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

    横河划子乘着清冽的江水,桨声柔和,艄公的篙子撑到了谷莲塘村口。

    大江大河凡是经过规模大些的村庄,通常都建了拦江石坝,这样才好分流江水,又引入两岸村庄范围内的稻田。

    谷莲塘由这大江一分为二,大江北岸是上谷莲塘,大江南岸是下谷莲塘,中间修了许多青石拱桥,又有小舟停泊,方便上下村居民往来。

    江水漫过拦江石坝,哗哗冲刷着,将中央一块平缓宽阔的江洲包围起来,分流从江洲两侧绕过在半里多路的地方汇流,向下一个村庄去。

    罗文武要将这几名知青安置到第八生产小队。

    而第八生产小队的社员,都是大江北岸上谷莲塘的,也恰恰好,新的知青院建在上村的东边。

    这样离第八生产小队各社员的家近些,有什么事情邻里帮衬容易。

    小船在上村的村口稳稳停下。

    杨柳依依,白墙黑瓦。

    谷莲塘是江南这片的大村庄了,互助组、初级社这些发展得早,一路建设到公社。

    交公粮的口号举国上下喊了好几年,给国家交大头、集体留部分、个人得小头。

    谷莲塘年年交的公粮多,公社不仅能完成上面的产量指标,还有剩下许多富余的粮食,留一部分在公社粮仓里当荒年机动粮,余下全分回农户家里,就这样每家仍有多的口粮。

    因而上头常常派人来另外按价格向这一带的农户收购。

    等到年末,公社给家家户户按照工分来分钱,几乎很少家庭有超支倒欠的情况。

    因此,手里有余钱,建的房子也全是青瓦白墙的屋舍,村里四通八达的主要街道修了青砖,齐齐整整。

    水鹊他们从划子上下来。

    大家传递着行李,大包小包先放在岸边街道。

    时候是正午,天上的云散开,照得江边青石砖澄光清亮。

    上午生产队的工已经结束了,正午是休息的时候,公社的饭堂包正午饭,早晚村民自家里解决。

    大部分村民火急火燎地吃完午饭,还要趁着中午的休息时间,喂鸡洗衣,料理家门口的自留地,闲不下来。

    水鹊他们下来的江岸旁,杨柳树下正好有在青石板洗衣的四五个妇女,看他们下船,对罗文武吆喝道:“罗队长,这些是新来的知青们?”

    罗文武笑眯眼,点点头。

    “果真是城里来的知青,都是俊后生嘞!”

    她们在青石板那边,往这边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没见到女性知青,就知道这一次公社里没分派到了。

    前头走的一批,是三男两女,村里的妇女识字扫盲之类都是向女知青问的,谷莲塘村里风气不算太保守,但是男女走得近了还是要遭人闲话。

    她们见没有女知青,也就低下头来,手里的木杵噼里啪啦地敲打脏衣。

    罗文武看向巷口,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来?”

    他一早就让第八生产小队的队长要记得中午来村口接人了。

    正午太阳大,水鹊有点儿晒蔫了。

    青石巷里,这会儿一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身量将近与一旁走过的屋子门框一般高。

    肤色黝黑,宽檐草帽挡住日光,底下压着浓眉鹰眼,鼻梁高而直。

    倒春寒时节,虽然说出了太阳,空气还是凉的,这人却穿了身对扣青布单衣,脚上踏麻垫草鞋,走起来足步生风。

    罗文武道:“怎么这会儿才来?”

    他是公社里的政治队长,队委会里的领导班子,得时刻通过生产小队的队长关切底下的情况,担心村里有什么意外。

    李观梁解释:“队里中午放工,有人镰刀落下了。”

    干生产队分派的活,农具当然拿的是放在公社仓库里集体所有的。

    生产小队的队长往往最迟放工,就是为了保证地里没落下农具。

    李观梁转而简短地问罗文武:“五个?”

    罗文武:“对,五个,《社员劳动手册》带来了吗?”

    李观梁下颌微压,轮廓分明。

    罗文武道:“那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你们年轻人也好交流。”

    他说罢,就走了。

    李观梁介绍道:“我叫李观梁,第八生产小队的队长,之后你们的活计是由我来派。”

    他从兜里取出五个小蓝本的劳动手册,给这一排的知识青年发放,发放之前,核对名字。

    劳动手册上面的姓名栏是已经填好的,队委里早早抄录了他们公社新知青的名字。

    往后是他们生产小队的,李观梁得一一将名字与脸对上号,“陈吉庆。”

    “诶,到!”

    陈吉庆下意识一激灵,有种被高中老师点名的感觉。

    对方看着二十七八,也不凶悍,长相是那种浓眉鹰眼的硬朗,就是莫名气势压人。

    李观梁看出来他紧张,没说什么,将劳动手册发给陈吉庆。

    又面对所有知青,严肃道:“这个蓝本子,要稳妥存放好,每天干完活到记分员那里登记工分时候要用。”

    “没手册,没工分,没分红。”

    他简单地将其中利害说清楚了,否则他们不上心。

    又发放了两本。

    “苏天。”

    “汪星。”

    李观梁念到兰听寒名字时,迟疑了一会儿,“兰听……寒?”

    兰听寒接过劳动手册,淡声道:“是。”

    寒字笔画多,李观梁不熟悉。

    好在没记错。

    李观梁继续往后,语气稍有迟疑,“……水鸟?哪位?”

    水鹊:“……”

    他细声小气道:“观梁哥,那个字念鹊,四声。”

    李观梁盯着他一会儿,似乎怔了怔。

    突然就亲亲热热喊上“哥”了?

    这是下乡插队的知青?

    李观梁还没见过长成这样俊俏的。

    太阳底下,白嫩得要水灵灵透光了,小脸比剥了壳儿的鸡蛋还白净,还没他巴掌大。

    眉像江岸柳枝的细条,眼似他家门溪流的清澈。

    鼻尖微粉,双颊也闷得有些晕红。

    和倒春寒时节山上被冻起来的桐子花一模一样,外面一圈儿白,蕊是红的。

    李观梁觉得自己盯着人看不怎么礼貌,低下头,“对不住,我不大识字。”

    他十四岁那会儿,父母遭遇山洪去世,弟弟才四岁,李观梁不得不从上了两年的私塾里辍学。

    靠一身蛮力养家糊口。

    李观梁把小蓝本递给水鹊,“……你的。”

    水鹊收下了,伸出手去。

    李观梁不明白他意思。

    斯斯文文的小知青,好奇地问:“不需要握手吗?”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拍?

    口中称呼同志你好,同志你好,然后握手。

    李观梁垂落身侧的手掌,攥了攥衣摆,确保掌心干净无汗,才握上水鹊的手。

    水鹊嘶声,“呀,你握手怎么这么大力气!”

    眼见着人秀气的眉心蹙起来,李观梁匆匆忙忙地松开手。

    他用了很大力气吗?

    小知青的手怎么这么嫩?

    李观梁看着那双被他握过的手,柔润的掌口泛红了。

    娇生惯养的软白肉,覆在细细的指骨上。

    和他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是庄稼人,手大筋粗,掌心糙涩带茧,如同覆盖厚厚的硬壳。

    “对不住,握疼了你。”

    李观梁俊朗的面上状似无恙,大手却再度紧张地攥了攥衣摆。

    水鹊以为他还会一一和其他人握手,李观梁却一转话锋,“日头大了,我先带你们到知青院去吧。”

    李观梁在前方带路。

    过了一会儿,发觉有人没跟上,他又调转头。

    原来是水鹊大包小包的多了,其他人各自也有行李,空不出手来帮他。

    兰听寒帮忙提了一个大编织袋的东西。

    剩下一个小一些的防水布袋,水鹊艰难地拖行着,走一步歇一步。

    前头的知青时时担心他掉队,走几步就回头等他。

    李观梁干脆大跨步上前,把那个防水布袋提起来,又问:“你身上那个挎包?”

    水鹊握着胸前挎包的斜带子,“这个我能行,谢谢观梁哥。”

    李观梁在前面走,他就和小尾巴一样追,“观梁哥你人真好。”

    日照有点大,水鹊格外心痒人家的草帽,“我用帽子给你扇风吧?”

    他手里有个浅灰绒帽,眼睛直勾勾盯着的是李观梁头上的草帽,额际沁出点汗来。

    让人想不看出他心思都难。

    李观梁道:“我不热。”

    水鹊失望地垂下眼睫。

    李观梁顿了顿,将头顶的草帽递给他,“日头晒,你戴着吧。”

    水鹊惊喜地接过来。

    他的那个浅灰色小帽,不像草帽一样宽帽檐,戴上去遮挡不了多少光。

    喜滋滋地把草帽戴上乌发顶。

    垂下来的细绳带子老长,搭在雪白的脖颈侧边。

    李观梁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

    知青院在上村东边,背靠后面一片青山,面向一汪池塘,再往东走不远处就是河流。

    先头一批知青刚来时,是住在仓库改装的大棚屋里,条件不大好,队委常常接济他们到家里住,后来补贴下来了,有了资金,村里才能建新的知青院。

    只是知青院刚建好,前头一批知识青年稀稀落落地接连回城了。

    青瓦白墙的崭新知青院,四方形围屋,中央是天井也是堂屋,吃饭一类一起的事项,都在堂屋里解决。

    两边厢房才是卧房。

    上面还有一层,但房顶低矮,是用来存储东西的,走路要弓腰,睡觉还得是在一楼。

    盥洗的厝手房和做菜煮饭的灶房不在四方形围屋之内,建在院落的地坪两边。

    确实是崭新的房子,但屋里空空落落,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

    而且整个院落现在还没有围篱笆,门口的自留地是分给知青院的,没人翻过土,不过稀稀拉拉长着半人高的一丛菜豆。

    大概是谁之前随手挖了个坑,洒了两三粒豆种。

    李观梁带他们转了屋里一圈,熟悉了环境,说道:“先把东西放下,收拾收拾,下午能直接去上工吗?”

    “这几日开春,要杀秧叶沤秧塘,能直接上工的话,一会儿就跟着我去领镰刀。”

    “今天临时做半日工,能记五个工分,明天我再重新给你们派活。”

    李观梁看这些新来的知青,是和他弟弟李跃青差不多的高个儿,年纪也相仿。

    读书人聪明,虽然一开始不大熟悉农活,他教一下应该很快能上手。

    只一个可能例外。

    李观梁的视线掠过一排人中间那个凹下去的。

    往后同住一屋檐的五个知青里头,四个人高马大,就一个只及他们肩膀,纤纤弱弱,茫然地站在中间。

    李观梁心生担忧。

    这人会不会叫其他人欺负了去?

    小豆芽似的,要是发生矛盾,在一群男生里最容易挨欺负。

    他看向其余四个人,他们都表示没有问题,一会儿能直接去上工。

    李观梁问水鹊:“你能不能去?”

    77号看水鹊跃跃欲试,赶紧道:【宿主!这个角色可不会主动干活,尤其这是第一天,会找借口躲懒的。】

    李观梁发现,方才还眼睛亮晶晶的小知青,一会儿就轻声咳嗽,小脸白白,眉轻蹙着,像春水皱起要皱进人心里去。

    兰听寒关切问他:“是不是又哮喘了?”

    李观梁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知青患有哮喘,看来日后派活还得挑轻的给他派。

    水鹊缓了缓,小声道:“我没事的,我想和大家一起去。”

    他抬眼去看其他人。

    陈吉庆忙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今天舟车劳顿,你下午还是要先在院里休息好。”

    李观梁下决定:“你下午先留在知青院,等他们傍晚放工。”

    水鹊右脚不自觉地靠了靠左脚的脚后跟,“那好吧……”

    “那我在家里等你们回来。”他对其他几个知青道,唇边旋出清丽的小梨涡,“院里有菜豆,我给你们炒菜豆,等你们放工回来就能吃上了。”

    他这样说着,又把知青院说成是他们的“家”。

    好像满大院里都是高头大马的愣头青,外出上工挣工分,而他是唯一的,这样一个漂亮小郎君,在家里做好菜等他们回来。

    陈吉庆他们只觉得头脑七荤八素地发晕。

    就算水鹊炒的菜豆不放盐,他们也会全部吃光的……

    哦不,就算没有炒熟,他们也会吃光的……

    玻璃镜片反射光线,兰听寒目光落在水鹊脚底下意识的小动作上。

    扶了扶镜框。

    ………

    李观梁说的杀秧叶沤秧塘,知青们一开始光听这词,没听懂是什么个意思。

    等到下了地,他们就明白,秧叶实际上是指各种猪草,什么艾叶、野菊、何首乌的藤杂七杂八的,李观梁说这些都可以用来倒到秧塘里沤烂发肥。

    秧塘就是育秧田、稻田,开春就快要种早稻了,过一段就要准备把浸泡萌芽的稻种播到秧塘里。

    所以在这之前,要撒厚厚的一层秧叶,沤烂,肥沃农田。

    杀秧叶不是特别难的活,初春草叶初生,还嫩绿,用镰刀极容易割,刷刷割了丢进大竹筐里。

    满山满田埂的是杀秧叶的好些人,每个人要杀满一竹筐,塞紧,不能有掺水的成分,带到记分员那里称过重才算工分。

    最后倒进撒进秧塘里。

    日头西斜,傍晚雾濛濛下细雨。

    他们准备收工回去,想到水鹊说不定搬着小凳,坐在院里等他们等急了,几个知青的脚步也加快了。

    李观梁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他们,见他们要走,快步跟上去。

    结果毛毛细雨里,小知青从田埂道上另一头走过来。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嫩生生脸上一道灰。

    脚底原本干干净净的白布鞋,沾了点泥巴。

    水鹊眼尾垂垂,好像做错了事。

    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我把饭煮焦了……”

    毛线似的雨,斜飞濡湿了他睫毛。

    第16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

    这样一来,李观梁还得帮忙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他听水鹊的话,以为就是单纯地煮饭串烟煮焦了底,那样最多不吃底下的饭,再把焦味去一去,上面的米饭还是好的。

    李观梁家其实离知青院不远,只隔了一座青石拱桥的距离,顺道去知青院,正好路过自己家菜园子。

    李观梁折了园子里的一根葱,对这些估计没怎么做过饭炒过菜的知青们说道:“煮饭串烟了,要去饭焦味,就用一根约二寸长的葱,插进鼎锅里,再盖上铁锅盖,过一会儿串烟那种焦味就会去除。”

    水鹊听得尤其认真,脑袋点点。

    李观梁顿了顿,盯了会儿他脸颊上那道灰,抬手指了指,提醒:“这里沾灰了。”

    可能是烧火的时候吹火筒,灰在灶膛里飞起来,又不小心抹到脸上的。

    水鹊随手擦了擦,没擦掉,反而将那道灰抹得更加糊了。

    兰听寒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方帕子,本来是他预防干活时泥水溅,留作擦玻璃镜片的,放在口袋里一下午。

    现在先用来给水鹊擦了擦脸。

    朗目沉了沉,李观梁收回手,他方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神一晃,差点想帮水鹊擦去那点灰。

    水鹊仰着脸,凑近兰听寒,紧张地问:“干净了吗?”

    脸颊凑得可近。

    兰听寒都能去数他的睫毛。

    笑眼微眯,兰听寒摊开手里的帕子,“干净了。”

    帕子里灰灰的,人脸上反正是干净了。

    “谢谢。”

    水鹊抿紧唇。

    所以,他刚刚竟然顶着花脸从村东问路到村西来找他们吗?

    难怪他向放工回来的姐姐们问完路,走了还没多远,听到人家笑话他,但是笑声也不是嘲笑,有点嬉笑的意思。

    他难为情,小脸不自觉地绷着。

    李观梁还以为他是在担心灶房里焦饭的事情。

    一边带领着一队知青,继续往知青点走,一边回头安慰水鹊:“鼎锅你估计不熟悉,一开始煮焦饭很正常。”

    这一片的庄稼人,一日三餐煮饭靠得都是鼎锅,又有人叫这个叫鼎罐,做出来的饭叫鼎罐饭。

    漆黑的鼎罐,底部锥形,上面盖一圆铁盖,两边有铁丝耳提手,方便人在灶口提上提下。

    做鼎罐饭,要是一直猛火大煮,火势维持,肯定不好,特别容易烧出又黑又厚的锅巴。

    非得一开始猛火烧起,之后火势越往后越小,不用再额外添柴,烧到余火熄了,锅里的饭水也自然沥干了。

    这时候出来的饭是白花花松软的,整个灶房里全是米饭香。

    李观梁很有耐心,将这些一一和水鹊说清楚。

    当然不单只说给他一人听,煮饭这种事情知青全必须要学会的。

    李观梁想起来自己起初跟上来,想要向知青们嘱托的事情,“记得要到公社里领你们的补贴和票证。”

    公社里每三个月按户按人头,发放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票证。

    他们这几个知青刚下乡,上面还会发前两个月的伙食补助费,每人十八块钱,免得初来乍到的知青们生活陷入困境。

    水鹊说:“下午的时候,罗队长来过知青点,让我去公社领了。”

    他们说着,走了一段路,过了青石板桥,就到知青院了。

    水鹊对其他的知青说:“然后我拿了票证和钱,去供销社的门市部给家里买了油盐之类的回来,米和柴是向村里一个爷爷用钱换的。”

    “那个爷爷还送了我两株丝瓜秧,帮我种到院子里了。”

    难怪。

    其他知青点点头。

    原来这知青院里只有几件家具,灶台都是新起没多久的,他们还担心着没有油盐,水鹊怎么做菜。

    水鹊说完,把各人的补助费发到各人的手里。

    票证每月按户发,他们五个知青在一起凑了一户知青点,是五人生活足量的,算共用。

    水鹊:“一会儿我把票放到堂屋的瓦罐子里,你们要用的时候拿。”

    至于他下午和爷爷换米柴,是从自己那份补助费里出的,所以发到其他四个知青手上,还是每人一分钱没少的十八块。

    李观梁注意到他话里的内容,问水鹊:“给你瓜秧的是哪家的爷爷?”

