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平缓。
半夜开始风雨凄然。
冷清的室内陆铮年开始发烧生病,毫无征兆,但他确实一直身体都不好,这些天熬夜工作,又把厉择嘱咐他吃的药忘了,恶化是自然而然的事。
天公也不作美。
电闪雷鸣间有种生命末日到来的感觉。
陆铮年没去医院。满耳的雨水倒灌,他唯一的本能竟然是摸索着拿起手机,眼球被光亮刺痛。也不肯放下。
他抓着手机,拼命阻止自己,但还是捂着滚烫的额头,半梦半醒间发出去几个字。
【阿姨告诉我是生日宴。】
高热间他还以为他们是情侣,他在为他的错误解释。事实却是他拿着手机,掌心潮湿手指遍布虚汗地昏昏沉沉。
和她说:我不知道。我没有。
他以为只是普通聚会。
直到手机振动。他病得神志不清,在刺目的光亮里摁开屏幕,看了很多遍的对话框,突然多了一条消息。
盛栀撤回了一条消息。
心脏猛地低吟。
虚汗从额头流进发间。陆铮年瞳孔微散。
雨水淅淅沥沥,他感觉自己也变成河流汇进奔腾不息的大海里。然后大海被炙烤,抛弃,他无方向流浪,最后干涸在沙漠里。他又,干涸了吗?
陆铮年闭眼。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就此长眠。
挣扎着自欺欺人很久也不能入眠。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问她撤回了什么消息。
也许是过于冰冷严苛的,和她有什么关系此类的。他冒犯她,她却还想着不能将话说绝。
为什么。可最好是这样的字句。那这样,撤回就代表着她还打算原谅他。她还不打算将关系说绝。
但是一想到她看到还撤回一句将近绝交的狠话,他就心如刀绞。绞痛到半夜开始咳嗽,昏沉不省人事。
时间不早了,他还在夜色冰冷间颠沛流离。
第二天早晨居然接到盛栀电话。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怔了很久。
那头她问他:“陆铮年?”
......
陆铮年睁开了眼睛。面前阳光不刺眼了。但像某种不真实存在的白纱,轻盈没有重量,砸在他眼球上。
白纱没有重量。
但他感觉到连眼睫都柔软地扎进眼球,使他无法阖眼。
就像误会像柔软的刺一样盘亘在心头,最终扎得他高热生病也还是想向她解释一样,毫无缘由,没有根据。
他多么希望,他有这个立场。
他有这身份有这理由。
而不是莫名其妙自以为是地忽然发去消息惊扰她的清梦。陆铮年想掩埋自己的唇舌。
让他们不要生出那么多龌龊的妄想。还付之行动。
盛栀继续喊:“陆铮年?”
他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阳光变得没有温度了,他握着手机,像倒在沙漠里被冷月暴晒。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任何皮肤被炙烤,但好像再过三秒,两秒,他就要脱水而死。
渴得无法回复她。
盛栀担心陆铮年生病了。她确信他应该是生病了。
他可能不知道,昨天那条消息其实伴随着一个电话,他呼吸滚烫,没正常说话。
而且那通电话是半夜拨来的。
出于安全考虑,接到时她没有打过去询问他如何。但今早看到通话记录,还是不合时宜地迟疑心软一下。
她说:“我过来了。”
陆铮年眼睫把掌心濡湿了。他一直盖着自己的眼睛试图逃避。但这月光就算真的没有任何灼热的温度,现在陆铮年不觉得煎熬,也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想正常一点的。
可开口嘶哑声音暴露:“我没事。”
“你不用......”喉舌被心脏绑架。他没说完这句话。
盛栀停顿片刻:“我过去看看。”不是觉得陆铮年身边没人照顾,他职位重要身边好几个秘书。
但是这个症状像上次在国外一样难以捉摸,她被误认成家属时好歹被叮嘱过几次。而且陆铮年当时一个人打点滴。看起来像是不想其他人知道。
盛栀既然知道他家里人有让他相亲打算就没觉得有再继续保持距离的必要,毕竟关系已经靠聚会修复而警报解除.......
虽然他昨天还刻意和她解释,但是人总不会一成不变。他们有和好如初的那一天。
他如果顺当接受长辈催婚那更好,他们关系不受任何质疑。盛栀觉得这是比较完美的状态。所以想当然去维护。
陆铮年那边没声音了,盛栀没多思考,拿了包就发消息问地址。路上还有些犹豫,但电话再没打通过,她索性就没再多想不要求掉头。
十几分钟就到。
他病了一晚上,她还是怕他出事。
地址不是陆铮年发的,她说完他过来他就完全被高热包裹,在床上冷汗涔涔半梦半醒地蜷缩起来。
最后发觉短信,强撑着起床,期间踉跄几下,深觉狼狈才又蜷缩起来。希望她不要来。
但她还是来了。
听到敲门声音,陆铮年浑身都战栗,脱力闭眼,竟然还是隐秘欢喜。
本来打算去开门的,但实在酸软到起不来。
好在盛栀从徐晟那问到地址时,还附带了一个密码。是她的生日,盛栀当然知道这六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试的时候多少觉得迟疑。没想到门打开了,她站在门口怔了一下。忽然又觉得她不该来。
陆铮年的卧室门半开着,她迟疑一下,走进去:“陆铮年?”
