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虚惊

    时间快进到补习的最后一天。

    原本他们只要上完今天上午的课就可以放学离开,但是第三节课谢应祈去找沈页的时候却并没有找到人。

    乖崽不像是会逃课的样子,听到别人说他请假了谢应祈才放下心来。

    吃过饭,谢应祈便收到了沈页发来的消息,和他说今天不能去看电影了。

    【.:为什么请假?又生病了吗?】

    【syy:没有生病】

    过了一会儿对面又补充一句:【syy: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你别担心】

    家里出了事情?谢应祈敲着桌子,心想,该不会又是爸妈吵架,这乖崽躲在别人家门口哭去了吧?

    但是沈页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syy:我也没有哭】

    【syy:我们过完年之后再一起出去玩吧,那个时候你还有时间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短短的几句话,谢应祈在脑子里不禁脑补了一番这人嘴硬的模样。

    【.:好。】

    所以一直到过年的前一天,两人才见到放寒假之后的第一面。

    奇怪的是,别墅区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唯有沈页从连春联都没贴的房子里面走出来,相较之下,显得格外单调。

    “谢应祈?”沈页穿在里面的睡衣都还没有换,“你怎么来了?”

    他眼睛有点肿,底下的黑眼圈都还没消干净,脸上带着刚睡醒的倦。

    “来看看你。”谢应祈回答完,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怎么这么困?”

    还有不是说没有哭吗,看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太像。

    沈页揉了揉眼睛,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去,诚实答道:“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害怕,所以没睡好。”

    怪不得前两天晚上的时候总是有未接来电,只是好不容易他接到一回这人没和他说几句话就累了,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轻轻缓缓的呼吸声,偶尔也会有“砰”地一下传来清脆的一声响,谢应祈抬眼望向对方的额角,摔出来的淤青还没有完全好。

    “一个人?”谢应祈由着自己的手被他牵着晃来晃去,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未掩的大门,“叔叔阿姨呢?”

    沈页深深吐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无奈又无语,这两天真是提起他爸他就来气。

    前两天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接到小姨的电话,说他爸爸在外地出差的时候发生意外出了车祸。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沈页也有些慌神,可是他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也不接,于是他又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叶颜女士上班的地方,只有人回答他说叶医生今天不在,要他改天再来。

    小姨那边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怎么打电话都联系不上人,临近春节,车票飞机票又吃紧,虽然最近一趟的航班就在那天晚上,但是他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在城市的哪个区域在哪家医院,万一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还是给别人平添麻烦。

    自从上一次爸爸和妈妈吵架之后他们就一直处在冷战期,两人就是当着他的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弄得他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又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办。

    甚至他一度怀疑,那个纠结了他整个小时候的问题在如今又要被问出来——“页页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现在想起这件事情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向来是爸爸在场就说爸爸,妈妈在场就说妈妈,都在场就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等他们自己去想。

    虽然那一天他爸砸茶壶的样子确实是吓到了他,可他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想要爸爸都快过年了还要跑那么远。而且他看得出来妈妈其实也没有再继续生气了,只是这人不在家,找不到和好的机会。

    就那么浑浑噩噩过完了一天,沈页隔一会儿就要点开手机看有没有消息,晚饭都忘了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叶颜女士说自己的手机在高铁站挤丢了的消息,还有一张照片,沈征远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握着妈妈的手,还在睡觉。

    叶颜女士简单交代了一下那边的情况,说来说去不过是他爸爸现在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叫他不要担心的这种话。

    他当然没有第一时间就当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编了一个谎,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太担心呢。

    于是问完他们在哪家医院之后,立马切换到了购票软件准备买票去找让他忧心忡忡了这么久的两个人。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他爸发过来的。

    也是沈页感到无语的本源。

    对方发了一条三十秒的语音,听语气应该是躲在卫生间偷偷发的,大致意思就是,车祸是真的,但是受伤很严重却是假的。

    他爸的本意是让秘书故意把他的伤描述得很严重,他顺势卖惨向他妈妈企图和好。

    只是消息却传到了他事先没有预谋的小姨耳朵里,于是才弄成现在这样。

    短短三十秒,沈页真是又气又无奈,哐哐码字丢了一个“幼不幼稚啊!”过去,随后在对方转过来一大笔账过后又十分狗腿且不争气地撤回了那条消息,看在他一眼都没数清楚有多少个零的份上,勉强不和这个人计较。

    沈征远的语气一听就带着笑:“页页啊,爸爸让你担心了,给你转个大红包!过两天你就去小姨家过年,别来打扰爸妈的二人世界哈,压岁钱另算!”

    叶颜女士也是一边嗔怪一边又忍不住没好气和自己吐槽他爸太傻,反正这两人一个一个听得他鸡皮疙瘩都快酸没了。

    沈页在叶颜这边卖乖说自己就不去那边给他们添麻烦了,毕竟收了爸爸的钱,服务还是得到位;一转又去一板一眼地和沈征远私聊说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吓唬别人了,要他下不为例。

    最后看到妈妈发过来的诊断书,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总归是比他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联想出来的要好很多。

    虽然最后的结果也算不上皆大欢喜,毕竟他只是被父母爱情挤兑的小电灯泡,但是听到的坏消息是虚惊一场,还有什么比这㑲楓个更好呢?

    “反正就是他俩把我丢下自己去外地潇洒过年去了。”因为冷,沈页一点也不见外地把手往谢应祈的袖管里面伸,语气刚刚还是愤愤现在一转又卖起了可怜,“谢应祈,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你把我带走吧。”

    “你不去你小姨家了?”

    “不想去。”沈页委屈道,“小姨的公公婆婆总是想要我教他们家另外一个高中生写作业,虽然那个同学长得挺帅性格也很温和,但是每天都还有很多闹闹哄哄的小孩在旁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小孩了,而且我和他们一点都不熟,我不想去。”

    谢应祈看着他,这人明明自己也是一个小孩,但是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一点都不违和。

    沈页看他不说话,又握着他的手道:“去我小姨那里坐车都要花一个多小时呢。”

    谢应祈望向他,反手把他的手抓住又帮他理了理衣领子:“谁说我不同意了。你先换好衣服再说吧。”

    沈页得了便宜就卖乖,拉着人就往屋子里走:“这里太冷了,你去里面等我吧。”

    谢应祈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没动,还是留在原地:“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沈页没多想,只是加快了自己收拾东西的速度。

    没过一会儿便抱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跑出来,衣服虽然换了,但是因为他实在是太急了所以还是很乱,谢应祈送给他的那条围巾也是随便搭在脖子上,长长一截差点拖到地上吃灰。

    原本看上去恹恹的精神也一下子恢复成了以往活力满满的样子,冲过来宣布出发。

    谢应祈这几天也乐得清闲,过年期间酒吧不营业,也没有舅舅一家来打扰,他顺便把家里打扫了一下,因为他妈妈的腿脚不方便,于是他又找邻居家的大叔帮忙做了一副更加结实的拐杖。

    于是沈页跟着人又一次到达裁缝店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郑惠扶着墙正在尝试借助拐杖站稳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还兴致勃勃的,但是真正快要到的时候反而紧张了起来,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冲动,毕竟他没见过谢应祈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欢迎他。

