都在这么想着,却没有发现昊国这边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个‘小东西’。

    轰地一声。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大量的尘土飞扬而起,就仿佛平地起了一场沙尘暴,掩盖了其中景象,隐约只能听见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嚎。

    不等北戎那些轻骑兵有所反应,又是十多筐震天雷抛出。

    剧烈的爆炸声,让场上的马都受惊了,纷纷逃窜。有不少北戎骑兵也跟随着马逃了一些距离,又强行控制马停下。

    尘土终于落下了,终于能隐约看清其中场景。

    就见那钢铁巨墙倒了,就仿佛被什么巨兽冲进去胡乱冲撞了几下,变得参差不齐歪歪斜斜。

    没有大量的鲜血,没有碎裂的尸体,只有一尊尊沉默的、或倒或立的铁人铁马。

    过了一息两息,没人计算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突然,剩下还竖立着的钢铁巨墙又倒了‘几块儿’,一阵惊恐的嚎叫声响起。

    散乱在两侧的铁人突然动了,他们似驾着马想跑,却根本跑不了,因为皮索把他们跟身边的人连接在一起。

    他们反射性扔下马,却由于重甲太重,摔倒在地上。

    这层黑甲让他们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却也遮住了他们的本体,外人只能看见那铁人仿佛抽风了似的,一动一动的,笨拙至极,又分外狼狈。

    而有动静的铁人也不过只有几十人,剩下的更多的人却是一动不动,又或者突然就倒了下去。

    这就是让昊国无数将士恐惧至极的铁塔兵吗?

    为何竟变成了这副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后方战车上的男人身上。

    这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

    “虎威——”

    不知谁喊了一声。

    “雄武!”

    “虎威雄武!”

    “大昊——”

    “大昊威武!”

    震天的呼声直入云霄。

    没有人下命,令旗也没动,整个战阵却自己动了起来。

    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再是弩手。偌大一个方块,以坚定不移的步伐往前推进着。

    倒翻天罡!

    哪有步兵追着要去打骑兵的!.

    “皇子!撤吧。”哈擦泣血道。

    慕容兴吉目眦欲裂,狠狠地挥手道:“继续攻击,他们才多少人,不过两万不到,我们却有四万之数,我就不信今日还会败在他们手里。”

    显然这会儿慕容兴吉已经疯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战无不胜的铁塔兵,会这么简单轻易地就被击倒了。

    这比当日看着元贞就在城墙上,他却不得不撤退,还让他心疼。

    简直心如刀绞!

    前世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前世惧于铁塔兵威武,杨變一直利用地利之便与戎国战斗,从不往平原推进。

    最后那一战,由于所有皇子都急于立功,争抢严重,他只分得五百不到的铁塔兵。

    慕容兴吉一直以为自己前世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没有铁塔兵,所以他早早就拼尽所有资源,弄了一队铁塔兵。

    现在告诉他,其实铁塔兵也无用?

    “皇子你要冷静,现在我军士气不足,不如先撤退,恢复了士气再战……”哈擦急于说服固执的慕容兴吉。

    突然——

    “报——”

    “东侧有大量昊国军队出现,人数约有一万多人!”

    昊国的援军到了。

    “皇子——”

    “撤!”

    慕容兴吉重重地挥下手,目中几欲滴血地回头看向远处那个屹立在战车上的男人。

    杨變!.

    是京东西路的广济军到了。

    元贞早就来信说,纪光去京东西路说服了四司长官,会派兵来助。

    这也是杨變为何敢于在上京城外迎敌北戎。

    慕容兴吉只觉得他摆出这种厚阵是愚蠢,殊不知他一开始就打着以守为主的,等待援军的想法。

    震天雷确实厉害,却是数量有限。

    襄州那边缺乏工匠,只能靠木石带着有数的几人,亲手一个个做出来,方才已经全部用掉了。

    杨變本打算先用震天雷吓一吓北戎人,吓不跑再慢慢磨。没想到先把北戎人打胆寒了,而己方又士气大涨,这时广济军也到了。

    算是真巧,巧到正好。

    广济军领军的将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毕,单字一个松。他乃广济军指挥使。

    见北戎已经撤退,毕松带着人过来了。

    人还没到近前,目光就被战场上的场景吸引住了——

    慕容兴吉急着撤退,根本没来得及给他的铁塔兵收尸,那一片‘钢铁巨墙’还在原地,如今正被虎威军团团包围着。

    人还没下马,赞声先到。

    “将军厉害!鼎鼎大名的铁塔兵竟也挫于你手下,方才毕某在远处听见许多巨响,不知是何等武器,竟能发出这般声音?

    听着倒像是火器声,但毕松可没见过这么响的火器,且威力如此凶猛。

    其实早在广济军距离上京还有二十里时,杨變就收到了消息,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拖了这么久才来。

    有些话杨變不好说,但贺虎可以说。

    他先是大声传命让收拾战场,又匆匆忙忙对毕松道:“毕将军,这里正乱着,不如待兵卒们收拾了战场,扎下营地后,您再跟我们将军细说?”

    再白话点,就是你碍着我们的事了。

    毕松什么人,自然看出对方有些不待见自己。

    至于为何,彼此心知肚明。

    可当下这种形势,北戎的铁塔兵从甫一现世,就没有败绩,他也怕损伤了手下兵力,才会‘姗姗来迟’。

    不提这些琐事,杨變本打算收拾了城中之物,就速速去颖昌找元贞。

    却因为广济军的到来,以及城中一些杂事琐事,又拖了半个月。

    幸亏北戎这次被打胆寒了,又惧于昊国这边有援军,暂时退守在汲县,没有任何异动。

    蒋家这边,本只有数千的禁军打算回归,谁知城外一战之后,竟又有不少人从百姓之中冒了出来。

    加起来竟有两万之数,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喜事。

    同时,也有许多未离开的百姓,此时终于缓过来了,也意识到处在这种两国交战之地,日后大概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又见杨将军所领军队如此厉害,便纷纷打算要跟随,大意就是杨變的大本营在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正好路上还有人保护,两全其美。

    如此一来,又是一大堆琐碎。

    不过这些就不用杨變管了,他带着毕松等从京东西路来的人,先去了颖昌一趟见元贞.

    这趟京东西路来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广济军指挥使毕松,一个转运副使温远。还有些零碎的小官小将,这里就不细说。

    总之,能入了堂来和元贞说话的,只有这两人。

    杨變碍于心急,一直在旁边喝茶也没说话,也是不想听元贞与这两个老油条你来我往云里雾里打机锋。

    一番话罢,毕温二人先下去休整安置。

    这边杨變一把将元贞抱起,就往后宅奔。

    期间,引来多少诧异的目光,元贞已经不想再去想了,只管将脸埋在他胸膛里,权当掩耳盗铃了。

    到了正房,所有人都被撵了出去。

    杨變将人扔到床上,双手并用把自己扒光了,又去一边亲一边扒她的。

    “你就这么急?”

    “急!我急死了!”

    他亲着她道,“难道你就不想我?”

    确实有想,但只有那么一点点。

    元贞太忙了,看似她居于后方,甚是安稳,实则要做的事太多了。每天也只有夜里有点空隙之余,想一想熠儿和他。

    “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6章

    86

    这一收拾就是外面天都黑了。

    期间杨變用了各种法子收拾她,元贞想着他这几月在外头也够辛苦了,便由着他来。谁知这厮越发过分,以往种种不敢往她身上使的手段,今天都来了。

    总之,元贞已经放弃去推他搡他了,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即使已经完事了,还要亲亲摸摸不停。

    期间过程不能细述。

    关键他还一点都不累不困,甚是亢奋。

    “那个温远也就罢,倒是那个毕松是个老谋深算的,我看他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恐怕一个七皇子的招牌还不够用。”

    元贞懒懒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道:“如今局势不明,朝廷刚崩塌,群龙无首。莫说他们,我让康承安联络了不少其他地方的官员,俱是没有回应。为何没有回应?原因不过那几种。而京东西路之所以会给回应,也是由于北戎离他们太近,一旦我们退守至南路,他们首当其冲。”

    前世不就是如此,上京城破,皇族被掳,朝廷崩塌,除了极个别还有些忠君报国想法的抵抗军,许多地方都是各自为政,甚至自立门户。

    各路王侯四起,含蓄点的,给自己封个侯,不含蓄的,就直接封王了。还有人称帝的,却是个龟缩在极南之地的一个守将。

    却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大概是被统合了南边的杨變给灭了。

    所以也别怪朝廷总防着武将,所谓文人造反,十年不成,而武夫不一样,只要他手里有兵,他是真敢。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深入人心,所谓的三纲五常君君臣臣也就能制约下那些听这一套的人。

    “他们这趟来大概也就是来看看情况,试探下你我是怎么想,毕竟光指着一个孩子似的七皇子,可不足以压制他们的野心。”

    元贞非常赞同:“所谓学得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即使要投来,他们也想卖个好价钱,自然要且观后续以及其他人的选择。”

    说到这里,元贞苦笑了下:“当初我打着萧杞的名头,也是事从紧急,想尽量统合能统合的势力,以此来威慑北戎。如今局面已成这般,他的作用倒不大了。”

    “大舅可不这么想。”

    杨變把当日蒋拯提出借七皇子的名,统合剩下的禁军和官员的事说了,包括他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的想法。

    元贞想了想道:“那些官员用还是可以用的,就看怎么个用法,以及他们最好能认清自己,若还打着想官复原位,把朝廷又挪了个地方的想法,怕是想错了。”

    提到这件事,杨變想起贺虎禀报的一件事。

    “因为仓促,北戎在内城搜罗得并不仔细,皇亲国戚里有一些人幸存下来了,其中也包括几位出嫁的公主。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来找你。还有那个钱婉仪——”

    杨變顿了顿,皱眉道:“此女甚是有心机,她估计是防备着我,北戎大军撤离后,竟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我与毕松等人出发时,她突然跑了出来,说自己是七皇子亲娘。一路上她对毕松二人甚是和颜悦色,一副她儿子要当皇帝,自己马上就是太后的嘴脸,我没让她进城,还留在城外军营里。”

    元贞眨了眨眼。

    这人竟没被掳走,也没死,还活着逃出来了?

    “你要是不方便处置,此事我来办?”杨變又道,也是想着中间还夹着一个萧杞,怕元贞不好处置,轻不得也重不得。

    元贞却摇了摇头:“无妨,人就先放在颖昌吧,见不到她儿子,她也作不出什么事来。”

    正事说完,元贞就想睡了。

    杨變却起来了。

    “你不用晚饭?”

    元贞这会儿只想睡,不想吃。

    “我困,让我先睡一会儿再说。”

    “该不会我不在家里,你成天吃饭不按时,忙起来就可吃可不吃?”

