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等了两天,没能等到姜红烛的骨灰。
询问了之后才知道,遗体骨灰的领取没那么容易,具体要看案件的复杂程度,因为尸体在案件中已经不是人了,而被视为“证据”,流程走得慢的话,等个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那就等通知吧,肖芥子倒也不执着,反正人已经走了,留下的肉身,叫皮囊也好,叫樊笼也罢,怎么处理,顺其自然好了。
这两天,陈琮拎着保健品,大摇大摆地又去了次颜家,说是要借“看望爷爷”之名,验证一下心里的猜测。
肖芥子不想让他去,毕竟他刚暴露,还这么大剌剌上门,多少是有点欠抽。但陈琮很坚持,再加上陈天海确实在颜家,总不能和颜如玉交恶之后,就不管这个“爷爷”了,所以,也就由他了。
好在,陈琮平安归来。
如他所料,颜如玉除了冷嘲热讽两句、翻了他几个白眼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坐实了他的猜测:自己即便暴露,短期内也不会有危险,颜如玉对他,好像有什么长久谋划。类似猪要养肥点才开宰,自己现在,还不到宰的标准。
所以他极力劝说肖芥子:“你暂时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现在就是个大保护罩你知道吗?颜家不动我,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也就不会动你,咱们至少短期内安稳啊。在这段期间,咱们可以未雨绸缪,由家猪长成野猪,他们真来宰,咱就创死他们,怎么样?”
肖芥子笑得前仰后合,她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自己比作“家猪”,而且,就跟长成野猪有多光彩似的。
笑完了,摇摇头,还是那句话:“不了。”
被连拒两次,陈琮也猜到了她有要做的事,且这事必然跟姜红烛的临终交代有关,肖芥子既然不想说,他也不便多问。
他就是担心肖芥子的身体:“可是你这病,身边离不了人啊。”
肖芥子倒是很轻松:“你放心,病也是讲基本法的,这次发作得这么大,它一定会有一段时间的休眠期,短期内我肯定没事的。”
陈琮忧心忡忡的,也忘了“避谶”这回事了:“那万一呢?要么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去吧。”
肖芥子说他:“店不开了?员工不养了?爷爷的事不查了?梁婵不是还预约你当保镖吗,你也不去了?”
陈琮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务正业,再说了,一路跟陪,他也师出无名啊。
***
隔天,两人就一起出发了。
原本,陈琮回家的路线是先坐高铁到南昌、再飞机回洛阳,但这次,他直接买了两张直达的高铁票,全程得近七个小时。
依他的想法,这样在车上还能多聊会,但事与愿违,上了车之后,前后都吵嚷,还有熊孩子动不动哀嚎,压根也不方便交谈。
肖芥子忍受了会噪音之后,索性闷头睡觉。陈琮看了会沿途的窗景,也打起了盹,还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在这趟火车上,乘务员推了卖盒饭的小车过来叫卖,陈琮要了两份盒饭,准备扫码付钱。
乘务员却一把摁住他的手, 说:“这盒饭不是付钱拿的,要猜谜才能送。”
陈琮愕然抬头,这才发现,乘务员居然是爷爷陈天海。
他自信满满,让陈天海出题。
陈天海说:“你可得看好了啊。”
说完了,仿佛舞台表演,拿腔拿调地转了个身,后脑勺上,赫然一张笼罩在雾里的、带笑的脸。
脸上的那张嘴开开合合、追着他问:“猜出来了吗?”
陈琮吓得冷汗直冒,瞬间觉得车上安静了。
转头看时,前后左右,整个车厢,所有的乘客都站起来了、人偶般齐刷刷面朝着他。
那些脸都像陈天海的后脑勺,模糊在雾里,只剩下无数张嘴一起发问:“猜出来了吗?”
……
模糊间,陈琮觉得有人在推他,继而听到肖芥子的声音:“陈琮?陈琮?我要走啦。”
陈琮一惊,努力睁开眼睛,问她:“到长临河了?”
这是两人商量好的,买同一车次的长途票,这样,颜如玉追查起来,会以为她是和陈琮同行,但其实,她会在中途某一站悄悄下车。
之所以选长临河,是因为列车在这停得久,有十多分钟,不像别的站,开门关门慌慌张张两分钟,道别都道得走倍速,只来得及挥个手。
肖芥子点头:“已经到了。”
这么快,陈琮揉着眼睛站起来:“我送送你。”
肖芥子嗯了一声,穿上外套,先往外走。陈琮拎着包跟在后面,看到她后背上的布贴,不觉好笑。
外套是他买的那件,可惜被廖飞拿刀子戳了七八个窟窿,主要分布在后背,依陈琮的意思,坏成这样,重买一件好了,但肖芥子不乐意。
她表示就要这件,再买一件,也就是新而已,但这件有来历、有经历,她喜欢。所以找了个裁缝铺子,想把窟窿补起来。
打补丁不合适,留针脚又碍眼,好在现在的花样也多,铺子里有花哨的布贴供选,贴得到位的话,非但不露馅,还挺像logo多多的潮牌。
肖芥子不爱花哨,选了白底黑字的圆贴,一路顺下来刚好是一句话。
——瞅什么,看什么看。
陈琮每次看到,都觉得这几个字选得怪传神的、像她。
天有些阴,站台上没什么人,属于该上的上完了,该下的也差不多走远了。
陈琮攥着拎包把手,迟迟不愿递过去。
他问:“给你打电话,接得着吗?”