    水鹊手指又没那么长,指不到人家家门口去,就大概描述了一下,“离这里上去一点,一个走路不大方便的爷爷。”

    知青院在村东,在整个村里是下游的位置。

    他这么说,李观梁就大概清楚了。

    “是黎爷爷,他受过伤,跛脚,走路不方便,当年大洪水,家里只剩他一人,媳妇和女儿都被水冲走了。”

    知青们听了脸上动容。

    水鹊犹疑,“那他还给我们送瓜秧呢……”

    白得了瓜秧,他过意不去了。

    李观梁:“不用担心,他现在是村里的五保户,公社包揽他的衣食住行。”

    他说着,走进知青院的灶房里。

    灶房里大砖灶是年前砌好的,方方正正,三个灶膛对应三口锅,一口大的水锅,一口菜锅,剩下小的是鼎锅。

    碗筷钵子,油盐罐在墙边灶桌上,米缸在墙角。

    就两张小矮凳放在砖灶前,地面撂了两捆干草、一捆木柴和火钳。

    灶膛里的火还有余温,李观梁手里拿着二寸长的葱,要去焦味。

    他一揭开鼎锅的圆铁盖,其他几个知青好奇去看。

    只有水鹊站在旁边,闷声不吭。

    蒸腾水汽在圆铁盖上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掉在地面。

    李观梁眉头拧紧了。

    怎么说好。

    他用木饭勺铲了铲,底下是又黑又厚的锅巴,上面的米饭却是夹生的。

    陈吉庆在家里经常负责做饭,见状吃惊到后仰。

    兰听寒对水鹊宽慰道:“之后做饭还是由我来吧,烟灰呛人,对你身体不好。”

    他还会用支气管哮喘的病,给水鹊饭煮成这样找个借口。

    水鹊莫名其妙地,剧情进度就涨了百分之一。

    【什么意思啊……】他委屈地和77号抱怨判定程序,【我没有在绿茶,也没有故意为了方便以后躲懒才这样的。】

    他明明很认真按照步骤来了。

    李观梁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庄稼人,从小拉扯家里,穷苦惯了,锅里这样的,差不多就是浪费了一筒好米。

    小知青垂着乌泱泱的脑袋,头顶好像要下小雨。

    李观梁无奈摇了摇头。

    余光瞥一眼菜板上的豆子。

    李观梁担心后面出现别的差池,比如这些个知青吃了夹生的菜豆中毒。

    他说:“今晚先到我家吃饭吧。”

    ………

    李观梁家没有知青院这么崭新光亮。

    是有几十年的老屋子了,坐北朝南,三堂两横,正堂屋盖的是青瓦,横屋盖的是稻草。

    屋前一口井,屋后是芭蕉林与钻天杨。

    院落四周都用柳枝篱笆墙围起,篱笆上爬满豆角秧丝瓜秧,院里搭着黄瓜架,角落还有桃树、枣树和杜梨树,树底下一只大红冠公鸡。

    看见这么多人来,院中地坪上啄食谷壳的母鸡,拍打翅膀扬起灰尘,迅速跑开了,小鸡苗跟着它一道逃跑。

    水鹊的视线一直追着它们。

    李观梁让他们到堂屋去坐着,自己去摘了院里的豆角。

    本来就是白来吃人家饭,还要人家独自忙活,知青们过意不去,纷纷帮忙做事。

    淡蓝的炊烟升起在紫色傍晚里。

    兰听寒在灶房里炒豆角,陈吉庆和其他两个帮忙烧火做饭。

    水鹊看李观梁在处理竹笋,他有样学样,搬了个小矮凳,坐在院子里,学着李观梁的动作,从顶端剥开,食指绕着壳叶,往下旋动,水亮黄白的早笋肉。

    李观梁不经意间瞥一眼。

    总觉得那沾了水的指尖,比笋肉还嫩白。

    水鹊闲着找话,“观梁哥,你竹笋在哪儿买来的呀?”

    话一出声,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人家土生土长,肯定不和他一样,从黎爷爷手里买米柴。

    李观梁低眼,不去看人白亮泛粉的手指尖。

    “前天下了雨,在后山扯的笋。”

    这个开春时节,山上长满笋,做完生产队的活下工,许多村民上山扯笋。

    笋壳叶在脚边,逐渐堆成小山。

    有母鸡大着胆子,啄走了两瓣儿笋壳叶,啄到一旁,小鸡苗围了上去。

    水鹊的目光又追着去了。

    李观梁看了看他。

    将菜篮里的笋肉带进灶房里。

    李观梁再给他们做了盘竹笋炒蛋,各炒了一碟坛子里腌制的萝卜丁、芋荷叶。

    年前风干的一条腊肉也切了一半,碎块碎末炒了用来招待他们。

    他从五岁起就能够站着矮凳在灶台上炒菜了,手艺相当娴熟,就是荒年没什么菜,在余火堆里煨番薯也比其他愣头青做的要好吃。

    陈吉庆他们杀秧叶杀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吃起饭菜来险些要将舌头吞下去。

    饭是李观梁盛的,农家的木碗又大,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水鹊下午是干了活,但怎么也吃不了这么多饭的,吃到大半,脸色就犯了难。

    要是放下碗筷不吃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他又硬塞了两口。

    兰听寒放低声音问他,“吃不下了?”

    水鹊含糊地应了。

    兰听寒手倾斜,碗向他那边移,“拨我碗中来吧。”

    李观梁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吃不下的,正好可以今晚喂鸡。”

    他减轻水鹊心中的负担。

    水鹊自然顺势放下碗筷,老实巴交道:“谢谢观梁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兰听寒神色依旧温和淡淡,夹了筷炒豆角。

    水鹊和人家才认识第一天,哪里好意思让人吃他剩饭?

    转了话题,问李观梁,“观梁哥,你们家的小鸡苗哪里买来的啊?”

    他今天看见供销社里,有人带着鸡蛋来门市部换火柴和油盐。

    有点眼馋。

    见了小鸡苗,就更加想养了。

    李观梁早发觉了他心思,“家里老母鸡孵的。”

    “你去挑一只抱回知青院吧,等到夏天就长大了。”

    “要是还想多养,到赶集日,去墟上卖鸡苗的可以赊账,再买几只,冬天才收钱。”

    水鹊兴高采烈:“谢谢观梁哥!”

    他一溜烟儿就跑去院子里了。

    李跃青从公社民兵排里回来,背后扛一把长枪。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春耕,往日生产大队里犁田的青壮年主力,除了像他哥这样要忙着管理小队的,其余都在进行民兵训练。

    他拉开篱笆门,再套绳系好,免得鸡苗跑出去。

    再转眼,却见一个小男生猫着腰,在院墙边的瓜架子底下,不知道做什么。

    李跃青大步上前,气势汹汹地,揪着人后脖颈衣领起来。

    雪白纤弱的后颈线,让李跃青还犹豫了一下。

    李跃青恶声问:“哪来的小贼?偷我家的鸡苗?”

    他眉毛浓黑整齐,朗目仿若有锐光。

    轮廓明晰,是刚成年的愣头青特有的朝气。

    五官和李观梁有七分相似,只差在年纪和气质。

    水鹊被他揪起来,再放下领子,整个人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懵然。

    李跃青看他长得清灵灵。

    这么纯?

    他没有饶人,丈量了一下,“个子小小,胆儿还挺大。”

    水鹊明白这人是误会自己了,还嘲笑他个头小。

    抿紧唇,他咽不下这气,他可不是软柿子。

    他抬起眼,慢慢吞吞的,认真道:“你个头高,你做衣服费布票。”

    第16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4)

    李跃青漆黑眉峰挑起,盯着水鹊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还挺伶牙俐齿。”他低声快速说了一句。

    夸他伶牙俐齿其实也不大对。

    李跃青觉得对方应该是在生气了骂自己。

    但这人生起气来没什么威力,不仅话语的内容叫人听了好笑,而且哪儿有这么骂人的?

    话音软软,语速还慢。

    要是和什么人对骂起来,人家说了他三句,估计他才温温吞吞地口中蹦出两个词。

    说不定要眼泪汪汪的,说别人不要欺负他,太过分了。

    水鹊仔仔细细整理好自己被揪乱的衣襟,辩驳道:“我不是小贼,分明是你莫名其妙进观梁哥院子里抓我,你才是贼喊捉贼。”

    话全让他说了。

    水鹊觉得自己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他肯定自己地点点头。

    李跃青环臂,好整以暇道:“这是我家,你怎么管我哥叫哥?”

    一口一个观梁哥,喊这么亲热?

    77号一提醒,水鹊又去打量李跃青的模样,发觉人确实眉眼和李观梁足足有七分相似。

    但完全不至于弄混他们。

    李跃青一看就是蓬勃气锐的愣头青,没有李观梁那种沉淀下来的稳重。

    “观梁哥比我岁数大,我当然要喊哥。”水鹊理直气壮,抱着目的问,“你多大了?”

    他明知道剧情里李跃青这会儿才成年。

    李跃青回答了,水鹊立刻道:“那我比你大一岁,你也要管我叫哥哥。”

    水鹊还没遇见过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主,以往只有他喊别人哥哥的份。

    因此见了李跃青,觉得可新鲜。

    李跃青上下打量他。

    怎么说呢。

    又瘦又肉的,脖颈线条纤细,脸侧倒是有点儿颊肉,看起来就软绵绵的一小个,身量才堪堪及他肩头。

    人小小。

    “口气倒不小。”

    李跃青说。

    这就想让他喊哥?

    李跃青看他衣衫干净齐整,没有半个补丁疤,脚上还不像干活的村里人穿草鞋,而是一双白色的布鞋,走在乡野里不到几步路就要弄脏。

    又是生面孔。

    他诘问:“你是新来的知青?叫什么?”

    温和的一声,从身后堂屋门口传过来。

    “水鹊,我们该走了。”兰听寒说道,“李队长问你鸡苗挑好了没有,可以直接抱回知青院。”

    透过玻璃镜片,视野映入严严实实遮挡住水鹊的高大背影,兰听寒问:“这位……是李家弟弟吧?”

    李跃青平素最烦旁人当他是弟弟,兰听寒这么称呼无异于是在趟他雷场。

    眉峰紧紧皱起来,李跃青转头见到一个斯文的眼镜青年,没好气道:“和你没那么熟。我叫李跃青,喊名字就行。”

    又看了看身旁的小知青。

    叫水鹊?

    长得是挺水的。

    李跃青看他,软玉温香,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不过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不顶用。

    连一只鸡苗都捉不住。

    李跃青问他:“你要哪只?”

    既然李观梁说了送他一只鸡苗,李跃青自然帮着捉起来送出去。

    水鹊指了指瓜架子底下的小鸡,“要头顶有点黑的那只。”

    李跃青一猫腰,眼疾手快,拢在手心里了。

    母鸡看见是他,本来想要护住小鸡苗的趋势停下,低头啄食地上的谷壳和玉米粒。

    他把鸡苗放到水鹊手里。

    觉得水鹊眼睛亮晶晶,双手捧着毛茸茸小鸡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回头在灶房橱柜底下的抽屉翻出来一个小编织袋,让水鹊把小鸡放进去。

    “带走吧。”

    李跃青耸肩。

    小知青看了看袋子底下的黄毛小鸡苗,又看他,“谢谢……”

    李观梁不用知青们帮忙收拾碗筷,让他们先回去,否则到时候太阳落山了洗澡也不方便,还告诉他们到哪里打井水,回去好烧水洗澡。

    送走了五个知青,李跃青回到堂屋,将长枪就地往门后一放,和板锄、四齿锄那些农具放在了一起。

    李观梁问他:“明天还要训练?”

    李跃青道:“嗯,秧塘里再沤两天肥,排长说要二犁了就不再训练了,下次等到农闲。”

    种水稻讲究在插秧之前三犁三耙,犁三遍耙三遍,增加秧塘的肥力。

    前头他们犁田组在去年晚稻收割后,就已经犁过第一遍冬田了,现在开春的秧田就是去年冬水田延续过来的。

    等再沤沤肥,二犁二耙,晒几天就第三遍,接着可以插秧了。

    民兵训练一天也是记满十个工分,但放工比其他人都要晚,李跃青训练了一天,背后汗得难受。

    李观梁道:“锅里还有饭。”

    李跃青摆手,“我先冲凉。”

    他走过时,撇了一眼饭桌上唯一的小半碗剩饭,“你请猫儿回家吃饭了?”

    一碗饭都吃不完。

    李跃青想到那张雪白的小脸。

    难怪那么瘦。

    李观梁解释道:“我盛饭盛多了,他吃不完。”

    李跃青:“哦。”

    就那个大小的木碗,他能吃两碗饭。

    李跃青对于他哥请这么多人回家吃饭没什么意见,他无所谓地走向灶房去烧水。

    李观梁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饭桌。

    把小半碗剩饭倒进自己碗里,伴着豆角汁吃了。

    ………

    知青院四方形围屋,中央是天井堂屋,屋顶青瓦向内倾斜,四水归堂,落尽中央的池子里。

    三面有厢房作卧房,三间宽敞卧房,五个人。

    他们讨论了一下分房间的事情。

    兰听寒先开声,“我和水鹊一间吧,我睡眠浅,需要睡的时间也不多。”

    他转向水鹊,温声道:“要是你半夜哮喘,我觉察得快,好方便照应。”

    兰听寒:“其他人也能安睡,否则第二日不能及时起来上工。”

    他一一分析清楚,又是他们当中年纪稍大几岁的,说出来的话令人信服。

    于是就这么安排下来了。

    汪星和苏天一间,剩下的陈吉庆暂时和小鸡苗凑一间。

    因为他们院子里没有围起篱笆,小鸡苗不能直接放养,避免走丢了知青院为数不多的珍贵财产,就先把小鸡关在房间里。

    兰听寒已经隐隐成为知青院里安排统筹的角色。

    苏天和汪星先去挑水,填满水锅和院子里的三个大水缸,存好这两天要洗漱煮饭煮茶用的水。

    陈吉庆烧火的功夫好,负责到灶房里烧热水。

    他自己到后面的山上去砍竹枝回来编起围院,院前自留地的瓜秧也要用竹枝支起来。

    兰听寒安排得井井有条。

    水鹊听到最后,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期待地问:“那我呢?”

    兰听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应该给他安排什么活。

    “去铲起来今天焦掉的饭,用来喂鸡苗好不好?”

    他说话到后面,几乎是一种轻哄的语气。

    水鹊还准备等兰听寒安排他去挑水,然后他好使出一身躲懒的功夫赖账呢。

    怎么不留给他刷剧情进度的空间啊?

    水鹊怏怏不乐,“……好吧。”

    他听话地去把锅里煮焦的饭铲起来,放进浅口盘子里。

    陈吉庆好奇地捻了块锅巴嚼嚼,味同嚼炭,“……”

    他提议:“要不加点水?搅和混合了再喂给小鸡。”

    水鹊垂着脑袋:“噢……”

    真的有这么难吃吗?

    他好奇地捻起来一块。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声线,语气却隐隐有无奈,劝道:【……不要乱吃。】

    水鹊惊讶了一下,【10?】

    监察部门是不是真的只剩下10和01两个职员了?

    为什么他从来只能对接到这两个人。

    水鹊其实对他们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很奇怪。

    他晃了晃手里的锅巴,【你想吃吗?】

    10静默了一下。

    机械音回答:【主观上我愿意尝试。】

    【客观上,人造人并不需要通过碳水食物来摄入能量。】

    水鹊:【真遗憾,那到时候你和我约会不吃饭吗?】

    他话音刚落,好像隐约听到了10的电流声,滋滋的。

    【你想吃什么?】10在另一边打开面板,【我正在选订餐厅。】

    水鹊:【……】

    【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10:【……嗯。】

    他把面板关上,各个大世界餐厅的评分就看不见了。

    ………

    第二天派下来的活仍旧是杀秧叶堆肥。

    生产队里有人负责打钟,以敲钟为出工、放工的信号。

    其他几名知青已经熟悉了杀秧叶的活,菜镰刷刷刷割得很快。

    因为村头村尾附近田野里的猪草都除尽了,李观梁将他们安排到手脚快的一个小组去,到远一些的茂密山头杀秧叶。

    水鹊身体不好,昨天也没试过活,李观梁作为队长,得带着他。

    上午他们要么就在田野间,要么就围绕山脚低缓地带,割了些旁人疏漏剩下的猪耳草、铁杆蒿、艾叶一类。

    李观梁平素性格不大爱说话,他性子说好听是沉稳,实际上有点沉闷的意思。

    做起正事来很靠谱,但除却公事,其实是很少和人交谈闲话的。

    讲公事时有板有眼,一本正经,也有足够的威严解决生产队里的矛盾。

    但要是生活闲聊起来,就像闷葫芦,言辞方面有些木讷,更不会主动找话题,不像有些八面张罗的队长。

    水鹊觉得他像是个哑巴。

    一上午两人没怎么说话,除了必要时候,李观梁提醒他注意脚下的土坑。

    水鹊戴了个新的草帽,是在供销社买的,崭新崭新,颜色洁白,编织得精致,不是普通农家自己编的那样粗糙,两侧还留有金属的小眼儿,带子系在下颌,防止风一吹帽儿就掀翻了。

    日头灿烂,他热得说不出话,割草要弯腰,他动作慢吞吞,也不利索,导致一上午,那个竹筐里就填满了一半。

    李观梁没有看出来他灰心泄气,反而手掌压实了竹筐里的秧叶。

    一半就变成四分之一了。

    “要压实,按斤称算工分。”

    他对水鹊解释。

    小知青一下子像是秋霜打过的茄子,蔫巴下来。

    李观梁迟钝地安慰他,“你刚开始学做这个,动作慢一些是正常的,一天踏踏实实做下来也能有五个工分。”

    水鹊眼尾垂垂,无言地看着李观梁。

    成年男子,一般完成了生产队的任务,一天能满打满算拿十个工分。

    他光拿人家的一半,到时候年底分红,人家分了二十几三十块钱,他就拿个十块十五块的。

    水鹊正想要说话。

    李观梁眉宇一凛,严肃地走到另一边竹林里,震声道:“做什么?还没有敲放工的钟,你们的活做完了?”

