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灵兽低吼着, 前爪不安的磨蹭满是血污的地面,张鄞嗓子扯得生疼,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无声的开口, 试图让灵兽听懂。
“把我与它们一并杀了吧…”
体内怨气不断横生, 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撕扯下来!
城中倏地响起一阵嗡鸣!
他的剑灵化形了!
可张鄞那剑灵分明是刚认他为主,又怎会…
温玉沉目光一顿, 看向那所剩无几的灵力,心中有了猜想。
那剑灵是在吸收张鄞的灵力,趁此机会化形。
光影交错,剑灵周身散发着微光, 似是一位刚下凡不经世事的神君, 他朝张鄞走去,在张鄞以为此局无解时朝他伸出了手。
“你就只有这般能耐么?”
剑灵低垂着眉眼,不由分说的将他从泥潭之中拽起:“若只有这点能耐, 便等它们被清扫干净后就与我解了契。”
张鄞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剑灵,只感觉到在触碰到剑灵的瞬间便涌入一股巨大的暖流, 他再清楚不过,那便是灵力, 可如今他的灵脉尽断, 输送再多的灵力也是无济于事。
“杀了我吧。”张鄞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听不真切。
闻言,剑灵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手中动作未停。
“次次都是这般无用。”
张鄞喉头一哽, 剑灵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 不然又怎会害死这满城的人。
剑灵跟了他还真是倒霉至极,张鄞勉强扯出笑来, 他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
曾经受百姓爱戴,受同门照拂的张天师如今听到别人这般贬低自己也不恼,只是点头附和着。
温玉沉不知为何脑中蹦出来一个词“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他还不如张鄞,他是个是鸠占鹊巢的小偷,是个天煞孤星,张鄞还好。
他至少在何时都仍有人会毫无顾忌的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华清棠身上。
华清棠…
也会同他们一样,死在自己前头吗。
染血的袖口下十指死死的攥着,像是要将自己生生挖掉一块血肉一样。
睫毛颤动,他想,永生的确是惩罚。
得知未来人的结局亦是惩罚。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他想改命,也想给华清棠改命。
只是若要改命便要查出华清棠上一世因何而死,从而避开那个致命的弱点。
可他要如何查到前世之事,系统是定然不会告诉他的,难道要他去问华清棠么?
他要如何问…
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剑灵身上缠绕的灵力早已退散,余下那点点光亮几乎是微乎其微。
灵兽身上萦绕着十足的怨气,瞳孔已然涣散,方才那是它最后的哀鸣,温玉沉清楚的看到了炼兽之人并非张鄞,而是他的剑灵。
剑灵将最后一缕灵力输送到张鄞身上,护住了他的心脉,同时借力将他的灵脉重新锻造。
锻造灵脉相当于把长歪的骨头生生打断,再重新接上,因此张鄞在承受不住的情况下彻底昏死在血泊之中。
天上降下无数道金光——直直笼罩在张鄞一人身上。
那道金光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张鄞身上的伤痕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暖意直直流入胸膛。
剑灵在金光乍现时便又恢复了剑身,像是从未来过,他代替张鄞倒在了血泊中。
万鬼昭被清剿殆尽,只是它们仍在最后一刻时,留下了个诅咒,黄粱梦便是他们曾留存于世,唯一的证明。
而黄粱梦残留下的怨气也被剑灵尽数引到了灵兽体内,以确保怨气不会再次横生枝节,作乱人间。
只是灵兽在被输送怨气时拼命挣扎,至使剑灵伤了它的一只眼,如今又被那缕金光直直照着,伤了根本,一身洁白的毛发无一处不沾血渍。
但它无力逃走,只能趴在原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张鄞飞升了。
那位传闻中屠城后又因遣散了冤魂而飞升成仙的天师——便是张鄞。
张鄞飞升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剑灵所用的灵力基本都来源于他自爆灵脉时散出的灵力,而那部分不属于他的灵力也与他的十分相似。
加之剑灵在彻底处理好万鬼昭时再次化为原型,而张鄞还在,因此天道认错了人。
阴差阳错,飞升的人成了张鄞。
他深深看了那羌崇一眼。
上好的剑,实在可惜。
眼前光景忽然一片虚无,如同走马灯,不断循环某些画面,最终定格在张鄞披麻戴孝,跪在不枉桥前。
纸钱纷飞,火焰摇曳。
他磕了头,手中拿着羌崇,用灭形铃困着凶兽。
“一路走好。”
张鄞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清楚的记得羌崇化了形,可他醒后,无论如何唤羌崇,羌崇都再无反应。
“多谢你了,羌崇。”张鄞垂下眼睑,声音轻缓。
但羌崇毫无反应,像是从未化形过的死物一般。
张鄞攥着剑鞘的手逐渐收紧。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再回师门,但凶兽一事他还不知要如何处置,他想最后再去问问师尊…
只此一次,此事过后他便会拜别师尊向师门谢罪。
下定决心后他便当机立断朝师门的方向踏去——
只是他在触碰到结界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结界似乎是被人损坏了一遍,果不其然,门开的瞬间,他身躯一僵。
修道之人死后不会留有尸身,唯有死前留下的血液。
而此刻,偌大的道观里,血水成河。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林十五。
又是林十五。
羌崇从他手中脱落,溅起血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一言不发的将这空荡荡的道观翻了个底朝天,但仍未能寻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他的脚下如同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负重前行。
他又回到了院内,脑内一片混沌。
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道观里唯一残留下来的“遗物”。
罪魁祸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他在那院子里待了多久,但想来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为那凶兽还等着他处置,他没法继续颓废下去。
他以灭形铃为封印,将凶兽暂时压制,但他知道这凶兽本不该死,他若杀了它,不知这天地间何时才能再生出一个护佑一方百姓的灵兽。
若是不杀它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它身上的怨气便会消散,即便怨气不散后世应该也会有人能想出击溃怨气的办法。
张鄞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仙,他的灵力便能清剿怨气,只当自己只是被剑灵以不知何等方式救活了,再无其他。
“好在你帮我恢复了灵脉。”张鄞摩挲着剑鞘,将自己的灵力慢慢灌入剑中。
“如今我能留给你的,只剩下这么多了。”张鄞将剑立在墙边,割破手腕,以血画阵。
血液几乎流尽时,他盘坐在阵中,血阵的红光应满山洞。
凶兽短暂的恢复了一瞬清明,他看见了那个召它过来后又灌了满身怨气的人坐在血阵中央。
而零散的记忆都告诉它,是眼前之人将它炼化成了一个凶兽。
它想挣扎,但灭形铃压的太死,使它动弹不得,它嘶吼着,张鄞却像是听不见一样,身体逐渐化为虚无。
点点星光无声无息的消散在洞中,血阵红光弱下,灭形铃没了控制的人和灵力无法维系自身。
直直的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凶兽脚边,凶兽像是泄愤似的,狠狠将它踩扁——
“华师兄出来了!”邵余惊喜道。
沐少卿唇角一抽。
老东西…竟然没死在里头,命还挺大。
但他表面还是客套了一句:“朝凌仙尊。”
温玉沉唇色发白,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但最先发觉的仍是华清棠,他拧眉,良久,朝温玉沉道:“师尊可是身体不适。”
温玉沉摇摇头,没吭声。
在没想出如何知晓他上一世因何而死的情况下,他还是有必要跟华清棠保持些距离的。
他手中冒着虚汗,眼前也晕的厉害。
他盯着沐少卿的剑穗。
估计是张鄞的仙力注入剑内时也沾上了点,毕竟它俩是一块料子,虽然分开了,但沾上些仙力也属正常,不然这凶兽怎会如此轻易便清醒了。
温玉沉看那几人叽叽喳喳的觉得吵的头疼,开口训斥,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吵够了么,若没处理好正事便闭嘴,若处理好了还不滚出去。”
言下之意,没处理好得闭嘴,处理好也要闭嘴,并且立刻滚出这山洞。
空气静默了一秒。
姜陶笑着打圆场道:“仙尊说的是,方才是因为弟子头回唤醒凶兽,有些稀奇,便忘了还要回师门禀报此事,多谢仙尊提醒。”
其余几人也没说什么,毕竟如今他们可是收了这凶兽为小弟,要知道上辈子围剿温玉沉可没少了这凶兽的助力。
左右温玉沉再嚣张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又何必非要跟温玉沉争个高低。
温玉沉疲倦极了,头也不回的出了山洞,华清棠跟在他后面。
他小声问。
“师尊可有受伤?”
第 72 章
温玉沉平静道:“没有, 只是有些累了。”
心脏骤然掀起一阵刺痛,他微微蹙眉,手指收紧一瞬, 转而恢复原样, 朝华清棠道:“你且先走罢,为师想起还有要事, 去去就回。”
华清棠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见他没再继续追上来,他立刻卸力, 体内的祀幼窜动, 不知为何,怨气似乎比先前更多了。
他一手撑着树干,指腹压的泛白, 一阵没由来的窒息感使他下意识的大口呼吸着。
“为何这般难以压制…”分明前些日子还极易控制。
温玉沉的眉头紧紧贴在一起,四肢开始乏力, 但他不想坐在这不大干净的地方,他强撑着力, 一挥袖, 那套华贵精美的桌椅就格格不入的摆在深山老林里。
他当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靠在椅背上,脑内的记忆如同潮水不断涌上。
那些被他掩埋在长河中的记忆疯狂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你说我们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女人声音有些虚弱, 但难掩欣喜。
男人脑中灵光一闪, 他道:“一片温玉沉秋云,不如就取玉沉二字, 玉乃石之美者,亦同君子, 沉字也好,他生来便担着重任,望性子持重些。”
女人伸手戳了戳熟睡的婴儿的脸,轻声细语道:“我还是觉得沉字不好,他若以后长大了能成个正人君子倒也好,不过若是成不了,也无妨。”
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再不济,也会有你我帮他添补家产,日子过得轻快些,也是好的。”
这句话不知是怎么触到了男人的霉头,他立刻打断了她:“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他生来就姓温,即便如今温家不是朝廷上叱咤风云的温家,那也是富可敌国。”
“他既姓温,便合该担着他的责任。”
他瞧着女人错愕的神情,语气一缓,又道:“不过你说得也对,虽然他姓温,但也是我们的儿子,我自然不会苛待了他。”
“阿婉,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要好好养养身体。”
养温玉沉此事并不轻松,光是保他的命就掏光了压箱底的名贵药材,才堪堪吊着一口气,让这个与温岚毫无血缘的“长孙”活了下来。
而温岚想的则更深远。
他需要让温玉沉出众,但又要在他出众的同时让他逐渐荒废处理家族事宜的能力,因为他不会让温玉沉继承到任何温家的东西。
他清楚的知道温玉沉并非自己的血肉,若是有一天当真被他知晓了此事,他便需要预防温玉沉抢夺家产。
而温岚老谋深算,他不会给温玉沉反应过来的机会,他要让温玉沉觉得自己待他极好,但又不会真正的危害到自己的亲手儿子的地位。
这样即便他不念及旧情,也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他要给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铺路,拿温玉沉当靶子,让温玉沉承担一切明枪暗箭,最后再感激涕零的觉得他是一位好父亲。
三岁时,温玉沉身体还是不大好,他闹了脾气不想喝药,一个失手将药碗推翻,不知混了多少名贵药材才熬出的一碗价值连城的汤药撒了满地。
温岚脸色冷了下来,他扭头就走,温玉沉蒙了一瞬,随后立刻跳下凳子追上他,抱着他的大腿奶声奶气的朝他道歉。
“爹爹…爹爹我错了,爹爹不要走…”
但温岚毫不犹豫的将他踹到一边,瓷碗的碎片扎到他的手心里,他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满腔委屈随着“哇”一声涌出,第一个赶进来的是他娘。
沈婉吓得立刻把他抱到怀里,一边哄他一边问他的手为何会伤。
温玉沉不说话,他委屈极了,只是抱着沈婉的脖颈不撒手。
沈婉的衣襟被他哭湿了一片,她也不恼,只是温柔的给他上药,轻轻的吹着他的手心,包扎好后又将他抱进怀里。
“不疼了,娘亲给阿玉吹吹就不疼了。”
沈婉不喜欢叫他玉沉,或者说她只是不喜沉这个字,她觉得这个字太重,玉或许只是期许,但沉便是要将他的未来束缚在这四方天地。
但她性子软,不敢反抗自己的夫君,就连她嫁进来时也总是一副受人排挤的样儿,偏她的夫君也同她一样并非大房,无法为她撑腰,更不愿为她出头,有时还会变本加厉将气撒在她的身上,直到温玉沉诞生,她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她便觉得温玉沉像是她的救星,像是她的护身符,给她带来了如此多的好运,因此连带着对温玉沉的爱也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
其实即便她知道了温玉沉不是自己亲手的孩子也会装成全然不知。
她不会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温玉沉是她的福星,更是她的护身保命符,她很爱温玉沉。
后来是温岚叫沈婉做些绿豆糕,再有自己端过去,送到温玉沉身边,温玉沉还在生气,看到温岚时就转过身子不理睬他。
温岚拿着绿豆糕递到他的嘴边:“玉沉,你身子骨不好,且不说这药有多贵多难寻,万一就因为少了一碗药,你不在了…”
温岚哽咽开口:“你娘她该有多伤心,你平日里耍耍小性子也无妨,但此事关乎你的身体,为父不能放任不管。”
温玉沉冷哼一声,算是原谅了他,甜滋滋的吃起了绿豆糕。
其实温玉沉喜欢甜食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吃了好多苦药,只有在吃完苦药后吃了沈婉给他做的甜滋滋的绿豆糕他才觉得好过些。
打从他记事起就被灌下一碗碗的汤药,小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阵令他抗拒的味道,他只知道他不喜欢喝药,他很讨厌喝药。
而他爹又不允许他吃糖,说是长了蛀牙,祖父就不会喜欢他了。
他那时就想,祖父若是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不对他的意便不喜欢自己了呢?