    于是他跟在谢应祈身后在门口只探进去一个脑袋就和郑惠对视上的时候,十分害羞。

    “阿,阿姨你好……”沈页磕磕巴巴自我介绍,“我我我叫沈页。”

    末了见对方不说话,看了谢应祈一眼之后又飞快补充了一句:“是谢应祈的同学。”

    郑惠一开始还有点懵,突然就看见自己儿子身后出现一个看上去就很乖的小同学,怀里还抱着书包,长得干干净净,带着股矜贵的气质,看上去不像是谢应祈这家伙会交的朋友。

    她重新坐回了轮椅上,虽然还没弄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朝一直到现在都还躲在谢应祈背后的沈页和善笑了笑:“你好。”

    沈页有些拘谨,虽然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轮椅和倚靠在墙上的拐杖,但是还是不得不说谢应祈和他妈妈长得真的很像,谢应祈带着点锋芒,不说话的时候就很凶,但是阿姨只给他很温柔的感觉。

    而且从刚刚阿姨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来看,他刚刚在路上的担心或许都是多余的。

    随后,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在脑子里面炸开,虽然他刚刚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谢应祈的同学,但是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见家长?

    第22章 照片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莫名其妙出现的尴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呆呆地听着对方说完“你好”,沈页连话都忘了接。

    “还站在门口做什么?”郑惠看着这孩子害羞扭捏畏畏怯怯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好笑又无奈,招着手,“外面太冷了,快点进来。”

    末了又朝谢应祈道:“还愣着干嘛?”

    沈页这才慢慢吞吞跟着谢应祈走进门,扯着谢应祈背后的衣服,以为郑惠看不见。

    其实早就在对方的眼里一览无余。

    上一次来的时候周围太暗,他没能看得太清楚屋子里的格局,只觉得这房子很小。

    头顶挂着的衣服还是没变,沙发上的衣服依旧叠得整整齐齐,郑惠坐在缝纫桌前,工具齐齐整整摆在蓝色碎花桌布上,旁边有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细碎线头。

    她腿边放着一个小太阳和一个垃圾桶,房子虽然小,但是很有秩序,一看就是被房子的主人打理得很好。

    郑惠看着沈页小猫一样的眼神,第一眼就很喜欢这小孩。

    谢应祈忽然打断道:“妈,他今天住在我们家,我先带他上楼了。”

    沈页也没想谢应祈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觉得自己和阿姨还没有好好地把招呼打完,至少还要寒暄几句吧,不然就这么上楼,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不礼貌了?

    但是显然郑惠也没有在意这么多,也没有问沈页大过年的为什么不回家,应该是忘了,连忙把自己随手放在墙边的拐杖拿到另外一边:“哦,好,吃饭我再喊你们。”

    沈页跟在谢应祈的身后,声音脆脆甜甜喊了一声:“阿姨再见。”

    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

    随后这东西就被谢应祈接了过去,一直都挂在书包上的两个小雪人露出来,在空中晃了晃。

    去别人家做客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上一次沈页也没多生疏,这一次刚进到谢应祈的房间就一点也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看了一眼门外,随后一只手挡着嘴小声地和他兴致勃勃分享:“谢应祈,我觉得阿姨长得好漂亮。”

    谢应祈闻言,凑上去捏了捏沈页的脸,看着他那双亮亮的眼睛道:“嗯,你也很漂亮。”

    他从小到大听别人说过无数遍这种话,小时候他最期待的就是妈妈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因为他妈妈不用像别人那样大费周章打扮就已经很好看了,何况在那一天的时候郑惠还会穿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裙子。

    只是这人撩完就跑,一边的沈页就没有他这么淡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夸自己长得漂亮,可是这种词不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吗,但是谢应祈这么说他他还是感到开心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谢应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桌子上,一个眼尖就瞄准了夹在书立里面的一本相册,指着对谢应祈道:“我可以看一下这个吗?”

    谢应祈瞥了一眼,随后抽出来放到了他的手里。

    这本相册是前两年生日的时候郑惠送给他的,里面放了很多张他见都没有见过的照片,都是关于他自己的。

    他记得小时候郑惠很喜欢举着相机给他拍照,酷酷的帅帅的时候,举着小红花臭屁的时候,但是最多的还是他出糗时候的样子,比如因为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大哭的样子,或者摔进别人家的稻田里面,从泥巴地里面被人掐着胳肢窝捞起来的样子。

    但是后来为了还债把相机给卖了,郑惠的腿又受了伤,有关这两年的记录才变得少之又少。

    他抽回神,沈页挨着他的肩坐在他的旁边,正指着一张他拿着一朵被压瘪的小红花眼角还蓄着眼泪的照片哈哈大笑:“谢应祈,你好笨啊哈哈哈哈哈……”

    谢应祈没有懊恼,而是很自然地发出提问:“要是看见自己辛苦一天得来的小红花被别的小孩一屁股压瘪了,还在上幼儿园的页页会哭吗?”

    谢应祈没有把话说完,他在想沈页这么爱哭,肯定比那个时候的他还要委屈。

    沈页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道:“应该不会吧。”

    对方看着他,眼里显然写着不信。

    “嗯……”沈页看起来有点不愿提起,但回忆起往事来眼里还是带着笑的,“其实我小时候可好欺负了,经常有小孩儿抢我的小红花,我又抢不回来,一开始还会有点生气,但是后来就不太在乎这些东西了,虽然有小红花会很开心,但是能被我顺利带回家给妈妈看的,好像屈指可数。”

    他掰着手指头,又变得有些骄傲:“但是我妈妈和阿姨一样,喜欢留下点东西纪念,所以被我带回去的两朵小红花现在都还夹在她房间书柜的一本书里。”

    “真的吗?”谢应祈看着他弯弯的眼睛。

    沈页点头:“当然了。”

    随后就看见谢应祈伸手翻到相册的下一页,眼前赫然出现一朵夹在夹层里面小红花,和他妈妈保存的一样,压成了很平整仍然很好看的一朵,纸做的花瓣舒展开来,只是因为年久有一点褪色,就连小红花的绳子都完完整整的。

    他第一眼就“哇”了出来,惊喜地看向谢应祈,眼里似乎闪着光。

    谢应祈伸手绕过他身后撑在他体侧另一边的床上,沈页看向他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后仰,正好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动作带着一股让人感到满足的亲昵。

    他和谢应祈对视了一会儿,对方也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把额头轻轻抵在自己的肩角上,细细软软的头发挠着自己的脸颊。

    于是他出声问对方:“怎么了?”

    沈页还在笑,回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神奇。”

    好像在他们彼此还不认识之前,就已经有了一种他们不知道的联系,牵引着两个人走到一起。

    命运一般把这个归纳成缘分,他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两人又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页几乎整个人都挨在了谢应祈的怀里,但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很享受这样的接触,独属于两个人的时间。

    再过一会儿,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

    郑惠提着一个塑料袋支着拐杖站在门口,问他们吃不吃糖葫芦。

    谢应祈没有一早就和她说沈页回来,所以她又趁着两人在楼上的功夫去买了点菜,正好碰上卖糖葫芦的还剩下最后两串,于是便都买了下来。

    一串山楂的,一串草莓的。

    谢应祈接过去直接递到了沈页的手里,转而又去问郑惠:“怎么上楼了,等会不小心又摔倒了怎么办?”