    那里有两个年轻人正在扯笋,按照公社的规矩,上工的时候是不允许做自己家的事情的,比如扯笋砍柴或者回家洗衣,这些全要等到中午或者傍晚放工之后。

    否则发现了要扣工分。

    两个年轻人苦苦央求,“队长,别扣我们工分,我们还没动手呢,就看看这尖尾巴笋长得好。”

    李观梁严肃起来,神情可怖,冷声道:“下不为例,再让我见到就没得商量,直接扣工分了。”

    他身形高大,影子被上午的日光拉长,压迫感沉重。

    水鹊被他这样吓了一跳。

    原本是想要撒娇让人帮他杀秧叶多挣点工分的话,在嘴巴里打了个转儿,又咽回嗓子眼了。

    【77……】水鹊惴惴不安道,【怎么感觉男主的哥哥没有那么好说话呢?】

    刚刚看起来好凶。

    等李观梁回来,水鹊不敢吱声了,负责敲钟的人敲了中午放工的响声,他们到公社食堂那里吃了午饭。

    水鹊干了活,反而没吃多少,他有点不大开胃。

    下午的时候,要多挣点工分,就只有和李观梁说,他们到草树茂密一些的山上去,猪草密集,割起来也快。

    他们在的这一面,上山的路陡峭。

    今年还没经过清明社日祭祖,山上的芒草疯长了快一年,密密匝匝,绿泱泱和海一样。

    虽然李观梁在前头开路,但是水鹊稍微不注意,还是会碰到割人锋利的芒草。

    下午开工没有多久。

    水鹊就感到一阵胸闷气促,他脱力地蹲到了地上。

    李观梁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快步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

    他扶着水鹊到旁边的大树下,那里空旷一些,遮阴通气。

    水鹊呼气末都带着轻微细碎的哮鸣音,额际出了点虚汗。

    他紧紧揪住李观梁的衣袖,抓得皱皱巴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李观梁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水鹊的病情如此,急得要背起他,“到卫生所去看看吧?”

    水鹊摇摇头。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脸比白菜叶子还白,轻声对李观梁道:“观梁哥,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我一天就挣五个工分,到年末了连回家的火车票也买不起。”

    从这边返回海城,火车票九块五毛。

    一年到头大概也就挣个回家探亲的钱了,可能到时候再下谷莲塘的火车票还要家里贴钱。

    那在家里就更抬不起头,人家说他吃白食了。

    水鹊说了两句,还要缓一缓气息。

    李观梁定睛看,病殃殃的小知青睫毛上沾了一滴晶莹的水珠,一颤一抖的。

    他看着,顿时心中梗闷,不大好受,好像有手捏住他心脏。

    水鹊还揪着他衣袖,可怜生生,“真羡慕你,要是我像你这么强壮就好了,那样我杀秧叶肯定又快又好。”

    李观梁沉默,起身将自己竹筐当中的秧叶倒进水鹊筐里。

    他天生一把嗓音粗哑,出声道:“我帮你。”

    倒完了,还差一些。

    李观梁上前,“要加快点脚程了。”

    他为了照顾水鹊的速度,其实没怎么割猪草,沉心做事的时候,他自己一人确实能杀秧叶装满两个竹筐。

    要找个秧叶多些的地方。

    李观梁询问:“你在这里歇着等我?”

    水鹊擦掉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滴眼泪。

    闻言,细声弱气地说:“这里会不会有蛇?”

    他唇瓣压得红洇洇,又道:“观梁哥,别留我一个人待着。”

    他喊李观梁从来都是左一口哥,右一口哥的,平日里乡邻要么喊李观梁队长,要么年纪轻的喊他李大哥。

    没有谁喊观梁哥,叫李观梁高大骨架好像都酥麻半边。

    李观梁蹲身下来,耳根没由来地发烫,“那我背你走。”

    第16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5)

    李观梁骨架高而宽,手脚粗大,

    没有像水鹊那样精雕玉琢的秀气,李观梁从小在山野风里来雨里去,整个人可以说是魁梧至于粗犷。

    打小做惯了农活,风吹日晒铸就的一身黝黑肌肉,半蹲而绷出单衣底下结实的背肌,沟壑起伏。

    水鹊小心地趴上去。

    李观梁精劲腰身,将近宽了小知青的一倍有余。

    起身直起腰板,背着人就和背了一片羽毛没什么区别,轻轻松松。

    “走了。”

    李观梁左手托起水鹊后腰往下的两团柔软弧度。

    右手才好空出来,把菜镰扔进八分满的竹筐里,再把这个竹筐放到空竹筐上面,两个叠在一起,拎着筐边细麻绳往前走。

    他好像一点儿也没发觉不对。

    水鹊挣动了一下。

    绵绵软软的肉反而更加陷进那掌心里了。

    他轻声向李观梁耳朵旁,不大好意思地说:“手、你的手……”

    李观梁是盛夏“双抢”时节的一把好手,炎炎烈日里能够拿着月牙镰刀从清早开始割禾,镰刀嚯嚯有声到月上。

    久而久之,他手中的茧子厚得像是硬壳。

    掌心粗粝,指节粗大,裹挟着掌心里细细绵绵的软肉。

    不用想,细棉布裤子里,嫩肉大约被磨得发红发烫。

    李观梁猛然反应过来,手掌里化水般的触感,好像这样背人多少有点太不礼貌。

    他没背过人,弟弟李跃青轮到他带的时候,也已经三岁将近四岁了。

    农家的小孩好像生来跑跳蹦弹,精力发挥不完,李跃青又生性倔强,不给他哥添麻烦,翻山越岭都能自己走。

    听到背后的人嘀咕他手心粗糙,李观梁耳根滚烫得比太阳热烈。

    水鹊说话时,甜稠香气从耳畔笼过来,“你松开手呀,我能自己夹好,不会掉下来的。”

    李观梁反应木木的,慢半拍地答应了,“哦、好。”

    他一松开手,水鹊果然双手挂住他脖子,大腿也夹紧了,李观梁莫名感到一阵发麻,从腰身传递到头顶。

    让人背的时候说些能自己能夹好、不会掉的话,小知青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多暧昧。

    要是面对的不是木讷的李观梁,而是其他的有心人。

    大抵满脑海都能想象出来,面对面抱着亲昵的时候,小知青泪水涟涟,底下托着的手万一恶意松开,他会像软脚虾一样挂在人身上,在暴雨狂风里夹紧,为了不掉下去就只能一次次被迫吃到底。

    李观梁背着他走了好一段路,到下一个山弯,芒草没有那么多的地方。

    水鹊从他身上下来,嘟囔道:“你后背好硬。”

    李观梁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他总不能回话说是小知青身上太柔软,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是吃哪方水米养大。

    李观梁埋头扯草,手中挥划镰刀。

    他知道这群知青都是从海城那边安排过来下乡插队的。

    海城……

    那是大都市。

    李观梁没去过,他从小到大,血肉已经和这片山野融合在一起,离家最远,也不过是到菏府县的县城探望姑姑,从谷莲塘村嫁到县城,在这一带水里几乎就能算得上是远嫁了。

    李观梁余光里,看见水鹊坐在树下,打了一个哈欠。

    他直起腰,询问:“昨晚没有睡好吗?”

    水鹊第一次到这边来,说不定认床,睡不踏实。

    倒不是认床的问题。

    水鹊嘟囔:“床板像是门板子一样硬。”

    知青院的卧房宽敞,墙角一头一尾的,摆放两张板床,是完全的硬木板,就是经过打磨后,没有木刺的那种。

    水鹊收拾床铺的时候,发觉他大包小包的,里头竟然没有毯子铺床,只有一席棉被。

    兰听寒将自己带的床单让给他。

    水鹊还是硌得难受,他不习惯那么硬的木板床,因此没怎么睡好。

    李观梁建议:“可以垫秆铺上去。”

    晚稻收割后剪秆,晒干了再一担担挑回家里,堆放在阁楼上,等到了农闲有空余,用三齿锄梳去杂乱的稻草叶。

    只剩下金黄金黄的秸秆,用来编织成光亮洁净的秆铺垫在床上。

    水鹊光听他这么说,还是有点迷茫。

    李观梁干活干得很利索,水鹊在另一边歇着,不和他说话,他闷声不吭地就割完了两竹筐的猪草。

    在下山的时候,恰好敲钟人的钟声响起。

    李观梁带着水鹊去记分员那里登记工分,其他知青们也都在,记满了今天的十个,就顺道一起回知青院了。

    水鹊还回头,因为剧情进度涨到百分之八,笑弯了眼,晃晃手,“观梁哥,明天见!”

    李观梁沉默颔首。

    他正抬步要走,一个贼头鼠脑的男子拦住他,压低声音,偷声道:“队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可全都看见了。”

    是王升,村里人人叫他王二流子。

    整日游手好闲,工分还不够倒扣的。

    脖子上还有一道刀疤,是当初想要非礼村里的小姑娘,差点没让人家姑娘的爹拿刀砍死。

    李观梁对他观感极差,眉头皱紧,“什么事?”

    王升对他严肃的表情还是怕的,他自己是个瘦猴,李观梁的身板能一拳给他抡到呕血出来。

    他以前觉得就觉得这个队长惯会装模做样当好人。

    现在捕风捉影,自以为捉住了对方的把柄,就在僻静处对李观梁说:“你对那个漂亮的小知青有意思吧?还背人满山跑,又帮人家割猪草。”

    李观梁眉心锁住一般,一时间没听懂王升所说的话,“什么意思?”

    王升惊讶,眼中迅速又染上深意,流里流气道:“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个意思,你不就想讨人家当老婆?”

    装什么呢?

    “你一整天都带着人家杀秧叶,”王升说道,“往山上跑了一天,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生米煮了熟饭,你以后都替人挣工分?”

    “当心我向大队长揭发你!托公行私!”

    他没读两天书,但心思歪,诬陷人的话擅长,说起来一套一套。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斜着嘴角笑问:“你眼光还真不错,就那么一个肤白漂亮的知识青年落你手里了,怎么样?他滋味……”

    话音尚未落下,王升就让李观梁单手拎住了衣领,双脚离地,像烂面条一样被提起来。

    李观梁目光凌厉如鹰隼,冷冷睨着王升,“你再说?”

    扬起来的拳头比沙包大,青筋盘踞。

    王升慌忙地挣动,叫嚷道:“诶动手打人了——动手打人了啊!”

    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算偏僻,零零散散有三两个放工的人经过,好奇地看过来,犹疑道:“队长……?”

    虽然王二流子是风评差,但是村里打人可是要扣工分的,何况李观梁又是第八生产小队的队长,平日里要做表率。

    万一他打人了就不是什么好不好看、得不得体的事情了。

    锋锐眉峰压迫着眼睛,李观梁表情彻底沉下来,放下王升往后一推。

    沉声道:“管住你的嘴巴。”

    王升趔趄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一身冷汗。

    听到李观梁反驳他之前对两人关系的恶意揣测——

    “我不是畜生。”

    李观梁整肃道。

    ………

    李跃青训练回来,薄衫后背让汗浸透了,上衫的青布因此更青。

    明日就要二犁二耙,民兵排今天傍晚训练完就地散了,下次再训就要等到盛夏双抢结束之后。

    他正往家里走,田间地头的小道,草茎上布着晚露,行走间窸窸窣窣踩下去,露水打湿军绿色的胶鞋。

    黄昏时分,天边厚厚的云层,夕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来。

    路上遇到两个青年,村里互相之间都熟络,打了声招呼。

    对面的两个人却凑上来好奇地问李跃青,“诶?你知不知道你哥和王二流子的事情?”

    李跃青不解:“什么?”

    王二流子那死地赖,和他哥有什么关系?

    两个青年看他也不了解,就把今天放工时看到的事情告诉李跃青,“傍晚放工的时候,不知道王二流子对李队长说了什么,刺激得队长扬起拳头就要打人了。”

    李观梁脾气向来很好,也就公事上严肃一些,不大好说话。

    但他们印象当中就没见过李观梁像今天这样动怒,那么可怕,放屋子里屋顶的悬梁都要震下来。

    李跃青诧异:“那个不长眼的二流子敢惹我哥?皮痒了嫌没人打?”

    见李跃青完全不知情,两个青年也就绕过了这个话题,彼此再随意扯了两句皮,就各自趁着日暮归家了。

    驱赶着放养在屋前屋后的公鸡母鸡回到院子里,李跃青关好院子的篱笆门,抬起视线就见到李观梁在借着日光编秸秆。

    李跃青问:“做什么?”

    李观梁沉浸在思绪当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气头下来之后,回到家中,脑海里总回荡着王二流子的几声质问。

    讨人家当……

    不可能!

    水鹊是男生,男生怎么能给人当老婆?

    还是给他当……

    李观梁忽地想起来今日水鹊趴在他背上,像团软糯米,说话的时候香绵绵的气直往他脸上扑。

    他不是畜生,不是禽兽,怎么能抱有这种心思?!

    水鹊喊他一口一声哥,李观梁也是当他是弟弟看待。

    虽然对方漂亮孱弱些,需要格外照顾,和自己皮糙肉厚不需要担心的亲弟弟一点也不一样。

    但他确实没抱有王升所说的龌龊心思。

    此前,他连想也没想过男生竟然能和男生组建家庭。

    虽说提倡自由恋爱许多年了,李观梁也十分反对旧社会的包办婚姻,但他的思想也未曾自由到和男生谈对象的程度。

    “哥?”

    李跃青提高音量,把他从思绪当中拽出来。

    “你做什么呢?喊你这么多声,光在发愣了。”

    李跃青联想到那两个同村青年和他说的事情,一时间担心家里出什么事,李观梁瞒着他。

    他问:“你今天和王二流子起冲突了?那种人你搭理他做什么?”

    李观梁摇头否认,也不多解释。

    李跃青疑团满腹。

    抬手指了指李观梁手中半成形的秸秆铺,“编秆铺?我们家不是前年才编织了新的?”

    李观梁沉声道:“知青院床板硬。”

    他这么一提起,李跃青就想到那张白嫩小脸。

    送了鸡苗不够,还要给人编织秆铺来了?

    李跃青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李观梁说:“锅里有菜,你热一热吃吧。”

    “哦。”

    李跃青往灶房里去,吃完出来一看。

    李观梁手里的秆铺初具雏形,厚薄均匀,干净整洁。

    ………

    昨天傍晚云层厚。

    今天一大早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不是农忙时节,下雨了可以不出工。

    今天生产队的敲钟声没响,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天地全是白茫茫的线,山头村边形成了迷蒙雾霭。

    清静的村庄,只有隐约几声鸡鸣犬吠。

    难得不上工的时间,留给农户们织毛线、做木工和在屋檐下拉呱说笑。

    池水满了,秧塘里的叶沤烂,放眼成一片浓绿。

    知青院的青年们围坐起来编篱笆。

    堂屋中央,天井雨下如注,灌进屋内的池里,再顺着水道溜走。

    陈吉庆从屋外归来,他一早出去山上摘野菜了。

    昨天小队里一个热情阿叔带着他认识好几种野菜,春天正是野菜繁茂的季节,就是上工时候不准摘,得等到放工了没人管你才行。

    陈吉庆顶着个从供销社门市部买来的大斗笠,在山里爬上爬下,斗笠是竹篾夹油纸编织的,头顶没一滴水漏下。

    就是雨水斜飞,他裤腿不仅湿透,还沾了飞溅起来的黄泥。

    陈吉庆放下装满各色野菜的手提篮子。

    斗笠挂到墙面上去。

    水鹊放下编篱笆的竹枝,好奇地蹲过来看了看绿油油的野菜,又仰头看陈吉庆,“你摘了什么菜回来呀?”

    陈吉庆笑眯眼,他是小麦色的肌肤,笑起来十分健气,“诺,这是荠菜,和换回来的鸡蛋一起炒好吃;这是折耳根,凉拌不错;这是疙瘩宝草,能泡水当茶喝……”

    他迫不及待地,向水鹊卖弄点自己昨天从阿叔那里学来的知识。

    他们的补贴有限,昨天到供销社门市部里用票证和钱换了点米油肉蛋回来,又换了生活要用的草帽斗笠蓑衣杂七杂八的项目和家具。

    更重要的还有料理自留地要用的农具,各种菜种子。

    总之,花销如流水,这个月的补助费一下子花去了一半。

    何况补助费也就前两个月有,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可就要完全自力更生了。

    初来乍到的知识青年们明白,要适应这里的生活,除了努力挣工分,还得把门前屋后的一切资源利用起来。

    只是地里的瓜秧不可能一夜之间结出丝瓜。

    陈吉庆就去找些大山的馈赠回来先吃。

    水鹊看着堂屋里的聚水池,他想起外头还有个池塘可以利用,“我们要不要在外边池塘养鱼啊?”

    买鱼苗回来,等秋天就有鱼吃了。

    汪星心有疑虑,“那个池塘算是我们知青院的吗?”

    兰听寒颔首,“嗯。”

    “是,我去打听过了。”他解释,“村里生产队有集中的大池塘,在村中央宗祠前,大池塘有专门的组负责养鱼,那些是属于整个生产队的,至于每户人家屋前屋后的小片池塘,自己利用没关系,大队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鹊高兴道:“太好了!那我去问问观梁哥,哪里能买到鱼苗。”

    说去就去,他披起蓑衣,取下墙上那顶小一点的属于他的斗笠。

    蓑衣是新的,棕树的黄棕编织而成,针线密实,下摆自然舒展开金黄金黄的颜色。

    水鹊和同伴们摆摆手道:“我很快回来!”