他娘见不得他天天都垮着一张小脸,于是学着做了绿豆糕,又不会放太多糖调味,又能解了药的苦。
沈婉还特意问过大夫,所幸这些药材里并没有跟绿豆相冲,而又因为它本身就是药材,兴许还能对温玉沉的病情好转有所帮助。
不然她也不敢给温玉沉乱喂什么东西,她十分宝贝温玉沉,因此在温玉沉大部分记忆里沈婉都是一个极为温柔的存在。
她会在温玉沉被罚后柔声安抚着他,会为他做不用忌口的甜食,也会在他身子好些后带他出去散心。
相对于温岚而言,沈婉跟他更为亲近。
当然,在沈婉的调和下,温玉沉逐渐也觉得温岚也是在为了他的未来做打算,后面的记忆全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除去温玉沉喝药时的不情愿,日子也算安稳。
“够了!!!”温玉沉攥成拳的手狠狠往粗糙的树干上打,树叶霎时掉落一片,他像是刚从梦魇中惊醒,双眼布满血丝。
他仍旧不可控制的忆起了温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寓意很好,但这份情真的是属于他的么?
他不该姓温,也不该名玉沉。
他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阖上双眼,压下莫名的怒意。
他不该沉溺在这早在几百年前就消失殆尽的事物中。
他总算平静下来,后缓缓睁眼,冷静的问系统:“这就是你最开始说本尊一定会成为书中“反派”的原因?”
此刻他是不排斥系统的,因此系统立刻回道:“最开始我不知,但你的命定结局便是被正义之人诛杀,而正义之人便是沐少卿等人。”
“你自然会有…”
温玉沉嗤笑一声:“放你的狗屁。”
他一手侧撑着脑袋,手中折扇被他撑开,他盯着扇面,声音凉薄不带有一丝情绪起伏:“本尊可记得你与本尊第一次失联时,曾问过本尊掉到了哪。”
“你若真能预知未来,窥探过去,不妨再看看,本尊那一次,去了哪,做了什么。”
系统被他问的一愣,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系统也无权查探被温玉沉改过且断联的部分剧情,这一世被温玉沉改了的情节并不会全都显现。
只有波及到主角或是导致配角提前死亡才会显现,而温玉沉第一次与系统失联时并未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又如何会记载在册。
温玉沉的心脏狂跳,他在赌这天命能改,且不止能改他一人的。
若是系统没能说出口就说明只需要避开某些范围,就能逃这所谓的天命。
“…我不知。”
温玉沉如获大赦:“你不知么。”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如初见时的气定神闲:“那你觉得你还有何证据值得本尊相信,本尊日后一定会死。”
“本尊陪你玩的时间够久了——每件事都是由你引导,最终才会同你说的结局相差不大,若是这些事本就是由你故意而为,倒也合情合理。”
他无形中释放的威压令人近乎窒息,想要立刻逃离:“你觉得你这本尊这还有什么可信度么?”
他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本尊不会对一个诓骗戏耍本尊的东西手下留情,若是你没有什么证明,叫本尊亲眼所见——”
他并未继续说下去,唇角一扬,“哗啦”一声,折扇合了起来,他缓步朝山下走去。
第 73 章
“你要我如何证明?”系统的声音平缓, 但却格外突兀。
“让本尊看到本尊是在何处被围剿致死。”温玉沉最开始是想让系统给出华清棠死时的画面。
但系统只说过可以完整的看见自己的上一世的所经之事,其他人的死亡画面恐怕系统也无权知晓。
因为系统所言的剧情一直是实时推进,而自己所提的死亡画面是在未来, 且会展现导致华清棠死亡的重要人物, 剧情提前泄露,要是能除去害死华清棠的真凶, 系统大概率可以放给他看,只可惜难点就在这。
但若是换成自己死前的画面便不会让系统为难,毕竟自己所提之事于系统而言易如反掌,且剧情不会提前泄露。
因为从最开始, 系统就明言告诉他, 是由沐少卿几人将自己围剿诛杀,即便自己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系统道:“我没办法把死亡画面调出来给你看,不过我可以把你送进去。”
温玉沉扬了扬眉梢:“怎么送?”
系统道:“把你的意识存放在上一世的“温玉沉”体内, 你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也可以看到他做了什么,但你无法控制身体的主权。”
“倒也跟调出画面差不多, 但此法相对危险,如果你意志不够坚定的话, 可能会受到影响, 被上一世的自己所同化。”
系统把一直想问的话提了出来,系统怕再不说温玉沉一个不高兴又跟自己断了联系,到时候想问也找不到人:“温玉沉,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我啊?”
“我明明没得罪过你, 也没骗过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扇骨“吧嗒”一下敲击在木桌上, 发出一声脆响,温玉沉难得有兴致没有绕过这个话题:“本尊怎知你有没有骗本尊, 况且你觉得你的言行举止有一处不像骗子么?”
温玉沉觉得自己能信系统属实是自己太闲了,又或者是潜意识希望它是真的,真的能预知未来,让他避免错误的选择。
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思及此,温玉沉自嘲的笑了一声。
原本安放着的荷囊忽然涌动起来,不等温玉沉反应,荷囊内就冒出了个小脑袋。
荷囊里竟然生出了个身形圆滚滚的小奶娃,这小奶娃脸上肉嘟嘟的,长得甚是可爱。
而且他发现,这个小奶娃有点像华清棠…
他沉默了一瞬,盯着光溜溜的奶娃娃嘴角一抽。
这小妖是他跟华清棠的头发成精了。
温玉沉:“……”
他原本想着自己的头发能成精的原因是灵力茂盛,而添入了华清棠的发丝便会导致灵力分散,所以他没想过…
“衣服,冷。”这小妖不光长得像华清棠,声线也同华清棠大差不差,但他的声音比华清棠的要稚嫩一些,像是还没过变声期的华清棠。
温玉沉没想到这小玩意儿还会说话,看在他像华清棠的份上,把他从怀里半掉不掉的荷囊里拽到了自己手上。
随后荷囊被他变成了一件合身的衣裳,直接穿到了那小妖身上。
“你想叫什么?”温玉沉倏地想起了给华清棠买的小泥人,他在卧房里寻觅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然后他把泥人摆在小妖身边,仔细打量一番。
得出结论,还是小妖好看,这泥人捏的华清棠太丑了。
“你方才,是在笑我么?”小妖气鼓鼓的盯着温玉沉看,没答他的话。
温玉沉一愣,随后想到自己在他诞生前确实笑了一声,他语气柔和起来,看着这小妖跟华清棠一样生气都是抿唇不理人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笑你干什么?”
有点像缩小版的华清棠。
小妖面色有所缓和,又问:“那你为何要笑?”
温玉沉心情不错,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肚子:“在笑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了,就跟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猩猩似的,有的人天生璀璨,有的人生来就如同困兽,只能拼命挣脱束缚。”
小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你骂我是猩猩。”
温玉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尊看你跟猩猩二字倒是投缘。”
“不如叫华星辰。”
他不等小妖反应,又道:“小名猩猩。”
华星辰脸色黑如锅底,他不像别的妖物,未化形前他也有些零碎的记忆,他知道“猩猩”是个周身长毛不大好看的活物。
这人竟然叫他猩猩!!!
“我不要。”
温玉沉笑意不减:“反抗无效。”
华星辰哼一声甩头,他的灵力都用来化形了,此时根本没什么多余的用来反抗温玉沉,只能双手抱臂黑着脸转头表示自己的不悦。
但温玉沉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他也觉得不好听,但他特意取了华清棠的姓和自己的名给他,所以不好听也成了好听。
他本来想直接叫华星辰“温猩猩”但他想到了自己的姓都是偷的,哪来的脸让别人随他的姓。
故而,他选了华清棠的姓,但随了华清棠的姓便不能叫如此随便的名字,“猩”字便改成了“星”,在不改变原意的情况下,他藏了个私心,把自己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但这个辰与温玉沉的沉不同并非是有什么重任等着他去担着,而是星辰,天上最为耀眼的存在。
常有人说月亮是整片夜空最为夺目的存在,但温玉沉总觉得星星比月亮好看。
因为只有在满天星河时人才会驻足在原地,向天上望,但若只有月亮时就需要月圆才会引人驻足。
哪怕只有零星几颗,也像是有魔力般,地上的人会抬头数一数,指着星星许愿,或者数好了后再数一遍。
它总能让人甘愿为它停下脚步。
温玉沉这么想着,就推开了窗子,一手捏着华星辰,将他放在窗沿,华星辰顺势坐在边上。
“不是骂你。”温玉沉一顿,补充道,“你的大名意同这天上的星河。”
华星辰问:“那小名呢?”
温玉沉:“地上的黑猩猩。”
华星辰:“……”
华星辰觉得他有病,但叫这个名字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华星辰是靠他身上溢出的灵力才得以化形的。
就算这人取名难听了点也算是他的恩人。
“能不能不叫我小名。”华星辰试图讨价还价。
温玉沉眼带笑意拒绝了他:“不能。”
华星辰放弃挣扎,闷闷不乐的仰头望天。
次日,温玉沉正准备跟华清棠说一声带他跟华家夫妇辞行,刚走到华清棠卧房前,就听到赵慕菱的声音。
“本来我与你爹还想着今年怕是没法给你过生辰了,没想到你竟赶着这几日回来了。”赵慕菱双手捏着华清棠的脸,华清棠面无表情的被自己亲娘狠狠揉搓。
“瞧瞧,只是几日未见,我儿就清瘦了许多,今日我儿生辰定要多吃些,补一补身子。”
华清棠犹豫不决,他已跟着师尊出来这么久,若再耽搁一天…
“华师弟起了么?”温玉沉十分识趣的在门口喊了一句,他不愿给赵慕菱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木门敞开瞬间,赵慕菱脸上挂满了笑:“小许啊,怎地起的这么早?我想着你们刚除了妖要好好歇息一下呢。”
“今日是有何要事么?”话音一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又故作镇定的问:“…可是你们有事要忙,要回邵阳了?”
华清棠察觉到赵慕菱的异常,正要开口安抚她,就见温玉沉浅笑着摇头。
“不是,是因为今日是华师弟的生辰,我这个做师兄的总不能在他生辰那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吧。”他半开玩笑的将赵慕菱逗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来不及给棠儿过生辰了。”赵慕菱笑着又往华清棠耳畔凑了凑,低声道,“你这个师兄人还挺好,你可不能给他骂跑了啊。”
华清棠想问她为什么自己要骂温玉沉,但赵慕菱先一步走了,留下两人面露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尊。”华清棠轻声问道,“你怎会知晓今日是我生辰?”
温玉沉故作高深,勾了勾手,叫他过来,华清棠下意识听了他的话,乖乖靠近他,直到足够防着别人听到他俩交谈的声音才停住脚步。
温玉沉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之上,痒意漫延。
华清棠身子一僵。
“师尊…你…”
“你猜。”
他说完又直起身子,唇角噙起一抹笑意,随后认真道:“起得早了,刚想寻你,走到门口刚好听到你娘说今日是你生辰。”
“礼物么…”温玉沉仔细想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拽下荷囊,打开荷囊,华星辰冒出头,“送你个…儿子?”
华清棠:“?”
华清棠被他的话惊得半天没动。
“但是不是这个儿子,这个是样品。”话罢,温玉沉把华星辰又塞了回去,“我可以再给你做个儿子。”
华清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师尊竟然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说“送你个儿子当生辰礼物”。
“…多谢师尊厚爱,这就不必了。”
华清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他师尊真打算送他个儿子???
温玉沉也觉得自己这个礼物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他给自己找补道:“其实,它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华清棠:“?”
第 74 章
温玉沉想着头回给他过生辰总不能送一个他不喜欢的生辰礼物吧?