    郑惠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扬了扬手里的拐杖,朝他道:“想试试这个,还挺方便。”

    “我背你下去吧。”谢应祈看了一眼楼梯。

    抱着两串糖葫芦站在一旁的沈页听着郑惠拒绝了这个请求,随后一手支着拐杖一手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转身,一点一点挪步下楼,谢应祈回头要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桌子上的东西他都可以看,随后也跟在郑惠的身后,对方走一步他走一步。

    他刚刚在相册里面看到了,谢应祈还小的时候阿姨还没有坐轮椅,还有她扶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在公园散步的照片,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阿姨的腿变成这样。

    看着两人的背影,他的眼里逐渐泛上来一股复杂的滋味。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巷子里各家的炉灶纷纷开火,窗外偶尔传来鞭炮声,等到红灯笼一个接一个的亮起,空气里酝酿多时的年味终于炸开来。

    等到他轻悄着步子也走下楼的时候,郑惠和谢应祈都站在蒸汽袅袅的小厨房里面。

    谢应祈撸起袖子应该是想帮忙,但是被郑惠打发出去买酱油了。

    “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页躲在墙后,看见郑惠转头的那一瞬间飞快把脑袋缩回去。

    “过来帮阿姨递一下那边的生抽好不好?”

    原本偷看被发现沈页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郑惠站在那里,一半的身子都倚靠在胳肢窝下的拐杖上,单腿站着做饭已经很不方便了,来回走动拿东西就更麻烦。

    于是他连忙走上去,找到了生抽递到对方手里。

    看着人把东西送过来之后又退了一步,在离她不远也不近距离的地方站好,郑惠没忍住笑出了声。

    “页页?”她道,“阿姨可以这样叫你吗?”

    沈页愣了一下之后连忙点头:“当然可以了。”

    “好。”郑惠用汤勺搅了搅锅里的汤,一边道,“那页页帮阿姨从橱柜里面拿三套碗筷出来可以吗?我们端菜马上吃饭了。”

    沈页得了命令立马行动,但抽到第三双筷子的时候还是有了疑问:“三套?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吗?”

    郑惠看出来他的顾虑,也没有生气,和他解释道:“阿姨的前夫聚众赌博,现在被关在监狱里面,所以拿三套碗筷就够了。”

    怪不得他以前从来没听谢应祈提起过自己的父亲,来他们家两次也没有见到这个男人,虽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对方的家事他不应该多问,但是问题已经被问了出来。

    闻言,沈页抱着碗,垂着脑袋说了句对不起。

    郑惠还是很有耐心,拍了拍他的肩说:“不知者无罪,但是阿姨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你应该恭喜阿姨才对。”

    “真的吗?”沈页的眼里带着试探。

    “当然了。”郑惠朝他眨眨眼,“今天你来阿姨做了很多菜,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于是沈页又立马屁颠屁颠过去端饭。

    郑惠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自认自己哄小孩很有一套,但是还没见过这么好哄的小同学。

    所以当谢应祈提着一瓶酱油和一袋零食回来看到沈页和自家妈妈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的时候深感奇怪,他不在的这几分钟里,他妈妈是怎么把沈页轻轻松松“骗”到手的?

    第23章 不亏

    郑惠并没有做很多菜,油焖大虾,小炒牛肉,红烧鸡翅,一个时蔬一个排骨汤,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家常菜,而且一看就是为了迎合他们小孩子的口味,但是这就已经是这顿年夜饭的全部。

    沈页坐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走神,刚刚他一个人待在谢应祈房间的时候看完了相册的后半本,虽然后来的照片越来越少,但是多半是一些生活照,在书桌上写作业的谢应祈,在厨房自己煮面的谢应祈,背靠在门框上量身高的谢应祈,还能看见他背后小刀划出来的一道道刻痕,是岁月走过的痕迹。

    但是通过照片的背景,那个时候谢应祈的卧室不长现在这样,明亮又宽敞,他们家也比这个狭小的屋子要大很多,很多地方都放着女主人精心布置的插花,精致又大方。

    那个时候的谢应祈已经和现在差不多高了,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那个还在监狱的叔叔究竟是把坏事做成了什么样才会让他们有这么大的变动。

    “页页?”郑惠的声音把他拉回神,“饭菜不合胃口吗?”

    “啊?”沈页看了一下碗里已经堆成小山的菜,全都是谢应祈没事干趁他发呆的时候一筷子一筷子夹过来的,他看了谢应祈一眼,随后立马扒了几口菜,“没有,我觉得特别好吃。”

    说着,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用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与此同时,谢应祈放下手里的筷子,递过来一杯水。

    沈页应该也没有想到谢应祈会这么贴心,接过来的时候还有点被呛到,但是为了不表现出来不让就坐在自己对面的阿姨看出他俩之间有什么端倪,硬生生憋到脸红,踢了谢应祈一下想示意他你妈妈还在场,但是对方却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淡定自如地吃着菜。

    这两人的行为被郑惠尽收眼底,一面想着沈页真可爱,一面看破不说破,保护这位小同学薄薄的面子。

    谢应祈也很奇怪,明明在学校里面的时候沈页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尤其是那些绿叶菜,一般都只有被他拎到盘子的角落里的份,但是今天却什么也不挑。

    明明他妈妈做饭也没有很好吃啊……

    他看着碗里的饭菜,想起上次自己在食堂给他夹菜,对方说“不吃不吃”的样子,心里动起了歪心思。

    吃过饭,谢应祈去厨房洗碗,而沈页原本吃饭就吃得很慢,只是今天还有一个人不停地给他夹菜,他不得不加快速度,见谢应祈起了身,他便也直接放下筷子捧着碗跟着他进厨房,嘴里还有一大口没有吞咽下去的食物。

    像一只正在储存食物的仓鼠。

    谢应祈曲起食指关节在他脸颊上戳了两下,对方十分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拍了下来。

    “你好凶啊。”谢应祈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想逗他。

    沈页的眉皱得更深了,他才没有!

    他今天吃了那么多叶颜女士让他吃他都不吃的蔬菜,放在家里被夸乖小孩都还来不及。

    而且刚刚自己明明都在桌子下偷偷踢了谢应祈的鞋子让他不要给自己夹那么多菜,但是他非但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就算了,看上去好像还很开心,谢应祈真讨厌!

    只是他现在嘴里还有东西不好说话,只能气势汹汹但其实下手很轻地捶了一下谢应祈的手臂。

    但是谢应祈却突然装起了委屈:“你看,你还说你不凶。”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用力!