陆铮年战栗着清醒了一瞬间,又昏迷了。他浑身都是潮湿的水汽,如果醒着恨不能倒流六个小时收拾好体面严谨地见她。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而且他大脑无法思考,满脑子叫嚣上次病中的那个吻。肮脏且龌龊。
陆铮年咳起来,挣扎最后一次,喑哑着低声:“我没事。你回去。”
可惜嗓音哑得像重病了,盛栀回国时就怀疑打吊针是治标不治本,陆铮年根本就没好好治。没料到过了两个月他还能一下病成这个样子。
盛栀沉默片刻:“我给你叫医生来?”
她现在其实有些后悔了,没想到陆铮年病得这么厉害。
早上来的时候只凭着昨夜没有第一时间关注他生病的愧疚赶来,现在才觉得她来实际上毫无用处。
她知道他上次生病原因,却也不是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突发热心。赶来这里。
但门响了一下,盛栀下意识走近,以为他起来了,结果进去,窗帘半拉的卧室里陆铮年还穿着衬衫,单薄得不像话。房间里也没开空调没有温度调节。
燥热潮湿。
他却蜷在床上。像是很冷。
脸色苍白薄唇干裂,将要坐起,但似乎坐不稳。即便如此,男性对于女性的身形压制还是让盛栀心一跳。
但她来之前给徐晟发了消息,也觉得病中她不至于没什么保障。她犹豫一下,还是言语关心。没先去搀扶一下:“你还好吗?”
她为什么要来?
陆铮年感觉自己脑子被烧得一塌糊涂。昨天明明表现得那么洒脱,让她误会也好,接受也好全顺其自然。
半夜竟然因为她误会而恶梦缠身,发了信息解释,半梦半醒又发了高热。
现在还见到她。
陆铮年低吟。
或许是因为想说的话十年前就没能说出口,现在见到她还是一个幼稚愚蠢的愣头青。好像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她不该来。
他,这样,这样卑劣。身体其他部位全都停摆了只有大脑还记得对她的那些龌龊想法,肮脏念头。
他为什么,不是严朔。
徐晟说他恨严朔。但他其实嫉妒他。
他嫉妒严朔轻而易举占去她完整的十年,嫉妒严朔得到她的垂青,记得他渴盼的偶尔见面对于严朔来说是沦为饭粘子的日日夜夜。
他嫉妒他被她喜欢。
嫉妒他,就算卑劣有前夫身份也理所当然。而他却离盛栀那么远。远得有时候,他在梦里便难以置信到立刻清醒,知道这不过是妄想。
陆铮年微微张唇。“......我没事。”低到听不清。
盛栀皱眉,虽然不明白陆铮年怎么突然病倒的但也看得出来他病得很重,这时候先去扶他,才意识到该拿手机去叫医生。
所以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操作,令人惊讶的是陆铮年现在居然还有意识,没把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只靠着她。
但真的烫。他浑身滚烫,几乎动不了。
盛栀艰难地单手发消息,想拨给徐晟,没打通,他滚烫的气息埋在她颈边。一下子过电似的,她被烫得耳边脖颈处一片绯红。
他甚至还在更烫。薄唇轻动:“盛栀。”
她分不清他是因为高烧还是动情。但的确被这温度烫了一下,有一瞬间大脑停摆不知道该做什么。
手机在这个时候接通:“盛栀?”
陆铮年被这一声惊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缓慢转动眼睛看她。
眼眶里的眼球好像又要借此融化掉。但徐晟爱莫能助。
“我现在不在a市,你等着,我叫沈霁来。”他语气焦急,让盛栀多少感觉到陆铮年病得严重不似作假。
“不用了。”盛栀说得比思考得快。
但事实也确实只能如此。他手指已经握住她手腕,看样子不可能松开,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奇怪,也已经是很糟糕的姿势。
如果其他人来更不好解释。
盛栀不想和一个生病的人计较。而且,他上次也是这样。不是故意。应该只是是病得厉害。她就是被他病着还喊她名字烫到才会让那个吻发生。
现在只是他病得脆弱需要人而已。
盛栀也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头疼,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沙发上,就反握住陆铮年的手腕想让他进房里。
陆铮年喉咙滚动。潮湿水汽遮盖眼球。他看不清她样子。只知道她眼里他应该无比卑劣。
“我不会,怎么样。”陆铮年口腔也烫。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他这样趁人之危。他这样利用她对他的信任,过去的情谊,让她待在一个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禽兽家里。
他更想说的是我不会病死。
你为什么要来。你不应该管我。
他感觉一颗心几乎被这样的温柔纵容碾成碎片。你这样纵容我,可是你不爱我。
我怎么放手呢?我怎么可能正直清白毫无私心。
陆铮年感觉眼睛被烫化了。潮湿水汽濡湿手指眼睫心脏。他轻轻地扣住她手指,像水汽在沙漠里被蒸发干涸。
他紧紧地拥抱她。
只是拥抱。
埋在她颈边,竭尽全力地阻止第二个冒犯的吻。
盛栀几乎僵硬一下,然后呼吸放慢慢慢平静下来。再低头,喊他。他睡着了。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手依然扣得很紧。
盛栀有点发怔。
她忽然想起婚礼时她犹豫要不要请陆铮年。说绝交只是年轻不懂事。但严朔看了一眼便把请柬抽回去,轻描淡写,冷淡嗤笑:“他才不会过来。”
“要是来。”当时严朔没说完这半句。
她现在才察觉那危险的被掩藏的结语。
陆铮年如果来。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严朔。
他会像现在这样。卑劣,肮脏,潮湿,高热,发疯。
他会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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