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散在空气中, 医疗器械滴答作响,医院VIP病房里几个人在病床周围。
病床头,葡萄糖溶液从滴管处滴滴缓缓落下, 顺着管道流进青色的血管,那人的血管很细, 就连针头用的都是最细的紫色针头。
不像其他两人一样坐在病床旁, 靠窗处站着一人,身形颀长健硕, 一身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背对着病房而站, 像是在赏窗外夜色。
只是等他回眸看向病床时, 你会发现领口处的领带早已松懈, 神色也染上了几分疲倦。
温琰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掀开眼的一瞬, 他恰巧对上了那人落下来的目光。
灯光落下来刺得他立即又闭上了眼, 下意识想抬起手遮挡。
“你醒……小心你的手!”身侧传来陈今抒的惊呼。
只是已经来不及, 手掌遮住灯光,温琰睁眼看见了扎进自己血管的针,顺着管道望去, 高处挂着一瓶透明的不明液体。
尽管他并感觉不到痛,这样的未知让温琰感到不适。
然而陈今抒已经过来抓起他的手, 又放回了原位,小声对他说:“小心, 别动走了针。”
温琰轻轻咳了咳, 刚要起身和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宁从司说话。
只是还没等他起来,紧接着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时卿, 你好好休息着吧,别乱动。”
“?”温琰不明所以看去, 对上了一个不太熟悉的脸庞。
那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头发比宁从司还要短,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如果没记错,温琰在那所心理医院的医生墙上见过他。
“没事。”温琰婉拒了对方的建议,从病床上坐起来,尽力忽视手背上的针,勾出一个浅笑:“徐医生。”
徐斯年,同为那所医院的杰出青年医生代表,如果温琰没记错的话。
所以这一声“徐医生”温琰喊得有些冒险的,藏着的手指不禁蜷缩着捏住被子。
“你才辞职一个月,就和我这么生分了。”徐斯年笑了笑,又轻声说:“算了,你本来就这样。”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疏远。
“这一个月你和谁都没联系,没想到今天又突然出现在医院,是准备回来了?”徐斯年继续问道。
温琰朝对方轻笑以示礼貌,又摇头道:“没有,只是恰巧路过。”
他说话时,旁边的人貌似动了,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宁从司只是坐在了椅子上,并没有在看自己。
徐斯年还在继续说:“也是,院长好不容易才放你走了。”
“今天还要多谢你了。”温琰回忆起,似乎就是徐斯年先发现他晕倒了,当时隐约有听见他的声音,在说什么“叫救护车”。
“我只是碰巧路过,没想到……”徐斯年说着摆了摆手,“不过幸好,你只是低血糖。”
温琰不太明白低血糖的意思,所以低血糖就要用这个针来输送液体吗?
他虽然好奇,但也不能问出来,正想着要不要用什么答谢徐斯年,对方却整好衣服站了起来。
“既然你没事,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下次……”
温琰还没说完,对方却突然打断他的话:“举手之劳,不用请我吃饭,走了。”说罢,徐斯年转身走出了病房。
其实温琰想说:“下次你生病,我也会来看你的。”
他目送着对方离开,正要转身去看旁边的宁从司,陈今抒先一步开口,惊呼:“温老师,原来你以前是心理医生!”
她话锋一转又问:“不过,温医生,他为什么喊你时卿?”
“我……那是我以前的名字。”温琰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睡了很久吗?”