    沈页头一撇,决定暂时不和这个人说话。

    好不容易等他嚼完嘴里的东西,刚想和谢应祈理论自己怎么就凶了这件事,郑惠忽然探头进来:“祈祈,等会沙发上的衣服你给王阿姨送过去,新衣服刚买回来就摔破了,明天就新年了,别耽误啊。”

    谢应祈得了借口,学着郑惠的语气和沈页讲话:“明天就过年了,不能生气。”

    说着,拿毛巾擦了手,不等对方说话,直接开溜:“我先去给王阿姨送东西,等我一会儿?”

    沈页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幼稚,不想和他计较。

    但还是在缝纫机和沙发之间的小过道上来回踱步消食,一边乖乖等他回来。

    王阿姨就住在隔壁,来回走一趟花不了多少的时间,至多是对方太过好客,在推扯拉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谢应祈提着一个塑料袋出去,还带回来了一个碗。

    碗里热气袅袅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糯米饼,王阿姨送的,吃不吃?”谢应祈走过来,带着一股浓郁的米香和甜香。

    沈页这边刚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偷偷丢了一个眼神过去,圆圆的焦焦的小饼裹了一层糖浆,看上去就很好吃,即便他现在很饱,但是还是有点馋。

    他原本还想嘴硬不和谢应祈说话,但是对方已经用筷子夹着一块糯米饼递到了他的嘴边。

    沈页突然觉得拉下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松开抱着臂的手,一只手扶在谢应祈抓筷子的手上,张嘴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

    沈页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这东西味道还不错,但是因为太容易腻不适合吃很多,而且他刚吃完饭,吃了半块就不想吃了。

    于是推开谢应祈夹着剩下的半块糯米饼的手:“不想吃了。”

    谢应祈也没嫌弃,直接帮他收拾了没有吃完的那半块。

    末了把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擦嘴,一边还要问他一句:“还在生气?”

    沈页现在又恢复了有那么一点点拉不下面子的状态,嘴硬道:“我没——”

    “有”字还没有说出来,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上转瞬即逝过一个柔柔软软的触碰,以及余光中谢应祈凑过来又飞快收回去的身影。

    沈页:!!!

    他立马抬手把脸捂住,眼里是惊喜又带着点心虚,连忙左看右看确定郑惠不在,这才看向仿佛无事发生的谢应祈。

    “谢应祈!!”沈页压着声音但是挡不住语气中的激动,“你你你,等会阿姨看见了怎么办?”

    谢应祈顺着他的目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学他道:“阿姨进房间里面去了。”

    沈页心跳得还是很快,带着余悸,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部分多余的心跳大部分来自于谢应祈突如其来的那个亲亲。

    屋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市区不准燃放烟花,外面下起了小雨,冷风飕飕地刮,也没有玩爆竹的小孩奔来跑去,比起别家的推杯换盏,这里相比之下就冷清了不少。

    再加上郑惠一般都睡得很早,谢应祈家也没有放着春晚做氛围组的电视机,于是他们便也没在楼下待多久。

    桌子上,还有两串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相册摊开放在上面,正好是小红花的那一页。

    沈页一边和妈妈通视频电话,一边把亲戚们发过来的压岁钱收了逐个说了除夕快乐,最后问完在爸爸现在的情况之后,手指停在了“谢应祈”这个名字的上方。

    照他来看,谢应祈和郑惠阿姨孤零零住在这里,好像也没有需要祝福的亲戚,自然也就不像他这样有很多红包可以收,可是对于小孩儿来说,过年怎么能没有压岁钱呢。

    上一次他拿存钱罐说要包养的行为太过幼稚,但是今天不一样,他可以发新年快乐的红包,何况他今天吃了谢应祈家那么多饭,他有足够的理由。

    但是真正点开聊天界面的时候沈页又犯了难,坐在床上假装在玩手机,实际上眼睛一直偷偷盯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谢应祈,就算他发了,谢应祈也一定不会收。

    好难啊,虽然以他现在还没有独立的经济水平并不能因为发一个小小的红包就让这个小破房子变得再大再好一点的程度,而且还要担心对方会不会收下。

    他正想着,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敲响,沈页翻身下床去开门,看见的还是郑惠。

    刚刚在楼下的偷亲他还历历在目,虽然过了也有一会儿,但这并不能阻止这种心理上的尴尬在他的心里重新生长。

    他于是咳了两声,还不等他喊阿姨,对方先把手里的红包递了过来:“页页,除夕快乐。”

    还有另外一个:“这是祈祈的。”

    沈页有点愣,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该收不该收。

    郑惠已经把红包塞进了他的手里:“新年,压祟,明年才会越来越顺利。”

    谢应祈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帮着郑惠道:“收下吧,也不多。”

    确实不多,两百块钱,在他们这里算是很普通的了,但是纸币叠得整整齐齐,红包的背面还有郑惠娟秀的字迹,写着对他们的新年祝福语。

    短短的几分钟里,沈页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虽然谢应祈家里或许经历过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郑惠阿姨也还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待生活。她说得很对,和过去的不好没有了关系,他应该恭喜,而不是同情。

    于是他又瞪了一眼正在事无巨细教自己老热水器怎么用的谢应祈,表示自己才没有那么娇气。

    而等到他们爬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

    “好早啊。”苦逼高中生沈页同学想起自己以往这个时候都还在写作业。

    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坐在床上,期待地看着还在床下蹲在角落里捣鼓什么东西的谢应祈。

    沈页其实不太想承认自己喜欢和谢应祈睡在一起,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他喜欢和谢应祈贴在一起,也喜欢谢应祈温暖的怀抱,上一次谢应祈喝醉酒的时候他还趁人睡觉偷偷摸了对方的腹肌。

    手感超好的。

    但是很显然,现在的谢应祈没有喝酒,也十分清醒,床上像上次一样放着两床被子,这是他们两个一人一张的意思。

    “谢应祈谢应祈。”好不容易等房间的灯熄灭了,这人在自己身边躺下,沈页裹着被子往那边凑了凑,不等他说出万年不变的借口“冷”,一个热水袋就被谢应祈丢进了他的被子里。

    不过谢应祈可能不知道,心冷是不能被刚烧开还滚烫的热水袋捂暖的。

    可是明明上一次喝醉的时候谢应祈还抱着他,对方醒来也没有忘事。

    沈页揪着热水袋的边边,手上十分诚实地贴着热水袋取暖,心里却愤愤,自己爽了就不管他的男人最讨厌了。

    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灯火,沈页忽然又道:“谢应祈,你冷吗?”

    谢应祈一点也不解风情:“不冷。”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今天的黑眼圈很重,还不困吗?”

    沈页没说话,因为不想说。

    过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沈页越过谢应祈爬下了床。

    “去哪?”

    “上厕所。”沈页落下这样一句,以前说的怕黑现在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样,路过书桌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也一声不吭。

    谢应祈顿时感觉自己刚刚逗人好像逗过了头,他当然知道沈页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就是想逗一逗沈页,想看他生气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动静,谢应祈不知道为什么顺着往床的里侧躺了躺,随后果然,沈页走过来的时候没有越过他睡到自己该睡的地方,直接拉开他的被子躺下,还带着水迹又冷冰冰的手就直接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谢应祈,我想和你一起睡。”沈页放弃了那些弯弯绕绕,直白又诚实。

    “哦?”谢应祈伸手把他揽住,又往靠墙的那边退了退怕这人摔下去,“刚刚不是一起睡吗?”