    等不及其他人阻拦,他转身飞入雨中。

    兰听寒的镜片让天井下来的斜飞细雨模糊了,他仍旧盯着屋外。

    看蓑衣披挂在那纤细背影上,像一只金色的雨蝴蝶。

    不知道蝴蝶会不会停留在人的手心上。

    兰听寒下意识摩挲指节。

    ………

    水鹊高兴得过了头。

    他低估了下雨天路滑的威力。

    村里主要的道路铺设了青石板小道,青石数十年来让不知道多少的脚踩踏过,踩得发黑乌亮,下雨天更加湿润水滑。

    水鹊在离李观梁家还剩三两步路的时候,路滑跌了一跤。

    这青石板路位于低处,上面土坡被雨水一浇,黄泥水滋溜溜流到青石板上。

    让水鹊好生狼狈,不仅膝盖磕碰破了一点,裤腿和上衣也弄湿弄脏了。

    他是往前倒的,要是往后倒,让背后的蓑衣作垫,可能还会好点。

    水鹊苦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掌心的水。

    不远的篱笆门却打开,李观梁在雨幕里发觉了熟悉的身影摔倒,迅疾地冲出来找他了。

    斗笠没戴,蓑衣没披,雨水直接打在高大身影上。

    李观梁关心则乱,问他:“能走吗?我背你?”

    水鹊自己摔脏了衣衫,不想把人家的也弄脏了,“你扶着我走吧?”

    李观梁小心地搀扶着他往自己家去。

    坐到屋檐下的竹椅子去。

    水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他指着李观梁将要编织好的秆铺。

    “秆铺。”李观梁说,“想今天中午到知青院给你送过去的,床板上面垫这个,会软一些。”

    水鹊赶紧弯唇笑道:“谢谢观梁哥,你对我真好。”

    李观梁蹲下来,将他裤腿小心挽起,小腿肉白腻,好像阳春山上雪。

    膝盖正在渗血。

    要是李观梁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多看一眼,他干一下午活儿,说不定就结痂痊愈了。

    但是那点血丝在水鹊圆圆粉粉的膝盖上,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李观梁找来没用过的干净布巾,倒了铁皮热水瓶里的温热水,浸湿浸湿,蹲下来小心地给水鹊擦拭。

    “嘶……”

    水鹊倒吸凉气,小腿往后缩。

    李观梁想到房间里拿红药水给水鹊涂抹伤口。

    结果水鹊扯住他衣摆,仰着脸问:“观梁哥,我衣衫弄脏了,能不能在你这里洗个澡?”

    他有点儿不太明显的洁癖,爱干净,受不了衣衫上沾有泥水。

    而且,水鹊低头,伸出脚来,“我的白帆布鞋也弄脏了……”

    李观梁让他话里语气的委屈劲,连带着弄得自己心头酸涩。

    “好,我去给你找身洗干净的旧衣衫和草鞋。”

    灶房里水锅本就烧着一锅热水,本来是要用来烧热了泡茶壶,还有装满热水瓶备用的。

    先用来给水鹊冲澡也不妨碍。

    时候还早,下午不一定雨停能上工,李观梁过会儿还能再挑水烧一锅。

    李观梁给人用热水和冷水混出一桶温热水来。

    送到澡房门口。

    他们家澡房在屋子最里边,墙角出水的水道通往后面的芭蕉林。

    水鹊小声道:“你能不能帮我洗一洗鞋子?我就穿了一双布鞋来这儿,我手笨,怕把它洗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踩在草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着。

    他可真会麻烦人家。

    水鹊想要剧情进度,又觉得自己已经让绿茶的人设彻底浸入茶味了。

    希望男主的哥哥不要觉得自己得寸进尺才好。

    李观梁看了看他换下来的鞋子,“……好。”

    “衣衫裤子我帮你一并洗了吧。”他主动揽活说,“早些洗能早些晾干。”

    男主他哥真是好人,完全不嫌弃他这个麻烦精。

    剧情进度也顺顺利利和白送一样的,涨到了百分之十。

    水鹊喜上眉梢,“谢谢观梁哥。”

    ………

    李跃青从外面田里回来。

    雨下得确实大,但到了临近中午,就是毛毛细雨了,他们犁田组的活重,为了不误农时,不像生产队里其他人那样放工。

    一上午就光在田里扶着木犁,驱赶耕牛。

    放工了,脚上泥泞,他回家的路上到水圳里冲一冲脚。

    王二流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块地癞。

    贼眉鼠眼地笑:“好哇,你在外头辛辛苦苦忙活,你哥在家里和小知青不知道做什么呢,他吃独食不叫你,你也忍得下这口气?”

    李跃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疯癫话,皱眉,“二流子,滚远点,晦气别沾了我身上。”

    王二流子不依不饶道:“你哥背着你在家里窝个温柔乡,你们不是兄弟齐心吗?”

    对方说话不清不楚,李跃青听了就窝火,“你脑袋让门夹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二流子才道,“唉呀,你不知道?没见过知青院里那个漂亮知青?你哥眼光真好,他和你哥是那个……”

    他挤眉弄眼,李跃青看了恶心,揪住他领子,冷冷睨着,语气森寒警告道:“少在外头说闲话,再说我就用火钳扯了你舌头。”

    他不想给他哥惹事,王升做得不是十足过分之前,止步于威胁。

    王二流子窝气,看着李跃青走远的背影。

    “什么玩意,怎么不信呢?”

    山里河里涨满了水,涌出来河流哗啦哗啦响。

    李跃青忽地眉心紧皱。

    他视力向来好,小时候在一群同龄小孩儿里外号千里眼。

    因此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家前方洗衣裳的青石板上,高大的男人蹲着,茶枯粉擦在鞋面,小心地清洗。

    那鞋子的尺寸小,一看就不是李观梁的。

    李跃青又想到李观梁这两天的异常。

    联想到王升的鬼话,心中疑窦更甚,他快步回到家里。

    果然见到不应该出现在家里的斗笠和蓑衣。

    李跃青听到澡房里哗哗水声。

    他捏起蓑衣一角,好像能从棕叶里嗅到蓑衣主人身上那身软肉的甜香。

    李跃青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他找出自己的搪瓷杯,从铜茶壶里倒了一杯老枫叶茶解渴。

    喉结滚动。

    茶水咕嘟咕嘟下去。

    他心思有些乱麻,没留心出来的脚步声。

    让洗澡水蒸得暖融融,甜香更加绵密。

    背后有人上前来,抱住李跃青的手臂,“观梁哥,你这么快洗好了?”

    李跃青清晰地发觉,自己肌肉紧绷的手臂,可能压迫着主动贴上来的一点,柔软小弧。

    意识到这个,他顿时头皮发麻。

    水鹊视野让方才水汽蒸得有点儿模糊,看到厅堂里的高大背影,就以为是李观梁。

    结果走近抱住人了,才发现好像认错了?

    他犹疑地松开手。

    李跃青方寸大乱,赶紧拉开和水鹊的距离,直面对方。

    却见小知青穿着自己很久以前的衣衫。

    他和李观梁两兄弟个头窜得快,要找到半新不旧水鹊能换的,李观梁只有从压柜底里的衣服堆里翻找。

    是李跃青十四五岁还在初中时的旧衣服。

    洗得发白足够柔软透了。

    李跃青就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

    上衫太旧,白透白透,底下隐隐能看见那微嘟起的,嫩红的尖儿,滚圆如珠。

    啪嗒、啪嗒。

    水鹊忧心忡忡,“你怎么了?”

    李跃青掩住口鼻,横眉竖目,恶声道:“你不准穿我的衣服,谁让你穿的?”

    到时候,那衣衫全是对方身上软肉摩擦过,余留下来的香气。

    李跃青鼻间更热了。

    第16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6)

    李观梁拿着木盆和洗衣杵回来,厚实杉木板围成的盆里,装了拧干净水的衣衫和刷洗得白亮的鞋子。

    他一回到家门口,就看见堂屋里李跃青和水鹊正起争执。

    李跃青用布巾擦了擦鼻间,他鼻梁高挺笔直,薄唇上方,人中的位置还残余了微妙的血痕。

    他像是想要据理力争,让水鹊换了身上的衣服,但是又出于别扭的心理,不敢触碰对方。

    整个人像毛头小子一样,有种手足无措的狼狈感。

    水鹊紧紧抿住唇,天生圆钝的眼角显出两分可怜。

    见到李观梁回来了,立即像遇到救星一样,趿拉着草鞋,轻巧地哒哒哒跑到李观梁身后,把人当盾牌一样抵挡住自己。

    偏过头出来,一双水泱泱的眼睛看向李跃青,又冲李观梁控诉道:“他想扒拉我衣服,我的衣服是观梁哥给的……”

    李观梁忽地发觉自己找出来的那件上衫旧得太透了。

    他耳根通红,把木盆和洗衣杵往高凳竹椅子上一放,身上单薄的青布外衫脱下来让水鹊穿好。

    才转而向李跃青解释,“他过来的路上跌了一跤,衣服脏了,要先洗澡再上药。”

    “家里没有合适的衣服,我就翻出来你几年之前的,让他先换上穿着。”

    那裤子的裤腰还宽了许多,水鹊绑紧了裤腰布带子,因此掐出一把细细的腰身。

    反正剧情里男主也一直看他绿茶不顺眼,水鹊赶紧在李观梁后边探出来,倚仗李观梁看不见,他对李跃青做了个鬼脸。

    转而语气又委屈巴巴地说:“观梁哥,我想穿你的衣服,要是知道跃青会不高兴,我就不穿这一身了。”

    看了他前后态度的转变,李跃青诧然地瞪大眼睛,“你学过变脸不成?”

    李观梁出声喝止:“跃青。”

    水鹊慢慢吞吞,佯装不懂地问:“观梁哥,说我学过变脸是什么意思啊?”

    李观梁摇摇头,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李跃青突然这么对水鹊发难,他向来对同龄人都是爱答不理的,从小到大也没个交心玩伴。

    李观梁安抚水鹊道:“你先去坐着吧,伤口还需要处理。”

    水鹊翘翘唇角。

    这下男主肯定对他意见更大了,他再巴结男主一定会像剧情里那样处处碰壁,那样这个世界的剧情进度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李观梁对弟弟说:“新买的红药水是不是你拿去用了?”

    李跃青:“嗯,之前收禾割了手,拿来涂了一下。”

    他扬了扬手背上留下的疤痕。

    李观梁问:“收在哪里了?刚才翻找堂屋的橱柜,没见到踪迹。”

    水鹊坐在竹凳上,自觉地挽起裤腿。

    小腿让方才洗澡的热水蒸得粉腻腻,肌肤光洁。

    李跃青光是看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回答李观梁的话:“给他涂是吧?红药水我放在我房间了。”

    他往自己房里走去,正好路过洗身房,脚步加快了。

    他房间很干净,东西摆放整齐。

    一眼看过去,就一铺两块加长杉木板拼起来的单人床,铺盖整齐,一张黑漆长方形两屉的木桌和桌前的竹椅,窗边有自己亲手打造的木书橱,放的是初高中以来的教材和几本小时候爱看的小人书。

    向南面开的格子窗,糊了以前上学拿回来的旧报纸。

    衣服收在靠墙角放的木柜里,果然有拉开翻找柜底旧衣的痕迹。

    李跃青拉开黑漆木桌的抽屉,从零碎的物件里面找到红药水。

    “喏。”

    他走出去,立在水鹊跟前,身体劲拔如松。

    手中递出去那瓶红药水。

    水鹊抬起视线,看了看他,却不去接,声音软绵绵说道:“观梁哥,你帮我擦好不好?”

    “我刚洗过澡,手上……手上滑。”

    他找了一个特别蹩脚的借口,撒谎说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咬到舌头。

    脚上不自觉地碰了碰李观梁的鞋前跟。

    李观梁依言替水鹊接过来,拔出红药水瓶口的木塞子。

    掌心堵住瓶口,药油倒在手上。

    高大的男人屈膝蹲在水鹊跟前,他天生嗓音粗涩,尽力放轻也还是粗哑,“可能会有些痛。”

    “没关系……!”水鹊前半句还在打包票,后半句吸凉气,“嘶……”

    他眉眼秀气,眉心轻轻巧巧地蹙起来,就像是春水吹皱了。

    漾漾水光,盛在眼眶里,格外可怜。

    水鹊小声嘟囔:“你手心太粗了。”

    他本来没多痛的,但是李观梁的掌心布着粗茧子,药水捂上来,就觉得涩涩地钝痛。

    李观梁被他这么一说,大手好像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木讷讷地收回手,塞子重新塞好药油瓶。

    李跃青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他又想起了王二流子说的话。

    疑心越发大了。

    他们两亲生兄弟感情都没这么好,还要帮着擦药水?

    目光掠过木盆。

    还亲手帮人洗鞋洗衣服。

    说句不好听的,李跃青觉得他哥如今在这新来的小知青面前,像是一只百依百顺、摇头乞怜的大狗。

    外头雨过天晴了,山边缭绕青白的雾,山体在灿烂照出来的阳光里染上金色。

    李观梁闷声不吭,去帮水鹊把衣衫晾起来。

    屋檐下高悬着长长铁钩子,一头一尾钩子上挂着长竹竿,衣衫是用竹衣架晾起来,挂在竹竿上一排。

    在雨后春风和太阳里轻轻晃,空中是用来洗衣衫的茶枯饼粉末,残留下来的清淡气味。

    趁着李观梁不在,李跃青躬身,仔细察看水鹊膝盖上的青紫破皮处。

    本来没多严重的伤口,但是膝盖肉粉圆,涂了红药水之后,破皮那儿红通通一片。

    看起来就变得十足严重了。

    李跃青严肃问他:“在哪摔的。”

    水鹊不明白他的居心,老实巴交回答:“就在篱笆外边的那段青石板路上。”

    李跃青像是抓住什么把柄线索,眉峰一压,质问:“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搞得那么可怜?”

    好像很会拿捏男人的心思。

    笨手笨脚,下雨天也能滑倒,恰恰好滑倒在一个单身男人屋子前。

    李跃青想,他哥最好不是见到人滑倒在屋前,就急匆匆地上赶着去背人回来。

    不然真是着了小知青的道了。

    水鹊垂下眼睫,唇瓣湿洇洇,好像李跃青的指控让他格外受了委屈。

    李跃青就看着小知青浓密的睫毛。

    听到对方轻声道:“……没有,我没有故意要这样的。”

    “是路面太滑了,所以才摔倒。”水鹊乌泱泱的睫毛覆着,一颤一闪,能把李跃青心神都牵引过去,“而且我摔倒在青石上也很痛。”

    小知青苍白地辩驳:“我没有故意要弄得很可怜。”

    他抬起脸看李跃青,眼睑薄薄泛红,小声地问:“你要冤枉我吗?”

    李跃青愣了愣。

    他就那么随口一问的,怎么搞得人好像要哭了一样?

    显得他好像是什么欺负小男生的大恶人。

    哦,不对,这个小男生,十九了。

    比他还大一岁。

    李跃青顿了顿,认命了。

    他说:“喂,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水鹊低下头,不说话。

    李跃青见状,又干巴巴地补充一句:“你、你别哭啊。”

    看着人薄红的眼睑,李跃青手足无处安放。

    他七手八脚地想要找出自己刚刚拿出来的布巾,又看着上面已经弄脏了,一时间看着人眼角垂垂的样子,不知道是立刻去洗干净比较快,还是回房间翻找一条新的出来更快,怎么样才能赶上给人擦眼泪。

    或许,是他冤枉小知青和他哥的关系了。

    水鹊就是,天生体弱一些,他都听人说了,新来的长得顶漂亮的那个小知青有哮喘。

    小知青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哥是生产小队队长,热心肠,水鹊可能又比较依赖人……

    实际上就是普通的关系而已。

    水鹊都没多说两句,李跃青就已经在心里给两人编了十个八个理由。

    又把王二流子骂了千八百遍。

    个死地赖,人心思歪看什么都是歪的,还到处唱衰他哥的名声。

    李跃青决定之后找个机会,把王二流子从背后套上蛇皮袋打一顿。

    他打人的时候不出声,打完了蛇皮袋不拿就走,王二流子就是猜出他来也没法告状到生产大队去。

    水鹊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李跃青的思绪就已经千回百转。

    【虽然摔倒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刚刚专门装可怜了,】水鹊神气洋洋地对77号道,【男主眼睛尖,一定是看出来我又在装了,他这会儿说不定都讨厌死我了。】

    屋外阳光和煦。

    李观梁走入屋内,对李跃青道:“把之前收回屋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干。”

    清早的时候开始下雨,斜风泼雨的,李跃青上工前,把屋檐底下晾的衣衫都收回屋里了。

    “知道了。”

    李跃青回应,去把半干的衣服揽出去,重新晾。

    长长的竹竿,晾满衣服,其他的不论是上衣还是裤子,都比晾在中间的衣衫要长好一段。

    李跃青比划了一下衣服尺寸,也不知道水鹊怎么长大的,要是穿他现在的上衣,保准衣摆能遮住水鹊大腿根底下了。

    难怪只能穿他十四五岁的衣服。

    他莫名其妙地,好像鬼神驱使,凑前轻轻嗅了一下。

    隐约闻到了小知青身上那股淡淡清甜的香气。

    李跃青晃了晃脑袋。

    怎么这么香?

    小知青还有体香?

    他想不出答案,不过人长得清清纯纯的,也不像他上学时候听来的,那种格外会勾引人的狐妖长相。

    李跃青觉得,水鹊和他哥应当是清白的,万万不能因为王二流子两句话就怀疑人。

    他转步子,向屋里走。

    一入目。

    水鹊正高兴地对他哥说:“观梁哥,你真的会在下次赶集给我带一桶鱼苗回来吗?”