陈今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答:“现在九点,也就四个多小时吧。”
四个多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温琰居然昏迷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宁从司什么时候来的。
他刚转过去看,就见宁从司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淡淡地看着自己。
温琰轻轻眨了眨眼,陈今抒还在继续说:“你可吓死我了,我刚买完蛋糕出来发现你人不见了,然后就听见有人说有人晕倒了,我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你。”
“幸好只是低血糖。”她现在回想起来心有余悸,边说还边拍胸口顺气。
“抱歉,让你担心了。”温琰伸手像给灵宠顺毛一样,抚了抚陈今抒的头,颇有长辈对晚辈关爱那味。
陈今抒刚笑着抬眸准备说什么,却在一瞬间敛眸,不动声色避开温琰的手,正色道:“还好现在你没事了,你那昏迷那么久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温琰觉得这个点陈今抒该回家,而不是出去给自己买吃的。
他叫住人问:“你妈妈知道你在医院吗?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
“我妈妈知道,我一会儿让司机送我回去,你还没输完液!”她说着有浑身打了个寒颤,赶忙道:“不说了,我去给你买吃的。”
“不……”
“你不用去买,我让人送过来了,早些回去。”
温琰不字没说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宁从司终于开了金口。
陈今抒得令,麻溜地出了病房。
事实上她比谁都有眼力劲,刚才要出去就是因为……
陈今抒走后,温琰松下一口气,抬起那只被扎了针的手,垂眸看着,轻声说:“你不用让别人送,我不饿。”
他伸手另一只手,去掀贴在手背上的胶带。
刚掀起一个角,手腕陡然被一只手捏住,阵阵暖意传来,温琰抬眸看去,宁从司脸色不太好看。
“在外面低血糖突然晕倒,现在又是不饿,又是要私自拔针,小孩子都没你这么能闹。”
宁从司被一个“突发性晕倒”喊到医院,站病房里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人醒,又是和前同事叙旧,又是和小姑娘聊天,现在倒是终于有空和他说话了,说了句“不饿”。
宁从司不知道自己语气还能好到哪去。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温琰垂着眼,说了句再客套不过的话,堪比方才那一句“徐医生”。
宁从司突然就体会到了徐斯年那句“你一直都这样”。
原来就是这样。
既然是用来治疗低血糖的,温琰就没再管。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温琰并不知道宁从司在想什么,只是松开他的手腕后坐了回去,好像真的无事发生。
“宁从司,我有事想问你。”最终是温琰决定开口。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没想到宁从司也同时出声,听见他的话,言简意赅主动让道:“问。”
“我有想说的。”温琰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宁从司看起来比平时要冷淡许多,但仔细回想,这个人的心情似乎一直都让温琰难以捉摸。
他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倒不如直接将想问的说出来。
“回秋榭湾那天,你带我去买甜品,你当时说的是‘这里有家心理医院,旁边有家烘焙不错’,你本来就是想来这个医院对吗?”
温琰看着宁从司,他毫不心虚,果断地答了“是”。
“那为什么最后没去呢?”没去和温琰当面对峙,问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是不是就是他?
温琰没停下来,他继续说:“因为你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那天在车上你叫我,我没听清。”温琰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是很漂亮的,宁从司的瞳色很深,如一滩波澜不惊的水,里面倒映着他的模样。
“其实你叫的,是温时卿,对吗?”
宁从司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温琰,一如温琰看着他,看得认真,像是一场找错游戏,拼命想找出破绽。
“对。”他没否认,自嘲般笑了一声,“原来是没听清。”
他后半句声音很小,不足以让温琰听清,但他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宁从司早就知道温时卿的存在,甚至怀疑自己就是温时卿,所以那天宁从司才一副不冷不热兴致缺缺的模样。
说要带他去秋榭湾也只是为了试探。
只是恰好在去心理医院的途中温琰没听清那一句,宁从司才改道去烘焙店。
不管后来宁从司是否相信了温琰的来历,他都没再对温琰提起这件事。
温琰无端想起了那束放在床头柜上的向日葵,今早出门的时候有些焉,他给花喷了水,不知道有没有活过来。
“你要问的就这个?”宁从司又问。
“嗯。”温琰应了一声,他看过去,宁从司脸色依旧不好看。
温琰不懂,分明不高兴的应该是自己。
他本以为宁从司除了是自己的恩人外,他们也能算做是朋友。
至少温琰这么认为。
他没忘记宁从司的每一个好,那些所谓的好人卡,并不是随口而出。
可宁从司好像并非如此。
温琰仔细思考过,大概是因为自己能给对方的太少了,不对等的利益关系又何谈朋友?他没忘记,宁从司说自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所以大概要等他还清了欠下的,他们之间才会是纯粹的朋友吧。
“宁从司,你为什么生气?”温琰轻声问。
