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枝和萧鸿隐被粗绳捆得结结实实,被一人一个壮汉背上了船。


    他们被蒙上眼睛,紧挨着坐在船尾。


    船桨入水,哗啦啦划着小船前进,晃得二人身形一歪。


    中心的船板上放了层软褥,姜北海被放在上头,他嫌无聊,时不时同贺砚枝聊几句。


    姜北海盯着船的天花板,问道:“你小子不在衙门打人板子,怎的出现在荒郊野外?”


    贺砚枝随口道:“家里小子逃学,出来抓他回去。”


    姜北海闻言瞅了眼萧鸿隐:“你儿子?”


    “表弟。”


    “难怪长得像,都这么娘们儿唧唧的。”


    这话说的没什么逻辑,姜北海见贺砚枝不接话了,开始得意起来。


    “不过我家老金也是,平日里带出去总有人说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嘿,也不知他听得膈应不膈应。”


    贺砚枝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回想金兰叶对姜北海的态度,好奇问道:“那帮主是如何想的?”


    “嘶……”


    姜北海陷入沉思,似乎很用力在措辞,然而最终只说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贺砚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换了种问法:“听到旁人这般说,帮主心里是高兴还是愤怒?”


    “这个嘛——”姜北海再次沉吟片刻,摇摇头:“不清楚。”


    “……”


    贺砚枝彻底不想再开口,但姜北海却打开了话匣子:“说实在的,其实我没啥感觉,就是老金吧,我感觉他可能有点不开心。”


    “……”


    “就比如这次劫狱,那日他独自一人溜进牢房,我还以为他那时就要带我出去,谁知道他劈头盖脸先把我骂了一顿,你说奇怪不奇怪?正常人不该第一时间商量怎么出去的事么?”


    “……”


    “我不就是出了事没同他说嘛,还不是想让他赶紧跑,他不领情就算了,还特意跑牢里来骂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然后?”


    “然后他就顾自己跑了啊!还说什么三日后,你说说,他都进来了怎的就不能把我捎出去?还有今日来救我的时候,一个劲地说有埋伏,咱这不好端端的出来了,疑神疑鬼的……”


    姜北海凑近贺砚枝小声问道:“你说,老金他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吧?”


    船舱的门适时被打开,金兰叶立在船头看向船内,此刻姜北海与贺砚枝靠得极近,他的脸原本上扬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老姜。”


    金兰叶缓缓走进船舱,来到二人面前站定:“你们,在做什么?”


    贺砚枝被蒙住眼捆这手,自然干不了什么,所以金兰叶问话时,一直盯着姜北海。


    “没什么,就说说话。”姜北海看着他,一脸真诚答道。


    “哦?”金兰叶挑了挑眉:“都说些什么呀?”


    “呃,我问他这是不是他儿子,他说不是,是他表弟,我说难怪他们长得都好看,然后我又说……”


    姜北海掰着手指数方才他们说了几句话,金兰叶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跟我出来。”


    姜北海指了指自己:“我?”


    贺砚枝咳嗽了一声,对金兰叶道:“劳烦松个绑。”


    待恢复视觉与行动后,贺砚枝从地上站起,萧鸿隐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没事,你好好待着。”


    说完他便跟出了船舱,与金兰叶相视而立。


    两人站一起时,贺砚枝才发现自己竟比他高了半个头,他打量着眼前异域的面孔,几乎猜到了金兰叶叫自己出来的目的。


    “那日捡到我银饰的人,可是贺公子你?”金兰叶并不拐弯抹角,脸上又恢复似笑非笑的表情。


    贺砚枝也不打算隐瞒:“是。”


    “那么贺公子特意调走原本的牢役,露出空子助我等逃脱,煞费苦心,意欲何为?”


    “副帮主官话说的不错。”贺砚枝伸了个懒腰:“只是副帮主何苦在门外偷听,大伙儿敞开了说岂不方便。”


    金兰叶莞尔一笑:“那么请问贺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我并不是帮你们。”


    贺砚枝随手撑在桅杆上:“找到生辰纲是我的职责,你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生辰纲是被人劫走的,不在我们手里。”金兰叶好心解释道。


    “这个我自是清楚,只不过副帮主你,难道就不想替帮主洗清冤屈。”贺砚枝直视他的双眼,漆黑的瞳孔宛如无垠的黑夜。


    金兰叶默默后退了一步,对贺砚枝道:“贺公子有线索?”


    贺砚枝没有立刻回答他,顺着碧绿的河水往前望去:“这是要去何地?”