肖芥子想了想,说:“不一定,可能会没信号,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你打的。”
看来她要去的地方,通讯不是很方便,陈琮点了点头,指行李包:“给你买了个……小礼物,不值什么钱,看到了顺手拿的。你要不喜欢,不用它就行。”
说话间想到什么:“你知道我的店在哪吗?”
肖芥子摇头,又点头:“网上一搜,不就知道了吗?你的店又不会跑,想找准能找到的。”那就是不知道了, 陈琮从兜里掏出一张“琮”的名片,塞进行李包的侧兜:“问你你又不愿说去哪,我是找不到你,但我在哪是好找的,你要是办完了事,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肖芥子看那张薄薄的名片,是棕咖色的,没塞完全,露了一丁点的角在外头,边沿还有花齿,像一块巧克力味的小饼干。
她打趣:“去了包吃包住吗?”
陈琮回答:“包啊。”
顿了顿又严谨地补充:“最多可以包三个月的。”
肖芥子忍俊不禁,这就是生意人的做派吗,包吃住还掐算时间段:“为什么限三个月啊。”
陈琮说:“来客三天香,久住讨人嫌,是客人就得有个做客的期限。长住的,那就不是客了。”
长住的,要么员工,要么家人。
肖芥子还想说什么,听到站内广播提示,请站台上的乘客尽快上车。
两个人都愕然,这就到时间了?
本来悠斋游哉的道别,到底还是走向了手忙脚乱,陈琮赶紧把拎包递给肖芥子,一个大跨步,飞一般上了车,站进车门之后,蓦地又反应过来:这才第一声提示,一般不是要提示两次车门才关吗?
于是,在肖芥子惊诧的目光中,他又飞速冲下了车,几步过来,结结实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肖芥子愣了几秒,伸手回抱。
站台上没有人了,车内的乘客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送别,没准还觉得没有拥吻的送别不够刺激,略往外扫了一眼,并不当回事。
她听到陈琮低声说了句:“芥子,万事小心,务必保重啊。”
肖芥子点头,眼眶微湿,本来,这分别已经酝酿了两三天,还以为能洒脱地挥手就走,没想到,临到关头,还是有点舍不得。
想说点什么,第二次关门提示音响了,这一次是真要关了,陈琮松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次窜进了车里,几乎是刚站定,门就开始关阖了。
肖芥子是真没反应过来,她只觉得,前一秒还埋在温暖的怀抱里呢,下一秒这人就飞了,飞得她措手不及。
她看前后无人的站台,看整装待发的高铁,再看门里的陈琮,终于没忍住,捂着脸哈哈大笑。
这人怎么跟个巨能蹦跶的袋鼠似的,一会跳上车、一会跳下来的。
列车徐徐开动,陈琮倚靠在门口,拿手机录了这一段。
她是在笑吧,挺好的,腰都笑弯了。
千金难买我高兴,高兴就好。
***
肖芥子拎着行李包出了站。
几年来,这是她头一次独自上路,以前有红姑,走到哪都会回头,红姑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现在只能往前走了,走到哪,自己在哪,哪就是家。
她出了站,招手截了辆出租车。
上车落座,司机熟练地摁表计时:“美女,打表走啊,去哪?”
肖芥子说不出,长临河她没来过,也没打算待,这儿只是她下车的地方。
鬼使神差般的,她问了句:“云南去吗?”
她以为司机会笑她、或者发牢骚说她拿人取乐,没想到都没有,司机是个老司机,见惯各色客人,相当老练:“一般说这话的,要么黑户,要么老赖。”
肖芥子惊讶:“为什么?”
“没身份证,或者限高,不能坐飞机、高铁,就会花大价钱、打这种长途出租,不瞒你说,我遇到过几回,有一次我还真拉了个客去深圳,挣得是多,累啊,跑了两天一夜。你真要打车去啊?搞不好七八千,不合算啊,这还不如多花点钱,找个大车带呢。”
听起来,这像是个有门路的,肖芥子心念一动:“要么,师傅你帮我联系联系?我是个……黑户,确实出行不方便。”
司机很爽快:“行,我帮你问问啊,我先往县里开,问着了就载你过去。”
……
肖芥子长吁了口气,她当然不是黑户,但谨慎起见,像她这样需要隐匿行迹的人,如果可以跟着黑车回云南,那当然是比公共交通要好。
她坐了会,想到什么,拉开行李包的拉链。
陈琮又给她塞了什么“小礼物”啊?
一眼就看到了,不算小,是什么植物纯天然的染发剂,便携式、可自行操作的那种。
颜色是冷棕色,看着还挺好看。
肖芥子皱眉,她想起最初见面时,陈琮就点评过她的头发,说什么全染或者挑染会更时尚,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放弃?她都跟他说了,这是生病!愁出来的白头发!
正想塞回包里,忽然注意到,背面还贴了张便利贴。
肖芥子扯下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显然是仓促写就。
——芥子,你说白头发是生病愁出来的,那就不要看见它了。每天看见了就想起生病,影响心情。忘记它、无视它,会不会心情好点?
肖芥子沉吟了一下,又拿起染发剂,看背面的操作说明。
好像……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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