    李观梁闷声不吭地点头,一贯只做事不多说的作风。

    紧接着,李跃青就看到小知青兴高采烈地抱住高大男人,整个人像糯团子窝进怀抱里,仰头眼睛亮晶晶,“你对我真好。”

    他眼见着小知青撒娇,眼见着他哥耳根红得比泼猪血还深。

    李跃青双目睖睁。

    这两人绝对有一腿!

    迟早有一腿!

    第16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7)

    雨后天晴,乡野的空气格外清新。

    小知青抱着一卷秆铺回到知青院里,眉欢眼笑,说道:“观梁哥答应后天赶集给我们带上一桶鱼苗,我给了他两角钱!他说大概可以买上五斤鱼苗。”

    集市上就是买成条的大鱼,稍微贵一些的大黄鱼,价格才三毛五一斤。

    只有小指长的鱼苗更便宜。

    到时候五斤小鱼苗买回来,现在春天倒进池塘里,等到秋天就会长出很多很多的大鱼。

    水鹊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今年秋天丰收的景色了。

    其实价格也不算太便宜,毕竟一个成年男子一天累死累活最多才挣十个工分,年底分红一个工分一角钱。

    要是买集市上的大鱼,一斤大黄鱼的鱼肉就要三四天的工钱了。

    这样想想还是很贵的。

    他们说不定到秋天可以到集市上面卖鱼……

    水鹊把笠帽和蓑衣挂到黄墙上,秆铺放到房间的床铺上,从卧房出来的时候,将自己的畅想告诉他的同伴们。

    却见大家齐齐盯着他,不说话。

    水鹊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他全身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男人的衣衫。

    上身里头的衣领子洗白洗透,外面罩着一件过长的青布外衫,系着布扣,衣摆都盖着大腿去了,笼罩着人,穿得空空荡荡,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的青柳枝。

    下身黑裤子,裤腿拖到脚后跟,沾了点青石板反溅的雨水。

    苏天没忍住,直接问:“你衣服怎么换了?这是谁的?”

    陈吉庆接上,“你原本的衣服呢?”

    他们你一嘴我一句的,像是在盘问审讯。

    水鹊茫然,看着他们围过来,包围得黑压压的一圈,陈吉庆拈了拈他衣领子,苏天扯了扯他衣角,汪星没动手,但是盯着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好像他穿这一身,格外让他们看不顺眼一般。

    兰听寒从灶房里出来,看着高大的男生把水鹊围成一圈,露在外面的都只剩下柔软的乌发顶了。

    他扶了扶镜框,上前温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被人围着不大自在,水鹊下意识以为兰听寒身边是最安全的,他赶紧躲到兰听寒后边。

    对方关切地询问他:“是下雨淋湿,换了衣服吗?”

    陈吉庆低声嘟囔:“没发现那笠帽和蓑衣漏水啊……”

    水鹊摇摇头,他慢慢吞吞地和同伴们认真解释:“是去观梁哥家里的路上摔了,衣服弄脏了我就顺便洗了个澡,借了衣服。”

    为了彰显事情的真实性,他弯下腰,撩起裤腿,青年们一晃眼,只见白嫩嫩小腿,线条弧度光洁,上面的膝盖堆着肉,泛粉的,左边涂过了红药水,大面积红色。

    为了看清楚一些伤口,他们蹲下来仔细地观察。

    从红色一片的药水痕迹里,他们看见了青紫小块破皮的伤口。

    摔得特别可怜。

    三道视线慢慢往下移。

    好像……

    腿肚子一手就可以圈住,估计会溢出一点肉来。

    他们晃了晃脑袋。

    水鹊咕哝:“看吧?我可没有骗你们,真的摔跤了。”

    兰听寒声音轻缓,叮嘱他,“下次还是要留意看路,雨天慢慢走。”

    又问:“我们是不是没有在院里备上常用药?”

    不说腹泻安神丸、退烧散之类的,至少红花油红药水和纱布绷带要齐备。

    虽然谷莲塘大队里有卫生所,但是在下谷莲塘村西,离位于上谷莲塘村东的知青院,有好一段距离,像是能够处理应急问题的药品,还是得备在家里比较好。

    陈吉庆思考了一番,“确实。瓦罐里还有些钱,我傍晚到卫生所那里问问,能不能买来放在家里。”

    兰听寒转而对水鹊说:“下次还是不要留在别人家洗澡换衣服了,回来解决就好。”

    接着缓声解释:“我们人手多,挑水烧水也更快,不必麻烦其他人。”

    水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鼻尖耸动,水鹊好奇地问:“好香呀,你们在做什么?”

    他看到堂屋地面有一堆一堆的笋壳叶,高兴道:“你们是上山扯笋了吗?”

    兰听寒:“嗯。”

    陈吉庆说:“平时生产队上工时间久,我们趁今天阴雨难得休息,就想着扯笋回来,一部分这两天趁新鲜炒了,另一些就腌渍到瓦罐里。”

    汪星补充:“还有昨天买来的肉,天气一暖放久了会不新鲜,做成腊肉、肉干好储存。”

    他们人多,全是成年男子,高头大马,长手长脚,干起活来十分利索。

    两个人扯笋,两个人留在院里处理猪肉,等去骨的猪肋条肉用配料涂腌渗入,架在灶膛上方柴火烘烤,这时候扯笋的人回来,正好就能够紧接着剥笋。

    配料配比是从邻居一个大娘那里问来的。

    食盐、酱油、白糖、黄酒、姜、葱和五香粉,混合在一起腌制猪肉。

    猪肋条肉还在灶房里,水锅撤下来了,让猪肉架在灶膛之上受柴火烘烤,烤得表面滋滋冒油。

    金黄的油滴到灶膛火舌里。

    香味传到院子的地坪上。

    水鹊跑到灶房里看,另一个锅里全是嫩黄绿的笋,还在焯水,大火煮熟。

    一半肉的腻香混合着另一半笋的清香。

    水鹊咽了咽口水。

    兰听寒安静站到他身侧,忽而询问:“饿了吗?再等一会儿这个笋煮熟捞起来,空出菜锅就好。”

    水鹊摸了摸平坦的肚子,他早上喝菜粥,没吃多少,到现在这个钟点确实饿了。

    “要不要先吃饭?”

    兰听寒揭开鼎锅的圆铁盖,热气腾腾,锅中白米饭颗粒分明。

    “陈吉庆做了凉拌折耳根,你饿了可以先拌饭吃。”

    陈吉庆立即从灶房柴门冒头,“对啊,来尝尝我的手艺?”

    水鹊摇摇头,看上去格外乖巧,“我还是等大家忙完一起吃。”

    ………

    中午吃的凉拌折耳根,蕨菜炒鸡蛋。

    烘得差不多的猪肋条肉顶上穿孔,麻绳系着悬在屋檐竹竿上,等待日头暴晒。

    竹笋也腌渍好,放进了罐子里,他们扯的笋多,这一大罐估计平时随便当当下饭菜吃,能吃到好半年。

    下午本来要上工,但是考虑到水鹊今天摔到了,最好还是在家里休息,其余几个人帮水鹊向李观梁请了假。

    傍晚放工回来,这些人先吃完饭,就急匆匆地开始劈柴挑水,烧水洗澡。

    水鹊下午没怎么动,出汗少,让他们先洗,他在给小鸡喂食,锅里的米饭剩了一勺,混在糠里倒进小鸡的食盘。

    他们的小院地坪围起来了,篱笆门一关,鸡苗就可以放在小院里自由活动,除了下雨,晚上也不用赶回屋里。

    丝瓜秧靠在篱笆墙底下,生机勃勃。

    院里当阳的地方,长着两棵钻天杨,间距不是特别大,他们在树干上套上棕绳,横一两根竹篙,就可以把洗干净的衣物晾上去晒。

    轮到水鹊洗澡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他在卧房的床铺上找不到自己的睡衣,跑出去一看,院里的竹篙上果然晾着他的睡衣。

    水鹊疑惑地问:“谁把我睡衣洗干净了?”

    他们平时洗衣服,都是在不远的河岸边,各人洗各人的,洗完澡的傍晚或者起床的清早就能洗,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兰听寒正手持两个竹衣架子,背对着水鹊往竹篙上晾衣衫,闻言回答:“今天雨过天晴,我看天气不错,就顺便帮你把衣服洗了。”

    还不止是床上的睡衣,昨晚换下来的衣服也一道洗干净了,如今它们全在竹篙上,迎着晚风吹吹。

    怎么连、连贴身的衣物也帮他……

    水鹊垂落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起来,不大好意思地嗫嚅道:“谢谢,但是我自己会洗的,你、你不用太照顾我,这样会太麻烦你了……”

    兰听寒侧过身,这样余光正好能够看到水鹊发红的脸颊。

    他将竹架子两段套入衣衫领口,缓声道:“不麻烦,你今天还摔了一跤,到时候洗衣服屈膝更辛苦,大家一个屋檐下,彼此照料很正常。”

    为了不让水鹊有心理负担,他说的是“大家”,但也没见他在什么时候那样地照顾其他人。

    水鹊没觉察出来,他在心中和77号感叹,兰听寒这个人真好啊。

    他回到卧房,在衣箱里翻找自己今晚要换的衣服。

    没打衣柜,只有一个大衣箱,两个人的衣服也不多,加起来都塞不满。

    兰听寒衣服更少,占了三分位置,其余过半的位置是让水鹊的衣服占满了。

    他翻找了一下,没找到那条本应该收回来的短裤。

    “奇怪……”

    他应该有记得收回来吧?

    水鹊定睛看,忽地顿住,手迟疑地从兰听寒堆叠整齐的衣裤里,抽出一条单薄的布料。

    他昨晚收衣服回来的时候,放错了?

    兰听寒应该没有发现吧?

    水鹊尴尴尬尬地拿好衣服去洗澡,兰听寒帮他提了一桶热水过来,澡房里另有一桶冷水,水勺在水面上晃晃荡荡。

    兰听寒问:“怎么了?”

    水鹊赶紧摇摇头。

    兰听寒出澡房之前,看了看黄昏天色,“需要煤油灯吗?”

    村里不像城里,这边没通电,平时晚上太阳一落山村民就闭户休息了,要是有需要走夜路,条件差些的用杉木皮火把,条件好一点的不怕煤油费钱,就用煤油灯。

    水鹊借着糊了报纸的窗户,还能看清澡房里,“不用了。”

    他把衣服挂在墙壁挂钩上,毛巾和肥皂放在另一边脸盆架。

    澡房不是柴门,就一卷厚厚的草席从屋檐垂落当遮挡,水鹊听到房外,兰听寒模糊的声音,“嗯,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水鹊回应:“好。”

    外头没声音了,兰听寒应该是走回屋里了。

    水鹊用冷水和热水混合在一起。

    黄昏光线暗淡,还是把院中澡房外的青年影子拉得很长。

    没多久,水声重重的澡房里,忽而传出小知青呼唤:“听寒哥?听寒哥——”

    兰听寒顿了顿脚步,等稍微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怎么了?”

    水鹊刚刚把话说得太满了,“你能不能帮我拿煤油灯过来?”

    他才洗了个头,抬起来的时候,日落太快,光线隔了一层窗户纸,就更看不清了。

    兰听寒从屋里拿出煤油灯来,陈吉庆和汪星正挑水回来,盛满灶房里的大水缸。

    陈吉庆问:“要用灯?”

    兰听寒:“嗯,澡房太暗,水鹊看不清。”

    他走到澡房门前,“灯拿来了。”

    火烛在葫芦形的玻璃灯盏里,静静燃着。

    从澡房当做遮挡的草席内,细伶伶的藕节一般粉白的手臂,小心地探出来,湿漉漉,光洁肌理上布着水珠。

    陈吉庆和汪星看了,莫名地耳根一红。

    天生那么白吗?

    怎么好像晒不黑似的。

    平时也没见水鹊往身上抹什么雪花膏之类的啊?

    兰听寒眸色一暗,将煤油灯的铜丝提手放到水鹊指尖上。

    手指勾稳当了,水鹊把灯带进来,“谢谢听寒哥。”

    兰听寒:“……嗯。”

    ………

    水鹊坐在床沿,兰听寒正用干燥的毛巾帮他弄干头发。

    不大自在,水鹊想要制止对方的动作,却被兰听寒轻轻躲过了。

    兰听寒蹙眉,随即关心地问,“是不是我力道太大,弄疼你了?”

    水鹊半吞半吐地说:“没、没有。”

    得到否定答复的青年,继续帮他擦头发。

    水鹊犹豫了好久,还是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的,我可以自己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兰听寒好像对他格外好,平时安排知青院里的活,也是让他做些轻松的,比如给小鸡喂食,给丝瓜秧浇浇水。

    兰听寒闻言,放下手中的毛巾,指腹捻了捻水鹊柔软的乌发。

    差不多干了,只有一点润。

    “你的年纪和我家中弟弟相仿。”兰听寒弯眼,温声解释,“我看见你,就忍不住多照顾一些。”

    实际上,他并没有所谓的弟弟。

    家里倒是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是养父和前妻的孩子,跟水鹊年纪差不多。

    他们感情淡漠,屋檐下一天说不上一句话。

    兰听寒可能比水鹊以为的,认识他要更早。

    在军区大院里,养父书房那张红木桌上,摆放着一个相框。

    黑白相纸,般配的夫妻,一人各抱着一个男孩,他养父抱着的那个,生得格外玉雪可爱。

    兰听寒摘下眼镜,煤油灯昏昏的光中,原本斯文的眉眼,反而因为摘了眼镜而显出阴晦的锋芒来。

    他道:“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水鹊看了看他,没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他安心地躺到床上,掖着被角。

    他一困,声音便软和,黏黏糊糊得像是撒娇,“好吧,那听寒哥,晚安?”

    兰听寒起身,半张侧脸在夜色里看不清。

    “晚安。”

    他熄灭了煤油灯。

    水鹊听到另一张床铺上,吱嘎一声沉闷响,兰听寒应该是睡到了床上。

    月色由窗入户。

    水鹊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

    “小黑好像不见了?”

    水鹊急匆匆地沿着篱笆墙寻找。

    小黑是他们唯一的一只小鸡,头顶绒毛黑黑的。

    陈吉庆伸着懒腰从堂屋里出来,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水鹊急忙上来和他说:“小黑不见了!”

    敲钟人预备上工的钟声,和村里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公鸡喔喔声,一道响起。

    清早空气冰冰凉,加上水鹊的话,让陈吉庆一下子清醒。

    陈吉庆:“怎么会不见呢?是不是在篱笆墙角落的沙堆里?”

    水鹊摇头,“没有,我找过了。”

    陈吉庆正疑惑着,忽地眼尖,低下头,手指扯开水鹊的衣领,“你被蚊子叮了?”

    水鹊穿的衣衫,没怎么扣完全纽扣,陈吉庆稍微一扯,领子滑落了些。

    清凉空气侵入肌体,露出圆润雪滑的肩头,上面有两点红痕。

    甜稠的香气让陈吉庆有点发昏。

    他道:“三月就有蚊子了,我傍晚下工去给你买蚊烟吧?”

    兰听寒从灶房里端着一锅粥出来,“先吃早饭,要上工了。”

    第167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8)

    小黑不知所踪。

    原来是篱笆墙有个角落竹枝太稀疏了,小鸡苗的体型很容易钻出去。

    水鹊一个上午都没什么精神,他很担心小黑,万一有人走路没有注意到,把小黑踩到了,或者村子里的猫狗突然追逐小黑……

    兰听寒安慰他不会的,小鸡走不远,到时候放工在屋前屋后附近找一找,应该能够找到。

    水鹊昨天请过假了,今天总不能再用前头的借口请假,他破皮的伤口都愈合了,只能先跟着大家去上工。

    时候快要到清明了,浸过水的种子生发出芽。

    这时候,平整已经犁过的秧塘,剔除草根,耙碎土地,搅匀泥浆,将杂草和之前堆肥的秧叶翻土埋到地面底下一层,就可以布秧了。

    水鹊趿拉着草鞋,走在田埂边上,他肘弯里提着一个竹篮。

    竹篮里是分到他手上的稻种,根芽洁白,生机勃勃。

    顾忌到他的身体,分给他的活比较轻松一些,只要撒秧就可以了。

    右手抓一把稻种,黄粒白芽的稻种从他手心里纷纷扬扬洒落,落在秧塘里的泥土中,黏附着泥巴。

    青年们拿着长柄木架,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在稻种撒完之后,他们要负责把稻种略微压进泥面。

    小知青从田埂另一头走过来,雪肤红唇,清灵灵的长相,好像山野里走出的仙灵,垂着眼,把生机播撒在土地上。

    其中一个男生和李跃青关系还算可以,手肘戳了戳对方,“喂,那个……就是那个谁对吧?”

    李跃青满脸不耐,斜睨他一眼,冷道:“你要是舌头打结了,就用耙子耙直了再说话。”

    他们几个都是前头一起进行民兵训练的,比村里生产队的其他人要早出晚归一些,早听说了村里来了新的知识青年,其中有个长得特别水灵。

    方才和李跃青搭话的洪松,结结巴巴说道:“他走、走过来了。”

    水鹊心里想着小鸡苗的事情,做事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走在田埂上走着走着,差点走下塘里去。

    侧边及时伸出来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他后脖子的衣领,扯回去。

    李跃青挑眉问他,“你没睡醒?梦游呢?”

    差点就踩进淤塘里了。

    水鹊小声地说:“睡醒了。”

    李跃青生得剑眉朗目,五官和李观梁有六七分相似,最大的差异就是在眼型。

    李观梁是更像父亲的鹰目,不言不语的时候显得严肃冷峻。

    而李跃青则不然,他的眼睛更偏向是母亲的凤眼,眼型狭长,锋锐地一挑眉,连带着眉梢,也显出这个年纪专有的桀骜不驯来。

    “你要真睡醒了,能差点踩到秧塘里去?”李跃青完全不相信,视线往下移动,故作惊讶,“你脚踝有只吸血虫!”