于是, 他决定问问华清棠他想要什么,反正华清棠要什么自己都能拿出来,拿不出来的就花些银子, 若还不行就抢来。
左右华清棠想要什么他都给的了。
温玉沉清了清嗓子, 问他:“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华清棠薄唇翕动,声音小到微不可查:“想要师尊陪我。”
华清棠有点难为情的别过脸, 泛红的耳根和白里透红的脖颈暴露他此刻的慌张。
攥着扇骨的手微微收紧,他有点后悔问出这话了。
本来想着等陪他过完这个生辰便要与他保持距离,至少在想出破了华清棠死局的法子前跟他保持距离。
因为温玉沉总有种预感,他觉得华清棠的死跟自己有很大关系。
“师尊若是不便奉陪也无妨。”华清棠见他良久没回, 便主动给他找了台阶, 只是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
睫毛帘子轻颤着,温玉沉倏然一笑,伸手掰正他的脸, 戏谑的看着他,唇角浅勾着, 语调拉长,像是在逗弄他:“生气了?”
“…没有。”
温玉沉笑意更深, 眉眼柔和, 这回倒是让他看见自己那不合身份的小虎牙了:“华清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是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他话还没说完,华清棠就点了点头。
“我想要的生辰礼物便是师尊陪我一日。”华清棠声音平缓, 但听着却有些低落, “之前你从没陪过我,也没有陪我过过生辰。”
“什么?”后半句他没听清。
“…我说生辰礼物不能是让师尊陪我一日么?”
温玉沉略显无奈, 失笑应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华清棠对自己陪他这事耿耿于怀:“没说不陪你, 但这不能算生辰礼物,所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想要的?”
华清棠思量片刻,如实道:“我什么都有了。”
温玉沉语塞。
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可温玉沉就是想要送他点什么,就当作一个念想,若是日后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又或是不能与他相见,总归也能让华清棠记住自己。
他不想让华清棠忘掉自己。
什么是最为难忘的生辰礼…
温玉沉还在思考送他什么,袖口被人拽了两下,华清棠轻声道:“师尊为何出了幻境便躲着我。”
华清棠本来不想问,但他还是想知道,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为何出了幻境就又恢复到最初那层略微疏远的关系。
华清棠眸子清澈,瞳孔映出那人身影,看不清是何情绪。
“…可是我做了什么惹师尊不悦的事?”
温玉沉看着眼前人,睫毛帘子遮下一片阴影,良久,他开口道:“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华清棠疑惑抬眸,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子:“那师尊为何不愿理睬我?”
温玉沉唇角微弯不着调的戏谑道:“不是不愿,是不敢。”
“跟你共处一室便是对为师定力最大的考验。”
华清棠反应了一会,瞳孔倏地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为老不尊”的师尊,拽着他袖口的手猛的收了回来。
温玉沉扬了扬眉:“但为师的定力是有目共睹的。”
华清棠满脸写着“我不信”。
谁家有定力在挂房梁上的时候还能…
温玉沉轻咳一声,试图挽尊:“为师的定力还是不错…”
华清棠深表怀疑。
温玉沉放弃挣扎:“…为师若是有定力就天天跟你睡一起了。”
华清棠赞同点头。
温玉沉:“……”
谁教他这么拆人台的,换个人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虽然打的结果也只可能是华清棠大获全胜,那人带着一身伤败兴而归。
华清棠犹豫了半天,总算下定了决心,朝温玉沉扑了过去——
温玉沉被他抱了个满怀,双手无措的平举于双肩,似笑非笑的问他:“怎么了?”
华清棠别扭道:“我没抱过师尊,生辰刚好试一试。”
温玉沉被他逗笑:“你试什么?”
华清棠理直气壮岔开话题:“今日是我生辰。”
温玉沉“嗯”了一声,哄小孩似的由着他道:“好,今日生辰,你最大。”
华清棠没抱多久,或者说他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分开时温玉沉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喜欢的话下次我便抱着你…”
“不喜欢。”华清棠斩钉截铁,他只是趁生辰做一下之前没做过的事,倒也不必次次如此。
温玉沉也不自讨没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白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可好?”
华清棠下意识问:“那晚上呢?”
温玉沉神神秘秘道:“这是秘密,等到了晚上你便知道了。”
华清棠只得应下:“那师尊今日能陪我…”
“陪你去哪都行。”温玉沉伸手指了指天,“你今日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为师都能给你摘下来。”
华清棠歪了歪头:“也不是不行。”
温玉沉眉骨微扬:“那今夜便给把它摘下来,送给你。”
“师尊晚上再摘也不迟。”
“现在先陪我去一处…”话音一顿,他思量了片刻,“秘密基地。”
温玉沉没见过什么所谓的“秘密基地”,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扬了扬头,道:“你带路。”
华清棠面露难色,有点犹豫道:“那可能,不是路。”
华清棠没再多言,在前头带路,华清棠带他走到了一堵墙前。
华清棠蹲下身子,指了指那狗洞,那双凌厉的凤目带了些许期待的看向他,让人难以拒绝:“师尊…”
温玉沉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
这是…要他堂堂朝凌仙尊钻狗洞?
绝无可能!
“师尊你怎么卡在洞里了,要不我把墙劈开…”华清棠说着就要唤出烛封。
“不必!”温玉沉立刻拒绝。
那怎么能行,若是劈了开了墙引来了别人,那岂不是要把脸丢个一干二净。
温玉沉后悔钻这狗洞了。
又折腾了半天,温玉沉总算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温玉沉狐疑道:“你真有洁疾么?”
华清棠点头:“不过不是天生的。”
温玉沉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一抹脏污:“你的洁疾还能收放自如?”
他倒也不是怀疑华清棠蒙骗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华清棠并未解释,只是微微侧头,在前方带路,温玉沉也没继续追问。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与外头繁华的街道截然不同,小石子铺满了地面,温玉沉百无聊赖的踢着一块石头往前走。
一个不注意,石子儿被踢飞进了花丛中,找不见踪影。
他只得抬眼,满片花海映入眼帘,各色蝴蝶绕着华清棠,他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君,无论如何都能讨人欢心。
眼前一只手托着个蝴蝶,举到他面前:“这儿其实是我阿娘的小花园。”
他想起自家院子里也有个花园,便开口补充道:“是她与父亲相遇的地方,后来他们定了亲,父亲就把这地方买了下来,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花园。”
“再后来便是有了我,阿娘喜欢带我到花园里,然后拽一朵花别在我耳边。”
温玉沉俯身,顺势拽了几个他瞧着顺眼的花:“是么?”
“嗯,她还会叫父亲嘲笑我,说我合该是个姑娘。”
只一会儿功夫,温玉沉编好了个颜色极为艳丽的大红花环,替他戴上,十分满意道:“好看。”
其实普通人穿红衣或是带着红色配饰会喧宾夺主,但华清棠的容貌像是老天爷赏饭吃,少年气十足的同时举手投足间又尽显矜贵气质。
华清棠一愣,伸手想要将花环取下,却被温玉沉抓住了手腕,微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的躲闪:“师尊…”
“为何要摘下来。”
华清棠抿了抿唇:“我不是姑娘家。”
“没说你是姑娘家。”温玉沉松开了拽抓着他的手,又取下几朵浅色的花,做了个花环,戴在自己头上,“谁说只有姑娘家才能带花环了?”
华清棠的手在花环上停住,没了下一步动作。
“不过你若是不喜欢,便不戴。”
华清棠不是不喜欢花环,只是幼时经常被赵慕菱往头上捣鼓些好看的小玩意,上到珠钗步摇,下至野草野花,赵慕菱什么都想往他头上塞。
后来他出去时便经常被人说他该是个姑娘,但他不喜欢被人这般讨论,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赵慕菱不喜欢他,更喜欢那个不存在的“姑娘”。
直到他开始抗拒这些东西时赵慕菱才逐渐发觉不对,仔细问了才知道竟还有人这般说他,那会儿赵慕菱气的直咬牙,怒骂这群人是闲的没事干来讨人嫌,不过此事之后,赵慕菱便承诺以后也不会再往他头上放些姑娘家戴的东西了。
那时华清棠想说自己是喜欢花环的,但碍于赵慕菱告诉他那是姑娘家的东西,他便没能将自己喜欢花环的事说出口。
而后,这小花园便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因为赵慕菱和华闫不想引起他不好的回忆,而这些不好的回忆里就包括了这个小花园。
华清棠垂下了手:“喜欢的。”
“我是喜欢花环的。”
日落西山,华清棠带他在小花园里喋喋不休的讲述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时不时还会给温玉沉提问——
“师尊,你觉得…”
温玉沉立马摊牌:“为师方才什么也没听清,只顾着看你了。”
他想多看看华清棠,不然以后躲着他的日子要怎么过。
华清棠:“……”
他也没生气,恰好此时逐渐升起点点微光,落在了他们的花环上,还有一些绕在他们的身边。
“…萤火虫?”华清棠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上次见到萤火虫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温玉沉将落在自己手心的萤火虫递到他跟前,倏地,华清棠头上的花环似有所感,不断透出微光。
花环上覆着温玉沉的一缕灵力,这缕灵力便可以让花蕊吸引到萤火虫,其实他本来是想直接引出萤火虫的,但后来看见这片小花园就改了主意,因为把灵力放在花环上会更浪漫些。
说来也是巧,除了编花环他烂熟于心外,其他一窍不通,但凡换个别的他都会选择直接引出萤火虫而非以花环为引。
温玉沉半开玩笑道:“星星摘了,还想要什么?”
华清棠唇瓣开开合合,半天说不出话,他没想到温玉沉还真送来个“星星”。
温玉沉补充了一句:“尘阳殿的东西都是你的,我问的是别的,比如你想要像沐少卿那个什么玉观风月剑么?”
“银票的话你家似乎不大缺,但你要是想不到要什么,为师先送你些奇珍异宝?为师的宝贝倒也不少。”
他又道:“实在选不出要什么,为师也可以把东西全送给你。”
说着,他从在华清棠的手心上淡淡画了个符:“此符可以在尘阳殿任何一个地方通行,包括…为师的寝殿。”
眼看着要入夜,温玉沉不等他继续说些什么,不知在哪拿了个发带,捂住了他的双眼:“抓着我的手。”
温玉沉的声音像是镇定剂使他在黑暗中也能心安。
“好。”
他第二次为华清棠用灵相体。
只见红绸叠满面,在踏入灵相体的瞬间,华清棠的衣裳也成了金丝为辅的大红喜服,就连蒙着他银白发带也成了大红色,映衬着他的肌肤雪白,更像是位不可亵渎的仙君了。
温玉沉将他的发带解下,心中隐约担心他万一不喜欢自己该如何收场。
他不喜欢…便刚好有理由跟他…
“师尊是要与我成亲么?”
第 75 章
迎上那双墨色凤目, 温玉沉喉结滚动。
嗓音沙哑,忐忑不安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嗯。”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强壮淡定道:“你若不喜便不成亲。”
华清棠将手中发带一端递到温玉沉都手中, 轻声道:“我记得成亲时都要拿红绸锦球。”
他倏地抬眼与华清棠对视。
他这是, 应下了?
温玉沉本没打算听华清棠答应这擅作主张的婚事。
他本意便是想借此让华清棠对他的记忆加深,即便没有成亲, 也与成亲无异。
只是他没想到华清棠竟如此轻易便应了下来。
“你可想好了?若是与我成亲便没有父母见证,也无宾客,只有我们自己知晓。”
“今日还要早点回去,师尊若不快些我们恐怕赶不上家中酒宴了。”华清棠没有回答愿与不愿。
他知道自己本来不该应下, 但他在看到灵相体内的一切时又忽然想应下来了, 左右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应与不应又有何区别?
温玉沉一怔, 想再问一遍,就见华清棠红着耳根, 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算是生辰礼么?”
温玉沉道:“不算,生辰礼不能跟它混为一谈。”
而后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只是手里扯着红绸, 与华清棠并肩走在那条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小道上。
灵相体是随着温玉沉的思绪所变换,此刻天空降下一片花海,红色的花瓣像是在为他们铺路, 他们逐步踏在花瓣上, 刚留下的脚印又被新落下的花瓣覆盖。
温玉沉侧着头,仔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 华清棠的双眸微微下垂,不知是在分神瞧些什么, 睫毛浓密上挑,下头是高挺流畅的鼻梁——
唇瓣也透着一抹红…
“我们拜什么?”华清棠问。
他俩一不能宴请四方拜天地;
二没有双亲见证不能拜高堂;
那便只剩下对拜可行了。
温玉沉眉眼一弯,与他面对面,率先低了头:“对拜三次,便算是礼成。”
“好。”他们手中握着艳红的发带充当红绸,扯着它对拜,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拜相知自相许,与君同心结。”
华清棠也顺势低下了眉眼,与他错开了视线。
“二拜朝朝及暮暮,与君久相携。”
束发的红绳随着华清棠的动作下移,直直垂入他的领口之中。
“三拜生死亦不渝,与君永无别。”
话落,温玉沉抬眸便瞧见了落入领口中的束发红绳,刚一伸手想要将他领口的发绳归顺到他身后,就被他攥住了手,眸色微变,尽量将声音放的平缓:“师尊,我们还没喝合卺酒,不算礼成。”
温玉沉收回手,想着他大抵是猜错了,以为自己要对他做些什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指了指自己的领口。
华清棠反应过来,耳根涨红,将发绳抛到身后,僵硬的直视着前方,不敢看温玉沉一眼,生怕看到温玉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自己更加丢脸。
“合卺酒要在洞房里喝。”温玉沉逐步向他逼近,在两人仅剩一寸距离时停住脚步,弯下腰,吐出的呼吸烫的华清棠心跳加速,“你能洞房吗?”