    这——

    似乎看出她心虚之色,杨變捏了把手下的软肉:“怪不得我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偏偏他捏的地方不是别处,元贞黑着脸扒开他的手,道:“我以前也这样,也就孕后变了些,现在倒嫌我瘦了?”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他亲了亲她鬓角,亲昵地又捏了两把,“小巧玲珑,甚是可爱。我就是心疼你,你瞧瞧你瘦的,脸都尖了。”

    说着,又来摸她的脸。

    元贞实在懒得理他,把他的手扒拉开,闭上眼睛。

    杨變见她不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了,下床去穿上衣裳,去外面吩咐希筠准备晚饭。

    不多时,饭送来了,

    杨變先自己吃了,又用碗盛了大半碗饭并夹了一些菜,端进里屋来。

    “起来吃了饭再睡。”

    元贞刚睡着,被叫醒了,心情可想而知。

    “你端走,我不吃。”

    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身后却伸来一只大手,连人带被子把她抱起来了。

    “不吃完不准睡。”

    实在无法,元贞只能半闭着眼睛,用被子将自己裹着靠在那儿。他喂一口,她吃一口,吃了半碗饭。

    饭罢,她寻思总算能让她睡了吧。

    谁知,他又来了。

    “杨變,你这个牲口!”

    她气不过,疯狂踢他。

    杨變捏着她小腿肚,压在掌下,不让她踢。

    “说什么呢,我是牲口,那你是什么?”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来,倒是压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说得元贞更想踢他了.

    次日,二人又在房里厮混一天,连门都没出。

    毕松和温远求见,杨變也只以不在为由,没见他们。

    二人自是不知杨變这厮在饱暖生□□,还以为对方是记恨之前援兵来迟,故意不见他们。

    温远有些忧心忡忡,倒是毕松不以为然。

    “不见倒也好,真见了对方若用七皇子为由头,招我等听从他们命令,是时候是听还是不听?”

    听的话,二人心中都不顺。

    如今朝廷没了,萧姓皇族都被北戎掳掠而去,只剩了七皇子一个独苗。

    到底要不要去臣服于一个黄口小儿?若臣服对方,又能给他们换来多少好处?这都是需要斟酌的。

    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在二人心里,明明该是杨變夫妻给他们说好话,以此来拉拢他们附庸七皇子共襄大业,哪知却是这般冷遇。

    “可北戎那边该如何是好?”温远担忧道,“来之前我们就设想过,对方大概也就两条路可走,退守京西北路乃至南路,抑或舍不得丢掉上京,固守此城。如今看来,对方倒甚是放得下,那么大一座城说不要就不要了。”

    提起这个,温远都替对方心疼。

    现在不是心疼不心疼的问题,而是若对方退守,等于整个京畿路处于无任何兵力的状态,京畿路东侧就是京东西路,就怕北戎在杨變身上吃了亏,一时半会不敢打他,就跑来打他们撒气。

    尤其京东西路因运河从境内穿过,不光当地乃鱼米之乡,漕运也非常发达,十分富裕,简直就是摆在嘴边上的肉。

    毕松当然知道利害,可他终究不甘。

    “你且莫担忧,北戎会不会来还不一定,指不定在杨變身上吃亏了,就寻思要一雪前耻呢?再说我们也不是没有援

    兵。”

    温远懂了。

    他们的东侧是京东东路,下方是淮南东路,几方毗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连周围邻居的心思都没摸清楚,又何必下这么早的决定。

    双目对视之间,二人已经有了主张。

    回到住处后,毕松便命手下之人往转运使司衙门递了话。

    说是担忧北戎会调转头去打到东路,二人还得回去镇守,至于什么七皇子,以及之前纪光与他们说的话是一个字没提。

    然后二人便走了。

    收到消息后,杨變和元贞不以为然,二人反应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所谓上杆子不是买卖,总要二人见识到厉害,才知道低头.

    既然打算收缩战线,元贞便打算回襄州了。

    如今襄城那边正在扩城,命令都是她下的,实际上怎么样都在书面上,总要亲眼看看情况。

    杨變却一时半会儿走不得,他还要在这里布置防线。

    虽说要收缩防线,但谁也不想轻易地就把偌大的京西北路拱手让给北戎,再加上从上京走到的东西,如今也不过才搬了三分之一,他还得在前线看着。

    见元贞要走,杨變甚是哀怨。絮絮叨叨说二人几月不见,如今才不过在一起待了几日,她就又要走了。

    元贞也没办法,正逢乱时,他要领兵在外,她要坐镇大后方,势必二人聚少离多。

    杨變也清楚这个道理,就是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也是命苦,与她成亲后,二人也就只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之后便是奔波不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过上安稳日子。

    男人闹起来,比女人还能闹腾。

    元贞只能又安抚了他两天,才踏上回襄州的路.

    数月不见,如今的襄城是大变模样。

    以前襄城背靠群山,以汉水为界,与汉水北岸的樊城呈犄角之势。如今北岸的樊城也修起了城墙,而襄城往南的方向,又新起了个外城,和旧城呈前后相连之态。

    这都是几个月来,动用了无数劳役、又砸了无数银子的成果。

    也幸亏此地与上京的气候不一样,冬天河水并不会结冰,土也不会被冻住,不然冬天可无法开工。

    如今新城刚起了个雏形,元贞进城后专门围着转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干劲十足,才放心回了家。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奶娘把熠儿抱了过来。

    如今的熠儿又变了一副模样,小脖子硬了,也能够坐了,藕节似的胳膊腿儿格外有力气。

    这个时候的奶娃就不用襁褓了,所以熠儿穿了身大红色的夹衣夹裤。元贞刚把他接过来,他便又是伸腿儿又是伸胳膊,差点没抱住他。

    “怎么了?还不让娘抱?”

    奶娘在一旁道:“小郎君有力气着呢,他这不是不让公主抱,就是爱动弹。一般奶娃也要过了十月,腿才有力气,小郎君倒好,腿格外有劲儿,一看就是随了将军的,以后也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不光胳膊腿有劲儿,表情也多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元贞瞅了瞅他眼型,觉得跟自己不像,倒是随了杨變。

    不过底子随了她,白嫩。

    越看越是心里软绵绵的,就像泡在蜜水里,元贞不禁亲了亲他白嫩的小胖脸,熠儿当即发出‘噢’的一声,猛地一转头看向她,似乎在疑惑她到底在干嘛。

    元贞心里更是软绵,抱着儿子就不想撒手了。

    索性刚回来,有事也不赶着今天,她便把熠儿留了下来,陪了他一整天。

    除了陪他玩,还从奶娘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熠儿的趣事。

    别看小家伙才不到半岁,实则他也是有情绪的。

    高兴了会笑,烦了会哭。尤其笑起来,嘎嘎嘎嘎的,像个小鸭子,却格外童稚,也让元贞体会到几分养儿的乐趣.

    接下来的日子,元贞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除了日常琐碎杂事外,还要给权家蒋家几家准备住处。

    如今随着上京那边的物资一批批往这里送,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襄州。其实早在行经邓州时就分流过一次,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多走路到襄州来。

    毕竟在常人眼里,北戎在北边,那自然是越靠南越安全。

    不管在什么时候,增加人丁对地方上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为了安置这些百姓,元贞特意让马贺组织了一批官吏,负责给他们安排落脚地。

    当然,想留在城里也可,但官府不提供住处,一切自理。但若是愿意到下面村镇上落户,官府不光给宅基地盖房子,还按每家人口提供不等的土地。

    而这些地,官府是不要银子的,算是免费分给愿意落户的百姓。

    不管在什么时候,土地对百姓来说,都有着无可取代的吸引力。哪怕这些百姓,以前在上京没有种过地,都是靠做些小工小生意维持生计。

    那是他们没办法拥有土地。

    如今官府不光免费给分地,还能祖祖辈辈传下去。得知这一消息后,许多百姓都快疯了,简直不敢置信,自然愿意落户到下面村镇上。

    同时,还不忘人传人的说着魏国公主和杨将军的好。

    谁说女子不如男?

    瞧瞧,人家杨将军领兵在外,家里一摊子全指着公主.

    与普通百姓不同,之前家里是当官的人就有些尴尬了。

    去当泥腿子他们不愿,本以为来到襄州后,七皇子正是用人之际,必然有他们的位置。

    谁知来了后,七皇子在哪儿没见着,城里城外都在说杨變夫妻二人的好,也没人搭理他们。

    如今新城还没建好,旧城拢共就那么大,突然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可想而知是多么拥挤。

    客栈客店早就爆满了,甚至很多平民家也都住满了人。

    最近襄城百姓的日子可是过得滋润,虽是吵了些,但热闹啊,家家户户都能挪出一两间房子来,赁给新来的人住,这又是一笔进项。

    可于从上京远道而来的人来说,就极为不好了。

    住得逼仄不说,官宦人家哪里受得住普通小民的粗鄙习惯,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人,没几天就开始叫苦不迭。

    对于这般情况,元贞早有预料,却什么也没说也没做。

    她不急,倒是蒋拯急上了.

    蒋家权家几家的女眷是先到的。

    随着上京那边运送物资逐渐到了尾声,几家男人才过来,也是元贞这实在忙不过来了,现在各处都急需人手。

    现如今蒋林管着襄、樊两城的治安防火等务,新成立了个巡检司。

    蒋拯去管建新城了,此事本是常平司担着,可常平司那实在是太忙了,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又要管新来的人落户,又要管春耕防汛,实在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连马贺堂堂一提举官,都是每天连轴转,喝口茶都顾不上,更不用说其他人。

    至于蒋旻,如今他在元贞手下,帮她处理各项杂事。

    蒋尚则在蒋拯手下。

    这日,蒋拯匆匆而来,想要找元贞。

    哪知道元贞还没见到,先被亲儿子拦了下。

    “爹,你来找贞妹妹,是为了那些找上你的人?”

    也是在上京扎根多年,蒋家怎可能没有亲戚友人,如今陆陆续续都来到襄州,家家情况都不好过,又是关系连着关系,这不就人托人找上蒋拯了。

    “你既知道还问什么?之前让你问贞儿,你一直不办,只能我亲自来。”蒋拯的口气很不好,看得出对儿子颇有怨念。

    蒋旻苦笑。

    他这个爹啊,哪都好,就是脑子简单了些。他就不想想,为何那些人不托别人,偏偏找上他,还不是见他是公主的舅舅。

    “爹,你就不想想,贞妹妹如此聪明之人,为何一直晾着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

    直到这句话出来,蒋旻才发现他爹看似很急语气也不好,实则一举一动都有些浮于表面。

    几乎瞬间蒋旻就明白了,眼神复杂起来。

    “爹,你与其说是受人之托,不如说是你心里也想借机试探贞妹妹一二。”蒋旻一针见血道。

    闻言,蒋拯也不装了,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说贞儿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打着七皇子的旗子,可直接重建朝廷,她却偏偏置若罔顾。明明官员都是现成的,直接捡来用便好,她却偏偏置之不理,宁肯人晾着也不用,让大家都忙成这样。”

    蒋旻看了他一眼,道:“爹,你说为何?明明有捷径可以走,却偏偏置之不理,要走一条费力的路?”

    “难道说杨變他……有异心?”

    这个想法是早就存在蒋拯脑子里的,所以他才会心事重重,却又不好明说,才会借着机会想试探一二。

    “此事贞儿可知道?”

    蒋旻无奈地暗叹一声,道:“为何不能是贞妹妹也如此想?”

    “这怎么可能?”

    蒋拯震惊到无以复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贞儿是公主,从小受圣上宠爱,七皇子是她亲弟弟……”

    蒋旻打断他:“不是亲的,是记在姑母名下,人家是有亲娘的。”

    顿了顿,他又说:“爹你觉得和一个不是亲的弟弟相比,是丈夫亲,还是弟弟亲?”

    “这——”

    蒋拯语塞。

    这还用说,于女子而言,自然是丈夫大过一切。

    “可圣上怎么办?难道就……就不救了?”

