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飞跟着李宝奇上了崖口。
太阳快落山了,不是很艳的夕阳,颜色疏淡,只给远近的云层镀一点点冷清的薄红。
崖口上安排的那人不在,李宝奇左右好一通张望,气得跳脚:这哥们也是死脑筋,让他找有没有隐蔽的下山道,他就真的一路沿着往下找,而今找得……人都快下山了。
高处传来嗡嗡的声响,是无人机放过来了,这一次放得低,李宝奇还扬起手跟无人机打了个招呼: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何欢放的那架。
廖飞冷笑:就让你再玩会吧。
她故意说崖口有隐秘的下山道,就是想让李宝奇差人去看、把崖口那人支开,想不到这么顺利。接下来,希望刚刚那个年轻女人能如她所愿般“拖住颜如玉” ,这样,她逃跑就更容易了。
姜红烛她不能放过,但她分得清主次,不管徐定洋在不在颜如玉手上,逃跑才是最重要的:不在,她逃了皆大欢喜;在,她逃了才能谋划营救。
她走向一棵树边,用脚拨开围树一圈的小石块。
石块堆得很密,几乎延到崖口边,她很谨慎地控制力道,没让边缘处的碎石尘屑往崖下掉。
这棵没有,她冷漠地抿着嘴,又走向下一棵。
李宝奇注意到了:“怎么着,这几块小石子底下还能藏人?你要是怀疑人在地底下,怎么不拿把铁锨,把这一带翻一遍呢?”
廖飞语气尖刻:“你管得着吗?”
李宝奇虽然烦她,倒也记得颜如玉说她“心机重”, 觉得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拿脚拨小石子玩,但又不便靠近她,毕竟这是在崖上,她手里还有刀——于是去到她拨过的那棵树下,也拨翻了一回。
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无人机大概是没什么发现,嗡嗡嗡地往回撤了,廖飞又走向第三棵树。
她照旧是用脚先踏拨,这一次,她脑子一激、浑身燥热,猛然伏趴下去,双手慌乱地往外拂拨,失声大叫:“在这!老太婆在这!”
她看到了绳子。
是一根绳子,如同一条毛巾挂着脖子、正挂在树根处,分了两条紧绷延伸至崖下。怪不得几棵树底下都堆了碎石块,是用来遮挡贴地的绳子的!只堆一棵树太扎眼了,是以每棵都有份。
李宝奇大吃一惊,急奔过来:“哪,人呢?”
廖飞指绳子,激动到语无伦次:“看见没!怪不得找不到,老太婆挂在下头了!”
靠,还能这么玩!李宝奇只觉两条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往下探头。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到白光骤起。
颜如玉的话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
——注意点啊,她现在手里有刀了!
他急往回撤身,但来不及了,冰凉的刀锋自他脖子一侧急豁而过,李宝奇怒吼一声,一手去捂脖颈,另一只手蒲扇般直扇过去。
这一巴掌拼尽全力,力大无比,廖飞只觉右耳闷雷般轰的一下,整个人被扇滚开去,挣扎着起身时,眼前都糊影了。
她晃了晃头,感觉右耳的耳道内暖暖的、黏糊糊的,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血。
李宝奇也站起来了,身子晃晃荡荡的,捂着脖子的指缝内开始往外溢血,他脚步虚浮,难以置信似地盯着廖飞,像是不相信这女人会突然下狠手。
廖飞嘿嘿一笑,单手撑地,后背微躬,看准李宝奇的下盘,猝然往前一顶:李宝奇站的位置离崖边不远,整个人又因受伤而恍惚,这一下,足可把他顶落崖下。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她刚扑出去,有架无人机嗡嗡响着直扑而至,正砸在她脸上,飞转的螺旋叶在她右脸处飞快绞旋,廖飞惨呼着挥舞胳膊扑打,霍然觑了个空,一把抓住机身、狠狠砸在地上。
同一时间,李宝奇踉跄着倒坐在地。
***
李宝奇猜的没错,崖口上的无人机就是何欢放的。
这无人机机型偏老,遥控距离不到一公里,颜如玉老待在一处放,覆盖区域有限,所以何欢想着“走远点” 、“放得更远”。
他人没到崖口,机子先到,俯瞰之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以换了个方向,机子也随之回撤。
哪知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崖口方向隐约传来李宝奇的怒吼声。
他直觉不对,赶紧遥控无人机掉头回去,从屏幕上看出形势危急,不管不顾,先帮自己人,而后拔腿往崖上飞奔。
……
廖飞喘着粗气,额头的血流进眼睛,她被打之后,本就有些视线模糊,而今看人看物,一大半都是血蒙蒙的。她看几步开外的李宝奇。他脖侧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把半边衣襟都染红了。
不管这人了,放倒就行,这是个小角色,犯不上穷追猛打。刚那个无人机砸过来,看来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她得速战速决、也速逃。
廖飞没带犹豫,铆足了力气,刀锋狠狠划过绳索。
她的设想里,绳索一断,没了支撑,必然极速抽落,下头悬挂的人会像沉重的秤砣直坠而下,而她会如愿以偿,听到沉闷但让人快意的砸响。
然而奇怪的是,居然没有。
难道是她想错了,这儿没人、又是老太婆故布疑阵?廖飞心下一凉,四肢并用爬近崖边,急探头俯身去看。
眼前一花,紧接着肩胛刺痛,有铁钩狠扎了进来,廖飞浑身发颤,惨声长呼,用尽浑身的力气仰起身子,她感觉有一大团东西被自己硬生生带了上来,紧接着,又是一扎,这一次,扎在了腰侧。
她痛得血泪齐流、滚倒在地。
被她带上来的那团“东西”松了手,撑地仰头。
廖飞看清楚了,那是姜红烛。
***
当时,施救现场一片混乱,姜红烛趁人不备,爬进了出租车的后车厢,还扯了条毯子,把自己给盖住了。