华清棠“嗯”了一声,似是证明什么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如今该是成了亲。”
温玉沉在他耳边嗤笑,道:“你现在也成了亲,郎君。”
一声郎君,将华清棠脑中所想的一切都搅乱,他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大脑一片空白。
“郎君,真要与我洞房?”温玉沉尾音上扬,像是蓄意挑逗。
“若是真要洞房,那可要快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温玉沉停顿片刻,笑意丝毫不减,“春宵一刻值千金。”
华清棠紧绷着,看不出有何反应,只有他自己能清楚的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华清棠睫毛帘子一颤,他嗓音略微沙哑道:“合卺酒还没喝。”
意图再明显不过,温玉沉也没继续追问,一手轻搭在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桌子在华清棠身后。
他被抵在上头,温玉沉轻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下一秒,桌子凭空消失,他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温玉沉的那只手上。
失重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搂住温玉沉的脖颈,随后他反应过来这是温玉沉故意而为。
可偏偏他又不能说些什么,因为这是他默许的,他自愿的。
温玉沉低声笑着问他:“喜欢这样抱你么?”
华清棠将脑袋埋的更深,靠在他的颈窝处,额间印记不断发烫。
温玉沉倒也没奢望这位脸皮薄的小少爷回答他什么,他将华清棠抱回了卧房之中,床幔交错,他一手撩起床幔,又将华清棠轻放下来。
桌上摆着合卺酒,温玉沉倒了酒,但在将酒杯递过去时动作一停。
洞房花烛,他若是喝的翻脸不认人,恐怕不妥。
他又讪讪将酒放回桌上,温玉沉恶趣味的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
华清棠几乎要将整张脸都扭到身后去。
“躲什么,你不是说好要洞房,左右洞房时你也会看到。”
华清棠又纠结了一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又扭回头,直勾勾的看着温玉沉宽衣解带的动作。
温玉沉:“……”
温玉沉被盯得不好意思宽衣解带了,偏偏华清棠还问他:“师尊为何不继续了?”
温玉沉咬牙切齿:“继续,怎么不继续。”
竟然被他反将一军,温玉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硬着头皮在华清棠灼灼目光中褪下外衣。
四目相对,温玉沉觉得自己还是去死比较简单。
华清棠也自顾自的解着衣带,直到身上剩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他才停手,随后双唇紧抿,紧张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温玉沉这会儿也不尴尬了,只是静默的看着华清棠自己将衣带解开,口干舌燥,他清了清嗓子。
床幔顺势遮挡而下。
温玉沉沙哑着嗓子道:“你若是难受,随时可以叫停。”
华清棠眼周微红,鼻音略重:“好。”
吻如同细雨密密麻麻的落在他的唇上,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温玉沉像是有意教会他接吻似的,控制着他呼吸的频率。
一旦他错了频,温玉沉的唇就会立刻贴上来,直到将他的呼吸节奏带回,才会松口。
华清棠被他吻的唇瓣发麻,脑内昏沉,微微皱眉表示抗议,又或是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闷哼一声向他求饶。
但这招不太管用,温玉沉只会放他一会,便又会用手握着他的脖颈向下压,直到贴到他的唇,被他抵开牙关,舌尖肆意在他的唇齿间搅动。
另一只手扶着他,后颈也是一阵凉意,激得他想躲,偏偏他又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只能由温玉沉摆布。
太凉了,华清棠想。
与指腹薄茧相碰的瞬间,他失力的跌入温玉沉怀里。
酸胀感混杂着疼。
他咬着唇,偏头靠在温玉沉颈窝上,身体不由自主发颤,但他仍然不愿意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响。
指骨缓缓而动,温玉沉竟无师自通的熟络了起来,他清楚的感知到怀里的人颤抖的更厉害了。
“师尊…”华清棠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来,尾音不知转了几个弯。
他呼吸一沉,但仍未开始下一个步骤,只继续重复如今的动作,他不想伤到华清棠分毫,自然是要耐心十足的做好功课。
但华清棠就不那么好受了。
他被温玉沉弄得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只能靠在他身上,无声的哽咽着,不让温玉沉瞧见。
指尖一转,华清棠不可控的闷哼一声,双眸涣散着,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控太多。
他的手跟华清棠的体温差了太多,即便已经接触良久也仍旧是相差甚远。
在华清棠几乎要昏睡过去时,温玉沉总算开始向下进行。
他缓缓将华清棠扶起,看着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忽然惊醒,瞳仁映出自己的脸,失神的望向自己。
他垂着眼,扶着华清棠缓缓下坠,华清棠被迫撑着他的胸膛,感受不属于自己的微凉,无措的等待着温玉沉下一步动作。
但温玉沉似乎也在等着他。
“要歇一会儿吗?”
温玉沉问他。
华清棠开口失声一瞬。
“…要早些回去。”
温玉沉挑眉,戏谑的看着他:“那是要快些,郎君怎么不动?”
华清棠:“……”
这要他如何动?他如今整个人都得靠着温玉沉借力,才能勉强挪动一点身体,现在还要他自己动?
微张着红肿的双唇,缓缓喘气努力平缓气息,他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他说不出让温玉沉来的话。
调整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吞吞的起身,但回去时却支撑不住自己,一跌,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疼得厉害。
略微失焦凤目湿润薄红,眼眶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但还是觉得莫名委屈。
“…哭了么?”
温玉沉动作一顿,他没想到早些日子许下的亲眼目睹华清棠被自己欺负哭的愿望竟这般实现了,只不过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只有他猝不及防的慌了神,不知要如何是好。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华清棠的唇便覆了上来。
温玉沉一愣,旋即又握着他的后颈,细细的吻了起来。
眼尾的泪痕逐渐干涸,温玉沉的动作仍然温柔,不是他不想热烈些,只是他怕华清棠会不适应。
毕竟这么个细皮嫩肉的矜贵小公子,他怎么舍得像自己想过的那样对他?扪心自问,他是舍不得的。
他仔细的瞧着华清棠的神情,将华清棠不知何时又落下的泪轻吻下去,十指相扣,他压在上头,动作轻缓,不愿将华清棠弄伤分毫。
“师尊…”华清棠努力压下席卷而来的倦意强撑着眼,勉强偏头看向合卺酒,沙哑着嗓音朝温玉沉讨价还价道,“合卺酒,还没喝。”
温玉沉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最终是被他气笑了:“这么半天你只想着喝酒了?”
华清棠的思绪飘远,良久,才低声给自己辩驳道:“…没有。”
喝了酒,才能算礼成。
后半句话没说完,他就撑不住,眼皮一合,睡着了。
温玉沉叹了口气,但也没狠心叫醒他,毕竟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顶多再睡一会便要回去吃饭了。
他抱着华清棠,踏入池子,伸手一点点引出不属于华清棠的东西,华清棠下意识的蹙眉闷哼,像是在抗议。
温玉沉无奈,轻声哄道:“一会儿就好了,别乱动。”
话虽如此,但华清棠也没少动,他迷迷糊糊的抱着温玉沉的脖颈,然后咬了一口。
“嘶…”
怎么还咬人啊。
这人咬得还怪用力的,要不是他睡着了梦魇,这会儿估摸着咬得更狠。
温玉沉一边将他清洗干净,一边被华清棠当成磨牙棒,时不时咬上一口。
温玉沉倒也不生气,也就是被咬了几口,不碍事,只要不咬在他衣领盖不住的地方就好——
下一秒,华清棠就咬在了能让人一眼注意的地方。
温玉沉:“……”
他嘴角一抽:“…祖宗,别咬了,再咬见不了人了。”
华清棠在又要咬上他的时候,温玉沉眼疾手快的抵住了他的额头,随后把胳膊放在他嘴边。
“…真是欠你的,咬吧。”
华清棠毫不留情的咬了上去,疼倒是不怎么疼,但牙印还是会留下来被人瞧见,而温玉沉不想被他父母发现,被误会成在“师弟”生辰当日去别处寻欢作乐,带“师弟”玩了一天才回去纨绔之人。
但如今他只能设法寻个高领衣裳将脖子上的印记盖住…
第 76 章
华清棠睡得很沉, 整个人都挂在温玉沉的身上,最后还是温玉沉帮他擦干了头发,换好了衣裳。
华清棠睡着时呼吸很轻, 但看着却比醒着时还要凶上不少, 即便阖上了整张脸最具有攻击力的双眸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大概是因为他平日便如同熟睡时一样臭脸,而睡着时他又不会搭话, 自然就会让人觉得他更凶了。
手指不由自主靠近华清棠泛红的唇瓣,指腹抚过,原本有些发肿的双唇逐渐恢复原样。
指腹抚过每一寸被他沾染过的地方,他亲手把所有残留的痕迹抹去。
最后他的手悬停在自己被咬后留下不深不浅牙印的脖颈。
他能把这印子除了, 这样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不会让别人发现,比用衣领挡着安全得多。
但他却莫名下不去手,指尖停留在被咬出的印子上, 在触碰到它的时候,他的眼前立马浮现出华清棠抱着自己脖颈, 颤声喊自己师尊的画面。
“……”
他总觉得若是抹去了,或许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还是没下去手, 舍不得将这印子消了, 胸腔内像是积压了许多无法宣泄的情绪堵的他心慌,他找了个刚好能盖住印子的衣裳,换好后又待了一会,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想要叫醒华清棠。
但在开口前又有些舍不得叫他了,他睡得这么沉, 叫醒了会很难受吧。
温玉沉就不喜欢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
于是他轻轻扶起华清棠,弯下身子, 将华清棠背了起来。
能晚起一会就晚起一会。
温玉沉决定在钻狗洞的时候再叫醒他。
起身时,他又深深回望了一眼婚房,目光又在合卺酒上停留片刻。
要是我酒量好些便好了。
合卺酒还没喝,怕是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喝了。
温玉沉唇角扯起一抹不大好看的笑,眼里难掩失落。
罢了,一杯合卺酒而已,他与华清棠是对拜三次成了亲的,即便没喝合卺酒,也会相守到白头。
“师尊…”华清棠没睡醒,但隐约睁开眼,鼻音略重,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但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才走到一半,华清棠就迷糊着醒了。
“嗯。”温玉沉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华清棠有些羞耻,挣扎着想要下来,温玉沉只能停下脚步,问他:“不睡了么?”
华清棠应了一声:“…不睡了。”
刚一下来,某处就传来难言的痛。
小臂被华清棠猛的一拽,温玉沉立刻扶住了他,缓了半天,华清棠总算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默默别过脸,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温玉沉也没戳破他:“要歇一会么?”
华清棠逃似的立刻拒绝了:“不必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温玉沉钻狗洞倒是钻得快,反之,华清棠头一回感受到钻狗洞竟然如此困难。
正常走路还好,但这会要靠双膝撑着他便支撑不住了,双腿打颤。
良久,他总算钻了回来,但却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姿势撑着地面——他的腿麻了。
华清棠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玉沉眼带笑意的蹲下身,一手将他扶起,总算让他坐了起来,伸手轻揉着他的脚踝——
“嘶…”痒意同那抹微凉同时传遍四肢百骸,他下意识的想躲,但被温玉沉牢牢的攥着脚踝,动弹不得。
“好些了么?”温玉沉抬眸,淡淡的问。
注意力重新被温玉沉引回,他试探的动了两下:“…好多了。”
温玉沉又握着他另一只脚踝揉了揉,腿虽然好了,但华清棠的脸像是被蒸熟了似的,从脖颈开始涨红。
温玉沉哼笑一声,掀起眼皮:“方才也没见你这般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华清棠片刻不留的起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但不难看出华清棠有多慌张——他同手同脚的往前走,自己却没发现。
府中不知何时挂上了红绸,赵慕菱还找了人吹唢呐——锣鼓喧天,只听一声巨响,夜空中炸开绚丽的烟花。
“少爷生辰快乐!!!”
华清棠刚踏入大门,府内下人就像是提前演练好似的齐刷刷的拿着绿豆糕以及装饰用的绸缎捧花朝他喊。
“生辰快乐。”耳畔一阵暖意,温玉沉的声音被着又一次绽放的烟花压下。
华清棠扭头,与他对视。
他无声问:“师尊说什么?”