    这才是蒋拯此番来试探的真正原因,这些日子他见元贞忙东忙西,却一直不提营救圣上之事。

    确实当下救人有些不切实际,可提都不提未免显得太过无情。

    可他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说,这种话也不好说啊,纠结了多日,才寻思借着用官员的事,想来试探一二。

    蒋旻又怎可能没看出亲爹的心思?

    恰恰他看出了,也知道有些话元贞不好说,才会出面拦下蒋拯。

    “爹,你为何觉得一定要去救圣上?”

    “不救怎么办?那毕竟是圣上,是贞儿亲爹……”

    蒋拯显然有些慌了,慌得不止是儿子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而是他竟能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爹,这问题就跟为何不用那些官员是一个道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想说君臣那一套。”

    蒋旻叹了声。

    “我才发现爹你虽是武官,其实早已被文官那一套给洗脑了。你甚至忘了圣上几次想拿元贞去和亲的事,你觉得事情既然没发生,就不该记恨,天下无不是父母,总归圣上也宠了贞妹妹多年。”

    蒋拯嘴上没说,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蒋旻猜对了。

    蒋旻又道:“我此言倒不是在说贞妹妹不孝,也许她心中也存着想救圣上的念头,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就如我方才所言为何不用那些官员一样。爹,难道你真觉得原来的那个朝廷是好的?”

    闻言,蒋拯一愣。

    “一切都照搬原样,等于是把以前的朝廷又挪了过来,待挑出几个能管事的高官后,是不是还会如以前那般,文官抱团打压武官,又弄出一堆这官那官的,重复着以前朝廷的弊政弊制?

    蒋旻说得格外深沉。

    “之前那些人为了夺嫡,为了自身及家族利益,不顾江山社稷的大局,彼此互斗,党同伐异。这党争绵延了几朝?斗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斗得朝廷都被北戎人一锅端了。既然一切都推倒重来了,为何不能是一切都重新来过?

    “一切都重新来过? 蒋拯喃喃道。

    “对,一切都重新来过,建一个全新的、规制完全不同以往的朝廷。 蒋旻语气中冷静又带着一丝狂热。

    虽然元贞从没有跟他谈过,但只观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蒋旻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看出其中深意。

    “那些世家士族勋贵国戚,扎根在朝廷吸血多年,把自己吸成了庞然大物,把朝廷吸得羸弱不堪。让我来说,北戎破城反倒是好事,只有异族的手段才能彻底碾碎这一切。

    “如今好不容易将他们削弱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之时,爹你竟还想着用他们,何其愚钝!

    “甚至救圣上和利用七皇子名号也是同理,一旦圣上归来,那些人必然蜂拥而至,一切回归从前。七皇子也是,那些皇亲国戚中可有不少漏网之鱼,一旦他上位,必然也都来了,他一稚嫩小儿,如何对付得了这些人?慢慢地在他们的离间下,疏远了贞妹妹和杨變,然后一切又回归原位。

    蒋旻这一番话,实在太炸裂了,震惊得蒋拯直接愣在当场,眼睛发直,宛如魔怔一般。

    元贞已经在外面听了多时。

    她走了进来,对着蒋拯笑道:“当着外人,我还要遮掩一二,当着舅舅,我自然要说实话。大表哥说得很好很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7章

    87

    “贞儿!”

    蒋拯重重叹了声,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难道他真觉得原来那个朝廷是好的?

    并不是!

    相反因为他管着皇城司,帮圣上探查各处消息,知道的看到的比旁人更多,也更深刻。

    曾几何时,无数次他也感叹他也扼腕也气愤,可又有什么用?

    连圣上都无法改变这一切,谁又能?

    现在昊国经历大创,皇帝皇嗣宗亲尽遭掳掠,朝廷也崩塌,乱世已至,常人已经活着很难了,他们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

    “那个位置其实谁来坐都不要紧,我想的只是改变,彻彻底底地改变。而不是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做了些事,扭头却发现被人改了,你无能你悲愤,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当初权少保与杨變在汲县,竭尽全力,但又有什么用呢?”

    元贞笑着,说出的话却极为悲凉。

    也是确切实在的亲身体会,一次次竭尽所能,一次次被泼冷水,最后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襄州。

    她改变不了那里,那就找一个地方来改变。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味,但她骗不了自己,她就是这么想的。

    更甚者,再细究一些,当下这种局面,北戎及慕容兴吉确实在其中占了主因,但她何尝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以杨變为刀,在绝境中将局面逆转成了有利自己的方向,再进或再退一分都不行,眼下就是刚刚好。

    被她当刀的那个男人,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只按照她说的去做,不闻不问。

    相对比大舅——倒不是说舅舅不好,只是终究每个人都没有每个人的想法,想要获得旁人的认同,便需要让对方感同身受,去理解自己。

    这么一想,她和杨變这就是两情相悦吧。

    糟糕,她又想那个男人了。

    “我晾着那些人,也并非真晾,只是希望他们能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样才有助于之后要做的一些事。用他们不是不可,只是需要他们改掉以前那种思路,若真是还打着把原来那个朝廷,又挪了个地方来的想法,还妄图尸位素餐,压在旁人头上作威作福,不用也罢。”

    “那圣上——”

    “只能说眼下不是时候,也没有机会,若以后有了机会——”元贞声音低了下来,“他到底疼爱我多年,我也想以全孝道。”

    堂中安静了下来。

    久久——

    蒋拯突然长出一口气,道:“舅舅老了,脑子不如你们年轻人,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管把当下的事做好便是。新城那还有些事,我也是抽空而来,先走了。”

    元贞和蒋旻目送着他离去。

    “爹他其实已经赞同了你的想法,只是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忠国的思想,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元贞点头道:“我懂。”

    “那就好。”

    蒋旻又道,“对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说起正事,元贞也拉回了注意力。

    “我觉得还是因地制宜吧。以前我总想,人读书到底有什么用?那些人苦读诗书数十年,就为了考上科举,当上大官?考的那些诗赋、经义到底有何用?诗赋陶冶人情志,经义教人做人的道理,可在实务中,却一无用处。”

    “反而被那些卑劣之人,以圣人为名,来给人制定道德高地,而道德只能约束君子,约束不了小人,恰恰这种读书读得太多太通透的人,通常都是小人,这其中也包括我。因为读得太透,深谙反制与钻漏子之法,于是总能占得高地让自己心安理得。”

    元贞说得有些跑题了。

    蒋旻却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一直等她把这段话说完,他才安慰道:“贞妹妹你说得我都明白,你心中不要有负罪之感,毕竟连我都觉得这样做没错,反而于大局来说是好的。”

    真竭尽全力把圣上救出来,又有何用?

    只会把场面弄得更糟,只会浪费不必要人力物力,是时被北戎抓住漏洞,所有人被拖着一切死。

    对于负罪感这句话,元贞只是哂然一笑,似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后来我去到尚书内省,站在高处以俯瞰大局的角度去看,我又觉得当初设立科举制度的人很聪明。这么大的疆域,数不清的人口,怎么才能选出一个最公平的取材之法?”

    元贞自问自答:“那必然是规制的,设定出一个标准,让全天下的人都按照这个法子来,才算最公平。”

    “只是时间久了,却又不改革,被太多的人钻出了漏子,又由于恩荫制度,致使彻底失去了公平。普通平民和权贵们,从一开始起点就不一样,你费尽心机,他已站在终点,还怎么公平?”

    “所以——”

    元贞一笑:“那就让我们来一场,不拘一格取人才吧。不是说晾着他们吗?可别说我没给他们机会。”.

    位于城东钟楼巷的一个小院门外,站着一个老妇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两人都穿着平民衣裳,可这老妇眉眼之间却写满了对四处的嫌弃。

    先是男子敲门,他敲门倒还好,规规矩矩。

    可里面一直没开,老妇将儿子叫过来,亲自上阵,敲起门来框框直响,引得附近邻里都出来探看到底怎么了?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是个中年仆妇。

    “我家公……娘子说了,让你们进来说话,别在外面闹。”

    老妇眉眼讥诮,似想说什么,到底忍下来了。

    等她领着儿子进去后,门从身后关了上,她的讥讽也出口了。

    “装什么相,还你家公主?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公主,你敢到外面嚷嚷吗?”

    屋里,怀宁公主正在哀求。

    “庆阳,你让我出去吧,如今这么个形式,总不能闹得连你家日子都过不成。”

    庆阳公主还是如以往那般爽朗,只是今日不同往昔,也褪去了一身华服,换上了平民衣裳。

    “出什么去?她不就想借着这个拿捏你,如今都到襄州了,不是在上京,我还怕她?”

    说着,人就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到门外。

    那老妇一见庆阳出来,挤出一抹怪模怪样的笑容。

    “哟,我们大公主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贵府呢?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摆个公主架子。”

    庆阳可不怂她,反讥道:“不管我在哪儿,总归不是在你的地方,不像你们这对破落户母子,吃着尚公主的软饭,偏要软饭硬吃,怀宁是性情温和,不跟你们计较,我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陆婆子自然知道庆阳不好惹,可今天她来可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我来接我儿媳妇,关你什么事,识趣的就把人给我交出来。”

    庆阳无语笑了一声,道:“当然关我的事!当初不是你们说不要怀宁了吗?说北戎打进内城,怕给祸及自身,不光把人赶了出来,我记得还有一封休书来着,怎么现在这会儿忘了?”

    陆婆子当然没忘。

    陆鸣忙解释道:“八妹,是我错了,当初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堆,实在怕会出事,才会糊涂人做了糊涂事……”

    庆阳打断道:“你可不糊涂,你们是太精明了。”

    她笑得分外嘲讽:“陆鸣,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若非父皇见你新科中了进士,也算是一表人才,又没有娶妻,不然就凭你陆家孤儿寡母一家子破落户,怀宁堂堂一公主,是万万不会沦落到你家。”

    “尚了公主,你一家子境遇大变,你不知感恩。你这娘仗着破落户出身,以婆婆身份拿捏怀宁。这些你不是不知,中间怀宁受了多少气?这也就罢,你这个破落户的娘,沾着儿媳的光封了夫人,转头还给儿媳气受,还把你妹妹那一家子弄来。”

    “光你每年那点俸禄,养得活这么大一家子人?仗着那些文官欺负公主,你们住着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的宅子,花着公主的俸禄,日日挤兑排挤怀宁,中间作了多少妖,我就不说了。一见患难,你立马抛妻弃女,现在你是知道错了?不,你只是见我十三妹妹如今当着这京西南路北路的家,想谋个一官半职,所以又想到怀宁了吧。”

    说起这个,庆阳就一肚子恨。

    “内城封禁,你们一家子沾着怀宁的光,大半个城都在挨饿,你们还有饭吃。不过是北戎人进了城来,你不想着如何保护妻女,反倒一封休书将妻女通通赶出门,生怕连累了自己一家子,你还是个男人,你妄为人!”

    庆阳永远忘不了当日那副场景——

    怀宁一向温和大度,哪怕极品婆婆小姑没少给她气受,她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尽量去谅解容忍。

    可那一天,她是那么的狼狈……

    反正庆阳从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过。

    当时局面混乱,她正打算找地方藏起来,就带上了庆阳母女二人。期间各种艰难就不说了,事后好不容易等北戎人走了,偏偏陆家母子又找来了。

    嘴上说着知道错了想接儿媳妇回去,何尝不是见杨變领兵进了城,寻思有便宜可以占。

    也是她拦在前头,将二人赶走,这陆老婆子却威胁她,别逼她玉石俱焚。

    什么玉石俱焚?