    水鹊被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手揪紧了李跃青的衣袖,“在、在哪里?你帮我弄走……”

    他还没亲眼见过,但是早有耳闻,会钻人腿肚子里,在肉里吸血吸饱了才慢悠悠出来。

    水鹊真的很害怕稻田里的水蛭。

    李跃青随口一说的,就是想吓唬水鹊,让他清醒点,待会儿又掉沟里去。

    然而看见小知青真的因为自己一句话吓得脸色苍白,惶惶然揪住他像是抓住救星一样。

    向他求救时,说话软声软气的,听得李跃青骨头有些麻了。

    “你别低头,这玩意很可怕,”他不好说实话,只能一边继续圆谎,一边蹲下去假装给人捉水蛭,“我给你拍它下来。”

    钻入人体肌肤较浅的水蛭,一般轻拍或者清洗就可以脱落。

    因为在田里走,要是穿布鞋肯定会弄脏,清洗还麻烦。

    所以水鹊踏着双草鞋,到时候沾泥巴了,在河边冲冲,捡起杂草秸秆之类的擦一擦鞋边就好了。

    李跃青一蹲下去,就见到了瘦白的脚腕,从青黑裤管往下就是这样纤细白生生的线条。

    脚踝骨节处淡淡发粉,好像雪里的粉色花苞。

    李跃青看得双目迟滞地顿住了。

    水鹊不安地问:“好、好了吗?”

    李跃青猛然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遒劲的手腕装模作样地动,拍了拍水鹊脚踝和小腿的部分,又做出假动作将不存在的吸血虫掐灭,丢到田里。

    他站起来,“好了。”

    洪松在一旁简直瞠目结舌。

    还能这样?

    洪松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李跃青。

    小时候村里私塾还在,他和李跃青同在村塾上课,那时候李跃青不是说那些个爱揪女同学小辫子的男生特别幼稚吗?

    今天这么看,李跃青可能还要过分些。

    他拿不存在的吸血虫吓唬小知青。

    李观梁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放下肩上一担装满稻种的谷箩,从田埂的另一头走过来。

    询问:“怎么了?”

    “观梁哥,”水鹊低头扯了扯裤腿,说话瓮声瓮气,带着点鼻音了,“刚刚有吸血虫咬我……”

    李跃青看他委屈得什么样,嘴巴好像要挂油瓶儿了。

    怎么一见到他哥来就撒娇?

    那他方才吓唬人扯谎,岂不是还给了水鹊向人撒娇的机会?

    果不其然。

    小知青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问李观梁,“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能不能先去洗脚?”

    李观梁愣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还有一半稻种的竹篮,“那边有水圳。”

    担心水鹊不会走,李观梁将竹篮递给弟弟,“跃青,你帮一下忙,我先带他过去洗脚。”

    李跃青暗中啧一声,看了眼水鹊那副可怜样子,还是接过了竹篮。

    他看着李观梁和小知青到了另一边的水圳。

    看着小知青担心掉下去,不敢探脚,他哥就和二愣子一样,整个人蹲下来当扶手,让小知青撑着他肩膀,单脚探下水圳当中冲洗。

    李跃青看得一闷,好半天胸腔中呼出一口气。

    “……”

    饶是洪松也觉察出不对味,“怎么感觉李队长和新来的小知青相处气氛这么……奇怪呢?”

    李跃青横他一眼。

    还是得保护他哥的名声,对洪松道:“你头发短见识短,少见多怪。”

    洪松:“……”

    好吧,以后不留寸头了。

    ………

    水鹊没好意思和李观梁说自己不小心把人家送给他的小鸡放跑了,他还抱着希望,觉得能找到。

    他和其他人分头找,中午和傍晚时分在屋前屋后全找过了,就是没见到小鸡的踪迹。

    说不定是让猫猫狗狗叼走了……

    水鹊第二天还是垂头丧气。

    他们篱笆墙的角落补上了,但是为时已晚。

    陈吉庆安慰他说中午赶集去买新的小鸡苗,水鹊才勉强打起精神,他对小黑念念不忘,“我喜欢头顶绒毛有点黑黑的小鸡苗,你要是看到了一定要买哦。”

    谷莲塘和附近上下游的村庄有一个联合的集市,聚集在上游的黄泥圩那边,因此赶集又叫趁圩。

    平时要上工,农忙时候生产队是不允许社员们赶集的,要么只有中午放工的时间,走得快的,一来一回,不吃饭,这样就能赶在下午上工前回来,要么就得请假才能去赶集。

    日历上每逢一个带六或者带一的数字,其实就是每隔五天,黄泥圩就有小圩场开放,平时大圩场是没有的,要等到过大节或者农闲,周围上下游的农户不用上工了,人多热闹才有大圩场。

    因为中午时间紧张,就陈吉庆和苏天两个人去趁圩,其他人留在知青院。

    水鹊吃完饭,还是不死心,他决定还要再找找,兰听寒就陪着他出门,在村头村尾四处寻找。

    此时此刻的李跃青,尚在家中,他将米糠撒在院中地坪上,喂给鸡群。

    鸡群看见食物,咯咯咯地围上来开饭。

    李跃青眼尖,一下子见到了一只分外眼熟的鸡苗,头顶点点黑绒毛。

    “嗯?”

    他语气疑惑,尾音上扬。

    这不是,他那天交到小知青手里那只?

    怎么跑回来了?

    还没待他捉住那只小鸡苗看清楚,李观梁从黄泥圩回来,大太阳底下走了许久,为了及时赶回来,额际上热出了汗。

    放下一桶鱼苗,李观梁斟了院中水缸里的一木勺水,双手掬了两捧泼在脸上。

    去了汗也冲走热气。

    李跃青觉得不对,他上前观察了一阵桶里的鱼苗数量,“你这儿有十斤鱼苗吧?”

    买的还不是普通的塘鱼,是大黄鱼的鱼苗,一斤六分钱,十斤就是六毛钱。

    抵得上六天工分了。

    李跃青狐疑:“我记得人家给你两角钱让你买五斤鱼苗就行?”

    按照五斤两角的,好一些也就塘鱼的价钱这样了。

    他哥自己倒贴四毛钱?

    李观梁道:“我和那个鱼塘老板认识,人便宜我一毛钱。”

    哦,倒贴了三天工分。

    李跃青差点就要直接问出声,问他哥是不是喜欢男的,喜欢那个小知青。

    这时候,篱笆门外一个大娘上前来,李跃青赶紧开门。

    李观梁疑惑:“洪大娘,你怎么来了?”

    伍大娘是洪松他娘,十里八乡有名的媒人,经过她介绍的,十对成了八对。

    虽然不明所以,李观梁还是礼节性地请人进屋喝茶。

    听到洪大娘道出来意,要帮他介绍对象,李观梁决然回绝,“不必了,大娘。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想法,不麻烦费心了。”

    他的视线转向李跃青,满目严肃,“你请伍大娘过来的?”

    伍大娘赶紧回护李跃青,“唉,别怪你弟弟,跃青呢,也是好弟弟,哪个弟弟不担心哥哥的终身大事?”

    “你也是的。”伍大娘嗔怪道,“过两年就要三十了,老大不小了,你看村里哪个和你同辈的,好手好脚的还在打光棍儿?”

    “大娘知道你不容易,哥嫂他们洪水走了,留你一个半大少年要把弟弟拉扯大。”说着,伍大娘拭了拭眼角的泪。“但是现在跃青也成年了,能独立生活,你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姑娘一起过日子不是?”

    人家是一片好心,李观梁应付不来和他娘一个岁数的人,木讷讷的不知道怎么回话。

    伍大娘还以为他是被她说服,犹豫了,赶紧说道:“你也不用担心,虽说岁数大一点,但男子三十而立,凭你这个条件,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大娘和你娘以前关系那么要好,小时候还抱过你嘞,大娘肯定帮你仔细把关,咱柴门对柴门地来看!”

    李观梁看兴冲冲的伍大娘,太阳穴突突地感到头痛。

    好说歹说,搪塞一番,把伍大娘劝回去了,为了不浪费人家一片好心,李观梁决定改日上门送上几个鸡蛋,至于说媒的事情,还是免了。

    人一走,李观梁才问李跃青,“怎么回事?”

    李跃青看他哥的严肃样子,似乎是生气了。

    “哥,我这也是……”

    李跃青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他请伍大娘来,目的也不是插手安排他哥的婚姻大事,毕竟长幼有序,他哪里有立场管?

    他就是请来试探李观梁的态度。

    心中的猜测稳了七八分。

    他哥和小知青……

    要真成了,那还了得?

    谷莲塘的风气没有那么开放,整个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有了。

    李跃青不想他哥踏上这样的路。

    他们兄弟俩血浓于水,怎么样也是希望对方过得更好的。

    要走那条路,和小知青在一起,阻力太大了。

    何况人家家在海城,条件比他们这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抛下他哥回城里去。

    只有他哥还和一条狗似的,守着等人回心转意。

    李跃青咬牙,干脆问出声:“你是不是喜欢水鹊?”

    李观梁愣在原地。

    好半晌,神色转变,“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跃青反问:“你不觉得你对他好得过头了吗?”

    李观梁神色变了又变,只是因为长期风吹日晒,肤色黝黑,不大能完全看出来。

    “没有。”李观梁唇部隐约感觉干燥,他仍旧郑重道,“我只当他是弟弟看待。”

    水鹊再漂亮,也是男生……

    他是将他当弟弟看待的,没有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

    李观梁在心中自我重复。

    李跃青觉得他就是死倔驴嘴硬。

    还当弟弟看待?

    亲弟弟四岁就自己洗衣服了,他哥给水鹊洗衣服洗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合不合适?

    就因为水鹊要他帮忙买鱼苗,上赶着倒贴钱给知青院送十斤鱼苗。

    他哥已经完了。

    甚至不用人家甩钩,自己就上去套牢了。

    即便心中这么想,李跃青没有说出来,反而道:“好,那你将他当弟弟看待,今天傍晚放工,就去找伍大娘,让人给你介绍。”

    李观梁皱眉,正要说话。

    李跃青:“别拿你暂时没那方面的想法当借口搪塞我。”

    他干脆把自己搬出来,继续迫使李观梁直面问题,“你现在还没三十,好找,到时候轮到我了,你三十多还找不着,以后头顶大哥没娶,我做弟弟的怎么好先行婚事?”

    李跃青也没那方面想法,他就是为了给李观梁施加压力。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哥就彻底陷下去了。

    李观梁拗不过他,换了个由头,沉声道:“就是要找对象,也不必由伍大娘介绍,媒人是旧时代的职业了。你读了这么多书,现在学生不都提倡自由恋爱?”

    李跃青额角青筋突突,“好,你自由恋爱,你也得去找啊?不然老天爷白白掉一个老婆下来给你?”

    伍大娘才走,院里篱笆门没关,有人走进来。

    白嫩嫩的小脸从堂屋门后悄然探出来,水鹊细声弱气地问:“……观梁哥?”

    李观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张地询问:“怎么了?”

    李跃青按住额角。

    糟了。

    老天爷还真给他哥送了一个。

    第168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9)

    水鹊有点儿尴尬。

    虽然没有听清楚两兄弟在吵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兰听寒伴随在他身侧,对走出来的李观梁一点头。

    “小黑它走丢了。”

    水鹊嗫嚅了一阵,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李观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黑是那只小鸡苗。

    水鹊盯着自己鞋尖,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解释道:““知青院的篱笆有个角落围得太稀了,它钻了出去,我找不到了……”

    李观梁问:“屋前屋后没有么?或许是在屋后吃虫。”

    水鹊摇摇头,“没有,找不着了。”

    当时是李跃青帮忙捉的鸡苗,李观梁并不清楚是哪一只。

    他只是看水鹊眉眼耷耷,像霜打过之后无精打采的小茄子,李观梁便安慰水鹊:“再挑一只鸡苗回去吧?”

    水鹊抿了抿唇,没有因此而重振精神。

    他把唇肉压得红洇洇,上唇中央嘟着的唇珠好似覆有水光,李观梁视线顿在上面,头脑忽地发热转不过弯来,本就私底下不如何活泛的脑筋更是生了锈迹一般。

    水鹊仰起脸来,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小黑可是观梁哥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再找一只黄黑绒毛的小鸡,也不是小黑了。”

    李观梁耳畔一直听到闷雷似的响动。

    是不是打雷了?

    原来是从他胸膛之间传来的,嘭嘭嘭地直响。

    “那怎么办?”

    李观梁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哄他打起精神来了。

    李跃青受不了了,他快步走到院中地坪上去。

    矫健身手,猛地从一重重瓜架子底下找到那只跑回来的小黑,背曲腰躬手一捞,拢在手心里。

    他动作迅疾狠厉,像是在池子里投了一个□□,四周围一圈的鸡群炸起,扇着翅膀逃窜。

    “……”

    李跃青拢着手里好端端的小黑,空中三黄鸡的鸡毛飞舞。

    他臭着一张脸,把手心里的鸡苗放到水鹊双手上。

    “在这。”李跃青皱着眉头,“关好了,别叫它再跑回来。”

    待会儿他哥就要茶不思饭不想,头脑发蒙了。

    水鹊不明白他怎么脸色冷冰冰的,他迷茫了一会儿,还是凑前认真观察了小鸡,果然是走丢的小黑。

    他惊喜地对李跃青笑,“谢谢!”

    唇边有个小梨涡的旋儿。

    笑这么甜?

    故意的吧?

    李跃青如临大敌,神色变了又变。

    他可不会像他哥那样,被迷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五谷不分!

    李观梁见水鹊转身要走,赶紧叫住人,让把代买的鱼苗带回知青院里去。

    水鹊看了一眼大水桶里的鱼苗数量,密密麻麻的,在水里扑腾,空间太小,得赶紧放进池塘里去。

    只是……

    他好奇地问:“是不是买多了?”

    李观梁摇头,闷声道:“那个鱼塘老板同我认识,多的是送的。”

    为了让水鹊没有心理负担,他半真半假地说了。

    水鹊没有起疑,他对这些本来就不了解,也看不出来桶里的到底多少斤两。

    礼貌地嘴甜道:“麻烦观梁哥了。”

    兰听寒挽起袖口,手腕遒劲,自觉地提起那一桶的鱼苗。

    ………

    回去的路上,兰听寒忽而道:“李队长……是不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水鹊双手小心捧着小黑,不明所以地问:“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兰听寒走路稳当,保持步速的同时,桶里的水和鱼一点儿也没溜出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刚刚李队长家出来的大娘,你没留意到吗?”

    水鹊当时还在纠结要不要对李观梁说小鸡不见的事情,确实没留心,“那个大娘怎么了?”

    兰听寒换了一只手提桶,手背骨节发力绷白,右手空出来扶了扶镜框。

    “那是伍大娘,我听村里人说她是附近各个大队有名的媒人。”

    他淡声说着,眉眼压得沉沉,不露声色。

    只用余光去打量水鹊的反应。

    水鹊担心小鸡会掉下手里,他把鸡苗转移到自己的衣摆,捏着衣摆两边,兜出一个小兜来,装住小黑。

    掀起的衣摆正好露出一点儿腰腹的柔软肌肤,太阳底下白生生得晃眼。

    青年眸色渐沉,黏腻潮湿的视线盘踞在那点肌肤上,很快又转移。

    他作出判断:“这样想来,伍大娘应当是要给李队长介绍对象吧。”

    听闻兰听寒的话,水鹊表情微顿。

    等等……

    给观梁哥介绍对象?

    真要成了,那他上哪儿刷剧情进度?

    兰听寒将水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也纳入眼底。

    他缓声分析:“不过按照李队长的性格,应当不是他主动要求的。走的时候伍大娘心情看起来也不大妙,大约是李队长回绝了吧。”

    水鹊松一口气。

    又心里生了点小小的恼怒。

    到底是谁要阻拦他刷进度?

    他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男主……?

    毕竟李跃青刚刚看到他来,就摆着冷脸。

    水鹊犹豫。

    男主总不能这么快就猜测出来他要骗他哥感情和钱吧?

    他这还没完全开始行动呢……

    眉尖秀气地蹙起来了。

    水鹊决定抓紧行动,剧情进度要快快地刷。

    ………

    谷莲塘作为大村庄,从中央祠堂的规模就可以看出来,村内相当注重宗族,修了族谱,家家户户就是不识字的,家里除却那糊窗的废报纸,剩下有字的纸就是一份留存的族谱了。

    因而清明时节,加上下雨,生产队放了工,让各家找各家太奶太公的坟头祭祖。

    这件事情当然和知青院的异乡人就没有关系了。

    他们趁雨天,可以在屋子里筛糠,照顾自留地的蔬菜,鞋子坏了还能自己试着补一补。

    不捡柴的天气,就到水圳和江流源头之处,捞回来大把大把的丝草,披蓑衣赤脚下到门前不远的池塘,把水草插到里面养,既给自家鱼苗提供了食物养料,又能够等到盛夏让鱼儿遮阳。

    陈吉庆捞水草的时候,还顺便摸了好些石螺。

    兰听寒钳掉石螺尾,用水盆放盐浸泡等石螺吐出泥沙,这样简单处理过。

    加水在锅中煮开,又把石螺捞出来。

    等用油滋滋地热了锅,撒入尖椒姜蒜,再下石螺和紫苏。

    外头在下雨,灶房里大火噼啪,锅铲铿铛。

    一锅爆香。

    兰听寒怕烟火气呛了水鹊引起哮喘,不让他进来。

    他只好扒拉在门边,央央地盯着兰听寒。

    兰听寒利落地用锅铲将石螺掀入盘中,就瞥见了门口和小猫儿等食一模一样的水鹊。

    “快了。”兰听寒温声道,“再炒一个小菜,就开饭。”

    水鹊的手按在门边,脸颊又贴在手背上,挤压出颊肉来,点头像小鸡啄米。

    “听寒哥做菜好香。”

    兰听寒倒入水,稍微清理了锅内,避免食物串味。

    再炒一个青菜。

    “家里以前都是我做菜。”

    兰听寒的母亲走得早,而父亲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五谷不勤,后来受了些迫害,精神出了问题,国内在那方面的医疗水平达不到,兰听寒不得不从小照顾家里家外。

    直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生父也死了。

    才被从前和生父有些交情的副军长接到军区大院去,收作养子。

    兰听寒侧目看了看等待吃饭的水鹊,觉得那温软的眉眼,其实不如何像不苟言笑的副军长。

    水鹊那个异卵双胞胎的弟弟,倒是和副军长一个严肃模子刻出。

    兰听寒忽而问:“父母离异之后,你还和你父亲有联系吗?”