温玉沉笑着,又俯下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说——”
“生辰快乐。”
“这回可听清了?”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盖过了这府中的人声鼎沸,耳边不断的回荡着那句前世今生第一次听到的属于他的生辰快乐。
“棠儿!生辰快乐!”
“小棠儿,生辰快乐啊。”赵柳然同赵慕菱华闫一起,举着不同的糕点,递到他眼前。
某些事变得跟上一世不同了,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他的父母和姐姐还是同前世一样,但变了的是这次还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他回了家,让他在这次生辰与家人相伴,没有像上一世只留他一人在尘阳殿,伴着皎洁月光,孤零零的过了生辰。
那夜没有人对他说生辰快乐,也没有什么合他口味的吃食。
只有他一个人。
“发什么愣,伯母还在等你。”温玉沉轻声唤他。
温玉沉倒是很久没过生辰了,这回瞧见华清棠的生辰宴一时间还有些陌生,其实他早些年也办过生辰宴。
是什么时候不办了——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了呢?
似乎是在尘意知死后,不对,他过得本就不是他的生辰。
而是别人的生辰。
从始至终他便没过过一次自己的生辰,他也不知自己的生辰是何日。
赵慕菱看他站在原地发呆,伸手将他拽到桌前:“小许怎么不过来,可是这菜没有合你胃口的?”
温玉沉回神,浅笑摇头:“没有,只是想到了些往事,一时感慨,便失了礼数,还望伯母见谅。”
华闫自然揭过此事:“哎,棠儿还不知道你阿姊定了亲吧?”
闻言,华清棠一愣,他忆起上一世的确有过赵柳然成婚一事,只是那时似乎是赵柳然已经成完了亲,第二日书信才到。
华清棠问:“何人讨得了阿姊的欢心?”
赵柳然低着头,模样娇羞:“你莫要再说了。”
华清棠大受震撼。
原来阿姊也有这么…小鸟依人的时候…
他哽了一瞬,转而看向赵慕菱。
哦,正常了,连阿娘都会偶尔在他爹面前羞涩一下,那赵柳然如此模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个状元郎,虽然穷的很,但人倒是朴实,待柳然也是极好的。”赵慕菱夹了一筷子菜,往华清棠碗里放,“柳然嫁与他也算门当户对,毕竟…”
华清棠低垂眉眼,情绪有些低落。
温玉沉见他不对,不动声色的问道:“赵姑娘准备何时成亲?若时间合适,或许我与师弟能一同赶回来讨杯喜酒。”
华清棠身子一顿,扭头看他,他微微侧头,狭长的双眸含着笑意,唇间微动,无声道:“不想回来么?”
华清棠回他:“想的。”
他没想到温玉沉这一世竟然会为他破例这么多次。
“婚期还没定下来,我们想着不能让柳然受了委屈,草草完婚,她成婚定然是要十里红妆来配。”这话不是假的,上一世的赵柳然成亲时便带了数不清的嫁妆这其中还不包括各家铺子的地契。
赵柳然成亲时的排场极大,只可惜上一世华清棠没能亲眼目送阿姊成亲。
赵慕菱说着,忽然将话风对准了华清棠:“等棠儿成亲时为娘定然也要给你风光大办!”
“咳咳咳——”华清棠猛的呛住了。
他已经成亲了,还是背着他们,偷偷跟自己的师尊成了亲,对拜三次为证。
只是任谁也不会想到华清棠这般乖顺的人还会有如此叛逆的时候。
温玉沉轻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顺势接茬道:“师弟曾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么?”
华清棠瞳孔一震,扭头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不知道我喜欢谁?”
赵慕菱思考了一下,回道:“他小时候说要娶柳然,他还说——”
“我没有!”华清棠顾不上什么,当机立断打断赵慕菱,希望他亲爱的阿娘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但赵慕菱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但仍继续道:“说要娶个温柔大方的姑娘。”
温玉沉静默片刻。
他跟温柔大方可沾不上什么边,不,刚好相反。
他脾气暴躁且睚眦必报。
温玉沉:“……”
“还说不喜欢太娇纵跋扈的姑娘,因为他就够娇纵跋扈了,再娶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回来怕是要天天吵架。”
温玉沉:“……”
好的,他成功避开了所有正确选项。
温玉沉默默将视线移到华清棠的脸上。
华清棠绞尽脑汁的找补:“…我现在也没有很讨厌这类“姑娘”,其实这类姑娘很合我心意。”
华闫摇了摇头,故意调侃道:“长大喽,学会骗亲爹亲娘喽。”
华清棠:“……”
温玉沉收回了手,却被华清棠在桌下拽住,他垂着眼,轻轻在温玉沉手上写。
“儿时戏言,当不得真。”
温玉沉回他:“儿时说得话才是真心话。”
华清棠微微蹙眉,有些急的在他手心写道:“我不想娶阿姊,也不想娶别的姑娘。”
“那你想娶谁?”
华清棠指尖一顿,反应过来温玉沉是在骗他,莫名的松了口气,随后才觉不对,被骗的分明是自己,为什么自己还要高兴。
不等他发作,温玉沉又在他手心上写。
“不想娶我么?”
温玉沉面色如常的同席上之人说笑,却在暗地里逗弄着他。
华清棠睫毛微颤。
想。
但他没有回答,转而抽回了手。
夜幕降临,温玉沉本想问问华清棠要不要留宿,但华清棠先他一步辞了行。
“为何不多留一日?”温玉沉问他。
“再不回去怕是要被诸位掌门兴师问罪了。”
照着程慊这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嘴脸恐怕真会拉着他骂。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他会骂回去并跟程慊好好切磋切磋。
但华清棠这边的确有些麻烦,若是他一直不出尘阳殿倒也无碍,但他出了尘阳殿定会被人找麻烦,被罚了他恐怕也会认下。
思量片刻,他决定先发制人——把这事遮掩过去。
“弟子见过朝凌…”
“叫程慊带着他那个新收的废物过来,说本尊在这等着他,若不出来,本尊也不介意亲自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温玉沉冷冷扫了哪弟子一眼。
那弟子十分识相的拍拍屁股叫醒程慊去了,毕竟温玉沉难得心善也没为难他什么,他可得抓住机会,在温玉沉改变主意之前离开他的视线。
半夜被喊醒的程慊怒气腾腾的朝他走来,身后跟着同样不爽的沐少卿,他眉心紧蹙,十分不悦的看向温玉沉——
温玉沉慢条斯理的扯了扯袖口,整理好后,指了指他身后的沐少卿,悠悠道:“你这徒弟倒是惯会捣乱,本来华清棠一人便可除掉的妖,被你这徒弟带着一群废物搅和得一团糟。”
程慊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少卿是去历练,你怎会…”
话说一半,程慊清醒了。
上一世温玉沉可没带着华清棠一起处理凶兽,难不成…他们也重生了?
不对,若是重生了,他们又怎会留着沐少卿几个这么大的隐患,这可不像温玉沉的作风,除非他根本没重生——
温玉沉挑眉:“本尊正是带着华清棠去历练,只是恰巧遇见了你这废物徒弟拖本尊后腿。”
“你怎会去…”程慊欲言又止。
他不信温玉沉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挑中了肇州山,又准确的找到了凶兽潜藏的位置。
“本尊为何去不得?”温玉沉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好好管教你这废物徒弟,若下次再拖人后腿,可没人再救他了。”
第 77 章
“你我师徒此后…殊途。”温玉沉低沉的声音平缓的响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卧房, 不,准确来说是一间密室。
他眼前逐渐清晰。
那是上一世的自己。
手上烛火黯淡,却被他吐出的呼吸吹动, 剧烈摇曳, 微红的光亮在他的双眸中波动着——
他朝华清棠身前走,喉头倏地上涌一阵腥甜, 他抓起摆在一旁的绿豆糕往嘴里塞。
绿豆糕混着血腥味顺着喉头咽了下去。
他又抓起一块绿豆糕,整块塞进嘴里,口腔内充斥着它的甜,直到将血腥味全部掩埋, 他才停住了手, 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沉睡的华清棠。
一步一步地朝华清棠走进,最后咫尺,他伸手想要擦一擦华清棠脸上落下的灰, 但在即将触碰到华清棠时,他又停住了手。
他如今怨气缠身, 被世人唾弃,就连自己此生收下的唯一的弟子也与自己没有丝毫算得上好的回忆。
黑暗中, 他缓缓靠着床榻边坐了下来, 阖上双眼,仰起头向后靠,低沉的笑声断断续续布满密室。
他唯一能为华清棠做的, 便是让他活着。
一世师徒, 他总不至于连护下他一条命都做不到。
喉间又是一阵腥甜,这次他手中多了一壶叫不上名的酒。
酒水顺着他的动作疯狂灌入,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将他包围,他蜷缩起手指, 动作却仍在继续,酒水源源不断洗刷他的喉管,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酒水喝得差不多了,他擦了擦眼尾呛出的眼泪,指尖在塌旁留下几字。
“有愧于尔。”
只是这字藏匿的太深,恐怕华清棠醒来也瞧不见。
他思量片刻,又在落了一层灰的桌上缓缓写着:“缘尽于此,望君——”
他一顿。
写什么?写望君一生无忧?如今华清棠唯一该忧的便是那层“朝凌仙尊之徒”的身份,断了师徒关系,又怎会有忧。
“珍重。”
他一笔一划的写着。
后踏出密室,并未再回头瞧他一眼。
他想,这密室的结界能撑到他魂飞魄散,华清棠在此期间便可与他划清界限,亦可逃离邵阳,隐匿与世间。
为何会如此…
温玉沉与这记忆中的人五感相通,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衰竭,像是强弩之末,举步维艰。
纵使他体内有怨气残留也不该如此,他的灵力虽不能将怨气从体内逼出,但也不可能会被其影响到如此境地。
难道自己上一世的死,并非是因被人围剿惨死,而是灵力溃散寿数将至…沐少卿他们只是捡了个漏?
“你还敢出来?!”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除了薛齐还会有谁这般聒噪?
“温玉沉,你跑不掉了,你是想自己下来受死还是要我们“请”你下来——”沐少卿双目赤红,每一个字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玉观风月剑直直的指向他,他站在高处,周身萦绕着黑雾以及微弱的灵气。
他冷淡的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没看见想见的人,他薄唇翕动:“徐佞和程慊他们就这么放心让你们自不量力来与本尊一战?”
“你也配提我师尊?!”沐少卿的情绪倏然爆发,拿着剑柄的手细微的颤动着,“温玉沉,你拿命来偿罢!!!”
什么意思?
他身子一僵,眸色微变:“他们…”
话卡在嘴边,他问不出口,他也不知要以何立场来问他们怎么了。
以师弟的身份么?
早在尘意知死时便没有了“小师弟”。
又或是以朝凌仙尊的身份来问?
可他如今也不是朝凌仙尊了,他是个修邪术害人无数的妖怪。
“他们死了!”薛齐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一字一句道,“你亲手害死了他们,如今还要装成全然不知?”
“温玉沉你还真是…”薛齐愤恨的瞪着他,“狼心狗肺。”
徐佞和程慊死了?还是被自己害死的?
温玉沉清楚的察觉到上一世的自己听到这话时的诧异。
如果是自己害死的人,又为何会在知道他们的死讯时这般吃惊。
可若不是自己害死的人,他们又何故栽赃陷害?
良久,他嗤笑一声,松了松筋骨:“死了好,正好与本尊黄泉作伴。”
“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将自己包围的人群,穿过人群深深凝视着沐少卿。
程慊的徒弟,与他一样讨人嫌。
“霜寒,剑来。”他微扬下巴,“往日所受之辱,今日一并奉还。”
他说得往日便是上次被围剿时,那时正好赶上了他体内怨气发作,迫使他接连败退,最后只得潜逃。
“好啊,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沐少卿不再多言,提起剑刃,只有一句声嘶力竭的,“杀——!”
以沐少卿为首,其余几人分散在他各个方位——
他只是冷淡的扫了沐少卿一眼,而后没有丝毫退惧,将为数不多的灵力灌入霜寒剑中。
霜寒剑在他们阵中央直直垂落,“轰”一声巨响,随他们而来的那群乌合之众被这强悍的气流冲击,顿时叫苦连篇。
“沐掌门,你不是说我们不会被这魔头所伤吗?”
“沐掌门,您可不要为了给程掌门报仇便将我们都搭进去啊!”
“沐…”
“够了——!”姜陶冷下脸,原本一直带着笑意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不耐,“诸位难道不是从最开始便知此事凶险么?”