    还不是想着皇族都被北戎掳走了,她们也算漏网之鱼,想借此来拿捏她们。

    如今好不容易到襄州来了,他们又找来了.

    被一通斥责的陆鸣,脸上写满了后悔、羞愧等等情绪。

    他是长得好的,一派文质彬彬,斯文俊秀,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宣仁帝一眼看中,选来为婿。

    学识人品也不差,就是有个不讲理的老娘,偏偏他又是管不住老娘的。只要陆老婆子拍着大腿寻死觅活,哭诉如何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怀宁很了解这一切,所以平时受了什么气,她都替他解释,他只是纯孝,一个孝顺的人总比一个不孝的人好。

    可北戎入内城后发生的那一切,让她没办法替他解释了。

    怀宁擦了擦眼泪,尽量平静地走出来。

    “行了,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陆鸣痛苦道:“怀宁……”

    陆老婆子疾言厉色道:“你个妇道人家,拖着孩子能去哪儿?你还能养得活自己不成?你能在这家里吃一辈子白饭?你就看她养不养的活你,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我呸!”

    她分外鄙夷呸了一口,却又不得不说她说的是实话。

    当初内城先是封闭,之后为了凑够给北戎的赔款,禁军全城上下收刮金银,碍于公主的名号,禁军没有上门来。

    可之后北戎人入了城,那一夜整个内城哪家没有遭劫?

    好点的,还能给你剩个人,剩几件衣裳,不好的人都没了。

    当时庆阳没有防备,急着要找地方藏自己,根本没藏下多少金银。她还好点,到底还有丈夫小叔一大家子,这么多男人总能想些谋生的办法。

    怀宁当初是直接被赶出来的,就一身衣裳首饰,剩下的都在陆府呢,之后陆家人也没占到便宜,都被北戎人抢了。

    庆阳能养怀宁母子一辈子吗?

    自然不能,她也是一家子,自己都还没个着落。

    既不能,怀宁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我能不能养得活怀宁母女,还用你管?!”

    庆阳骂道:“我十三妹妹就在这城里,拔根汗毛下来都比你们腰粗,用得着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指着别人都不知你们打什么主意?给我滚!”

    说完,她就叫人撵人。

    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章家还是剩几个下人的,再加上家里男人又多,听见公主嫂子的招呼,几个小叔子纷纷出来撵人,把陆家母子赶了出去。

    “你们给我等着!”

    被掀出门的陆老婆子,狼狈地拉着儿子走了.

    章禹让几个弟弟都各回各屋了。

    自己也避了出去,留出空地给妻子和妻妹说话。

    怀宁露出钦羡之色:“当初几个同龄姐妹,都说你嫁的最不好,现在看来倒是你嫁的最好。”

    庆阳浑不在意一摆手道:“你是知道我当初为何选了他,只能说日久见人心吧。”

    为何说庆阳嫁的最不好?

    因为几个同龄公主中,都嫁的文官,唯独她自己左挑右选选了个武官。

    不光是个武官,还父母早亡,还有一堆没成年的小叔子。说是个破落户也不为过。

    而庆阳又为何会选了章禹?

    除了章家有个世袭的爵位外,也是因章家是世袭的武将,看似没有父母,实则章家祖辈在军中有不少关系。

    而那时的太子,缺的恰恰正是军中的关系。

    本是未雨绸缪,谁曾想嫁过来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不光自己当着家,小叔子们也都听话,庆阳待他们如亲弟弟,他们也待庆阳长嫂如母。

    而章禹看似寡言,实则稳重体贴,夫妻二人锦瑟和谐,甚是美满。

    所以这些年下来,庆阳非但不见憔悴,反而越发明媚肆意。

    不像其他几个姐妹,要么愁苦多了一脸苦相,要么心力交瘁积郁成疾,要么就如怀宁这般,平时日子勉强着过,一碰见什么事,就是境遇大变。

    “方才那些话,你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找元贞,当初我们那样,把人得罪惨了,怎有脸为了我的事去找她。”

    怀宁又道:“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总不能带着秀儿一直在你家吃着白饭,那些平民百姓遭遇大难,都能从头来过,未尝我就不能?别的做不了,我绣工不错,哪怕去做个绣娘,也能谋得一份生计,养活我们娘儿俩。”

    显然她也是真想过未来,不然也不至于堂堂公主之尊想着去做绣娘。

    “我也庆幸当初我就生了秀儿,后来那胎因为她故意刁难我落了,还伤了身子。若是秀儿是个男丁,怕是他们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即便如此,我也怕他们再来闹事,倒不是怕他们,而是怕搅得日子过不了。”

    “我倒不是因为你的事想去找她,而是别的……”庆阳皱眉,有些欲言又止。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道呼喊声。

    “哥,嫂子,安抚使司衙门那贴了布告,要广纳良才,不过那上面的话,说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是庆阳最小的小叔子章邯,今年十五岁。

    他素来就是皮猴,现在长大了也改不了跳脱的性格。

    这不,刚到襄城,他就跟附近的小子们混熟了,成天不着家到处跑,章家其他人寻思也能帮着多打听下城里的情况,倒也没阻他。

    “什么布告?”庆阳走出来问。

    章家其他几个男人也都从屋里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所以今天的字数有点少,早点更。

    写怀宁和庆阳并非真写她二人,算是侧面体现下勋贵官宦家受到冲击后的际遇,以及元贞改革之法带来的影响,后者才是主要的。

    有红包。

    第88章

    88

    如今章家住的是个一进半的院子。

    很是逼仄,但对当下襄城的情况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很多新来的人家根本单独住不了一个院子,许多都是赁了别家的房子住,与房主同住一个屋檐下。

    章家有五个男人,老大章禹,老二章程,比章禹小四岁,如今也已娶妻。妻子尉氏,是个小官家的女子,夫妻二人诞有一子一女。

    老三章仕现年二十,还未娶亲,老四章临,今年十八,章邯排行最末。

    认真来说,他们并非同父同母所出,而是堂兄弟。章禹章仕章邯是同父同母,章程和章临是他们二叔家的孩子。

    章二叔战死后,其母改嫁,两个孩子就被章父养了下来,本身两家就没分家,也能算是一家人。

    等章父死后,就是章禹既当长兄又当爹的,一个人拖着四个弟弟过。

    这就是武将家的悲哀,碰到战时死绝户的也大有人在,章家能留下这么多男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早年确实艰难了点,但等孩子们渐渐都长大了,日子也就好过了许多。

    所以可想而知,这么大一家子人,还要加上怀宁母女俩,都住在这一进半的院子里,有多么的逼仄。

    可以说,所有人都没有过这样的遭遇。

    但没办法,眼下这种情况,朝不保夕,能有这样一个住处已经极为不错了。

    像尉氏的娘家人,本就是个小官之家,虽在章家的帮助下家中女眷也逃过了一劫,却也是家财被劫一空。

    如今在附近一个住户家赁了房子住,拢共就赁了个西厢,三间房住了一大家子人,床都让给了女眷睡,男人都在地上打地铺。

    “也就是说安抚使司衙门招纳各方良才,不限是否有功名,只要懂得相关事宜即可?”

    章邯灌了一大碗茶,润了润嗓子,点点头道:“怕百姓看不懂,还有专门人在外面解释,譬如新城那在盖房子,就要招懂这方面事的人去管那些劳力,不光要懂盖房子,还要懂木材石头烧砖什么,反正就是盖房子相关吧。还比方说常平司那缺人,常平司下不是掌着常平仓、水利、市易与春耕吗?就要招懂得相关事宜的。”

    说着说着,章邯也觉得自己描述的不够清楚,又道:“反正挺多的,要不大哥你们亲自去看看?还有巡检司那也招人,还有光化军那,不光募兵,还募各层军官,还有些连我也没搞懂是干什么的,我一看见消息,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章邯也知道最近哥哥们在愁什么,当初为了保全家里所有人,他们直接弃家藏到了平民家里。

    因为走得急,根本没带什么财物,等北戎人走了后,回到家中,家里一片狼藉,所有东西被一抢而空。

    为了买下这座房子,他们已经花掉仅剩不多的钱了,倒也剩了一些,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有个金山也不够吃啊,还得尽快找个生计才是真的。

    可一屋子男人,除了有一身武艺外,什么也不会,这也是为何章邯会特意提到巡检司和光化军也在招贤才。

    “还是去看看,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章禹站起来道。

    这时,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章邯跑去开门,才发现是二嫂尉氏的娘家哥哥来了。

    尉庆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布衫,面容可见憔悴。

    实在不是他不讲究,而是一家子就住在那么逼仄的房子里,实在讲究不起来。

    “你们这是也知道安抚使司那布告的事了?”

    进来后,见章家一家人都在,尉庆不禁道:“我正想来跟你们说后,也过去看看,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具体情形。”

    “既如此,那就一同去吧。”.

    安抚使司这张布告甫一贴出来,就在城里引起轩然大波。

    不同于以前官府的布告都是十分晦涩拗口,这份布告写得十分白话,却因为地方实在有限,写得很笼统。

    本是就安排了两个人在门外负责解疑,谁知上前询问的人实在太多,干脆直接在门外搭了个棚子,又临时抽调了两个人来,负责相关事宜。

    等章家人到时,棚子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满了,有不少都是熟面孔,但更多的却是普通的百姓。

    布告上说了,不拘一格,不限是否有功名在身,也不怪会有这么多人来,毕竟普通人平生最想的,不就是有个官身?

    这一波人走了,下一波人又涌了上去。

    等章家人弄明白大致情况,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家后,章禹对庆阳说:“你这个妹妹,倒是大手笔。”

    此时庆阳已从丈夫口中得知了具体情况,闻言也十分感叹:“我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不是个简单人,但每一次她都能给我带来新的震惊。”

    早先以为她只是得宠,会投父皇所好,谁知她又去了尚书内省,去了尚书内省也就罢,事情被挑明到台面上她也不惧,还驳斥了百官,光明正大以女儿之身涉政。

    到后面,她突然出人意料地嫁给杨變,到她突然失踪,都以为她死了,谁知却出现在汲县,还破了北戎的阴谋。

    再到之后她为了太子,觍着脸上门试图‘说服’对方,到她带着杨變,领了父皇的诏令,离开上京又来到襄州。

    都以为元贞公主失宠了,都知道花无百日红,人都是有风光有没落的时候,可谁又知道上京城破,内城被封,这时候杨變又出现了,而以前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穷乡僻壤的襄州,竟成了如今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兜兜转转,不管当初服不服她的人,如今竟又来到她的手下,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来。

    庆阳何等人,自然看明白此番行举,正是元贞对一众上京旧人的回应。

    你们不是挖空心思想谋个一官半职吗?