    沈页:“现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沈页把手缩回被子里,搭在这人的腰上:“你话好多。”

    说完,刚刚那个因为一个亲亲就变得又羞又怕的沈页好像被怀里的这个人抛在了脑后,谢应祈感受到他凑上来,自己下巴上便多了一个亲吻。

    只是对方亲错地方了,又磕磕巴巴沿着找上去重新补了一个。

    末了过一会儿又不满道:“谢应祈,我刚刚亲你了,你应该亲回来。”

    谢应祈终于不打算逗他,低头在他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又顺下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沈页往他怀里又挨近了一点,这才觉得不算亏。

    第24章 鲜花

    因为沈页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窝在谢应祈怀里闹了他一会儿很快便来了睡意,但是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加上一大早天还没亮外面就噼里啪啦响起来的鞭炮声,弄得人想睡都睡不着。

    “醒了?”

    显然谢应祈比他还要早一点被吵醒。

    早上六点放鞭炮是他们这里的习俗,在迎神纳福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事情上,没有人会怨声道载。

    但是沈页现在实在是睁不开眼,感受到谢应祈伸手撩开他的头发,手心在他额头和脸颊上都贴了贴,他顺从地又往他那边挨近了一点,因为没有睡够感觉脑子里面还有些混乱,只想贴在谢应祈的身上,享受鞭炮声音停下后,下一声响起之前这中间片刻的宁静。

    但是宁静注定是宁静不了多久的,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没过一会儿,沈页就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眼神里还带着不清醒,靠在谢应祈的肩上,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动一下都不想动。

    慢吞吞把被子从自己身上卷下来,好像这样感受到的冷就也会和他今天的脑子一样迟钝,虽然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谢应祈正在洗手间刷牙,出门的那一瞬间正好看见沈页换衣服的时候在眼前一闪而过的腰际线,和他每一次搂着的时候想象中的一样,很细很白,而且很瘦。

    沈页这边还困困顿顿的,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这些,下床的时候因为腿太软还差点不小心直接摔地上,下楼看见郑惠做好的早饭的时候,整个人依旧带着点懵。

    因为刚刚起床穿衣服洗漱的时候他动作太慢耽误了许多时间,好在谢应祈也没有催他,外面的天色从微微亮变成了全亮,各家门户大敞,路上都是鞭炮碎屑,清晨微冷的空气里夹杂着还没有散干净的硝烟味。

    昨夜还下着雨,今天早上便有阳光穿过云层落下来处理冬日未尽的晨晞,是新年的好兆头。

    吃完早饭,沈页推着轮椅陪郑惠到门口晒太阳,自己就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在她腿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基本上是郑惠问什么沈页答什么,偶尔会说到谢应祈小时候的事情,沈页就会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男同学找到了我这里来,张口就对我说他喜欢谢应祈,可把我给吓坏了。”郑惠语气忽轻忽重,讲起故事来十分引人入胜,随后继续道,“我哪里见过表白对着家长表的呀,何况祈祈从来没有往家里带过人,我也不认识那个同学,后来我和他讲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很生气,一想起来我还真是哭笑不得。”

    沈页福至心灵抓住了重点:“谢应祈从来都没有往家里带过人?”

    因为是重复郑惠说过的话,他的声音有点小,但还是被对方听见了,笑着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对呀,我们页页是第一个。”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好像郑惠阿姨看出来了一点什么,但是又不确定,只知道阿姨在这种事情上有一个很开放的思想,而且阿姨也很喜欢他。

    刚刚一直在脑袋里面缠绕不去的瞌睡终于因为脸上忽然的燥热变得清醒了一点,一阵适时的冷风吹过来,提醒着人们这还是个有点微凉的早晨。

    沈页忽然站起来:“阿姨,你冷不冷呀,我去帮你把毯子拿过来吧。”

    郑惠笑着应了好。

    进门的时候刚好谢应祈从里面出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搂着毯子和谢应祈一起出的门。

    只是不巧,刚到门外,就和新年的第一位访客对视上了。

    对方是一个中年人,带着一股他只在地痞流氓身上才见过的流气,面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给人一种极其虚伪和谄媚的感觉,只是一眼,就让沈页下意识树立起了自己的防备心。

    身后还跟着一位大着肚子的阿姨。

    沈页默默走到郑惠的旁边,蹲下身把毯子盖在阿姨的腿上,他能感受到气氛已经凝了起来,随后郑惠握着他的手拍了拍,像是安抚。

    对面的男人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不欢迎,搓着手走过来,笑嘻嘻道:“姐姐,过年好啊,我带着小洛来看看你和祈祈……”

    被谢应祈一个侧身拦住了,他的表情重新变回沈页印象中很凶很凶的样子,皱着眉:“有什么事出去说。”

    郑惠也沉着脸不说话。

    男人眉一横,语气变得不善:“哎,这就不厚道了吧,舅舅大老远来拜年,你舅妈还挺着大肚子呢,大过年的,不邀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沈页把目光转移到他身后的女人身上,肚子圆滚滚的,脸上却带着哀怨,好像在埋怨这么大冷天不能猫在家里,瞥了这边一眼,看到郑惠之后又默默别开了眼睛。

    虽然他们说是来拜年,但是手上却是空空的,沈页回想起每年小姨来他们家拜年的时候,总会以新年的借口给他带很多很多的礼物。

    看样子,这位舅舅和谢应祈的关系并不好。

    谢应祈还是没动,但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也没想到过年第一天就迎来了不速之客,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进去。”

    沈页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但是很听话握着轮椅的把手准备转身进门。

    随后郑惠沉沉呼出了一口气,为面前这两人的难缠感到生气又没办法,道:“等等。”

    与此同时,一道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人但依然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个事?”

    沈页循着声望过去,左手提着一箱牛奶一个旺旺大礼包,右手提着一盒阿胶一罐茶叶以及一个超大购物袋的梁老师走过来,被老师抓住早恋的失措不适时地在此刻有了点冒尖的想法,沈页虽然面上保持着淡定,不知道为什么老梁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手里还提着那么多东西,但这种接二连三的可怕事件,他的腿还是不自觉有点抖。

    因为一个外人的加入,气氛很快就陷入了僵局,老梁走过来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让他们三个都先进门,随后带着独属于班主任和中年男人的不怒自威,十分“客气”地请那位舅舅出去谈谈。

    老梁没花多久的时间就把两个人都赶了回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原本还比较凝重的气氛因为老梁的到来缓和不少,对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谢应祈的家里,只是十分熟练地撩起衣袖,说最近新学了几道菜,要给他们露一手。

    于是几人又闹闹哄哄地来回拉扯一番,最后只留下沈页和郑惠在原地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人走进了厨房。

    沈页也不知道梁老师为何这么娴熟,但是回想起刚刚的事情便继续坐在郑惠的身旁陪她说话,只是这一次变得不一样,这一次说话的人变成了沈页,讲了很多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情,而聆听的人变成了郑惠。

    他时不时会看向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谢应祈,好几次想要问出口,都硬生生被自己给止住了。