“既然早已知晓,还要为了争脸面来趟这浑水,死了伤了又要赖到我们头上,诸位可真是好算计。”
“行了姜陶!你小心些,别被他们分了神。”薛齐拧眉,有些吃力的将灵力灌输到沧海剑上。
他们用的阵是上古阵法,需要有五类灵力分别为阵眼,互相压制互为羁绊。
而他们却少了一类,他们中少了个天,多了个地。
沐少卿和薛齐都是地类灵力,邵余、沈傅、姜陶分别与木火水相对应——
此阵已近乎失传,但却是唯一一个能阻止被阵法锁定之人逃离生天的阵法。
他们不得不以身犯险,沐少卿主动担起了空缺的“天”位。
以地补天本就是步险棋,如今又有外力的施压,难保沐少卿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姜陶才会头一次毫不守礼将那人怼的哑口无言。
若是失败了,甭说是沐少卿会身受重伤,就连他们几人都要一同承担反噬之苦,并且还会落到他手里。
温玉沉仔细的辨识这此处地界,只可惜温玉沉没看出来这是何地。
此处唯一的标志性建筑便是林间房,可偏偏温玉沉不记得邵阳有过这么个闲云野鹤的地儿。
也不记得自己去过与这相似的地界。
“噗——”喉间返上一阵腥甜,他没打算压制,左右压与不压都无所谓。
污血肆无忌惮的上涌着,五脏六腑一抽一抽的疼,好像叫谁生生挖出来似的,上涨的怨气逐渐将他的身体侵蚀殆尽。
眼皮沉重的像是个千斤顶,他却还是撑着,后来累了,干脆坐在了房顶上,双手后撑,懒洋洋的望向昏黄的天。
“你们便只有这点功夫?”他讽刺一笑,唇角的血痕被他用袖口擦了个干净,他总算收回了视线,纵身一跃,将直穿在地上的霜寒拔起,“也该轮到本尊还手了。”
他们不得脱离阵眼,以至于他朝沐少卿挥剑而去时沐少卿生生挨了一剑,肩膀瞬间漏了个大窟窿。
“唔——!”沐少卿闷哼一声,额角冷汗直冒。
其实原本他们也准备了确保自身安全的结界,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提供的灵力竟如此微薄,甚至抵挡不住温玉沉剑刃落地后散出的气流。
他饶有兴致的又把剑刃往深处推,看着沐少卿疼得面色发白,下唇咬得充血,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阴森的笑。
“疼么?”他淡淡的问,但并没有等沐少卿回答,他又继续将剑刃缓缓推进,让沐少卿感受着血肉被生生割断的痛,“还有更疼的在后头。”
他眉骨微扬,活像是一个疯子,又像是一个宣判死期的判官,每一句话都让人毛骨悚然。
“呃——!”沐少卿额角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死死的盯着他,他却毫不在意。
一手握着剑刃,将最后露在外头尚未沾染鲜血的部分全部没入,一手拽着沐少卿的头发,朝自己靠近,他在沐少卿耳边轻声说:“很想杀了本尊吧?”
“你…咳咳咳…你别得意…”沐少卿只自己恨不能动弹,不然自个儿就算是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你是觉得本尊会怕你们设下的一个低级五生阵么?”
被他一语道破后沐少卿瞳孔一震,沐少卿以为他不会知晓五生阵,当初选择此阵法不光是因为此阵能将他困住,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此阵近乎失传,他们觉得他认不出这阵法,也破不了这阵。
但没想到他竟认了出来。
沐少卿隐约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这阵法,是不是说明他也知晓破阵之法?
如今的局面逆转,他们设下的阵法竟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笼,反倒叫别人进退自如。
五脏六腑不断抽搐,温玉沉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失力,但他仍在强撑着,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自己为什么不趁着阵法尚未完成将他们杀了?
温玉沉虽然也跟着疼,但仍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手上的力也卸了大半——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霜寒从沐少卿的肩上拔出,后将霜寒随手一扔。
“当啷”一声,霜寒重重砸在沐少卿脚边,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倏然间霜寒悬空而起!
灵力源源不断的从霜寒剑内四散,萦绕在沐少卿身侧。
“沐师兄!”姜陶不由得分神,有些急切的喊他,“你可还撑得住?若是…”
“我无碍,不必管我!”沐少卿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一层棉花,听着发闷。
姜陶欲言又止,只能继续输送灵力,但奇怪的是在霜寒剑灵力四散后他们都明显感受到阵法带来的威压减少了许多。
他走到阵中央,一挥袖,摆上了一个茶桌和一个椅子,他顺势坐了下来,缓缓倒了杯茶。
四肢逐渐僵硬,他听着自己的心脏缓慢的跳动着。
扑通、扑通——
震耳欲聋。
眼前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成虚影,拿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颤动着。
水中倒映出他如今可怖的脸——
温玉沉心上一惊,他从未见过自己这般骨瘦嶙峋,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压下心中惊诧,转念想到自己将灵力灌输到霜寒剑上后又将剑刃沾上沐少卿的血,血又刚好落在了沐少卿的阵眼中,自己眼睁睁看着灵力四散无动于衷的举动。
温玉沉想,自己不可能会犯此等低级错误——让霜寒灵力外泄与沐少卿的灵力相融,让霜寒成为阵眼供应之一。
所以…自己前世的死竟是在病入膏肓时故意而为?
一股巨大的灵力朝温玉沉直直袭来——
他掀起眼皮,又将周围人缓缓扫视一周,最终定格在姜陶身上,手中茶杯仍满,他将茶水直直撒在身前。
土地洇湿了一块。
四肢同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阵法发作后的威压全部反噬到他身上,他动弹不得。
他额角冒出冷汗,轻颤的双唇死死抿着。
他疼…
记忆如潮水,生前所经之事如数浮现在眼前。
他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最后的片段,华清棠熟睡的画面一闪而过。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
能证明他曾来这世间走一遭的人。
剧痛将他吞噬。
他又一次失明了,但他却在完全失去方向认知的情况下,偏头朝着华清棠所在的方向望去。
干裂出血的薄唇颤抖着,无声的唤了一句。
“华清棠。”
…要好好活下去。
他也没想到,他死前最后的念想竟是曾执剑差点与他决裂的徒弟。
朝凌仙尊一生未曾败过,就连死,都是他设计好后的请君入瓮。
“噗——!”温玉沉恍然睁眼,从那段记忆中脱离出来后猝不及防吐出一口瘀血。
只是他再细想上一世死前的走马灯时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华清棠熟睡的脸。
第 78 章
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那间密室。
不对…还有让他灰飞烟灭的五生阵。
沐少卿他们的低等术法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记载五生阵功法的藏书阁的。
即便是打开了, 也不会显现,在他们眼里,顶多算作无字天书。
“…师尊可是睡了?”门外人徘徊良久, 终于下定决心把话问出口。
温玉沉条件反射的想应一声, 但在话开口前他又咽了下去。
在自己尚未查明是何人害死他时与他保持距离是对他最大的保障。
他步子极轻,在未惊动华清棠的情况下, 站在门前,隔着瞧着隐约透过来的阴影。
良久,阴影褪去,温玉沉抬手轻触方了下才透出阴影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 他推开门——
“师尊?”
与华清棠撞了个满面。
那人一身艳红,衣袍随风翻飞,几缕碎发同红发带一并垂在他肩上, 月色映衬之下,少年眉眼冷清, 眼睫浓密——恍惚间,温玉沉觉得自己还在灵相体里头没出来。
“嗯。”温玉沉没想到他竟还没走, 他撇过头, 有些不自然的问道,“怎地还不睡?”
华清棠如实道:“想见师尊,便来寻了。”
“……”
他不知如何回华清棠, 只能生硬的岔开话题:“为何不穿弟子服了?”
华清棠毫不遮掩道:“因为想与师尊喝完合卺酒。”
他又补了一句:“穿着喜服喝。”
温玉沉:“…夜深了。”
“你先回去休息”几个字还未出口, 就被华清棠打断。
“弟子知晓师尊所忧,故而是趁夜深无人时走小道潜来的。”
温玉沉:“……”
果真贴心。
温玉沉思量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推拒的话来, 于是,他妥协的牵起一抹笑, 问道:“带酒了?”
他扬了扬眉,看着华清棠两手空空。
华清棠沉默良久,开口道:“…忘了。”
温玉沉:“?”
不愧是你。
“…其实以茶代酒也不是不行。”
温玉沉被他这句以茶代酒逗笑:“你觉得它为什么叫合卺酒不叫合卺茶?”
华清棠:“……”
好问题。
“…那我们喝合卺茶。”
温玉沉:“?”
“行了,进来罢,为师这有酒。”温玉沉没再继续逗他,手中拎着一壶叫不上来名的酒。
华清棠怔愣片刻,回过神赶了上去。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温玉沉的卧房,前世他最多也只能在门口看着,进不去里头——虽然他当时也不想进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与温玉沉的关系早就不止是前世那层浅显的师徒关系了。
踏入房内不待他细看,屋里瞬间变换成红绸交加喜庆至极的“婚房”。
温玉沉顺势坐在窗侧的小桌上,一手随性搭在长桌上,拄着脑袋,微微扬起酒壶,摆了摆:“过来坐。”
华清棠“嗯”了一声,坐在了他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温玉沉觉得好笑,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喝合卺酒的,这会儿又害羞起来了。
“怎地进来了又不想喝了?”
华清棠故作镇定道:“没有,只是今夜月色甚好,一时兴起,看入了迷。”
温玉沉挑眉半开玩笑的问:“它比为师好看?”
华清棠:“……”
…为什么师尊的关注点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也不是。”华清棠艰难开口,他没怎么夸过人,此刻有点词穷,卡了半天,才道,“它怎能与师尊相提并论。”
温玉沉莞尔一笑,掀起眼皮:“你还没说我与它哪个更好看。”
华清棠:“……”
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
华清棠沉默着,他觉得自己若是回了师尊好看,那温玉沉定然会继续往下问他,好看在哪,到时候他说不出来就会显得这话很假。
但若是说这景好,恐怕师尊会生气。
温玉沉看他犹豫不决,拿着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喝酒了?”
气氛缓和了许多,华清棠自然接道:“喝。”
“不过喝合卺酒前要念什么贺词么?”
温玉沉思量片刻,如实道:“为师也不知道,为师只参加过葬礼,没受邀约去过婚宴,也没成过亲。”
“不过念些贺词总归是好的。”
华清棠点头表示赞同。
话音一转,他习惯性口嗨了一句:“但喝合卺酒前,为师该换一身喜服来配你,你要回避么?”
他其实根本用不上宽衣解带,只需要施个术法即可。
“不要。”
温玉沉动作一顿,他没想到华清棠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对,应该说他压根没想到华清棠会回了他这句话。
“…什么?”
华清棠认真开口:“不要。”
…嗯?这走向不对劲。
华清棠又道:“弟子也可以服侍师尊换上喜服。”
他刻意咬重了“服侍”二字,温玉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那倒也不必。”
他默默使术法把衣裳换成了喜服,然后决定下次少说话,因为说了但做不到很丢脸。
酒水倒入两只杯子里,映出满月。
他将一杯酒递到华清棠跟前,外头的风倏地刮大了点,他十分破坏气氛的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不想叫我俩礼成。”
“你真要喝了这合卺酒?”
华清棠一听这话当即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拜过天地,何须它同意。”
温玉沉心绪复杂,良久,倏然笑了:“是了,不拜天地,只有对拜,便不需要谁同意。”
“你说你这么个看着听话的人儿,怎地还学着话本子里的苦情主角,跟人私相授受了?”他调侃道。
“不是私相授受。”华清棠低声道。
“那是什么?是私奔?”
“没有私奔。”华清棠理直气壮,“私奔是丢下父母与外人走,但我爹娘都知晓我是跟师尊回家了,他们只是尚未知晓事件全貌。”
温玉沉哽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华家夫妇的确知道华清棠是跟他回来了,华清棠也的确没有抛下父母。
“你这是什么歪理?”温玉沉无奈道。
“况且,师尊也不是外人。”
温玉沉不打算跟华清棠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正想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便听见一声巨响——
他眼皮一跳,几个弟子撕心裂肺的吼声传入耳膜。
“探夜失控了——!”
“护山阵快要被它们炸了!!”
“快去叫朝凌仙尊和程掌门!!!”
温玉沉立刻起身。
这酒是喝不成了,他总不能喝醉了再去维持护山阵。
咚咚咚——!
急促剧烈的拍门声不间断响起。
“弟子求见朝凌仙尊!请朝凌仙尊——”这弟子还没说完,温玉沉便拉开了门,一身红袍还未换下去,或者说他其实是想着等处理好探夜回来后再继续穿着喜服喝合卺酒。
“带路。”温玉沉简单粗暴朝那弟子丢下两个字,后见那弟子发愣,又扫了他一眼。
那弟子总算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带着他朝出事地小跑。
“姜陶!你撑得住么?!”沐少卿斩下一只探夜的头,又将剑刃抵入探夜的脖颈下方。
抽出剑时抽空看了姜陶一眼。
姜陶回道:“多谢师兄挂怀,我撑得住。”
这边刚说完撑得住,探夜就趁他分神直直朝他右肩砍来,同时前后亦有探夜,逼得他无处可躲——
“姜陶——!”沐少卿急得想立刻冲过去替他挡了这一剑,但将他包了个水泄不通的探夜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姜陶以为自己定然是要同上一世受重伤昏迷时一阵刺眼白光乍现!