    如今给你们机会了,你们可要好好把握住。

    “当初为了萧栩,我可是把人得罪惨了。这几日我屡屡念头起,又把念头压了下来。这样也好,大家各凭本事,我也不用觍着脸上门了,就是要委屈你……”

    章禹抚上她的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委屈什么?大丈夫立于天地,本就是要凭自己本事吃饭。”

    他又道:“我去把这事跟二弟说说,尉氏病了,他也没同去,正好我也问问看他是什么想法。”

    章禹出去了,留下庆阳一个人坐在那甚是感叹。

    当初说是为了萧栩选了章家,想法挺好,无奈父皇也不是蠢人。

    因为她,这些年章禹一直不得志,除了领了个虚衔在家领俸禄,竟一直碌碌无为。章家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情况。

    幸亏丈夫和几个小叔也没怪她,如今这样也好,扫除了旧日的阴霾,谁又知不会获得新生。

    不就是要跟其他人比吗?

    这些年丈夫和几个小叔有多努力,庆阳都历历在目。用丈夫的话来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所以他们日日勤练不缀,兵书锤炼都没落下。

    也许,这就是章家人的机会?.

    就在章家人站在人群里听解疑时,其实人群里还有几个人。

    一个是宋浦。还有两人,一个是谢成宜,一个是罗长青。

    宋浦回到租住的房子里。

    安庆见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宋浦去了椅子上坐下,将大致情况说了说。

    “那你打算去?”

    宋浦点点头:“我也算懂些文墨,谋份差职应该不难。”

    这话搁在别人身上,大概就是谦虚之言,可放在宋浦这个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人身上,可以想象他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说出这般话。

    要知道,他以前最是傲气不过。

    安庆不禁湿了眼眶,低着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若当初我没有把元贞得罪了,如今去求一求她,想来不会让你这般委屈。”

    还要去跟那些不知道识几个字,可能连秀才都不是的人比,比赢了才能谋到一份差事。

    闻言,宋浦皱起眉:“你不要这么想,易地而处,若此刻还在上京,也许我并不能得到这个机会,只能一辈子这样浑浑噩噩度日。”

    宋太师宋纶接连被罢黜,这罢黜自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之后便是宋家被抄家,宋太师父子被流放,宋家有官职在身的人,也都受到牵连被罢职丢了官,沦为了庶民。

    最后宋家大房的几家人,竟沦落到靠妻子的私房以及安庆过活。

    是的,安庆再不受宠,也是个公主,该有的俸禄一应都不少。当初抄家时,也是考虑到安庆这个公主的存在,给宋家留了个三进院的宅子。

    当时宋家并未分家,哪怕不管另外几房人,但大房这一脉还有四家人,于是这四家人就挤在这三进院里居住,可想而知平时会有多少磕磕绊绊。

    不过那时,宋浦已经接受安庆了。

    安庆比她自己想象中还听元贞的话,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在她一次偶然中,得知宋浦听到那次她和元贞的对话后,她便一直示弱。

    说她心机也好,说她装可怜也罢,总之她守到云开了。

    谁知云刚开了一半,宋家就接连遭遇大难,权势地位金钱财富一切都化为乌有,在她的不离不弃下,另一半的云也开了。

    若非北戎打过来,安庆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好,虽然因为几家人挤在一个屋檐,平时少不得磕磕绊绊,但宋浦体贴她理解她,她不觉得有什么。

    哪知北戎打进内城后,宋浦的兄嫂害怕被她连累,竟要撵她出家门。宋浦竟没有同意,同几个哥哥大吵了一架,带着她离开了。

    自此,虽什么都没有了,安庆却也把一直藏着的另一半心给了。

    这个男人值得她生死相随。

    “你既觉得好,就是好的。”

    安庆又道,“对了,娘吃过药后,已经睡下了。”

    宋浦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那日他们离开后藏了起来,等北戎人走后,看到外面一片狼藉,实在担心不已,就又回去了。

    谁知宋家人也遭了难,期间惨状就不细述了,倒是自打宋纶被流放后,就重病在床的蔡氏幸免于难。却也是被吓得不轻,病得更重了,如今全靠安庆的照顾。

    “我不辛苦。”

    安庆红着脸低下头,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我是你的妻子,照顾婆母是应该的。”.

    另一边,站在人群外听完了大致的解释后,谢成宜和罗长青缓步往回走着。

    两人都未娶亲,家中无人等他们,倒也不急着回去。

    “怎样?你要不要去试试?”

    谢成宜道:“自然要去试试。”

    罗长青失笑:“你倒是什么机会都不放过,就不怕那位还记恨你当初设计她,给你穿小鞋?”

    谢成宜认真地想了想:“她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倒不至于做出这般行举。”

    “你倒是对那位挺了解的。”

    谢成宜知晓罗长青是在打趣,可这世上不向来就是你的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当初他视杨變为大敌,却隐忍不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此人,以及后来嫁给杨變的元贞。

    看着这二人在上京城里搅风搅雨,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的心境变了许多,似乎突然有一天就明白,在国之将亡之际,什么仇恨什么敌人似乎都轻如鸿毛。

    再然后他遭遇了很多事,也遭遇到了打压,未曾想那些人处心积虑,还是让北戎打进了内城。

    明明他们在主和,明明也是他们在怕死,恰恰抱着必死之心陪圣上赴死出列的,也大部分是这些人。

    而像他这样的人,看似在为民请命,在竭力阻止即将倾覆的朝廷,却注定是自私自利的,他可以因为国家存亡舍生忘死,但他不会为某一人赴死。

    如今来到襄州,一切重头来过。

    往日的敌人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成了庇护一方主导这里民生之人,谢成宜何等人物,他一直默默看着,看着这对夫妻将如何抉择,可他想过了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那位公主竟弄了这么一出。

    “既然说不拘一格,那像我等这样人也在这不拘一格中吧。”

    罗长青更是笑:“虽说有点硬蹭,但确实如此。走吧,我请你喝酒,预祝我们谢大人旗开得胜。”.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元贞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因为她的想法,最近她和蒋旻忙疯了。

    既然不拘一格取才是为了公平,可如何才能让这公平落到实处?而不是如空中楼阁,名头倒是叫得响,实则什么用没有,反而因为‘独出新裁’,致使连原有的规矩都没有了,弄来一堆不知所谓之人。

    早知道她的想法会很难做,但真正到去做的时候才知有多难,因为它是打破现有的规制、无旧例可循的开新之举。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格外谨慎,因为太过谨慎,所以格外难为。

    没过几天,元贞就服输了。

    “我觉得我们太过想当然,摊子铺得太大,光你我二人及几个打下手的,实在无法拟出涉及各行各业选才的细则,所谓素有专攻,不外如此。”

    蒋旻早就这么觉得了,他本打算再熬两天,就跟元贞提出这点,没想到她自己先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元贞沉吟道:“我们可以借人觅人,不是本就打算招一些负责文字文书的贤才?我们就当在选谋士、幕僚,先招一批这样的人,之后由他们出策,再择优而选。”

    “这般倒也好。”

    既然下了决定,很快元贞就拿出章程来。

    这个很简单,首先文字文书已经筛选掉一批人,她并未在对外的布告上透露选这些文字文书到底何用,却也用考题隐晦点出。

    考题只考策问,考官未知,考题未知。

    可考过科举的都知道策问是做什么,用白话点讲,就是一种以对答形式为主体的考题,其中包含了经义、时政等等。

    不过在以前的科举中,诗赋、经义占了主流,策问并不多,有也只是一两题,考官们都重诗赋重经义,相反策问很是冷门。

    世人只听过有人因诗词写得极好,即使后面的策和论平平无奇,也被录取的。倒没听说过有人因策论答得好,而被破格录取的。

    布告贴出来后,不在选才范围内的人一哄而散。

    至于一直盯着安抚使司动向的,则心下大安。

    诸如此类人,多是为官没多少年的,又或是正在读书的年轻书生,他们以为仅凭自己所学足够应付了,总比那些为官多年,恐怕连经义都忘了大半的人要强。

    却万万没想到,进了考场后,题目竟出得如此稀奇古怪,竟没有一题是问经义,而是多问时政实务。

    这实在太考验这些只知闭门读书的书生们了,不光考验他们对时局的了解,还考验他们的大局观和解决事情的能力。

    “不论格式,没有避讳,随心而答即可。”坐于首位的元贞,扫视下方缓缓道。

    闻言,那些浸淫在底层多年的老官吏心下大安。

    可再细看考题,涉及面未免太广,这些题谁能全部都答出来,且能言之有物?

    可魏国公主亲自监考,说明此番选才不一般,这大概是在选自己的首批班底?日后前程定然不会差,只能尽力而为了。

    下方,谢成宜缓缓注视上首那女子一眼,提笔写题.

    一共八百多份试卷,元贞和蒋旻等人花了整整四天才看完。

    其实主要是元贞,蒋旻等人则负责把那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筛了下去。

    看完刚写下的录取名单,元贞不禁失笑。

    这其中竟有不少熟人,尤其有两人格外得她瞩目。

    一个是宋浦,一个是谢成宜。

    “所谓不拘一格,他们也算在不拘一格中吧。”元贞默默道。

    一个是受父辈牵连,若非上京城破,大概要郁郁不得志一辈子。而另一个确实人品有瑕,但之后他站出来主战,也说明了人性的多样性。

    规矩是自己制定的,人家按照规矩前来,她确实不能因曾经有过不睦,而提笔划掉对方.

    这一次取了不少人,加起来竟有五六十人之众。

    并非所有人都能把考题答完,并能言之有物。那些只答了一部分,确实有实学的,按照门类被分派了下去,或为文书或为主事,视能力而定再进行后续升迁。

    而那些答完所有题,且确实有些想法也敢于去想的,则都暂时收归安抚使司门下为幕职。这其中就包含了宋浦和谢成宜等人。

    另一边,前线的杨變已经把战线收缩至颖昌,至于再往北的一些城池则被他放弃。

    实在是北戎打进京畿路后,致使有些地方呈犬齿状与北戎占领的地方相交,有些地方甚至孤悬在外。

    而他们兵力不足,马匹不足,又多是平原地带,根本守不住,也没必要浪费兵力。幸亏经过这些日子,当地百姓已经往南转移得差不多了,留些空城给他们,也没有什么。

    而北戎那边,跟杨變又打了两场,惧于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的火器,反正打得挺畏首畏尾的。

    见杨變退守,便让主力折道往京东西路去了,而这边则留了小半兵力防守。

    双方有默契地相对而峙,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借着有空档,杨變回了襄城一趟。

    “其实再往下收缩,以淮水、汉水、长江为界,全力防守这一条线为上佳之策。一来确定了防线,便可因地制宜接下来事宜,例如筹建水军,发展民生。二来百姓心中安稳,该往南迁就往南,不想走的就留在原地,也不至于六神无主,无心生产。”

    谢成宜缓缓在舆图上划了条线。

    这条线与元贞设想的几乎一致,打仗最怕的就是什么?是耽误民生。一旦耽误民生,则经济受挫,没有钱就打不了仗,又岂能守土。

    “将军的意思是能守一日是一日,往上还有京东西路和东路,虽说他们顽固不化,至今不愿松口归附,到底有将军领兵在侧,可从旁策应,也可以牵扯北戎一部分军力,毕竟百姓无辜。”

    其实若让谢成宜说真心话,就是放其自生自灭,一切以己身为首要目的,不让他们挨打,他们又怎能认清现实……

    但这些日子他与元贞近距离相交,对她的心性有了更深的认知,不想说这种话,让她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就是一个冷心冷肺且无情只求己利之人。

    没有上位者喜欢手下之人没有道德,这是谢成宜伪装多年得出的结论。因为没有道德,就没有底线,而没有底线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他想了想道:“那当务之急该是派人去说服淮南东路和西路,并以此为基,说服其他几路尽快归附,也好统合整个南方,全力发展民生经济,以便支撑前线与北戎南北对峙。而京东西路和东路,见南面其他路都归附了,自然不会再负隅顽抗。”

    这又与元贞想到一处了。

    “谁去?”她问。

    堂中坐了五六人,都是这些日子经由她挑选出来的最适合做幕职的人,也是当下她最为依赖的几人。

    “属下去吧。”宋浦道。

    比起老辣干练,他这个以前只会做学问的,真不如谢成宜、罗长青这几个浸淫官场有些年头的实干派。

    这几个人他以前都听过他们的名头,除了谢成宜外,大多都不显山不露水,虽略有才名,却平平无奇。

    没想到一日离开上京城,真干起实事来,才显出对方的能力来。让他意识到,也许这些人就是如此,只是以前藏拙了。

    他若再不努力一把,还真要被这几个人压在下头,他也不甘心不如人。

    “属下也去。”罗长青懒懒举手。

    元贞看了下两人,光一个宋浦,她着实担心拿捏不住那些老油条们,但若加上罗长青……

    “行吧,就你二人。要人还是要兵,尽管开口。”

    这时,门的方向却传来几声轻扣。

    元贞抬头一看,却看见杨變环胸而立在门处,而他的神情……

    “你回来了?”