    金兰叶道:“总舵,还有半柱香功夫便到了。”


    船在河道上行驶飞快,贺砚枝才吹了会儿风,远处便出现了一大群建在垂直山壁上的临水木楼。


    金兰叶指挥手下停船靠岸,让人把姜北海小心抬下来。


    贺砚枝给萧鸿隐松开束缚,带着他跳到岸上。


    打量着眼前的木楼,萧鸿隐好奇道:“砚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贺砚枝道:“漕帮的总舵,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有事。”


    萧鸿隐不疑有他,牵着贺砚枝的衣摆跟着往木楼里走去。


    落脚的石台是由突出的山石凿刻,数十级石阶后接木梯延伸。


    金兰叶领头,姜北海紧随其后,贺砚枝和萧鸿隐一边不停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拾级而上。


    壮汉推开沉重的木门,里头乌鸦鸦一片脑袋当即抬了起来。


    金兰叶目不斜视,从容踏进屋内,身后姜北海的身影一出现,屋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帮主!帮主回来了!”


    人群中,一个只穿着坎肩的弟兄惊喜出声,随后急切地冲到了姜北海面前,用缠满粗布条的双臂扶着他从壮汉背上下来。


    有了他的带头,周围的弟兄也都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兴奋地手舞足蹈,高喊帮主福大命大。


    姜北海被兄弟们簇拥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因担忧而瘦削黑沉的脸,才不见几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念,心里也生出酸涩的滋味。


    他宠着大伙儿高喊道:“多谢兄弟们挂念,大哥我回来了!”


    人群再一次发出欢呼。


    金兰叶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大伙儿兴致高昂的同时,角落里幽幽传出了一个声音。


    “帮主能平安归来自是喜事,但若非我们副帮主以身涉险,岂能这般顺利。”


    众人顺着声音往向角落,那里蹲着半数总舵的弟兄,皆是帮内举足轻重的分舵主、香主,年纪都不大,唯有最前方蹲着的一个年长矮瘦的,正是方才开口说话之人。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语气却带着股轻蔑之意。


    围着姜北海的弟兄当即炸开了锅,身穿坎肩的汉子几步跨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道:


    “葛老头你什么意思?别以为在帮里待得久就能爬到帮主头上,救帮主是他金兰叶的本分,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歌功颂德!”


    “阿勇,话别说得太急,人帮主还没说什么呢,你怎的就挣脱了绳子跳出来了?”葛老轻蔑一笑,对面前这人的样子见怪不怪。


    “你他娘的骂谁呢!狗怎么了?他金兰叶不也是帮主捡回来的狗!仗着几分姿色给你们一个个都下了蛊,亏得帮主当初把你们救起,眼下倒是长牙了咬人了,真他娘一群白眼狼!”


    阿勇说着向他们淬了口,他只是帮内普普通通的打手,现下全然不把这些“主子”放在眼里。


    角落的兄弟被他激怒,齐刷刷从地上跳起来,而阿勇身后的人也都站了出来,双方火药味十足,争论声、辱骂声此起彼伏。


    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在最后,在他们吵起来之前就寻了个角落缩着,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吵架打骂。


    萧鸿隐见惯了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鲜少见到这般直白的架势,抬头问贺砚枝:“他们这样吵,二位帮主岂不是很难堪?”


    那些人太过吵闹,贺砚枝不得不低下头,把右耳凑到萧鸿隐嘴边,回道:“不会。”


    面对他的靠近,萧鸿隐没有觉得不妥,不解道:“为何不会?这个地方都要被拆成两半了。”


    没等贺砚枝回答,金兰叶出声制止了双方。


    “够了,都闭嘴。”


    已经打起来的人群被迫停手,葛老蹬了阿勇一眼,听话地收回了棍子,但阿勇才不顾金兰叶说什么,仍想接着打,奈何对方收了手,即使一肚子气无处宣泄,也只得作罢。


    姜北海也默默跟了句:“是呀阿勇,吵什么吵都是自家兄弟。”


    金兰叶瞥了他一眼:“你也闭嘴。”


    姜北海乖乖闭上了嘴。


    葛老得意地笑了,阿勇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姜北海。


    “眼下官府追的紧,我们赶紧出发,所有人抓紧时间把米粮搬到船上。”金兰叶下了命令,葛老他们应声离去,阿勇磨蹭着,最终还是被姜北海踹去搬东西。


    眼前总算安静了,金兰叶平缓了心绪,邀请贺砚枝和萧鸿隐一同商议。


    “贺公子有何良策,不妨与我等说说。”


    金兰叶扶着姜北海坐下后屏退了其他人,亲自为他们沏茶。


    贺砚枝道谢接过,低头一瞧,见碗内没有茶叶,只有微红的茶水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良策倒没有,只是找到了那伙贼人的窝点罢了。”


    贺砚枝端起茶碗尝了口,清甜润喉,很是舒畅,而他身旁的萧鸿隐却面露难色,悄悄把茶水倒了。


    金兰叶闻言露出了欣喜之色,但被贺砚枝打断道:“非是劫走生辰纲的螳螂,而是另一伙黄雀。”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同他们讲述一遍,顺带提及到了贺昱。


    对面二人听完皆沉了脸,姜北海怒而拍桌:“他们搞他们的权,跑咱门前撒野做甚?!”


    贺砚枝看向他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乎垄断了最大的航运水道,但终是忍住没把这话说出来。


    “对了二位,方才提到搬米粮,你们这是打算畏罪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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