伴随“轰隆”一声,疼痛并未如期到来。
脚边多出了个巨大的裂痕,不用想也知道是用剑劈开的。
而救了他的人,便是一袭红衣从天而降的朝凌仙尊——温玉沉。
“朝凌仙尊来了!”有弟子激动的喊了起来。
有了起头的人,后面的弟子也都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喊起了他。
“太好了!朝凌仙尊来了,我们有救了!”
“朝凌仙尊加油!给它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在天上挂着的温玉沉听到这话时满脸无语。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为何非要出来丢人现眼。
如果不是现在不方便翻白眼,他一定当面给那位想要让傀儡看看自己的厉害的弟子翻个白眼。
然后再问问是谁的徒弟。
他觉得是程慊的,因为徐佞的徒弟不可能说出这么没用的废话,他们只会埋头苦干,就跟他们那古板无趣的师尊一样。
除去五人组里的几人外,这应该没有钱凛珩和韩昭袁的徒弟了,因为他俩徒弟都同他俩一样神秘。
事实也的确如此,徐佞的两个徒弟正认真与探夜厮杀,或许是因为薛齐是地等灵力,所以他的动作要比邵余更快些。
“师尊来了!”沐少卿眼前一亮,他如今的灵力再高也抵不过程慊一招。
银光一闪,诸多探夜同时倒地。
“我靠!!!”
“当啷”一声,一个弟子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看向门口四人齐齐出现。
“钱掌门和韩掌门也来了!!!”
钱凛珩除了收徒和出席不能缺失的大典外几乎从不露面。
他是除温玉沉以外收徒最少的一个。
温玉沉错愕一瞬,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如今这般和平共处了。
一时不备,他竟没发觉身后的探夜朝他射来一箭!
“小师弟!”
“师尊小心!”
几道声音齐齐响起,好在烛封动作快,在那箭头快要射中他时将它截断。
心中五味杂陈。
小师弟这个称呼,在尘意知死时便没人再用过了,如今再听到,竟还有些陌生。
见他无恙,几人又都别过脸,权当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温玉沉也没有多言,转而回头去找华清棠。
终于,他在一堆残肢断臂中找到了华清棠——
“为何不在屋里等我?”
华清棠拔出插在探夜头上的烛封,如实道:“忧心师尊。”
温玉沉没再追问:“正好当做实战练习,让为师瞧瞧你有何长进。”
“好。”
两抹乍眼的红在夜间不断交融——
直到最后一只失控的探夜被温玉沉一剑毙命后,他们才发觉在场之人全都盯着他俩的喜服看。
温玉沉僵硬转头,与他眼神交流。
“你怎么没换衣服?”
“出来的太急了,没来得及换。”
要光是红衣倒也还能解释一下,但问题出在他为了跟华清棠相配,特意照着他的样式幻化了个大差不差的。
空气静默了不知多久。
韩昭袁打破了这阵寂静,他问:“朝凌可有受伤?”
他正要回一句并未,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人堵了回去。
“他能受什么伤?”程慊意有所指,“就算是你死了他都伤不了。”
程慊拉长语调,火药味十足道:“他可是邵阳第一人,怎会被这区区探夜伤了?”
温玉沉冷笑一声:“程掌门所言极是,本尊一人便可清剿探夜,不像程掌门,还要拉上几位大忙人来陪你一道。”
“…你当真无碍?”钱凛珩抬眼,隔着人群,与他对视。
温玉沉讥讽一笑:“不然呢?还是说钱掌门希望本尊出现什么意外?”
钱凛珩没吭声,半蹲下身来仔细检查探夜的断肢。
程慊捡起一只探夜的头,逐步逼近温玉沉,直到探夜的头与温玉沉齐平,他才拉长语调,道:“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喂不熟,养不了。”
温玉沉一手攥住程慊的腕骨,狠狠一撇,探夜的头脱离了程慊的手,瞬间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的确养不熟,毕竟它始终是狼,若是它哪日不高兴了——”温玉沉淡淡瞥了一眼探夜碎裂的头骨,“说不定会将那看不顺眼的人碎尸万段。”
“程掌门觉得那咬人的狼会不会咬上你?”
程慊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我便在那之前将这狼的獠牙掰断,四肢砍掉——”
“到那时,这狼便成了我的瓮中鳖,任我宰割。”
温玉沉浅笑一声:“程掌门好手段,本尊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程掌门的刀剑快,还是这狼的獠牙利爪更快些。”
第 79 章
“探夜身上的灵力散了。”钱凛珩抬眼, 扭头问守夜的弟子,“你们竟没一人发觉此事?”
守夜的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登时哑口无言, 几个人都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
徐佞微微皱眉:“探夜身上的灵力为何会散?”
钱凛珩摇摇头, 他不清楚此事。
探夜的灵力是吸取天地精华而练,一般来说它是不会散的,除非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世界重启才能影响到探夜的运行。
而如今, 它竟然悄无声息的散了灵力。
“恐怕这并非天灾,而是人为罢?”程慊说这话摆明了是在指认温玉沉,因为除了温玉沉外再没人有能力让这探夜一夕之间失去灵力全部疯魔。
“程掌门说这话可有证据?”华清棠声音里散出一股寒意, 沐少卿他们最熟悉这情景了,每回吵架时华清棠都像是要给人弄死似的。
“你急些什么?这只是猜测罢了, 难不成你当真知道些不为人知的…”
“门规第五十七条,残害同门, 除去灵根, 不得再入邵阳。”
“程掌门若是没有证据便先指认弟子是将探夜损坏的罪魁祸首,便是想与弟子成赌。”华清棠冷声道,“程掌门是要立誓做赌么?”
华清棠又同前世, 穿着一身艳红衣袍, 为温玉沉辩解。
“朝凌,你这弟子如此咄咄逼人, 倒是同你如出一辙。”程慊笑笑,没再多言, 毕竟他深知华清棠与温玉沉同气连枝,他临死前亲眼见温玉沉将华清棠带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来上一世华清棠是被温玉沉藏起来了,至于华清棠是死是活…他便不得而知了,唯一确定的是华清棠不会被自己策反,更不会背叛温玉沉。
“那也比教出个只会耍滑头的废物要好。”他挡在华清棠身前,在袖口的遮掩下,轻轻往他手上写字。
“不必与他浪费口舌。”
手心痒意惹得华清棠抽回手,悄然避开他的视线,只是在外人眼里,他仍是那般冷淡。
沐少卿在远处咬牙就快要忍不住上前说上两句时,身侧的姜陶晃了晃他的衣角,轻声细语道:“方才当真惊险,只差一步,我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这话倒提醒了沐少卿方才自己没能护住身旁之人,还险些让他受了伤。
“你可有受伤?”沐少卿叫他那一声本意是想提醒他,但没想到他却因此分了神,差点同前世一样被探夜所伤。
“并未,还多亏了朝凌仙尊,若不是朝凌仙尊来得及时,我怕是难逃一死。”姜陶自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他并不想把自己暴露出来,故而,有意迷惑沐少卿,让他以为自己不知此事。
“说什么呢,你怎会死?”沐少卿松了口气,转而想到是温玉沉救了姜陶,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本想替师尊出头,反驳那嚣张跋扈的温玉沉两句,但如今他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这人救了姜陶。
他能做的也只是暂退一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为,我们都得尽快找出探夜灵力消散的缘由,不能放任不管。”徐佞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若照程掌门所言,探夜灵力消散是人为造成,那此人当真是用心良苦,想要坏了邵阳的护山阵。”韩昭袁叹道,“况且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叫探夜同一时间作废说明他就藏匿在邵阳之中。”
“即便不在,也对邵阳的地形、习惯极为了解,敌在暗,我在明,这仗,不好打。”
钱凛珩接道:“若是天灾,恐怕我们早就陷入深渊了。”
当一处腐烂呈现在眼前时,便说明它的芯子早就烂透了,而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是沧海一粟。
但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它都足够让人寒毛战栗。
华清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上一世并没有出现在这,是在第二日晨练时才听说此事,那时他没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是一个护山的傀儡坏了,修了不就得了?
但今日亲身经历后他只觉后背发凉——
因为天灾人祸,这两样都让他觉得自身难保。
“那我们怎么办啊?难不成要坐以待毙?”邵余又打起了退堂鼓,虽然他知道这灾最后没成,但他们处理时可是差点就殒命了。
他才不要再去送死一次:“不然我们先派几个实力最好的去打探清楚,比如华师兄或者掌门你们先上?”
沈傅发出疑问:“你是怕死吗?”
邵余弱弱点头:“我觉得我去查可能会死的很惨。”
沈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分自信道:“不会,你且看师兄的!”
邵余:“啊?”
沈傅怕他不信,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胸脯上砸,顺带给他捏了捏自己小臂的肌肉:“你看,师兄我肯定能护住你。”
邵余丢脸丢的无地自容,涨红着脸想要抽回手,但手仍被沈傅牢牢攥住,他带着邵余的手往腹肌上摸。
邵余忍无可忍,哀求道:“师兄,求你,停手。”
“师兄,我知道你很强了,你不用展示了,求你放过我吧。”
沈傅一脸茫然,他不知道怎么就惹人嫌了,他有些伤心,默默松开了手:“…哦。”
邵余松了口气,总算没再让他丢脸。
但下一句话让他心脏骤停——
“今日之事不要外传,知道此事的人自行分成两组,我与朝凌一组,去寻是否有灵力溃败之相,剩下的弟子可选择是与我二人一同…”
没等徐佞说完话,那群弟子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他们是疯了还是不要命啦?!
一个徐佞就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还要再加个温玉沉来折磨他们??真当他们跟华天仙一样毫无错处啊???
“弟子愿与徐掌门和师尊一道。”华清棠在一片寂静中出声。
“啊???”有个弟子震惊的瞪大双眼。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天仙下凡呢,瞧瞧,这都敢跟俩人间阎罗一道,但凡换成凡人,他都得死道上。
徐佞有些惆怅:“只有他一人来?”
邵余弱弱吐槽:“师尊,有一个都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啊?”
徐佞沉默一瞬,邵余被他吓得闭上了嘴。
“不如你同薛齐也一并…”
“师尊,我会死在路上的。”邵余窝囊开口,“你一个都让我生不如死,再加上朝凌仙尊和华师兄…”
“我会死。”他眼神坚定。
徐佞看向薛齐:“那…”
薛齐疯狂摇头:“师尊,我得保护诸位师弟康健,你瞧,这几位师弟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多柔弱。”
说着,薛齐踹了邵余一脚,邵余一不留神被踹到在地,错愕的看着他,像是在问“你疯了么?”
“师尊你看,师弟都吓得腿软了。”他上一世已经跟着徐佞遭一次罪了,他可不想这回继续遭罪,更何况这次还加上了个温玉沉。
邵余:“啊?”
徐佞:“……”
他第一次自我怀疑,偏头去问韩昭袁:“我这么吓人?”
韩昭袁看着他皱的能夹死一个苍蝇的眉心尬笑一下:“师兄的实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徐佞:“?”
薛齐点头附和:“韩掌门说的对。”
邵余:“师尊的实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最后,他看向温玉沉,温玉沉嫌弃的别开脸:“看见了么,少皱眉,省的以后变成跟徐佞一样的苦瓜脸。”
华清棠配合点头:“弟子遵命。”
徐佞无言以对,只能将话题扯回,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当真没人想与我们一组?”
结果他们齐刷刷摇头,徐佞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动作能如此整齐划一过。
最终敲定薛齐这个倒霉蛋跟徐佞他们一队,本来徐佞想把邵余也拖走的,但架不住邵余下一秒就要哭个昏天黑地的架势,只能作罢。
薛齐实在做不出躲在人身后一遍遍说“求求你饶了我吧”的举动,比起活命,他还是更重视要脸。
而脸面在邵余这排第二。
先活命了再要脸,所以他选择躲在沈傅身后求他师尊饶命。
虽然丢脸,但奏效,况且有沈傅在前头挡着呢,丢脸别人也看不见他,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丢了也是先丢沈傅的脸。
有人陪他丢脸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对于丢脸一事,沈傅毫无感触,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玩。
毕竟平时看不见邵余在自己跟前晃荡,还怪新鲜的,他想着下次寻个什么机会再让邵余在自己跟前晃荡一会儿。
此事当误不得,因此温玉沉他们今夜便要出发。
温玉沉倒没什么要带的,他随时都能幻化出自己想要的,于是他就跟着去了华清棠的卧房。
依靠在门框边一边赏月,一边等着他收拾好行囊一道出发。
“师尊的合卺酒还没喝。”
良久,华清棠突然蹦出这么句前后不搭的话。
但听着却是委屈极了。
温玉沉轻声道:“喝与不喝,你我都已礼成,洞房花烛夜都过了,还在意合卺酒干什么?”