    元贞站起来,走了过去。

    杨變一把拉住她,就走了。

    “怎么?你不想我回来?”

    看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元贞敏锐地意识到,他好像吃醋了。

    可为何会吃醋?

    难道是因为宋浦?

    为了照顾他面子,元贞想了想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安庆和宋浦也来到了襄州,我倒没想到安庆竟能修得正果。”

    虽然这正果得来的不易,在听完宋家发生的事后,元贞也满是唏嘘。前世宋家这群人就没逃过,这一次虽没被当做犯官家眷交出去,却依旧没逃过厄运。

    倒是安庆和宋浦竟阴错阳差逃过了。

    她说这些,是想提醒杨變,从血缘上来说,这二人算是她的妹妹妹夫。宋浦已经娶妻了,且两人目前感情不错。

    杨變也听出来了。

    可他吃醋的是宋浦?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9章

    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

    当初谢成宜处心积虑去设计元贞,难道真是为了想媚上走捷径?或是为了救那个如烟?

    确实一开始他可能是基于这些目的,可杨變更知道元贞的珍贵,更明白谢成宜此人的心机深沉。

    一个心机深沉的猎人,必然会潜伏在附近观察他的敌人。

    可若是窥探他,必然略不过与他关系亲近的元贞。

    杨變就不信他观察下来,不会对元贞心生爱慕,不然何必巴巴地跑来,还混到她手下做事?

    方才杨變站在门外旁观,确实没看出端倪,但他也没略过元贞下决定时,谢成宜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一个男人欣赏一个女人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杨變也不打算明说,他可不想自己犯蠢挑明,去便宜那个阴货。元贞既然不懂,那就最好一直不懂。

    拿定主意后,杨變做出不以为然之态。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关心他们。我只是许久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罢了。”

    真的?

    看了看他眉宇间神色,好像真就是真的。

    元贞也放下心来。

    "行吧,你也许久没见过熠儿了,走吧我带你去看孩子。"

    不是许久,而是自打去年杨變出去后,这一直没回来过。不是元贞提及,他一时还真忘了自己有个儿子了。

    不提这边去看孩子的夫妻二人,另一边见公主就这么被拉走了,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谢成宜道:“事情既已商定,你二人就先去做准备吧。公主不是说了,要人要兵尽管开口,你们最好提前预设好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做好万全准备。"

    这话自然不是提醒罗长青,而是提醒宋浦。

    毕竟他年纪轻,比起罗长青来说,还是嫩了太多。

    罗长青站起来道:“走吧青霜,我们商量商量去,此番出去可不光只是当去说客,既然接了这差事,就一定要把事情办成了,恐怕到时候……."

    两人边说边走,其他几人也各自散了。

    "噗"

    熠儿连噗了两声,噗了杨變一脸口水。

    当爹的直接就愣住了。

    元贞失笑,忙拿起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和下巴,又对杨變说:“他最近又在长牙,口水多,可能是牙根痒,总喜欢噗噗。"

    杨變用袖子把脸抹了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

    "这小子怎么会走了?"

    元贞无奈道:“他哪会走,还不到周岁,就是快能自己走了,最近总喜欢扶着围栏走来走去。"

    为此,元贞专门让人把临着窗下的木台四周,用木栅栏围了起来。之前天热时,木台上就铺着席子,现在天凉了就铺上薄毯子。

    随他怎么在上面滚在上面爬,既不怕摔着,地方也够宽,足够他折腾了。

    元贞也不知熠儿到底因为是男童,还是随了杨變的,精力格外旺盛。这小子劲儿也大,胳膊腿都有力气。

    民间有种说法,四翻五滚,七坐八爬,九月十月叫爹娘,十一会站,周会走。

    偏偏这小子总要比别人早,五个多月就会坐了,能自己坐了,他就不愿让奶娘抱着了,一抱他就挣。

    这不,十个月就能自己扶着东西站起来,自打会站后,他就不愿意坐着了,没事自己就起来了,扶着围栏挪步子。

    就这么挪了几天,突然就顺溜了,能扶着围栏走了。

    自打会走后,他就更不消停,为此元贞又特意命人在木栅栏上包了层布,就怕他左一扑腾右一扑腾,撞伤了自己。

    "又长牙?这么说,这小子长牙了?”杨變诧异道。

    元贞给熠儿擦干净后,就将他放在褥子上,一见娘放开自己,这小子就宛如脱缰野马,连忙爬走

    了。

    如今他离了助力自己还走不了,不过爬他很精通。

    “一般婴孩六个月就能长牙,他已经长了四颗牙了,最近我瞧着他门牙旁冒了两个小白尖儿,应该是又要长牙了。”

    杨變实在吃惊,像元贞那样脱了鞋席地而坐,又对不远处的熠儿招了招手。

    "臭小子,过来爹看看。"

    熠儿见有人叫自己,他回头往这边看了看,突然一屁股坐在褥子上。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自得其乐,就露出四颗兔子牙咧嘴笑。

    他本就生得白嫩,还圆圆胖胖的,这一笑真就比那年画里的白娃娃还漂亮可爱。

    突然,他摸起一旁的拨浪鼓,哼哧一下扔了过来。

    力气可真大,虽然扔得不准,若是再准点,就能砸到他爹了。

    见娘和这人都被自己吓得一跳,他嘎嘎嘎嘎地笑了起来,像个不倒翁一样笑倒在褥子上。

    元贞也不禁笑了起来:“你幼时是不是也这么皮?我幼时可不这样。"

    杨變微窘着脸,摸了摸鼻子:“我幼时可没这么皮,我娘说我小时候可听话了。"

    元贞才不信。

    这时,杨變已经把臭小子抱过来了。

    真是劲儿大!

    在他爹怀里就像一条刚离水的小鱼,手脚并用的蛄蛹着,脖子腰手脚腿儿都在使劲儿地乱挥乱蹬,就是不让抱,期间小手还在杨變脸上拍了一下。

    "小东西劲儿还挺大的,居然敢打爹了。"

    杨變将他翻过来,穿着破裆裤的小屁股朝上,放在膝盖上,轻拍了两下屁股。

    元贞见他是在跟孩子玩,倒也没出声制止。

    杨變见她眼色,凑了过来:“怎么?怕我揍他?我跟你说这种皮小子,就要多揍揍,才越揍越皮实。"

    "这么说,你小时候就是被揍着长大的?"元贞挑眉。

    "可不是!”杨變大言不惭,浑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自己幼时很听话的事,“我爹经常揍我,门后的扫帚疙瘩都揍坏了好几个。"

    就逮着屁股打,小时候在他印象里,他的屁股就没消过肿。

    就那,他还天天在外头招猫逗狗,四处惹是生非。

    他爹也就容着他,说揍他其实就是做做样子,也是对他惹祸做出回应。

    看,我都揍他了,都揍成这样了,实在管不住。

    私底下,他爹却跟她娘说,臭小子皮一些好,这种乱世,不够皮实的人活不长。

    后来他的经历恰恰佐证了这一说法,所以他才能皮糙肉厚活到今天。

    思及过往,杨變分外感叹。

    看看一旁神色淡然却面含笑容的元贞,再看看还在他膝上乱扑腾的儿子,杨變一把将她搂了过来。

    "辛苦你了,我不在,家里的事都得你顶着,还有这么个皮猴小子惹你烦你。"

    元贞却道:“熠儿虽然皮,但他也很听话,只要吃饱喝足了,能自己玩一个下午。现在不让人抱了,他自己就能玩,玩累了就睡,有奶娘和绾鸢她们在一旁看着,倒也不用我操心什么。”

    “至于外面,之前确实忙,因为各处的人手都不够,什么事都得找你才能决定,现在好了许多,大家各司其职,分摊了不少事。"

    对于元贞选才的事,杨變是知道的。

    在他来看,这么做就对了,让那些指着换个地方还想仗着以前身份的国戚勋贵们都好好看着,没有本事没有能力那就穷着饿着。

    能者居之,无能之人就一边去。反正前半辈子享了人一辈子都享不了的福,如今受受苦也挺好。

    “我还寻思着,他们来到襄州后,多少要闹出点事来,没想到竟然很消停,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杨變摸了摸下巴道。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吧?又或是没找到机会?"

    这时,熠儿总算从爹腿上爬起来了,打断了二人的话,让二人的注意力都挪到了他的身上。

    杨變在家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什么事也没干,除了拉着元贞在榻上厮混,就是陪熠儿玩耍。这三天熠儿也终于学会叫爹了,之前他也就只会叫娘。

    杨變走的第二天,宋浦和罗长青出发了。

    为此,他们特意要走了五千之数的兵,都是新募来的,暂时还属于杂兵。不过别人可不知道,反正这五千之数看起来很唬人。

    要知道南边几乎没有什么战火,因此各地驻兵并非禁军,而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厢兵。也就淮南东路因为跟京畿路离的近,且运河穿境而过,是禁军驻军,并且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漕兵。

    不过后者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没什么战斗力,平时都是干些杂活,且杨變所领的军队就在附近,真有什么事,顷刻就能领着人压境。

    这五千兵力主要是陈兵边界,用来恐吓淮南西路的。

    是的,为了赶时间,罗长青和宋浦准备双线并行。

    罗长青准备去更难啃的东路,而宋浦则去西路。

    不提这边。

    宋浦和罗长青出发后的第二天,宋广福来了。

    如今宋广福也甚得元贞倚重,他依旧还管着整个的襄州境内的各项事务,虽然随着各个异军突起的新官衙被削弱了一部分权柄,但以前他就被四司压在头上,本就没啥权力可言。

    这老小子也甚是兢兢业业,看似其貌不扬,但元贞交给他办的差事,他还没办砸过了。

    "怎么了这是?先喝杯茶缓缓。"

    宋广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倒也没喝茶,缓了缓气息,道:“公主,有件事不好了,怀宁公主被她的婆婆给告了,说她恶逆不孝,不敬婆母,殴打丈夫,带着女儿私逃。”

    坐在上处的元贞,当即皱起眉。

    宋广福又道:“此事把庆阳公主及其夫章家也牵扯上了,说是其纵容包庇,私藏逃妇。"

    时下律法对女子甚是严苛,七出之条就不必说了,妻告夫要刑狱三年。古有十大罪,流传至今,是为谋大逆、谋反、恶逆、不道、不孝等。

    这十罪者,犯其一最轻也是徒三千里,更别说宋广福短短一段话里,就包含了其中的两大罪一一恶逆、不孝。

    对于怀宁公主的事,元贞是知道的,俱是因章家几个男人,如今其中有两人进了巡检司,庆阳的丈夫章禹则去了光化军,都是凭真才实学进去了。

    因此,自然庆阳也浮出水面,更不用说住在其家中的怀宁。

    在得知怀宁遭遇后,元贞也甚是唏嘘,却又不意外,因为早先她就有所耳闻,说是怀宁公主的婆婆是个刁妇,不过幸亏丈夫还算体贴。

    万万没想到这体贴的丈夫,也架不住有个刁妇的娘,如今又闹得这么一出。

    “是那陆老婆子告怀宁,还是其夫告怀宁,你要分辨清楚这点。”

    宋广福有些不明白,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元贞缓缓道:“你要知道,昊国律法虽严苛,但也要讲究捉贼见赃,捉奸捉双,也就是讲究罪证。只凭一老妇红口白牙,可不能随意给人定罪。恶逆不孝都可以是片面之词,但你所说的殴打丈夫,带女儿私逃,则是需要罪证的。"

    先不说前者两个重罪,逃妇是可以置喙的,毕竟怀宁住在亲妹妹家,男方家也知晓,不然怎么连章家一并告了?