她想着,肖芥子这一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接下来,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死她是不怕的,反正这辈子活得糟烂,实在是活腻了,但谁也不想死得窝囊、死得悲惨——当然,能不死是最好的,她还想回家看看呢。
虽然她也不知道现在, 自己还有没有希望回家了。
待到人走了,她迅速把车内外布置了一番,如肖芥子所料的,带走了重要物件,以及红蜡烛和钩绳。
钩绳,就是一条绳子,端头带有秤钩样的尖钩,她住的地方,譬如阿喀察,屋顶都会有横七竖八的小横梁,钩子甩上去即能挂住,多挂几根,就可以拽着荡着在屋里自由来去了:对比在地上爬,她其实更爱用绳,因为爬行的时候,她要仰头看人,但扯着绳子荡在半空,她可以俯视、至少是平视别人。
生死攸关,她也顾不得疼痛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在对头找来之前、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然而一路爬,心越爬越灰,觉得这一次可能是真的天要她亡、大限将至。
直到她看到了崖口。
她小心地将绳子挂在了一棵树的树根处,又用碎石块满满堆叠,把绳身给遮盖住。而今身上“受伤”,手臂的力量不足以抓住绳子,她想了又想,五花大绑般、将两根绳头拴在了身上,小心翼翼地蹭着挂了下去。
不能空悬,否则身体吊在崖口左右摆荡,找过来的人只要稍稍站近崖边、往下一看就能看到她了。
好在崖下的山壁凹凸不平,颇有几处能下钩,拿钩子往那一卡,手臂稍稍用力,身子就被拉贴过去——这样,任谁站在崖边往下看,都只能看到崖底的几道涧水,很难发现她。
人在崖下,姜红烛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这一趟没准能蒙混过关。即便过不了关, 人参晶、煤精镜,她也分开藏了,总之,绝不能让人一网捞了个齐整。
……
廖飞发现了绳子、激动地大喊李宝奇时,姜红烛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甚至一度阖上了眼睛,静待绳索绷断。
然而听音辨势,上头好像有纷争,这纷争给了姜红烛时间,也让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为什么要闭目待死呢?她被人被命摆弄了一辈子,这一次,如果有人向着她挥刀,她为什么不能连刀带人、拉下来一起陪她呢?
她趁着这间隙,将绳索一端的钩头卡在了崖边,借着钩头的力,慢慢松掉身上捆绕的绳子,同时用另一只手,死死捏紧了另一个钩头。
这等于借助一个卡着的钩头承载了全身的重量,好在,她只有半个身子。不过即便这样,她也撑不了多久,她赌一把,赌时间,赌人生尽头处,她能有点运气。
有个人,探头俯身下来了。
姜红烛毫不犹豫,一钩子扎了进去。
她原本以为,能带得这人跟她一起落崖。
没想到人在性命攸关时刻,迸发出的力量是巨大的,那个人居然把她的身子给带了上来。
既然搭上了便车,那就搭得再稳点吧,毕竟一个点支撑不牢,她另一只手扬起,又是一钩。
***
廖飞痛得哆嗦,待看清是姜红烛时、想到今日种种都是拜她所赐,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本来是要逃跑的,恨得嚼穿龈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吼了一声,直扑上去。
姜红烛在崖下苦撑了这半天,最后落钩而上,早已没了力气,冷不防又被扑倒,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一凉,廖飞已经一刀扎了下来。
廖飞待要再扎一刀,忽觉腰间剧痛,是姜红烛挣扎间抓住了那枚扎进她腰侧的铁钩,她的身子猛一哆嗦,汗珠混着脸上的血珠滴落,心一横,也不去管它,咬牙拔出刀子,又待一刀斩落。
……
何欢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场景:李宝奇歪倒在一边,一只手捂住脖颈,瞪大眼睛,不时抽搐。廖飞状若疯魔,匕首高举……
他也没看清廖飞在对付谁,只是下意识喝了句:“干什么!”
廖飞身子一震,刀子停在了半空,待看清来的是他,咯咯一笑:“干什么?你们不是到处找这老太婆吗?我帮你们把她解决了、不好吗?”
何欢一愣,继而全身冰凉。
姜红烛?!
他慢慢走近,呆呆地看那个被廖飞摁在地上、丑陋得可怕的“人”。
魇神山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姜红烛,在这之前,只看到什么“老妇急智救人”的视频,但屏幕上一团模糊的身型,跟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和姜红烛目光相触,她只剩一只独眼了,饶是如此,那独眼里的光,还是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何欢后悔自己跑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及时,他要是再迟来一会就好了,届时尘归尘、土归土,他就不用面对这场面了。
他喉头吞咽了一下,居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姜红烛哈哈大笑。
她嘶哑着嗓子说了句:“何欢,你过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阿兰的事吗?你过来,我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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