华清棠抿了抿唇。
可他就是想看师尊喝了合卺酒宿醉后的样子。
他想看看这次师尊会不会再与他说些平日里听不到的话。
“为师答应你等日后补给你一日,专门陪你喝合卺酒可好?”温玉沉见他闷闷不乐,轻叹一声,安慰道。
华清棠没应,只是将行囊收拾好后背在肩上,抬头看了眼天上挂着的月亮:“难得月圆无缺。”
他刚说完,一片乌云就遮住了它。
温玉沉道:“月缺亦难得。”
华清棠有些疑惑:“师尊此言何解?”
温玉沉低声一笑:“它每日所缺之处与前一日均是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并非月圆之时。”
“只可惜肉眼难以瞧见它的变换,久而久之,就只区分了满月和月缺之时。”
他盯着华清棠的双眼:“所以我觉得月圆或月缺都属难得,只是无论如何它的本质都是夜间高挂着的月亮,你我之事也是一样。”
“无论喝不喝合卺酒,你我都已成了亲,洞了房,同气连枝。”
生死不离。
“所以别苦着个脸了。”温玉沉说完这些话,后知后觉,自己分明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怎么如今却越陷越深…
华清棠别扭的移开视线,只轻声应道:“没苦着脸,只是有点困了。”
温玉沉没揭穿他,而是接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要为师背你么?”
华清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的连忙拒绝:“大可不必。”
上次被背着,还是因为…
脑子里浮现出了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脸颊发烫。
果然,温玉沉还是那个温玉沉,嘴上功夫比谁都厉害。
华清棠是斗不过他的。
第 80 章
他们虽与徐佞一道, 但因为他俩不对付就各自带着自己的徒弟分成一前一后,徐佞在前,温玉沉在后。
“我们要去何地?”华清棠这回换了身行头, 打扮成了个平头老百姓, 本来温玉沉说喜欢穿喜服也无碍,但华清棠拒绝了, 就连温玉沉提议他穿艳一点的衣服他都一一回绝。
理由是太过惹眼,容易引火烧身。
温玉沉表示无碍,因为他在,但最后华清棠还是选择穿得淡雅些。
他的五官更适合穿得艳丽些, 不过素色也衬得他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他这一世除了大婚时几乎都没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裳。
“万物缘起之地。”温玉沉云淡风轻一语带过。
“万物起源之地?”华清棠有些怔愣, 虽说他知道这世界本就有诸多异事无从解释,就例如人为什么会区分出天生灵根,和所谓无灵根的平民百姓。
这灵根又是从何而来?
而为何又会区分出“神、仙、人、妖、鬼”等诸多类别。
他们又是为何会被界定为非人之物。
温玉沉点头:“很感兴趣么?”
华清棠自然很感兴趣, 他也没打算隐瞒,干脆的点了点头:“嗯。”
温玉沉指了指天, 语气不正经道:“这天儿,其实是会塌下来的。”
天…会塌下来?
华清棠下意识顺着他的手往上看, “咔哒”一声将他的视线引回, 温玉沉在他耳侧打了个响指。
“骗你呢,哪来什么天塌地陷,若是天真会塌了, 那我们或许不用修炼也能成仙了。”
“为何?”华清棠疑惑开口。
难道不应该是担忧被天砸死么?
温玉沉调笑道:“神仙住哪儿?”
华清棠脱口而出:“天界。”
温玉沉点头:“那天塌了与地相融了可不就都成神仙了么?”
华清棠被他的话堵的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道:“或许神仙会成为凡人。”
温玉沉思量片刻,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应声附和道:“说不准我们就曾是那从天上掉下来的倒霉神仙呢。”
华清棠道:“那应该不会。”
温玉沉扭头, 饶有兴致的问:“为何如此笃定?”
华清棠说:“因为师尊是半仙,可能是天上的神女或是神子与凡人诞下的混血。”
“出生时就被人遣送到凡间,至于理由…”华清棠唇角微扬,“弟子尚未想到。”
温玉沉哼笑一声:“分明没见你看过戏文,如今编起故事来却比为师还熟练。”
华清棠道:“自然是师尊教的好。”
“为师何时教过你编戏文诓骗别人?”温玉沉扭头看他。
华清棠眨了眨眼,抬手指了指天边高挂着的圆月:“方才啊。”
温玉沉竟然没反应过来,还是抬头时听到耳旁的响指才恍然大悟,一时失笑,看着眼前的人儿唇角一扬,不知说他什么好。
“如今你倒是胆子大了,都敢诓骗起自己的师尊了。”
华清棠满脸无辜,明知故问的朝他道:“那师尊要如何惩罚弟子?”
温玉沉拿他没辙,只无奈道:“不罚。”
“师尊!前头为何…”薛齐突然的咋咋呼呼在寂静的夜里吼了一嗓子。
徐佞微微蹙眉。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天衡山——唯一一处灵脉庞大到能完整覆盖到各地宗门仙山的地界。
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去各大仙门确认一番,看看其他仙门是否也同他们一样,探夜有所损坏,又或是由天地间提取出的灵力一夕之间全部消散。
“前面有凶煞挡路。”温玉沉整理了下方才被煞气吹得有些乱的衣摆,“凶煞么…”
他缓缓掀起眼:“要我们留下过路财。”
狂风骤起——
温玉沉刚整理好的衣袍便又被吹得翻飞,不停在空中摆动。
“想要本尊破财消灾?”
温玉沉皮笑肉不笑,陡然抬头,身上迸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他分明什么都没说,亦没有动分毫,却不由得让人心生畏惧。
比这遇到的凶煞还要可怖。
“那你便亲自从本尊手里夺了你这“买路财”罢。”
他站在原地颇为挑衅的偏了偏头。
凶煞之所以被称之为“凶煞”,一是因为它们一旦出现必定见血,故而,取了一个凶字,而煞字则是意同“杀”。
二来是因为凶煞同鬼魂有所不同,鬼魂能见神形,而凶煞则不会显现,于是它与鬼魂便区分开了,鬼字下头带了脚,而凶煞则是四个点脚不沾地,意为捕风捉影,不得见。
前头的路倏地变换成悬崖峭壁,将徐佞二人和温玉沉隔开只要他再往前一步,脚下的万丈深渊就会将他吞并。
不知从何处飘下一片树叶,缓慢落在温玉沉的肩上——
“唰”的一声,叶子被劈成两半,温玉沉握着的折扇如同利剑,影射出寒光阵阵。
那落叶竟变成了一缕断发!
“师尊小心!!!”
“别过来!”温玉沉几乎立刻调动了相思符才控制住下一秒就要冲过来的华清棠。
温玉沉鬓边一缕碎发也随之落下。
是那“凶煞”干的。
其实他有一件事一直都没与别人说——他自幼就能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比如眼前张着血盆大口,眼珠外凸的“凶煞”。
现在想来倒也能说得通了,他比旁人少了一缕生魂,因此活人气儿就会少上一大截,便更容易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或许他的体温比常人低不是因为少了一缕灵脉,而是因为失了生魂。
他先前就在想,只是缺了一缕灵脉怎会让他的体温与常人不同?即便是与生魂有所牵挂也不会影响的如此之大,先前之事倒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么他之前体温回暖…是因为祀幼寄生在自己的身体里么?她带上了自己的生魂,同时又多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生魂寄生在他体内。
所以体温会回暖,至于现在为何能在生魂回归的情况下还能看见凶煞,自是因为祀幼的怨气将生魂逆转成了至阴之物。
因此温玉沉不但能看见,还看得比以前更清楚了。
“本尊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温玉沉十分冷漠淡然,让人觉得他真能把凶煞怎么样似的。
“喂!老…”薛齐硬是把“老东西”三个字咽了回去,在舌尖打了个转,勉强改口,“朝凌仙尊你可别勉强啊!那东西可是凶煞!”
温玉沉被他吵的蹙眉:“闭上你的狗嘴。”
薛齐:“……”
我倒是想你死在这,要不是这一路凶险,我还要留着你给我当肉盾我早就送你去见阎王了。
薛齐一边腹诽,一边在无人处朝温玉沉翻了个白眼——
“徐佞起开!”温玉沉第一次在尘意知死后如此急切的喊徐佞的名字。
徐佞下意识一闪——原本他站着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大坑。
而这坑,是他的亲传弟子,薛齐砍出来的。
“薛齐你…”徐佞还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就见他眼中全白一片…
这情景不是被附身了还能是什么?!
堂堂邵阳弟子,竟然翻白眼把自己翻的被凶煞附了身!这要是传出去定然要被人笑上个几十年不罢休。
“清醒一点!薛齐!你看清楚我是谁!”徐佞一边闪躲,一边梗着脖子喊。
温玉沉嘴角一抽。
“你还真指望把凶煞喊走?”温玉沉继续补刀,“或者说你觉得薛齐能在听到你声音时为了你们的“师徒情”跟凶煞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凭借你们俩坚不可摧的“师徒情”打赢了凶煞。”
徐佞:“……”
“大师兄还真是异想天开。”温玉沉讥讽道。
下一刻,他踏过那将他与徐佞隔绝的悬崖——
一剑刺向了薛齐。
“朝凌!”徐佞几乎下意识想要阻止他,但为时已晚,剑直直刺入了薛齐的心脏,指腹在同一时间往剑刃一划——
温玉沉的血顺着剑刃逐渐流向了薛齐的心脏。
以怨对煞,兵行险招。
“噗——!”
薛齐吐出的污血带着阵阵黑雾,昏倒前,薛齐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剑,勉强抬起头与温玉沉对视,口齿不清的吐出最后两个字。
“卑鄙…”
“小人”俩字来不及说出口,他就彻底失去意识。
温玉沉:“……”
顺着薛齐倒地不起时,他将霜寒抽了出来,朝看的目瞪口呆的徐佞扬了扬下巴:“不去看看你这废物徒弟是死是活?”
徐佞这才回神,想问的话在嘴边没来得及问出口,急急忙忙的扶起薛齐,好在他们的第一站盛阳宗已到。
且这盛阳宗有许多弟子没有灵根但医术极高,治薛齐是绰绰有余了。
温玉沉见华清棠呆愣在原地,便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拉动。
随后又拉了一把。
还是没动。
偏偏这人还眼神幽怨的看着自己,看得他心上发慌:“为何不走?”
华清棠一字一句说的真切:“因为师尊下得相思符没解。”
温玉沉反应过来:“…啊?”
我说怎么一动不动的…
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指着盛阳宗开了的大门道:“我们一同进…”
“嘭——”
大门关上了。
温玉沉:“……”
虽然没看见华清棠现在的表情,但他敢肯定,华清棠一定很想对着自己说一句“师尊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难以忘怀”。
不过没关系,再敲一遍门就好了。
堂堂朝凌仙尊,被人关在外头,还要亲自动手敲门。
实在是丢脸。
好在这脸没白丢,盛阳宗的守夜弟子听到了动静,在指骨又快敲在门上时给他开了门。
弟子一脸戒备,把温玉沉上下打量了个遍:“你是何人”
温玉沉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打量,但处于礼貌,还是回了他的话:“邵阳仙…”
还没说完,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
很好,他堂堂朝凌仙尊,竟然吃了两次闭门羹。
这回他还在门口听见那俩首页弟子窃窃私语,不,不能说是窃窃私语,应该说是大声密谋。
“方才那人是不是有病?装谁不好,非要装成邵阳的仙友,他是没看见刚才已经有两位邵阳的仙友进来了么?”
“就是啊,他要装也不装得像点,瞧瞧人家两位的衣裳,都是下山必备的常服,再看看他的,穿着那么显眼的大红衣裳,跟厉鬼索命似的,想要吓死谁啊。”
门外的温玉沉一阵沉默。
华清棠也沉默了。
他又“咚咚咚”敲起了门,那两名弟子一见是他顿时就要关门,但温玉沉抢先一步释放威压使他们动弹不得。
“你们盛阳宗的待客之道便是这般目中无人么?”
他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皮,冷冷看向他们:“本尊是邵阳仙山温玉沉,同方才那二人一道来的,不过是路上耽搁了,才晚到了些。”
话罢,因为温玉沉施了术法催动盛阳宗结界,离得近的弟子几乎立刻赶到,其中也包括一名长老。
长老见到他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能见到他:“朝凌?”
温玉沉“嗯”了一声,他对这人有点印象,好像是曾来邵阳修习过一段时间,而这长老刚好被安排在他隔壁,久而久之,他俩就有了点交情。
“你怎地来了?”长老惊喜万分,快步走上前。
温玉沉如实道:“有要事前来告知。”
随后他深深睨了那两名弟子一眼,算是给长老些面子,收了威压,那俩弟子才得以解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们盛阳宗教弟子的规矩着实是少了,方才见本尊竟连话都不让本尊说完。”
长老面露尴尬,只能岔开话题,看向他身后的华清棠,问道:“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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