    水鹊没有相关的记忆,77号紧急提醒,【有的,宿主!你们互相平时还会写信联络感情,父亲那边每月都会寄钱过来,不过人比较忙,你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上面了。】

    他觉得77号的用语有些奇怪,【为什么77了解得这么清楚?】

    77号支支吾吾,它不会说谎,瞒不住就直接摊了牌,【其实……这个世界一传送过来的时候时间锚点错了,宿主变成了小宝宝,但是鉴于上个世界的教训,大世界下了通知让清除正式剧情之前的记忆,严格按照原本的来。】

    它们担心的点在于职员在大世界中重新再长大一遍,私人感情会对走世界剧情有所干扰。

    上个世界生出病毒,原本大世界的决策是及时放弃,出于对职员意愿的考量,才转变为杀灭病毒。

    水鹊理解了大世界的做法,因为没有此前的记忆,他心里也没有太大波动,【下次77号还是直接告诉我大世界的决定吧?】

    他就是稍微会有些介意自己的记忆可以在没和他商量的情况下抹掉。

    水鹊按照77号的话,和兰听寒说了。

    正在炒菜的青年转首看他,问道:“今年过年是到爸爸家过,还是一样留在妈妈身边?”

    他提问的语气其实有些像哄小朋友的,问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水鹊听了苦恼,他还不一定能挣到回家的火车票钱呢?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兰听寒的问题。

    想着自己一定要加快进度,虽然有点儿蔫坏,但他起码得让男主的哥哥帮忙多挣几个工分才行……

    ………

    水鹊拎着铜茶壶,里头茶装得满满当当,他站在田埂间,面露难色,“你能不能让一让?”

    对面是个不认识的男子,即使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可对方獐头鼠目的样子,神情也不怀好意,水鹊直觉对方是坏人。

    田埂四通八达的岔路,他原本就是要走这边的,对面走来的那个分明和他不同道,在岔路口可以错开的。

    结果这人大步一迈,就跨到他前方的小道上。

    王升当然不会让开,他这几日难得准时上工,偷偷观察这小知青好久了。

    越看越觉得李队长果然眼光好。

    越看贼心也就越发躁动起来。

    一贯的二流子做派,和地癞一样惹人厌烦,王升搓了搓手,“你上哪儿去?”

    水鹊犹疑地看他一眼,“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和你说。你快让开些,这样挡着我的路了。”

    “你这小知青真是强词夺理,田埂四通八达的,怎么我就抢了你的路头?”

    王二流子明明是自己跨过来,故意挡别人的路,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水鹊正发愁,他不想踩旁边的沟里过去,况且人家存心找他茬,他换一条路这人还是会堵他。

    眼前一亮,水鹊招招手,“李跃青——!”

    王二流子:“怎么就叫人了?”

    他回头一看,李跃青闻声确实从远处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洪松,他一个肯定打不过两个人的。

    非要说,他就是变成两个人也打不过李跃青一个。

    他脚底抹油一样,跨过田埂就跑了。

    李跃青来到的时候,就见到王升一个越来越远而小的背影。

    他剑眉紧紧皱起,问水鹊:“那癞皮蛇纠缠你?”

    水鹊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他故意挡住我的路的,那人是谁?”

    李跃青冷声:“王升,村头二流子,整日惹是生非,一个有娘生没娘管的,你别理会他。”

    洪松搭腔:“就是!要是他还找你,你就和今天一样叫人!”

    李跃青斜了抢话的洪松一眼,又问水鹊:“你过来做什么?不是放工了?”

    清明之后田间地头忙了几天,终于把秧苗布下去,有的秧厢覆了薄膜,但是队里薄膜不够了,有的秧厢还得等下午大家割来剁碎的草叶和紫云英,铺撒到厢行上。

    它们和薄膜是一个作用,给秧苗遮风挡雨,还能夜里保温。

    现在已经中午放工了。

    李跃青和洪松是留到后头走,还负责再看看水的。

    水鹊嗫嚅,不知道怎么说。

    其他人放工了,李观梁作为生产队队长还是最晚的,要看地里有没余下的农具。

    他就想着过来给人送茶水喝。

    结果遇上了王升,现在又是男主。

    李跃青看他的样子,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找我哥?”

    低下眼,看见水鹊提的铜茶壶,李跃青凉凉地说:“给他送茶?他去公社仓库了。”

    “不、不是。”水鹊摇摇头,重新挂起笑脸,“给你送茶!”

    既然男主的哥哥不在,那正好茶水也可以送给男主喝,也能刷上巴结男主的进度。

    免得浪费了他的茶叶。

    水鹊算盘打得响。

    李跃青顿住了一会儿,盯着水鹊脸颊那个小窝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不要的茶水才送给他喝。

    别开脸,低声道:“不稀罕,我不渴。”

    洪松却惊喜地旋开了自己带的水壶盖子,里头水壶空空见底的。

    他对李跃青道:“你不渴对吧?你不渴,那我正好快要渴死了!”

    “水、水鹊同志,”洪松喊人名字,紧张得在名字后边敬重地加上同志,“我能不能喝点?”

    他巴巴地拿着自己没水的壶。

    水鹊赶紧帮他倒上,“是老枫叶茶,你不介意就好。”

    洪松喝茶如同牛饮水,咕咚咕咚下肚,饮罢,摆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家屋子后头那山上,就有四五棵老枫树,你要是秋天捡茶叶,来叫上我,我带你去!”

    水鹊点头,“嗯嗯。”

    李跃青看着他们两个相谈甚欢,都约上一起捡茶叶了。

    他吭声,故技重施,探头对水鹊道:“你脚上是不是有只吸血虫?”

    水鹊顿时小脸苍白,这次他没让李跃青帮自己弄走了。

    他谨慎小心地低头看,脚踝分明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闷气地抬起眼,质问:“你为什么又吓唬我?”

    水鹊都知道了,上次他让李观梁陪他,在水圳边洗了好久的脚,脚趾都泡发白了。

    李观梁仔细检查之后,和他说根本没有水蛭咬过爬过的痕迹。

    男主就是骗他的!

    吓唬他很有意思吗?

    李跃青看他好像快要生气了,拉不下脸来道歉,反而环臂道:“骗不到你了。你这次怎么学聪明了?”

    水鹊觉得李跃青才是天底下顶坏的人。

    他死死抿住唇,睫毛垂垂,闷声不吭。

    从外衫的衣兜里掏了掏,李跃青不知道他找什么,还好奇地问:“你找什么?”

    转眼就被水鹊当头丢了一个松球,正中额心,扎扎地疼。

    李跃青怔愣住,直起腰来,手捂住额头。

    又被水鹊连续丢了两三个松球,松球甚至误伤了旁边的洪松。

    那几颗松球,水鹊本来从山边路过,是捡来回知青院里烧火的,他专挑地面老的炸开的捡。

    丢完了。

    还要瞪李跃青一眼,生气道:“没人说你很坏吗?”

    小知青瞪人没什么威力,眼中水光漾漾。

    本就是唇红齿白的模样,一生起气来,日光底下,雪白小脸格外鲜灵活泼。

    俏生生地吸引人目光。

    李跃青怔怔地看着他跑了,还没缓过神来要不要追上去道歉。

    洪松痴痴地出声:“水鹊同志还真是体贴……”

    李跃青满头雾水,洪松方才还被松球砸了,反倒夸起人来。

    匪夷所思。

    李跃青:“你发癔症了?”

    洪松道:“没有啊。”

    他细细分析,“你看,他不喜欢咱们,分明可以用石头来砸,为什么偏偏捡这种松泡泡的松球?”

    洪松自顾自认可说辞,“可见,他十分体贴咱们。”

    李跃青:“……”

    他皱着眉,居然从其中品出有两分道理来。

    第169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0)

    水鹊没遇上李观梁,结果傍晚放了工,对方却闷声不吭出现在知青院门口。

    李观梁递给他一个小布袋,水鹊好奇地接过来,探着头往布袋里看,“这是什么?”

    形如耳朵状,白嫩晶亮,也有些像叶子,水鹊捻起一瓣儿,肉质厚乎乎的,胖茶树叶。

    李观梁肯定了他的猜想,解释:“茶耳朵,清明挂坟时,路过茶岭上摘的。能吃。”

    清明时节经过前段雨水的风露浇灌,茶岭上满山油茶树,都结了一丛丛的茶耳,大多粉红,夹杂着白色的,粉红的还不好立刻吃,口感酸涩,摘回来变白变甜了,吃起来就脆甜爽口。

    春天的山野,村里桃树梨树还尚没有结果,只有这茶耳朵当作是零嘴解馋。

    看水鹊好奇又犹豫没有下嘴,李观梁道:“来之前洗干净了的。”

    水鹊捻了两瓣放进嘴里。

    “好吃!”清冽脆爽的口感,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没有忘记送来茶耳的李观梁,认真挑了两瓣儿大的,“观梁哥也吃。”

    李观梁愣愣的,等水鹊把茶耳送到他嘴边的时候顺从地衔入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鹊挑了大瓣儿的给他,李观梁觉得从前吃的茶耳茶泡好像全没有像这样清甜的口味。

    水鹊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问他:“观梁哥,我这两天能不能不上工啊?”

    李观梁问:“怎么了?”

    他知晓水鹊的性格,虽然平时做工很慢,但没有随意请假旷工的情况,他又尽量派些用不上力气的轻松活给水鹊,左右的青年搭把手,就能帮水鹊凑上八九个工分。

    小知青垂下头,拿了个板凳过来,坐下,才把左脚的草鞋踹脱了。

    “好像磨出水泡了……”

    李观梁慢半拍地屈膝蹲下来,去看水鹊说磨出水泡的地方。

    水鹊怕他以为自己撒谎乱说,将脚啪地一下搭在李观梁掌心里。

    他足面肌肤雪白,淡淡青色的血管,延伸到圆圆小巧的脚趾。

    圆钝的脚趾头是粉的,像荷花瓣儿,修得整整齐齐的粉润指甲如杏仁。

    脚在李观梁掌心里翻了个面儿。

    圆而小的趾头伸展开,如花苞绽着。

    水鹊可怜巴巴地垂眼,指向那儿,“你看。”

    李观梁掌心滚烫。

    或许是草鞋太粗糙,也或许是小知青的肌肤太细太嫩,小脚趾底下,确实磨出了一颗小小的水泡。

    尤其可怜。

    让人看清楚了,水鹊重新穿好草鞋,细声问:“我这两天能不能不上工啊?”

    李观梁犯难,按照这样的情况,其实是不太能够打假条出来的。

    生产队里没有哪个庄稼人会像这样,趿拉草鞋走路能磨出水泡的情况。

    他们有的炎炎酷暑,赤脚踩在日头晒得发烫干裂的旱地里浇水,一整天下来也就脚底的茧子厚了。

    李观梁选了个折中的方法,“这两天,你跟在我后面做一下模样,不用干活,我到时候帮你那份做了,照样能记工分。”

    他一人做两个人份的,帮水鹊填补上。

    第八生产小队里其他人大概都知道水鹊有个哮喘的毛病,了解情况后经常得空就搭把手,看见有人帮忙水鹊干活,也不会说闲话。

    水鹊正巴不得这样呢。

    他多哄李观梁给他挣挣工分,剧情进度就涨得快。

    到时候蹭蹭蹭地涨。

    李观梁又建议道:“改日我到黄泥圩赶集,给你买一双套鞋吧?”

    村里大多穿草鞋,原因是材料随处可取,做工也简单一些,家家户户几乎皆能够编织几双,最少人穿布鞋,一是布票本就少,价格又贵,乡里人大多数穿的衣衫还是补丁叠补丁的,买了布回来做衣服嫌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布做鞋?

    在草鞋之下,穿的最多的就是套鞋,胶皮马口,耐穿耐脏,就是雨天下地干活,整双鞋面沾满泥巴,到了水圳,用枯黄老秸秆或者一把草,就着流水随意擦一擦,又是新新的黑亮的套鞋。

    李观梁说了一番用处,又道:“你要是还觉得鞋底硌脚,往里面塞厚厚的鞋垫,就软和了。”

    水鹊揪了揪手指,“我这个月份的补助费花光了,没有闲钱了……”

    李观梁宽解道:“我是要买回来送你的。”

    水鹊抬眼,试探地问:“真的吗?”

    得到人点头,水鹊高兴地抱上去,“谢谢观梁哥。”

    清甜稠密的香气,撞了李观梁满怀。

    他不知所措,双手木木讷讷搁在空中,也不敢揽住人的后背。

    李观梁耳根通红,“不、不必谢。”

    ………

    接连好几天,实际上水鹊脚底的小水泡早擦药好了,他还是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李观梁后边,几乎让人帮他解决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活。

    剧情进度涨到百分之三十,水鹊心情特别好,他在田间地头,踏着李观梁给他买的新胶鞋,一双高筒的快要到膝盖的胶皮套鞋,里面的底下垫了厚厚的软鞋垫。

    他乐得悠闲,一边扒拉拔走浓绿稻秧旁边的稗草,这样就不会有杂草和稻秧争夺养分,一边数秧塘里蝌蚪的数量,最近蛙鸣多了,蝌蚪数量也上来了。

    鼓着黑肚子的小蝌蚪,在秧塘水里成群结队的。

    每一只都坠着黑黑细长的尾巴,围绕在他同样黑亮的胶鞋边,快乐地游弋着。

    秧塘稻苗浓绿,蝌蚪油亮可爱。

    水鹊听了听蛙鸣声响亮的方位,弯下腰,悄声对自己胶鞋边游着的小蝌蚪道:“去那边找妈妈吧!”

    他指了一个方向,手里拿的一把碧草,轻轻抚水。

    波纹荡漾开来,流水声中,小蝌蚪群顺着塘水的方向,摆着小黑尾巴游走。

    秧塘注水的水圳有些堵了,离了五六步的距离,李跃青正在岸边疏通,他耳清目明,全听清楚又看明白了。

    小蝌蚪找妈妈?

    这人是宝宝吗?

    还在信这个?

    他看着水鹊用拔下来的杂草茎拨弄了一下秧塘水。

    有什么可那样高兴的?

    脸颊上有个小小的窝儿。

    李跃青莫名心肝颤,手里的板锄差点掉在水圳里。

    当然不止一个人在留意小知青,其中也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

    ………

    谷莲塘上下两岸之间,江水漫过拦江石坝,哗哗冲刷着,到地势低缓的中央,围着一方宽阔平滩的江洲,江水绕过江洲两侧流淌,在江洲尾重新汇聚。

    江洲上种满桃树梨树,因而被称为桃梨坪。

    从上谷莲塘的这一边东岸,临近初夏,连着好几个大晴天,这会儿江水落了,可以踏着沙石浅滩走到桃梨坪去,水才堪堪没过小腿肚。

    水鹊看桃梨坪有的桃树结了尚且青色的果,就有好些人过去摘桃吃。

    他看着嘴馋,正午放工时分,就淌水过去。

    这岸边外围的还是毛茸茸青色果子。

    他顺着小径往桃林里边走走,全是七弯八拐的、壮大乌黑的桃树枝干,上面黏附着金色琥珀一般的桃油。

    水鹊对于无滋无味的桃油不感兴趣,他一心想要找到熟了的桃子。

    越走就越要往里,再走过一点就能从中央穿越桃梨坪,到西侧的岸边了。

    他好容易找到一棵树上是粉色的毛桃,看起来半熟了。

    树上却黑压压跃下来一个人。

    水鹊辨认出对方,后退两步,“王升……?”

    王二流子嘴脸瞧上去就是奸滑相,“等你好一会儿了。”

    水鹊走到这边,远离东岸,没什么人影。

    他四下观察,搪塞王升的话,找着好跑走的方位,“你等我做什么?”

    王二流子贼心不死。

    他爸好赌,他妈改嫁得早,家里没人管教,他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不论是人本身还是家世,都拿不出手,于是歪心思全打在一些粗蛮手段上。

    前头想要非礼村里的姑娘,险些被人家爹拿刀砍死,现在看了格外漂亮的小知青,他心中苗头又燃起来。

    他企图用一些粗劣的、不凭情感的交流,来窃夺这样一个小知青的死心塌地。

    王升歪眼笑着就扑过来。

    水鹊一早防备着他,猫腰躲过了,他反应很快,逃跑前不忘踹了王升一脚。

    他向离得近的西岸跑,要淌过水去到下谷莲塘村去,进了村子人就多了。

    水鹊跑得匆忙,王升又在后头紧追。

    他没注意到西岸惨绿的江水面,以为这边也和东岸一样,底下是浅石沙滩可以跑过去。

    慌不择路,一脚踩下江道。

    西岸的江道狭窄细长,垂直的怪石嶙峋,光滑陡峭,江面底下水势复杂,打着漩涡卷人走。

    别说小孩,但凡水性差一点的成年人进去也会没了半条命。

    剩下半条全靠有没有人能及时救起来。

    村里人三申五令,不让小孩到这边来,就说这边有水浸鬼、水猴子,一下水就会把人拖走当替死鬼。

    哪家小孩敢靠近的,抓回去藤条焖猪肉,屁股打开花。

    王二流子看到人被卷进惨绿江水,白色浪花拍打在江岸石壁上,他忍不住慌神“唉呦”一声。

    怕出了人命赖到他身上,立即就想要逃跑。

    接连“噗通”的水声,两道身影从对面的江岸跳下来。

    李观梁一扎猛子,泅水下去把浮沉的小知青捞起来。

    李跃青在水里如矫健的鱼,三两下迅疾地横过江流,一上岸,赶上王二流子的步伐。

    拳头如风,砸在对方脸上,力道之大,拳面上水花溅射!