    梁老师一直待在这里待到吃晚饭,谢应祈找带沈页出去散散步的借口把屋子留给了两位大人。

    ——

    其实那个时候的那个男人不算是谢应祈的亲舅舅,严格来说,应该称他为姨父,是他小姨当年的丈夫。

    之前他小姨和这个男人结婚,按照本地的习俗叫做“招郎”,用更加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相当于这个男人嫁到了他们家,有了孩子也要和他小姨姓。

    早年小姨创业的时候找郑惠借过一笔钱,她们亲姐妹之间并不计较这些东西,更何况还隔了那么久的时间。

    但是事情就出在后来谢家明刚开始赌钱的时候,他去找这位姨父要钱,而后来小姨连轴转加班熬夜,意外猝死,这个男人在办完葬礼之后另外又娶了一个妻子,就算不提别的私人情感,就按道理来说也和他们家没有关系了,何况他们还没有孩子。

    直到一年前谢家明入狱,这个男人把当年的钱当作欠款来讨,实实在在的落井下石。

    郑惠自认吃了哑巴亏,只能当姐妹俩的眼光都太差,人渣都被她们瞧上了。

    走在一眼望不到头还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听谢应祈淡淡地陈述讲这种离奇又离谱的事情有些ooc,沈页只知道郑惠阿姨的前夫和那个男人都很坏,但是在他眼里,亲戚之间团结友爱才应该是常态,所以听了个一知半解,很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更不理解为什么谢应祈和郑惠阿姨就要因为别人的过失而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握着谢应祈的手掌晃了两下,和刚刚郑惠拍他的手背一样,一种默默地安慰。

    “那……”沈页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提出来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梁老师……?”

    谢应祈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了一眼,解释道:“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我妈,但是没有追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结婚。”

    看不出来,还挺深情……

    想象着老梁挺着啤酒肚人至中年仍然大胆追爱的样子,沈页表示尊重祝福。

    毕竟他看得出来老梁是好人,至少上一次谢应祈在派出所还是他来捞的人。

    沈页看得出来谢应祈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好不容易找到了和谢应祈独处的时间,但自己又嘴笨不太会安慰人,走着走着,他突然慢下了脚步。

    谢应祈的一只手还被他拽着,问:“怎么了?”

    沈页突然有些别扭,掏出来一直藏在自己袖管里面已经变得有些皱巴的三朵花递到他面前:“送给你。”

    谢应祈忽然有些愣,他说怎么沈页今天吃饭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见对方不接,沈页又道:“吃完中饭我去巷子口买的,老爷爷这么大冷天还一个人摆摊,何况今天还是新年,然后他说三块钱一枝十块钱三枝我就买了三枝……”

    但是说着说着,就发现自己的话全都变了味,他都在说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听着怎么这么笨呢。

    于是垂着头,讲到一半又忽然不吭声。

    随后手里的三枝花都被同样不说话的谢应祈抽走,自己也跟着落入了他的怀抱,对方的手扣在他最敏感的腰上,但是自己却很放松。

    “谢谢你。”谢应祈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完全泄力放松了下来,因为沈页。

    沈页在他的怀里呆了一会儿,随后也伸手环住他,在他怀里仰着脑袋,亮亮的眼里写满了真诚,他说:“谢应祈,他们都是坏人,但是你要开心一点,好不好。”

    谢应祈看了一下手里的花束,花朵光秃秃的,就是单纯的花,花杆撑着花骨朵儿,没有一点修饰,单纯得就像他怀里抱着的这个人一样。

    可是鲜花的保质期又有多久呢?

    谢应祈把头埋在沈页的肩上,说了句:“好。”

    第25章 春信

    春节过去之后回暖便赶上了进程,这个寒冷的冬天也终于有了快要过去的迹象。

    谢应祈找了一个瓶子把花插在里面用水养着,原本他以为至多不过三天这些花就会枯萎,但是事实和他想得截然相反,连着一周,比起一开始这些花从沈页袖管里面掏出来皱巴巴的样子,现在甚至还要好看许多,花瓣舒展开来,在窗台的一隅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不知是不是在回应即将到来的春信。

    因为老梁的介入,那个“舅舅”和他的大肚子女人很久都没有再来找过事,而那些找他讨债的混混因为打架斗殴进局子里面蹲了好几天,也没有闲工夫来找他挑事,身边清净了好长一段时间。

    酒吧复工之后张总给谢应祈提了工资,毕竟他这张脸给酒吧吸引来了不少的客人,他身为老板也应该有所表示。

    郑惠用起拐杖来也一天比一天熟练,偶尔还能去邻居家串串门,慢点走甚至可以一个人去公交站搭车,随后到批发市场购买缝纫用的消耗品,便也不用麻烦谢应祈替她去了。

    而沈页回家之后趁着叶颜女士上班的时候又好好“教训”了沈征远一顿,叫他下次再也不敢让他们担惊受怕。

    他怂恿爸爸给妈妈送惊喜,一板一眼教育他和好可以用一些对症下药的方式,比如叶颜女士就喜欢突如其来没有理由的惊喜,而不是让他铤而走险。全都被他的大肚子爸爸笑着答应了。

    最后趁着寒假仅剩的几天,沈页又拉着谢应祈去看了一部电影,他看好了标签是喜剧才做的决定,希望这部电影能让谢应祈开心一点,但是没想到走出来之后反而是自己的眼睛因为剧情太过感人而被他哭肿了。

    想象中的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偷偷牵手暧昧缠绵的样子被他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走出商场的大门,谢应祈的袖子上都还带着他还没有干的泪痕。

    再后来,到了开春的时节,又恢复高中生身份的沈页继续着每天都很困的日子,但是他还是发挥超常,在物理竞赛中拿了奖,据说钟主任捧着奖状,笑得合不拢嘴,夸得突然被“请家长”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叶颜女士都不好意思了。

    于是沈页就顺理成章地被选为了开学大会上的新生代表发言。

    以往沈页对于这种事情一直都是信手拈来,虽然一开始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有点怯场,但是熟悉了那一套流程之后便无所谓了,只要看着稿子念完,然后下台就好了。

    只是这一次又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谢应祈一定会在台下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台下的学生都穿着校服,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应祈。

    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在“尊敬的老师”这几个字从广播里面传出来之前,沈页这样心想着。

    春天还没有完全到来,但是远处清晨刺眼的阳光斜斜地架在天空上,不偏不倚,站在国旗台下的沈页就成了唯一被它给眷顾的幸运儿。

    但是他的心情依旧很好,从早上到晚上,还有和谢应祈一起回家的时候。

    “今天我站在台上的时候看见你了。”沈页兴致勃勃和他分享这件事,“台下好多人,我还以为我戴了眼镜也会看不清。”

    “这么厉害?”谢应祈哄人这一套和郑惠学得精怪。

    沈页有点小开心:“当然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谢应祈太过于显眼,穿着千篇一律的丑校服也依然十分出众。

    过了一会儿,沈页忽然又问他:“你觉不觉得你们梁老师他能看出来我们两个之间关系啊?为什么我每一次走在路上碰见他喊老师好的时候,都那么心虚呢。”

    “能吧,可能他看破不说破。”

    其实在派出所那一次老梁就有点怀疑,再根据从教那么多年的经验,走在路上多碰见几回,还有沈页脸上根本藏不住的心虚,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谢应祈没有把话说的得那么直白。

    沈页把这话在脑子里面来回转了一两圈,担忧道:“那他会不会和阿姨讲啊,你上次不是说他那啥阿姨吗……”

    讲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在家里沈征远和叶颜也经常你侬我侬,而从小看着爸爸妈妈恩恩爱爱,沈页其实也是一个很会表达爱的小孩,所以上一次父母吵架他才会被吓得那么傻。

    但不知道为什么讲起长辈们的情情爱爱来总归还是有点害羞。

    谢应祈轻飘飘道:“我妈知道。”

    沈页直接瞪大了眼睛:“你和阿姨讲了?”