    所以这不算是私逃。

    唯一能确切给怀宁定罪的,就是殴打丈夫这一项。

    若陆鸣死咬着此事不放,这个罪名可不轻,往重里说可以算十大罪之三的恶逆,往轻的的说-一夫伤妻,罪减二等,妻若伤夫,则罪加三等。妻若殴夫,不管伤与不伤,先杖一百,若有伤,轻则徒三年,重则徒五年。

    这是什么狗屁律法?

    元贞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暗暗皱眉,面上却还是不疾不徐。

    “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要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宋广福倒也没问出口,有些犹豫道:“下官觉得应该是陆老婆子自己要告儿媳的,下官见那位陆驸马甚是为难,连连哀求其母不要再闹了,可惜却劝不住他那泼妇的娘。"

    那陆老婆子之泼,反正是宋广福平生所见之最,他就没见过有如此难缠的老妇的人!

    平时普通人告状,都是要先递状纸。

    人家却不这么干,在官衙里撒泼闹着要见主官。等见到他后,就一顿疾言厉色谴责儿媳说要告状。

    他让她先回去也不回,非说他肯定要包庇公主,只要他一日不开堂审案,她就一日不走,反正闹得宋广福是一头包,要不能这么急跑来找元贞?

    "你这想法可错了,当儿子的难道真管不住他娘吗?他娘只他一独子,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所在,若真想管,是一定能管住的。"

    元贞格外意味深长。

    “之所以没管住,要么是他不想,只想纵容,毕竟有人在前面当恶人,他藏在后面好处全占,何乐而不为?要么就是他也想这么干,只为了逼妻子回去。”

    其实这两个‘要么’都在说一件事,这件事就是陆鸣默许的。

    "可他为了阻止他母亲甚是痛苦,甚至当堂落泪了……”

    元贞不置可否,也懒得与宋广福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骗人的。

    怎么男人就不能哭了?哭了就是很严重的事。这跟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一样是男人自己标榜自己的虚伪之举。

    他们是否哭与跪,是要看什么时候,是要看是否有利于自身,也是要看人的,逢到有些卑劣之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同样是文人书生,苦读诗书十数载,为何宋浦能保护妻子,为此不惜和兄弟闹崩了,有人却能为泼妇娘和妹妹,将妻女赶出家门?

    "那你就没想想,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老妇,哪怕走了大运当了几年诰命,却由于行为粗鄙为人泼妇,几乎没有哪家妇人与她相交。一直藏在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作威作福的她,又是如何知晓十大罪的?"

    元贞一针见血道:“她为何一上来就告儿媳如此重的大罪?寻常老妇能知晓十大罪吗?哪怕真碰上儿媳不恭,她们恐怕也只会说儿媳如何欺辱她们,而不会上来张嘴就是十大罪之二,这是生怕七姐不死啊。”

    宋广福有些尴尬道:“她倒也没想怀宁公主死,她说若是儿媳愿意悔改,她还是愿意看着孙女的份上,容忍她一二.……”

    说到这里,宋广福突然顿住了。

    他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逼人回去,再结合公主所分析,背后之人是谁还不明显?

    哪怕并非那陆鸣主导,定也有他纵容之故。

    “那如今可怎么办?若对方死咬着怀宁公主就是殴打了丈夫,就是恶逆不孝,恐怕……”

    元贞想了想道:“既然是告状,总要等着官府查明了才能断案,你就以走访查证为由,暂时先拖着。"

    宋广福也没问为何要先拖着,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下官先告退了。”.

    等宋广福走后,元贞让人把二舅蒋林找了来。

    如今蒋林管着巡检司,论城中消息灵通,还属巡检司。

    “二舅舅,我让你盯着的事,怎么样了?"

    蒋林恍然道:“原来你是要问这事啊?一直盯着呢,暂时都挺老实的。"

    原来随着上京那边的人,大多都转移到襄州来后,尤其这其中还有不少皇亲国戚的漏网之鱼,大概就是跟皇家沾些亲戚关系,但又不是皇家血脉,总之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家。

    杨變提醒元贞后,她就命人把这些人盯了起来。

    尤其随着不拘一格取才的事发生后,她相信有些小心思的人都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就防着有人闹事。

    关键也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你说他们不重要吧,确实又沾些亲戚关系,即使他们不敢闹事,就怕有人利用他们闹事,所以元贞一直防着。

    这次怀宁出事,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群人,谁知蒋林却说这些人暂时都挺老实的。

    真老实吗?

    要知道这其中有几家,在上京那会儿就不是什么老实人,隔三差五总能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反正连常年深居宫中的元贞都有所耳闻。

    不过元贞倒也没质疑蒋林的说辞,只是把怀宁的事大致说了下。

    "你是觉得有人想利用陆家母子闹事?"

    元贞点点头。

    蒋林沉吟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就是怕他们没事找事,一直让人盯紧着。难道不是他们,而是其他被我们疏忽的人?"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严重,道:“这样,我让人再去细查查,着重查一查与陆家母子有过来往的人,以前觉得他们就是小蚂蚱,根本没对他们上心,他们如今还租住在别人家中,若是有异常肯定能查出端倪。"

    “那行,二舅你去吧。”.

    另一边,宋广福回去后,再次来到前堂。

    而经过这一番闹腾,陆老婆子也累了。

    着实也是她年纪大了,又是撒泼又是吵架,又被宋广福晾了这么久,不免精神有些萎靡。

    “此案本官受理了,你等先回去。所谓捉贼见赃,本官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还需传被告之人前来问话,并让人走访你们邻里住户,询问他们的说辞。"

    陆老婆子一介妇孺,哪里来过衙门告状,这也是平生第一遭。

    闻言,当即道:“我告我儿媳妇,难道还要问她本人?她若说没有,难道这事就算我告假状?我身为长辈,她的婆婆,告儿媳恶逆不孝,竟还要证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是不是你惧于她身份,就故意徇私包庇?"

    宋广福在向元贞报备过后,哪里还会顾忌一个老妇。

    之前觉得头疼,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有了章程,他自然不会被人恐吓。

    “所以本官才说要派人走访你们的邻里,来佐证你的说辞。你既说她恶逆不孝,带女儿私逃,还殴打丈夫,事发时必然会发生争吵,你们的邻居必然有所耳闻。你这妇人,勿要在此撒泼寻事,本官若不是瞧见你上了岁数,必然要打你一顿板子,以惩治你咆哮公堂,对父母官不敬!"

    陆老婆子被吓得一个瑟缩,又鼓起勇气挺着胸道:“我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还敢打我?"

    宋广福讥讽道:“之前你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说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的公主?怎么算在自己身上,又成诰命了?你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自诩诰命身份,那就没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律法,当有宗正寺来论处。"

    而宗正寺现在没了。

    “如果并非诰命,本官又为何惩治不得你?"

    "你-"

    陆鸣忙一把拉住老娘,哀求道:“娘,我们走吧,知州大人既说了会秉公办理,必然不会徇私。本身你来状告怀宁,我就不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即使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被元贞点拨过的宋广福,也开始冷眼去旁观陆鸣言行。

    也许他真因为同为男子之故,便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瞧瞧这一番言行。

    宋广福眉眼可见讥诮,只可惜陆家母子已经走了,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第90章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了。”

    走出官衙后,陆老婆子挣开儿子的拉扯,指着他怒道:“非你就是个面软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老娘的几分?"

    陆鸣无奈道:“娘,你再闹下去,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动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你的身体吃得消?"

    "我就不信,他还敢打老娘不成!”陆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这是逞强之举,不过陆鸣倒也没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闹出这么多事……"

    一听这话,陆老婆子就炸了。

    "我难道是为我自己闹的,还不是替你叫屈!萧怀宁那个贱妇,不守妇道,还联合别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联合她的姐妹坑你,我儿这般人才,至于连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都比不过?"

    提起这个,陆老婆子就来气,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边走边骂道:“就巷子拐角那个赵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竟也能考进那个什么营造司。他会什么?以前就是个泥瓦匠!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进士!"

    "还有出了巷子那家卖烧酒的,他家儿子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跟着账房学了几年算账,竟也能考上,虽然就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底他也是个公差。凭什么他们都能去,你就不能,让我说就是萧怀宁伙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说从上京来到襄州的一众官员勋贵们,谁最如鱼得水,那莫过于陆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当药婆的,卖狗皮膏药,以及一些妇科男科寻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种隐疾,于是便偷偷买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药婆卖的小药包。

    这种药吧,吃也吃不死人,说有效吧,也见仁见智。

    不光如此,她还穿插着给人说媒,也能帮着接生,偶尔还能充当下牙婆。反正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致属于三姑六婆类。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厉害。

    因此来到襄州后,旁人为找一个住处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轻易找到价廉的住处,且还能很快打听到怀宁的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不光如此,她还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种窝襄货都能做官,我儿怎么可能做不了,定是她们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这次我不光要让萧怀宁老老实实求着咱家回来,我还要把该属于你的官身挣回来!"

    放完狠话,陆老婆子又放软语气对儿子道:“儿啊,不是你娘不要脸。娘这前半辈子遇人不淑,泼着脸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长大,你也争气,还考中进士,还当了官做了驸马,娘也跟着你享了几天福。"

    “可谁知这贼老天不长眼,让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让你妹妹遭了那样的大罪。"

    "这都是谁害的?就是她萧怀宁,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们一撵她,她就走了。到最后,她和萧庆阳那泼妇好生生的,倒是我艳儿吃了大苦。幸亏你妹夫也不嫌弃她,日子还能过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没有营生,你的官还被那几个恶妇抹掉了,娘若不为你出头,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让你去那私塾,去给人当塾师?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读诗书十数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因为他没爹,因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尽嘲笑。娘为了养活他和妹妹,供他读书,又做的是那般让人诟病的行当。

    陆鸣以前不叫陆鸣,叫陆药婆家的小崽子,后来叫陆药婆家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穷书生。

    都说他娘干尽黑良心的勾当,就是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来,因为老天必长眼,怎会让这种人家的儿子高中。

    他就是拼着这股劲儿后来高中的,就想让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长眼的,他苦了这么多年,该让他甜一回了。

    现在让他回到从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里,还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这一遭,咱们必然要争!"