    王二流子让他一拳砸得头脑嗡嗡,倒在地上,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来。

    “泼皮地癞,你真是死性不改!”李跃青脸色黑得像是讨命索魂的无常,一脚狠踢中王升的肚子,“之前警告过你,少纠缠别人。”

    他动作狠厉,一脚把王升踹得像是草头蛇吞下了烟油子,抽搐不止,不停讨饶,嘴巴没个把门,“李二爷爷,饶了我这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王二流子胃里痉挛,苦苦哀求,“我王升一定改过!”

    李跃青冷笑,“去和罗队长说去吧。”

    他说的是罗文武,大队的政治队长,这意思是要把王二流子押到公社去,再送上县里派出所。

    加上王升本就有前科,当时没追究,以前的和今天的事情加上了,一通下来,到时候流氓罪跑不了。

    李跃青反剪王升双手,利落又踢一脚,“给你爷爷滚起来!”

    他和李观梁本就是要到下谷莲塘的公社去开会的,路上见到了桃梨坪的一番事情。

    李跃青回头,他哥果然顺利把人救起来了。

    李观梁怀里抱着水鹊上岸,放在草地上,让人坐着靠他怀里,拍着后背,好把呛的水咳出来。

    水淋淋的小知青,睫毛也是湿溻溻的,颤着抖落水珠。

    日光底下,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依偎在男人坚实宽厚的胸膛前,和杨柳枝一样颤。

    李跃青又觉得不对,他这不是让他哥当英雄救了小知青吗?

    他哥岂不是更加沦陷了?

    应该换他来救人,他意志坚定,水性还更好。

    李观梁木讷讷地看水鹊反应不明显,顿时六神无主。

    想到之前大队宣讲的内容,他就想要帮对方人工呼吸渡气了。

    李跃青的视角能看出来,水鹊眼睫毛轻颤着睁开眼了,又一看李观梁的下一步动作,赶紧出声制止,“哥,人没溺水!”

    少惦记你的人工呼吸!

    水鹊睁眼,礼貌地伸手挡住李观梁凑过来的脸。

    他好不容易咳出一口江水来,脸色回暖。

    结果紧接着又连声轻咳,胸脯起伏。

    哮鸣音细细碎碎,越来越严重。

    “观、观梁哥……”

    水鹊连声音也是破碎的,控制不住直打哆嗦,身体抖得像筛糠,脸色白得像小白菜叶子。

    他揪紧了衣领子,指节用力到要从细薄的皮肉突出。

    李观梁见过水鹊哮喘发作,没有和现在这样严重的,他心神全系在水鹊身上了,赶紧换个姿势把人驮在背上。

    步子迈得简直生风,低声快速对李跃青交代一句,“我送他到卫生所,你把王升交到大队去。”

    西岸没有能过下谷莲塘的河滩,李观梁要从桃梨坪东岸穿回上谷莲塘,再从青石拱桥跑到下谷莲塘村西,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他一边背着人跑,步子留下湿湿的黑脚印。

    日光晒着,两个人的衣衫湿哒哒滴水不好受。

    李观梁耳畔一直听着水鹊急促细碎的呼吸音,五脏六腑都被掐紧了,等到终于跑到土砖青瓦的屋子,见到挂着“卫生所”的门牌子。

    他才终于想起来要呼吸。

    李观梁缺氧头脑发昏,胸膛剧烈起伏,把水鹊放到卫生所里的杉木床上。

    水鹊稍微缓了一点,但仍旧胸闷气促。

    两个人的状态糟糕,简直让旁人第一眼看不出来哪个才是病人。

    吓得负责配药的助手赶紧叫里间的医生出来。

    李观梁赶紧上前,“梁医生。”

    被称作梁医生的高大男人,看一眼情况,眉头紧皱:“哮喘?之前怎么没报上来?”

    干脆利落道:“现在冲药止不住了,打针吧。”

    卫生所条件简陋。

    他从西药柜中找到标签对应的肾上腺素一比一千水溶液的小瓶,消毒了橡皮密封的瓶盖。

    注射器针尖冰冷锋锐,刺入小瓶内。

    水鹊看了看针尖,瑟缩一下。

    右手牵起李观梁的手,让人的手掌按住自己眼睛。

    掩耳盗铃地躲进李观梁怀里。

    第17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1)

    冰冷的药液吸入注射器内。

    梁湛生余光一瞥,好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针呢?”

    水鹊不喜欢尖锐的锋利的针尖,他总下意识觉得顺着针尖的,是抽走的血液,而不是注射进来的药液。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自己能够避开视线不去看,并不露怯。

    但或许是经历的世界多了,似乎好多人以一种珍视的态度哄着他顺着他,水鹊隐隐约约发觉,表露出害怕也没什么,变得更娇气点也没关系,因为他们都对他很好、很好,并且乐于接纳和包容他表露出来的所有情绪。

    可是他自己怕归怕,要是别人笑话他,水鹊就又不乐意了。

    他小声嘟囔:“我不害怕,观梁哥,你别非要帮我捂着……”

    这话说得就像是李观梁关心则乱,一定要帮人捂着眼睛不去看那尖锐的针头。

    实际上水鹊按着人手腕的力道一点儿也没见松开。

    李观梁没拆他的台,顺着他,手依旧捂住,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李观梁的手很大,乡下人都说,手厚聚财,手大劳碌,聚不聚财不知道,李观梁手大如蒲扇,确实是终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劳碌命。

    水鹊脸生得本就又白又小,李观梁手横着一捂住,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光是露出那下巴尖儿,和粉中发白的唇瓣。

    梁湛生上前来,提醒,“袖子,整理好。”

    李观梁左手也很灵活,利落地把水鹊袖子撸上去,露出肌肤细白的上臂。

    水鹊平时又不做什么重力活,锻炼也少,手臂轻微起伏的线条很漂亮,但要是一捏,全是软的滑的豆腐肉。

    比黄泥圩赶集时,巷尾陈家嫂子起早挑来卖的一担水豆腐还要水灵。

    就是衣袖一团起来,滋溜溜挤压出江水。

    梁湛生看着,眉峰提起。

    手里捏着酒精棉球动作顿住,诧异地问:“从河里捞上来的?”

    李观梁皱起眉头,没有多说的意思,“……嗯。”

    “难怪。”

    梁湛生以为水鹊是贪玩落水的,像那些半大少年一样,自以为水性好,结果到了冷浸浸的江水里,手脚就抽筋不听使唤了。

    去年村里就有两三个险些溺水身亡的小孩,梁湛生想让公社在河边多打几个警示牌,想一想村里很多人压根大字不识一个,警示牌标语写出花来也派不上用场。

    再有就是,村里的小孩都是土生土长,像不入笼的野鸟,野惯了。

    这样一来,不论是大人小孩,天气一热自然往河里跑。

    梁湛生想,往后还是让公社组织人唱宣传,效果可能比立警示牌要好得多。

    他多一嘴,劝告道:“没入夏,还是少到河边去。”

    水鹊闷闷地出声:“嗯。”

    梁湛生简单地用棉花擦干净湿漉漉的肌肤,才用酒精棉球消毒。

    捂住人的掌心,被中央不安颤动的睫毛轻轻扇过,掌心的痒意直直通到胸膛那颗心里去。

    李观梁蓦然出声:“梁医生,扎针的时候麻烦轻一些。”

    他见过村里组织到卫生所打水痘针,那些大人们都这么哄家里的心尖子,让医生打针的时候轻轻的,就不疼了。

    梁湛生神色淡淡,应:“嗯。”

    针头刺入皮下,水鹊紧绷了一会儿,冰凉药水推完,针头拔出取而代之的是压迫在上方的干棉球。

    梁湛生示意:“按着。”

    李观梁松开手,转而帮水鹊按住棉球。

    梁湛生偏下头,对水鹊道:“看看舌头。”

    水鹊听话地张嘴吐出舌头来。

    舌苔薄薄的白。

    梁湛生看一眼,点头。

    水鹊收回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是寒喘,平时注意保暖,别受寒冷刺激。”梁湛生手中拿着张纸条,包尖钢笔刷刷写得飞快,交给助手去拣药,“一会儿快点回家去换衣服,不然感冒。”

    皮下注射,药效起得快。

    留在卫生所观察的一刻钟,助手正在拣药,水鹊气息重新稳定,脸色已经缓慢回暖了。

    梁湛生往他手里塞了两颗糖,一颗淡黄色,另一颗粉红色,都是圆锥状。

    水鹊茫然地抬眼看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就给他送糖了。

    谷莲塘这位曾公费补贴到大城市里受过培训才回来的乡村赤脚医生,还相当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岁。

    骨架修长,似乎经常锻炼,覆盖的肌肉劲瘦。

    五官英拔,气质却并非一丝不苟,衣衫袖子是随意挽起的,裤腿边角是清早出急诊沾了露水和少许草茎泥浆的。

    水鹊拨弄了一下手心的两颗糖。

    梁湛生说:“刚才打针没哭,请你吃宝塔糖。”

    零食匮乏的年代,作为常备驱虫药的宝塔糖,色彩鲜艳,口感甜,经常被拿来当做零食哄孩子食用。

    水鹊含了一颗,话音模糊:“谢谢……”

    梁湛生把五包哮喘冲剂交给水鹊,“哮喘发作时,立刻冲服一包。”

    助手又依照纸条上的内容拣来十剂中药,全用桑皮纸包装好,一剂一剂,麻绳系起来,看了看,决定交到李观梁手上。

    梁湛生对水鹊叮嘱道:“平时没发作,没异常,就煲这些中药,都是健脾化湿的药材,炒白术、陈皮、姜半夏和云茯苓这些,看情况隔日或者个两日一剂,每一剂分两次服用。”

    又皱着眉对李观梁说:“前段时间你应该早点报上来,每个生产小队里谁有急症或者旧疾劳损这样的情况,我都要了解清楚,否则不好报上公社去向制药厂拿药。”

    李观梁点头称是,他管理下的第八生产小队占多数是青壮年,无病无灾的情况居多,很少面对像水鹊今天这样的情况,因此对这些生疏不大了解。

    梁湛生想起了什么,又道:“他是村里新来的知青?合作医疗办下来了吗?”

    水鹊不清楚这件事,他看向李观梁。

    李观梁解释:“会算在下个月发下来给公社的补贴里。”

    梁湛生点头,“那就不必收药钱了。”

    谷莲塘前两年文件下来,就办起了合作医疗,社员每年缴两块钱,全年看病拿药不需要花钱。

    西药那些成药,由公社向制药厂那边以便宜的价格拿药,就用的每人年初缴费的两元钱,要是经费还不够的,赤脚医生和助手卫生员上山采药,队里也划出来一块地,给卫生所种中药材,七凑八凑,中西结合,有时候偏方验方一齐下,总能把社员们的病治好。

    和其他下地干活的社员一样,赤脚医生和卫生员也是拿工分而非工资。

    唯一有差别的是,他们有额外的补贴。

    梁湛生问水鹊:“你平时跟着他们下地干活?”

    水鹊点点头。

    梁湛生眉峰紧紧皱起来,对李观梁道:“换一个工种吧,发作这么严重,他的身体情况不太适合长时间的繁重体力劳动。”

    水鹊坐在床沿,心虚地靠了靠脚。

    也不算太长时间太繁重?

    他的活几乎都让李观梁包揽了,李观梁忙的时候还有别人搭把手过来,他每天就在田间地头逗逗小蝌蚪。

    李观梁赞同梁湛生的话,道出原本的打算,“大队的乡村学校还没填好地坪,等到竣工了,就打申请让水鹊调到那边去。”

    乡村学校没办好,村里的小孩就只能到县城里的学校去念书,不仅路头远,一来一去就要走大半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月亮高悬了才回到家,而且学费收得也贵,村里很多人家交不起,觉得教育识字还没有回家念农业大学的重要,就干脆让小孩辍学回家种地干活。

    上下游的村子里,就数谷莲塘条件不错,公社拿了钱出来,去年就开始动工建起外面红砖内里水泥白墙的两层楼高的乡村学校,原本还想学县城里的学校外边贴瓷,但是经费不够,只好作罢,先用来把做操场用的地坪修好。

    村里适龄的孩子也就一百来号人,两层楼,一层楼有五个教室,绰绰有余了,估计到时候还会接收上下游其他村子的小孩。

    他们正说着,有人敲了敲卫生所的门。

    李跃青立在门边,衣衫干燥,只额头沁汗打湿发际。

    提着个布袋,装的是两个人的衣裤。

    “民警下来了,让我们跟到派出所去做笔录。”

    谷莲塘没有派出所,派出所位置在黄泥圩那边,上下游的村庄算一个乡镇,都归那个派出所管辖。

    李跃青看起来是把王升押到了大队,得到指示又跑回去换了衣服,还拿了两个人的衣裤过来。

    卫生所其实离李家有好一段距离,来回走路大约得四十多分钟,水鹊他们在卫生所里逗留了才不到半小时,李跃青估计来回都是跑步赶来的。

    时间紧,他没功夫去知青院里和其他知青说,让找水鹊的衣服,李跃青拿的还是之前下雨天水鹊借过那一套。

    当时水鹊洗干净还回来,李跃青神使鬼差地,就把那套自己早就穿不上的衣裤叠在了衣服堆上方,没再压回柜底。

    李跃青上前来,装不经意地观察过水鹊的脸色,把衣服递给他,“喏。”

    梁湛生让他们到一楼后边,有两个存放干燥药材的房间换衣服。

    难听些是卫生所条件简陋,好听点的是方便通风,两个房间没有木门,就长长的宽布帘子垂地充当门起遮挡作用。

    李观梁换衣服的动作利落迅速,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旁边那一间,水鹊弱声道:“观梁哥,我可能需要帮忙……”

    听到求助,李观梁下意识担心,抬手小幅度轻撩布帘,侧身进去,“怎么——”

    话音像是生生掐断了线的电话,霎时间止住了。

    小知青上身只穿进了衬衫右手的衣袖,扎过针的左手好像使不上力,狼狈地穿不进袖口里。

    李观梁入目就是小知青那粉白的胸脯和腰腹,线条单薄柔软。

    热气直往头顶上窜,他慌张地避开视线。

    水鹊灰心地解释:“我左手手臂好酸痛,总是穿不准袖口。”

    可能是在江河里挣扎脱力,也可能就只是刚刚扎过针没恢复过来。

    李观梁薄唇抿成一根直线,缓步上前,出声道:“……我帮你。”

    午后的空气里只有呼吸声,两个人没说话,存放药材的窄小房间里,落针可闻。

    李观梁极力想要躲避视线,但是帮忙穿衣服时,还是没办法完全地做到不冒犯到对方。

    偏偏小知青无知无觉,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寻常青年有什么不同。

    李观梁反正没有见过肌肤又细又嫩成这样的,像加了奶液的豆腐。

    胸脯单薄,起伏轻软,细腻肤肉上方嘟起两颗红粉花苞。

    圆圆溜溜,又像是山野里那种乌泡野果,味甜多汁。

    春夏时节熟了,人一采撷,送入口中,因为红果子娇嫩易破,往往不需要动牙关,唇部一合起压下,清清甜甜的汁水就流出来。

    担心水鹊左手依然用不上力,李观梁双手尽力平稳地帮人系上纽扣。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皮肤晒得黝黑也有好处,起码这时候应当不会让他脸红得太过于显眼。

    只是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和打雷似的心跳声,李观梁还是担心自己露了馅。

    他又想起王升那时候找茬,说他和水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李观梁还记得自己当初怎么说的,他说他不是畜生。

    水鹊注意到了李观梁的异样。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现在好像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讨人厌的男主又在外面,不会过来搅和他的计划。

    最顶上那颗纽扣也要严严实实地系好,连脖颈也争取不露出一点儿肌肤来。

    李观梁松开手,像卸下了重担。

    还没等他心神俱静地喘口气。

    水鹊慢吞吞地轻声说道:“观梁哥,今天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站在这里了……”

    李观梁耳根通红地回答:“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之职。”

    他是生产队长,怎么说社员的安危他都应该放在心上。

    李观梁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由头,心里反复重复着,确信他自己不是畜生禽兽。

    水鹊缓慢发问:“对我好也是你的分内之职吗?”

    李观梁听到轻软的声音继续问他——

    水鹊:“那你能不能一直对我好,一直照顾我?”

    细柔的手,扯住李观梁的手,让对方掌心按在了自己胸口。

    鸽羽似的睫毛掀起,水鹊模仿着绿茶口吻,道:“观梁哥,对不起……”

    “我好像生病了,”他仰起小脸,一字一顿,细声小气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和你亲近,和你亲近我心跳好快,你发现了吗?”

    水鹊确实由于紧张而心跳加速,但错误地把闷雷似的强有力心跳声误以为是自己的。

    李观梁脑海中的那根绷得死紧的线将近要断了,他启唇又合上,接连如此三次,还是卡壳一般说不出话音来。

    水鹊按着对方的手掌,挪动找到心跳的位置,力图证明,“能感受到吗?”

    艰难应声:“……嗯。”

    宽阔肩背悄然能起,仿佛忍受着千万斤重担。

    李观梁发觉自己粗粝带茧的手掌底下,按着衣扣系到脖颈上的小知青的……红果籽粒。

    小知青好像真的在为心跳声认真烦恼,眉眼无处不可怜。

    抬眼问李观梁:“我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很奇怪?”

    “不……”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流落,李观梁否定,“没有,没有很奇怪。”

    李观梁打心底认为,水鹊由于身体原因,受到照顾而依赖他,想和他亲近不奇怪。

    奇怪是他——

    李观梁,你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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