    “没有啊。”谢应祈一脸无奈地解释,“她自己看出来的。”

    虽然叶颜女士看得出来他谈恋爱了,郑惠阿姨也能看出来这件事并不奇怪,但是这两者给他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前者毕竟是自己的妈妈,而谢应祈的妈妈她连面都只见过几次,多多少少带着点羞怯。

    “那那那她——”他现在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因为他看得出来郑惠阿姨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还是要再三确认他才放得下心来,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谈恋爱。

    “她挺支持的。”谢应祈看着沈页,看着对方低着头不说话自顾自害羞的样子,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而且她很喜欢你。”

    沈页眉眼弯弯:“真的吗?”

    已经知道答案只需要对方再确认一遍的时候,等待的过程都是幸福的。

    谢应祈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无奈又宠溺地点了头:“真的。”

    看着他笑得找不到北,不知道为什么一件小事就能调动他的情绪起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件小事就能让他这么开心,像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只需要有人在上面着两滴墨,就能自娱自乐绘出色彩。

    随后沈页又从书包里面拿出来一个东西,笑着递给谢应祈:“哦对了,还有这个,是阿宋给我们的。”

    他没说是给自己,而是给“我们”,这是故意的。

    沈页和谢应祈凑一起望过去,那是一张照片,吃完午饭下午自习的时候宋云京给他的。

    今天中午的时候难得阳光很好,于是操场上便多了很多出来晒被子和晒太阳的学生。

    沈页也不例外,在教室坐久了也很累,还不如出来通通风透透气,何况这是他最喜欢的天气,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有具象化小人,现在一定正趴在他的头上舒服得冒泡泡。

    而伸出手捧在手心里,似乎便也能够看见阳光的影子。

    他拉着谢应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操场很大很多人,他们没有牵手,所以就算教导主任一时兴起来抓谈恋爱的小情侣,他们也是可疑度最小的那一对。

    暖和的风撩着他的头发,而谢应祈就陪他慢慢走着,一边听他讲话。

    很神奇的体验,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宋云京和齐琅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每一次能慢慢悠悠耗那么长的时间了。

    他一直微微低着头看着红色的塑胶跑道,直到前面忽然有人喊他:“页页。”

    于是他抬头,宋云京站在不远处按下了拍立得的快门。

    “我觉得你俩那个时候挺搭的,所以就拍了。”宋云京把照片递给沈页的时候这样讲,末了看着他抱着照片笑的样子又补充道,“而且页页,我感觉你自从谈恋爱之后,变蠢了好多。”

    “啊?”沈页专心看照片,并没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回应他的时候嘴角都还是翘着的。

    宋云京无奈苦笑,你看吧。

    照片上,沈页抬头看向镜头所在的方向,但是谢应祈却在看着他,总之总之,沈页一点出息都没有地心想,谢应祈真的好帅好帅,怪不得之前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而且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谢应祈是一个好人,但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抛开这张脸,他根本不可能脑子一热答应惩罚去和谢应祈表白。

    他把手里的拍立得放在谢应祈的手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放在你那里吧。”

    谢应祈收回落在照片上的眼神,看向沈页:“你不想留着吗?”

    沈页别别扭扭的,虽然害羞但是从不回避自己的心思:“你不是有一个相册吗,就上次我看到的那一个,你可以把这个也放在里面。”

    这样的话,以后等到他再翻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在谢应祈的生活里看到自己了。

    “嗯,那就听你的。”谢应祈于是收下了这张拍立得。

    一张照片带来的心动能够延续很长的时间,就像他送给谢应祈的那三枝花一样。

    所以等到时间快进到三月,复苏的万物处处都在提醒着人们去赴一场好春光,他一脚踩上花坛边保持平衡走路,到了尽头的时候看见对方朝他向上摊开的掌心,他伸手借力跳下来,清脆的掌声落下,与此同时,他对谢应祈说:“谢应祈,我们去约会吧!”

    第26章 许愿

    沈页特地选了一个天气晴朗温度适宜的好日子,捧着手里的地图导航,拉着谢应祈七拐八拐才找到目的地。

    “这就是你说的约会?”谢应祈看着前方一个人都没有的路,刚刚沈页带着他走错好几次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默默跟着,终于在此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沈页诚恳地看着他。

    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过来,卷着不知道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细碎的花瓣,沈页又反问了他一句:“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好吗?”

    谢应祈没脾气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所以,谁好人家约会,是出来爬山呢?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仍然对沈页的决定表示尊重。

    其实沈页一开始也不知道约会都应该干些什么,还专门去问了宋云京。

    不外乎就是看电影出去吃饭逛夜市或者电玩城那些,听着就无聊。

    所以沈页还是决定自己做攻略,最后思来想去才确定的爬山,对于他们高中生来说,爬山这种接触大自然的运动能够十分有效地放松他们的心情,让他们从学习的压力中暂时脱身。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最重要的是爬山不需要花很多钱,从他们碰面的地方到这里有直达的公交,爬完就回家吃饭还不用浪费在外面吃饭的钱,他才不想压榨谢应祈。

    更何况这里还没有很多人来,和谢应祈牵手贴贴这种事情都很好做,聊什么都不怕有人偷听。

    简直就是万全的约会上上地。

    沈页都要被自己这么聪明的脑袋给折服了。

    于是他又补充道:“而且现在是三月,这里会开很多花。”

    谢应祈抬头,耀眼的阳光洒下来,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半山腰上有一圈花树,远远望过去似有积雪覆盖,却是一片春光潋滟,在绿树成荫的山坡上分外显眼。

    那里应该还没有被开发,要是有路能够通上去,应该会有很多人闻名而来。

    而且这里山路曲折迂回,岔路口多,看地图也让人眼花缭乱,这地方也偏僻,他们等的是班次最少的一趟公交,光是坐车就坐了快两个小时,这也就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人很少,过去了十多分钟,才有一个人骑着单车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沈页算好了路线,他们从东边的门进,然后一路沿着走下去到西边的门坐公交回家,一切都在他的安排当中。

    不过他好像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天生方向感不太行,不知道在那一个岔路口的时候选错了方向,他们还是偏了航。