“你觉得我为什么生气?”宁从司气笑了,但收起脸色又说:“我没什么可生气的,不过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温琰没明白自己能解释什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低血糖?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完整的和对方说一遍,尽管现在他们还不是朋友。
“我知道了一些事……”
就在温琰开口说话的时候,宁从司的手机不适时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想挂断,但温琰阻止了他。
“工作重要。”
宁从司挂断电话的动作一顿,指尖停在屏幕前咫尺处,他瞥了温琰一眼,最后按下了接通键。
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就算现在不做也无可厚非。
若是从前的宁从司,这个时间段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去做了,不会让当下的工作耽搁他之后的休息时间一秒。
温琰见宁从司接完电话,远远地看着他,他只能善解人意地说:“工作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就好。”
“输完液按床头的铃,护士会来……”宁从司说到一半,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多此一举,没再继续说下去。
“晚饭一会儿就到,我走了。
“你不想说的事,也不必再跟我说。”
那句“我知道了一些事”,宁从司并不好奇别人的过去,后文不知道也罢。
至于温琰口中所说的以后再说,大概不会再有了,宁从司见过太多人,又怎么会没看出对方的逃避。
温琰看着宁从司离开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对方的心思太难猜,他猜不透也不知道从何猜起。
宁从司走后不久便送来了吃的,都是些清淡的菜,温琰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
他动得随意,没注意手背上的针,等手背高高肿起来他才想起这回事。
还多亏宁从司走前提了一嘴,否则温琰都不知道怎么找人来帮忙。
他按动床头的提示铃,不过少时,穿着浅粉色衣服戴着帽子的年轻女人敲敲门走进来,想必就是宁从司口中的护士。
护士小姐姐走过来问:“怎么了?温先生。”她抬头确认葡萄糖还没打完。
温琰抬起手说:“肿了。”
“走针了?我给你重新打,还是?”毕竟他打的是葡萄糖。
“不打了吧。”温琰抿了抿唇,看起来不太情愿再给自己的手扎一个新的孔。
护士觉得床上这位太养眼,看着人笑了笑,很温柔地替温琰拔了针,又耐心地按了一会儿针口,确认不出血了才收了东西离开。
温琰也没有再继续待在病房里,他跟着路标走出医院,又学着教程成功打到人生第一趟网约车,前往输入的目的地。
司机离医院很近,温琰没等几分钟便上了车,第一次坐宁从司以外其他人的车,难免有些不适应,又觉得自己太过依赖宁从司。
好在司机不是网上所说的,喜欢和乘客谈天说地的类型,从头至尾两人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目的地是个心理医院附近的小区,这次温琰没有再像刚穿越的时候一样,被小区的门卫拦住。他走到闸机面前,摄像头瞬间人脸识别,门便缓缓敞开来。
门卫室的人见他,愣了一下对他说:“温先生,好久不见。”
没错,温琰来的这个小区,是温时卿曾住的小区。
门卫口中的温先生,指的是温时卿而不是温琰。
但目前来说又有什么分别?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在医院看见温时卿照片的时候,温琰第一时间是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怀疑这不过是某个幻境。
他都还没来得及感慨,如果是幻境未免有些太过真实,整个世界倏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他便昏迷了过去。
现在温琰已经打消了这种想法。
他跟着小区路标走到一栋小别墅外,再次确认门牌号没错后才走进去。
两侧有明亮的路灯,门外的小花园种了些花草,由于许久没打理的缘故,大都已经枯萎,只剩几棵常青的绿植还苟延残喘。
门上落了一层薄灰,许久没人来过。
温琰没在意,伸手轻触密码锁输入一串密码后,轻而易举打开门走了进去。
感应灯光随之亮起,屋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房子的装修十分简约,家具装修都是低饱和色系,让人不经联想房屋的主人,应当与此相像。
玄关处不像宁从司家一样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摆件,那里只有一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和温琰有几分相似,那是年少时的温时卿。
没错,温琰现在所在的,正是心理医生温时卿的家。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里,又怎么能够输入密码进到这里,一切还要从他晕倒后说起。
温琰晕倒后再有意识不是在医院,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异常真实的梦。
最开始见到温时卿的时候,温琰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象,一个仍在修真界,长发高束穿着皓白长袍的仙君。
他将目光投到对面的“自己”身上,几乎在下一瞬间就发现了破绽。
对方淡漠的眼神,神色带着几分疲倦,分明与温琰毫无相似。
“仙君,幸会。”是对方先开的口,那人凛然的面容上勾起一抹笑。
“温时卿,杰出青年医生代表。”温琰轻声说着,语气却十分笃定。
他看见对方眼角处那一枚浅红色的泪痣,而他没有。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我和你互换了身份去了对方的世界。”温时卿看着面前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道,“所以现在是要换回来了吗?”