    陆老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你是男人你要脸,你不是还有娘?我一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脸?你娘不要脸,他们要脸啊,就跟以前娘对你说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们都要脸,不是要脸,那萧怀宁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闹吗?她一个妇人不守妇道,别说皇帝丢不起脸,那些大官们也丢不起脸。女子当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可是他们定出来的。瞧瞧若非这次朝廷出了事,那萧怀宁还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别心疼她,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还有那些大官欠咱们的!当年你爹卷着家中财物跟人跑了,娘却不能改嫁,那些当官的说什么‘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问,方可改嫁’。”

    “就这六年,娘耗费了最好的时光,改不改嫁娘对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这世道一个妇人哪里养得活两个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臜行当养你们,受了多少苦……"

    陆鸣低声道:“娘,我没有怪你。"

    陆老婆子也老泪横流,分外感叹。

    "娘知道你孝顺,没有怪娘,为了做这驸马,你受了多少委屈,就因咱家不如人,那萧怀宁坏了身子,你也不敢纳妾,以至于至今无后。看看那几个驸马家,哪个不是娇妻美妾日子过得畅快,独咱家出身低了,要让你受这等委屈。"

    "我儿你等着,等这次事罢了,娘就给你纳两个美妾回来,到时候生几个儿子,咱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

    说到这里,由于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母子二人不再说话了。

    一路回到陆家租住房子所在的巷子,竟有不少人都认识陆老婆子,都在与她打招呼。

    “咱陆夫人带着驸马儿子回了?这是去干什么了?找公主儿媳妇去了?"

    来人笑吟吟的,话音可一点都不带阴阳,但这番话本身就是阴阳。

    陆老婆子也不见恼,笑眯眯道:“瞧瞧你这说的,不能因为你那儿是个棒槌,老婆也跟人卖货郎私奔了,就嫉妒我儿能尚公主啊。行了行了,谁有那功夫跟你闲扯,我去干什么还要跟你说。"

    这一番翻脸如翻书,可把对方气的。

    可再想找陆老婆子吵,人家已经进了家门,又把门关上了。

    "我呸,谁知道你那儿子当初是靠什么把公主骗到手的,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是编的给自己壮面子呢?而且现在朝廷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公主?”这老妇骂道。

    "行了行了,刘婆子你跟人争什么,人家说得也没错啊,谁叫你家山子没本事,老婆跟人跑了也不敢去岳丈家闹,还指着那妇人再回来跟他过日子?"

    附近几家的妇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可把刘婆子挤兑得不轻。

    市井中就是这样,房子小,离得也近,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

    吵嘴都是常态,她们也不认为这是吵嘴,只是拌嘴。转头哪个菜市有便宜的菜卖了,双方又会亲亲热热一起去买菜。

    不了解这种生态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情况的。

    陆老婆子转头把门关上,可这门并不能关住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

    二人进了堂屋。

    陆鸣妹妹陆艳家的几个小孩,纷纷往屋里钻去。

    西间那边的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甚。

    陆老婆子喝了一口凉茶,缓了缓气,方又道:“儿啊,那广平侯家的说得对,这皇亲国戚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廷没了,大家没了着落,那杨變和魏国公主既然管着这偌大一片地方,就该管着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逼着萧怀宁那贱妇回来,只有她回来了,咱们才能沾上皇亲的边。”

    “咱们开了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国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时候她碍于颜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时候咱就算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

    陆鸣低声道:“娘,我知道了。"

    “所以说,此事跟广平侯家有关?"

    一天后,元贞得到蒋林送来的消息。

    蒋林道:“广平侯家素来注重面子,怎可能去跟这种破落户搭边,哪怕是现在落魄了。是安远侯家为了邀功,不知怎么寻摸上陆家母子,又给他们出主意让陆家那老泼妇把怀宁公主给告了。”

    安远侯家且不提,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家,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会钻营,平素里就和广平侯家走得近。

    而这广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先也没落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王妃的女儿,而王妃的女儿又生了个郡王。

    后来先帝无子,又择了身为侄儿的乐平郡王继承了大统。

    是的,说的就是宣仁帝。

    由于宣仁帝是承嗣得来的皇位,也就是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如此一来侄儿就变成了嗣子,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儿子了。

    从礼法上不能,但从本心来说,宣仁帝还是认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表面上广平侯家还是侯爵位,实则私下里得到的实惠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那些文官们一直盯着,可每次宣仁帝都卡着他们会发作的界限,倒也没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非得跟皇帝辨个输赢。

    如今的广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广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进内城,把本就卧病的老侯爷给刺激得一命呜呼。

    广平侯家来襄州,元贞是知道的,只是对方因为守孝一直很低调。包括那些杂七杂八跟皇亲沾点关系的勋贵家官员家,她也都知晓。

    这些人会私下聚在一起想给她找事,她并不意外。

    "贞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这些人真联合在一起,怕是——"

    蒋林很担忧。

    此事难就难在,若真去攀扯关系,都能攀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还都是元贞的长辈。那些攀不上长辈关系的,暂时也不敢冒出来,都在下面藏着。

    可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下面的人都借着由头冒出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团乱麻。

    元贞却很平静:“二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绝不仅仅只眼下是这等小场面。你说内城那么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缨传世,有些人家的族谱,甚至被皇家玉牒还厚。"

    “他们人呢? 怎么来襄州的只这些小鱼小虾?等了这么久,也就冒出头一个广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条鱼,还只是一条小鱼。"

    离了宣仁帝,广平侯家毫无底蕴可言,确实只能算是一条小鱼,难缠的也不过是宣仁帝的那层关系罢了。

    “即便当初北戎把内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脉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掳了走,但漏网之鱼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元贞徐徐道:“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权家蒋家都想办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说不定人家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当初蒋尚能买通禁军,被禁军夹带着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蒋林有些不敢置信:“当初蒋尚出城是因为会武,又带了权家的两个家将同行。那些个勋贵大臣家,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敢在那时候出内城?"

    要知道当时常人的思路是内城远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议和,一旦议和事成,他们就不用再困守内城了。

    如此一来,傻子也不会跑到乱得不成样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吗?

    “可若是他们早就看出朝廷议和无望,内城迟早完蛋,与其到时候被北戎瓮中捉鳖,还不如混到外城,赌那一线生机呢?"

    蒋林因这说法,震惊得靠进椅背里。

    这说法看似惊人,但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细细去想,很有道理。

    "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来觉得为何有人生来就是权贵,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确实不抹除这是投胎好的关系,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但更多靠着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又或是就靠着一代代人才辈出,才能维持家族百年荣光的,必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蒋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贞儿你说得对。"

    元贞见他被自己惊得不轻,笑着安抚道:“二舅,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样的人家是少数。许多人居于安乐,只有极少人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赌那一丝命运的漏洞,这不光需要智慧,还需要胆量。"

    而很多人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广平侯家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的人冒出来。"

    “这——"

    一听见这话,蒋林头都是大的。

    "那该怎么办?"

    元贞想了想道:“一个一个的往外冒,实在太烦人了,谁有功夫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这些?做正事都没空闲。我打算寻个法子,把这些人一并都逼出来。"

    "怎么逼?"

    蒋林自诩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虽然比不上大侄儿,但比大哥有脑子多了,可现在面对元贞,他感觉到智商的绝对碾压。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过。

    正这么想着,蒋旻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的还有谢成宜。

    蒋旻手中拿了一张舆图。

    元贞将舆图打开,整个昊国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尽收眼底。

    "你们说,上京城破后,城里的人若是外逃,会往什么方向逃?"

    整个京畿路,左边是京西北路,右边是京东西路,其实当初让百姓都往京西南路这边跑,是因为这里是杨變的地盘。

    这是走旱路过来。

    若是走水路运河,完全可以先去京东西路,或是往下一点的淮南东路,可以在这里一边观察时局,一边再决定以后往哪儿去。

    这两地有运河穿境,水网密集,经由水路,可以很快抵达吴地,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南。

    当然能这么走的,必然是富贵人家,有些家底的,因为就照现在这么个乱法,普通百姓可找不到船送自己南下。

    “我给将军去信了,让他继续收缩防线。他们不是喜欢隔岸观火,长辔远驭地指挥着这边的小鱼小虾闹事吗?那就先把水给烧开了,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为何京东西路至今才燃起战火?

    皆因杨變把北戎主力都牵制在京畿路,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北戎迫切想吃掉杨變所带的军队,一时分身不暇。

    可后来发现暂时啃不掉这个硬骨头,北戎人也知道围魏救赵,于是掉转头去打京东西路。

    对于这般情形,杨變本就没打算出手,选择了收缩防线,却碍于考虑到当地百姓,依旧留在颖昌,算是占个掎角之势,威慑北戎。

    也是想逼着京东两路速速归附,把百姓和物资都迅速往南转移,不要再拖着了,拖下去没好处,只会分散力量被北戎逐个击破,谁知眼下又发生这种状况。

    既如此,那就继续收缩吧,早早收缩防线,也能安心发展民生,牢固以汉水长江淮水为主的这一条防线,这样才有本钱继续和北戎打下去。

    "怀宁公主那怎么办?"

    临走前,蒋林想起这件事。

    就如元贞所言,那些长辔远驭的人到底还在远处,可怀宁公主以及这件事背后的广平侯家才是眼下主要的。

    “他们不是喜欢藏在后面吗?那就让他们继续藏着,最好永远别出来。"

    元贞心平气和道:“二舅你记住,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妄,想上棋桌与人下棋,也得有那个本事。有些臭鱼烂虾是不必要给眼神的,多余浪费精力,找人把陆家母子丢出城去,此局自然破了。"

    蒋林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走了,还留下的两个男人却满是赞叹。

    她是女子,却有这般魄力与智慧!

    蒋旻和谢成宜二人,都曾在宣仁帝手下做过事。

    一个是亲从官,一个以前是小鱼小虾,后来由于主战,也被宣仁帝纳入眼底近距离接触过宣仁帝,自然对朝堂以及这个皇帝有过深刻了解。

    若圣上能有这般魄力和远超常人的智慧,昊国还会遭此大难,朝廷还会灭亡?

    不过幸好亡了,眼下是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陆鸣这种藏在后面使着妈出头的男人,当下社会也有不少。所以小仙女们找对象,一定要记得买猪看圈,一个明理的妈养出来方儿子不会差。(这里并非故意针对女性,因为自古以来的育儿大多都是父缺位,以至于一直有这种说法,娶妻不贤,祸害三代。祸害的是谁?自然是他家的男丁以及他们的后辈)

    陆老婆子也算是有些反封建的思想,可惜心不好,也是早年经历和这个世道逼的,逼成了现在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她对大官公主皇帝这类人,天生带有恶感,却又图人家的好处,怎么说呢?这个人确实挺坏,却又好像坏得有些情有可原,反正很难下评断。我写的时候,也写得心情挺复杂的,但总归她是做错了,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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