温琰沉吟片刻,斟酌着说:“大概是看你我意愿如何。”
见对方眉尾轻挑,温琰继续道:“汀浔山庄那些事,方才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了,你愿意为师兄师姐们做那么多,想来应当十分热爱此处。如果你愿意,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虽然自己确实有些舍不得新世界。
“仙君您想回去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温时卿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拆穿他。
温琰后知后觉想起对方的职业,被拆穿了也不尴尬:“知道你是心理医生,但也不必如此直接。”
“这么看来,你适应21世纪适应得比我好。”
温琰接受着对方打量的目光,并不因此感到冒犯,反倒有些担心对方:“你当真不想换回来?”
在修真这么些年,温琰只记得写乏味如一的修炼生活,他不确定对方当真愿意替自己走那苦海。
“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没想到对方竟然照搬着温琰的话回了回来,“就当作相互成全,或许这就是天命呢?”
温琰很赞同对方的说法,所谓苦海,可能只是对自己来说。橘生淮南为橘,温琰所归与温时卿所归可能不过天命修正,此时才是正确的选择。
两人确定不再换回来后,又相互交代了许多琐事。
事虽繁锁,却有必要。
至少温琰得知,师父不久前已经功德圆满,飞升九天。
除此以外,温时卿还交代了温琰许多有关他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温琰会刚出医院就直逼温时卿家。
温琰放下相框继续往里走,径直走道沙发处,屋内十分整洁,若是说唯一有不足的地方,就是沙发上随意摆放着一个iPad。
合理怀疑是温时卿穿越前用来看小说的。
温时卿和他说,自己是看小说穿越的,以为是穿书,说不定和宁从司看的是一本书。
思绪就此打住,他没再满脑子跑火车,落坐沙发上,弯下腰打开了面前茶几下的柜子。
里面有个文件袋,打开里面装的是各种证件,其中包括温时卿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一些现代公民赖以生存的凭证。
没有这些的温琰,就是个黑户。他其实没想过要借走温时卿的身份来生活的,尽管这样会让他的21世纪生活轻松不止一星半点。
这和偷有什么区别?
温琰这么问。
“你要让我顶替你的身份吗?可这不就是偷了你的身份?”
温时卿显然不在意,甚至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那同样的,我也偷走了你的身份,不是吗?”
修真界年少有成的玉尘仙君,从前是温琰,现在成了温时卿。
温琰沉默不语,有听对方说:“你我互换身份罢了,何谈偷一说。
“用你一身修为换我的财产,谁也不亏。”
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温琰沉吟了片刻,继续听温时卿说了下去。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去温时卿家找到他的证件和银行卡。
“如果有时间去把名字改了吧。”温时卿说得风轻云淡,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他说:“我父母早逝,这些年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温琰并不觉得悲伤,并没有为对方的遭遇产生怜悯,当他换位思考时发现,他亦如此。
他对修真没有太多留恋,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反倒是新世界让人眷恋许多。
既然要离开,何不干干净净离开。
“总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要靠仙君您自己了,因为21世纪真的有些无趣。”道别前温时卿如是说道。
温琰不禁笑了笑,同样道:“你也是,修真着实也有些无趣。后会有期,温时卿。”
温琰坐在沙发上将文件袋里的各种证件文件看了一遍,手机被他抛在脑后,没注意他们三人小群聊里另外两人发来的问候。
同样的,他决定暂时把与宁从司的事情抛在脑后,先解决完当下的问题。
被人抛诸脑后的宁从司,从医院离开后又回了公司,商讨完解决方案已经是深夜。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落地窗外的海滩夜色,不知再想什么想得出神。
办公室的门倏然被敲响,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进。”他话音落下,一个看起来像是保镖身材高大的男人推门进来,向宁从司汇报道:“宁总,温先生从医院出来后回了自己家。”
“自己家?”宁从司下意识反问。
男人顿了顿,说出小区的名字。
宁从司神色淡了几分,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看着他。”
“是,宁总。”男人得转身要离开,又被老板叫住,对他说:“不用盯太紧,安全就行。”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关上,宁从司看了会儿手机始终兴致缺缺,张姨发来消息问两人什么时候回去,他并不知晓温琰晕倒的事。
想到这个,宁从司神色不悦,干脆把手机仍在桌上,打开了电脑。
手指修长在键盘上游走,宁从司在搜索栏输入一行字,按下回车键,相关搜索结果有几百条。
他挪动鼠标一个个词条筛选,一直翻到了尾页也没找到匹配的词条,更换搜索引擎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
当初那本古耽,他以为温琰是主角的那本古耽,如今他找遍各个网页,无影无踪。
就连历史记录也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温琰这个活生生的人不止出现在自己面前,张姨发来那条“您和温先生晚饭回家吃吗?”赫然先是在屏幕上,宁从司简直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在医院等人醒的那个几个小时,宁从司本没必要等的。偏偏有人自称温琰同事,是叫救护车的人,也是通知温琰紧急联系人的。
或许对方是温时卿的同事,或许是徐斯年认错了人,或许温时卿和温琰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温琰醒来前宁从司几乎都没怎么动摇。
直到人醒过来,温琰开始和从前的同事谈笑风生,开始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讲话,那分明就是想起来后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
不愿意和他多解释一句,等他走后更是直接打道回家。
不得不承认,宁从司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摆一道了。与其去想对方如何,不如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轻易相信。
就像他最初所想的,穿越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他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居然因为一点中二病相信了穿越这种抓马的事。
仔细回想起来这一个月的相处,自称仙君,自称来自修真界,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偏偏宁从司还十分乐意和对方演,不知是觉得荒唐还是可笑。
他甚至上网搜了当时那本小说,谁知道那小说早就没了踪影。什么温琰,什么道侣,统统都没了踪影。
这让他更加确信,当下的人只是什么优秀心理医生温时卿。
至于温琰……
宁从司没有再继续想下去,落地窗从外被覆上一层细水滴,不过多时,豆粒大的雨滴替代砸在窗上,尚州迟来的下起夏天的暴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有些烦躁,没了继续留在公司加班的心情,干脆驱车回家。
雨下得很大,只是从车库到家门口的距离,还是打湿了裤腿。
“宁先生,回来啦。”张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愈来愈近,直到走到玄关对面,“雨下的大,我给你和……”
“怎么不见小温?”她瞅了一眼宁从司身后,发现没人,“我做了姜汤,暖暖身子。”
“回自己家了。”宁从司的声音不咸不淡,张姨识趣地没继续问,折回去端来姜汤。
滚烫的姜汤喝进胃驱散满身寒气,宁从司难免又想起了酒后的醒酒汤,倒不是觉得暖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发泄不出来。
“张姨,明天把楼上客房收拾了,东西都换新的。”上楼前宁从司只留下这么一句。
张姨在宁家这么多年,对宁家人的性格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有所了解,很明智地没选择在睡前去将客房打扫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她准备好早餐要去打扫客房时,她在客房碰见了宁从司。
宁从司昨晚睡的并不好,做了个很长的梦,不是什么美梦也不算噩梦,甚至醒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温琰那个罪魁祸首在梦里面想刺杀自己。
醒来后神经质作祟,原本只是来看看客房有没有什么异常,最后却驻足在了那床头束枯萎的向日葵上。
听闻身后的动静,宁从司回眸看去,见张姨正拿着打扫的工具站在门口。
“宁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暗黄的花瓣被捏在指尖不经意捏个粉碎,宁从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垂眸看向花间放着的那张便签,上面并不是花店送的祝福语,是另一个人的字。
簪花小楷,宁从司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会打扫了,把花扔了吧。”宁从司转身走出房间,朝楼下走去。
留张姨在门外站着,了然一笑,走进门里将地板拖干净,又带走了那束枯萎的花。
并没有人发现,花间那张便签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吃完早餐后宁从司立即去了公司,公司新APP正在测试阶段,整个组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如此,他依旧决定挤出一段时间找那位谈谈,不单是自己物质上给予的问题,秋榭湾的监控、失忆、出现在自己家的原因,宁从司统统都要答案。
被人戏耍这种事,他不会允许再出现。
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对方,温琰倒是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午饭的时候,温琰给他发了条消息,宁从司冷笑了一声,点开看。
修真No.01:宁总,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把这些天的账算一下。
算账,好一个算账。
宁从司垂眼看着消息,神色又淡了几分。
算账是吧?那是得好好算算,这算是诈骗还是什么。
不等他发消息,对方消息又发了过来,打字的速度已经不像是刚“穿越”的人该有的速度。
修真No.01:十分感谢您这几天的收留,除了还您钱之外,还有其他的要求尽管提。
“……”
啪一声,手机被扔到了桌上,旁边的秦枞不经抬眸看了一眼最近有些易怒的老板。
“秦枞,让管晴替我去好好算算账。”
说罢,宁从司又捡起手机,开始编辑消息。
维基百科:我没时间和你算,和秘书谈。
宁从司消息刚发过来,温琰就看见了。
手机的页面原本来停留在[归还欠款时该怎么表述]的页面上,微信刚弹窗他就点了进去。
看见宁从司的消息,他并不意外,相处这么些天他知道宁从司有多忙。
就像刚见张姨时她说的一样,宁从司的负担很重。
于是他回复:好的,那就辛苦管秘书了。
回完消息后温琰关了手机,从沙发上起身,瞬间感觉腰酸背痛。
昨晚他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上看东西,看得倦了就不小心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阳光落地。
昨晚的晚饭他没吃多少,刚刚起身开始有些头晕眼花,想起他昨天晚上刚给支付宝绑了银行卡,干脆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外卖。
直到仙君吃上外卖员送来的麻辣烫时,他都还在感慨21世纪科技给人带来的便利。
反正他在修真界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麻辣烫。
温琰很快收到了管晴的消息,对方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见面。
管晴接到任务后立即联系温琰,想和对方约个时间,尽管她并不清楚两人闹哪出。
大概就是老板花钱请来了个委托,现在到期了,得好好算算账。
温琰和管晴约好了下午见面,对方十分体贴,将地方约在了温琰小区附近的咖啡厅。
他没打算在这个地方久住,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新住所,干脆将温时卿家的客房打扫了一番,直到临近约好见面的时间才出门。
温琰跟着导航走,出小区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咖啡厅外弥散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温琰推门走进去,咖啡气息扑面而来。
他环顾四周,一眼看见了一身黑色正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管晴,以及坐在旁边喝咖啡的宁从司。
没想到宁从司也来了,温琰怔了一下,店员上前欲询问,他连忙解释:“约了人。”
这么轻轻一声,没想到居然吸引了那头的人注意。
温琰抬眸,恰巧对上宁从司放下咖啡投来的目光。
神色不悦。
温琰在心中默默描述着对方,却还是扯起唇角朝对方轻笑一下,径直走过去。
“温先生,您来了。”管秘书见来人,立即起身,说话比平时还要客气,像是在见客户。
不过这些温琰无从知晓,他只是朝对方轻轻一笑,转头去问旁边的人:“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宁从司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太好听。
温琰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脾气,心中叹了口气,心想着还是先做正事,转身微笑着对管秘书说:“那就开始算吧,麻烦你了。”
管晴很专业,从温琰见到她第一面,准确来说是第二面,对方就给他一种能力超群的感觉。
温琰看人一向准,当然了宁从司除外。
他话音方落,对方就递过来了一堆发票账单,温琰从头看到尾,看到最后上面写着:合计零元整。
“……”温琰沉默一瞬,抬眸看了对面两人一眼。
管晴微笑地看着他,唇角上扬的角度十分标准,宁从司恰好端起咖啡杯,似乎没在看他。
“管秘书,为什么……”合计归还金额是零。
他话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喝咖啡看手机的宁大总裁,终于开金口打断了他的话。
“说这个之前,温先生不如先解释解释。”
是了,昨天这位走前留下话,让温琰解释解释。
他其实曾纠结过是否要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宁从司,但想起对方最自己的隐瞒,温琰总是心存芥蒂。
不是生气,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必要。
但昨晚思考过后,他还是决定告诉宁从司。
“好的。”温琰点点头,正要说话时管晴却突然起身,说:“宁总,我去给温先生点杯喝的。”
温琰怔了一瞬,明白管晴是要回避,倒是省去了他和宁从司商量,找只有他们俩的地方。
他和管晴道谢后礼貌地目送着她离开。
唇角的笑停留着随他一起回眸看去,宁从司神色淡淡,有几分凛然,把距离拉得很远。
温琰敛起笑,敛眸思索了片刻,就在他想好怎么说的时候,对面的人倏然开口。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此前温琰所见的每一个宁从司都不一样。
他说:“我现在该叫你温琰,还是温、时、卿。”
温琰陡然抬头,神色是从未见过的难以置信,他看着宁从司,半天只发出来一个音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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