    看着眼前画了人行道的柏油路不复存在,只有卡在泥土层的小石阶,因为前两天下了雨,所以面前还有一大滩还没有干掉的泥水。

    沈页差点踩上去,被谢应祈眼疾手快给抓回来了。

    他于是拍拍胸口,随后十分自然地攥着谢应祈的手一提,夹在自己的手臂和躯体之间,随后掏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开始导航。

    “没走错啊。”沈页一边旋转一边嘀咕着,姿势原因谢应祈便也只能跟着他一起转,样子很傻,但沈页还没有意识到。

    “谢应祈,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沈页抬头望向身旁的人。

    但是对方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回答他,直接绕到了他的另外一边,随后沈页只感觉到身体一轻,直接越过了第一层石阶,落到了第二层上。

    是谢应祈一脚跨过了泥水,一脚踩在原地一脚踩在石阶上,而他的手正好被自己挂在腰的位置,于是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过去。

    对方给出了建议:“这里也有路,不如上去看看。”

    刚刚在自己腰间发力的手已经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即便有衣服垫着,那种强烈的感觉却似乎还萦绕在刚刚的那个位置,而谢应祈自如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宋云京装神弄鬼给他发的“好东西”,视频里面那个0的腰就是被一只布满青筋的手给掐着,那只手和铁钳似的,他钉在上面只能哭不敢动。

    吓得他赶紧退了出去痛斥宋云京这种残害祖国纯洁小花朵的行为。

    但是对方却丝毫不知悔改,一句话把他给堵住了——

    【万一以后就用上了呢,你现在先学习学习嘛】

    【乖巧JPG.】

    所以他现在不自主地偷偷看向了谢应祈的手掌,很大,每一次他牵着的时候自己的手都能被对方很轻易地包裹住,而且能看得见手上皮肤下青绿色的筋脉,发力的时候或许也是那个样子。

    再想下去……

    沈页立马就被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给吓到了,差点一个踩空摔一跤。

    又一次被谢应祈给扶住了,对方担忧问道:“走路真的很不喜欢看路么?”

    “我没有!”沈页看到自己扶住的那只手急急忙忙撒开,但是怕对方看出来他的心虚又主动搂了上去,转移话题小小声的样子像是和他讲一个秘密,道,“我只是觉得你刚刚好帅。”

    谢应祈:?

    沈页咳了两声,这下一点也不心虚了,摒弃掉自己脑子里面那些黄色的脏污思想,他刚刚是真的觉得谢应祈很帅,“嗖”地一下就让自己飞过去了。

    像小的时候他爸爸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丢起来又接住一样,没想到长大了还能体验到这样的感觉,就是对象变成了谢应祈……

    随后在脑子里面的小人用力地敲了敲沈页的脑袋瓜,虽然说谢应祈长得这么帅身材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看上去就很好,照宋云京的说法就是不睡一睡很说不过去,但是,柏拉图式的爱情,同样很浪漫。

    至少纯洁。

    谢应祈的手被沈页拽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这个人刚刚花痴一样的笑不像假的。

    他由着对方去,不一会儿,石阶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一块空地,刚刚他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一圈花树赫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风还在吹,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众星拱月一般,中间围着一座庙。

    “啊,这里居然还藏着一间寺庙。”沈页惊奇道,“只是好像都没有人来。”

    他忽然想起叶颜女士每年都会去一趟衡山拜神仙,求平平安安求一帆风顺。

    虽然沈征远总是吐槽这是封建迷信,但也还是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陪着叶颜女士驱车去往目的地,他也跟着去过一次,庙里很多人,中间有两个大火炉一刻也不停息地捎着带给天神的愿请。

    人们虔诚地跪拜四方虚无的神仙,漫天飞舞的香灰里,处处都是祈愿。

    于是沈页拉着谢应祈:“不过没关系,没有人正好,我们进去许个愿,这座庙供奉的神仙看到只有我们的愿望,肯定会更加认真地处理的。”

    不过沈页好像搞错了祈求平安和许愿的区别,只记得那天去衡山的时候妈妈对他说过:“想什么都能够实现。”

    庙里面只有一个神像,桌案上连贡品都没有,是真的冷冷清清。

    谢应祈不信这些,但是按捺不住沈页是一个小迷信,只能由着对方来。

    “许什么愿望了?”耐心等待对方把合十的双手放下,谢应祈问道。

    “当然是希望我们都能考一个好大学,还有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还有……”话回答到一半,沈页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出来会不灵吗?”

    “哈哈哈不会的。”回答他的人不是谢应祈,而是另外一个穿着和尚衣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面上带着和善的笑。

    沈页放下心,那就还有,他希望能和谢应祈在一起更久一点。

    他只在心里重复着,碍于有别人在场,没有说出来。

    对方补充着,又挠了挠他没有头发的脑袋,语气里带着点小开心:“我刚刚在后面搬东西,听到有动静还以为又是野鸟。这里这么偏,居然会有人来……”

    “不过这位施主您放心,说出来就一定能听见,能听见就一定会实现的。”

    沈页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用来安慰人的话,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万一没听清怎么办呢?”

    谢应祈终于没忍住笑了。

    “啊这个……”那人好像犯了难,绕到桌案后面去搂着衣服蹲下身,在桌子底下翻了很长时间,终于掏出来一块有点褪色的红布条和一只马克笔,“你也可以写下来,绑在外面的树上。”

    说完看着沈页接过去的时候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一直没人来,这些东西都落了灰。”

    只是这位小施主已经唰唰唰写好了他想写的东西——“沈页和谢应祈一直在一起”。

    随后抬头看向谢应祈的眼里都带着光:“可以吗?”

    谢应祈看清楚了,愣了一两秒,随后才点头:“随你。”

    这里确实没有人来,树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沈页特地找了一颗没有开花的秃树,挂上了祈福的第一根红带。

    谢应祈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问:“为什么挂在这里?”

    “其他地方都被花给挡住了呀。”他笑着回答道。

    弄完这一切,沈页又提出要支付布条和许愿的费用,被那位和尚拒绝了,说第一次营业,就当是送给他们了,随后给他们指了下山了路,并祝他们一路顺利,天天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了那位和尚的祝福,他们刚到公交车站就等来了来的时候等了半个多小时的车,车上没有多少人,但巧合的是所有的双人座都被占掉了一个。

    谢应祈看得出来沈页有点不情不愿地挨着车窗边上的一个单人座坐下,于是没有放开对方牵着自己的手,站在沈页的旁边,用另外一只手扶着扶手。

    看着身旁的人没动,可是车辆才刚刚启动,还需要很久才到家,沈页指着另外一边的空位:“谢应祈,你要不坐那一边吧,站着很累的。”

    对方捏了捏他的手:“我不可以站在这里吗?”

    不知道谢应祈是不是和他理解的那样是想和自己靠在一起,那就先这样以为吧。

    想到这里,沈页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冒泡泡了,虽然今天的约会过得很快,但是和谢应祈待在一起他过得很开心。

    于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你觉得我今天许的愿望会实现吗?”

    只是不等对方回答,应该是安静的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个的声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厌烦的“啧”。

    听动静,那人好像是踢了一下自己和他中间的挡板,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那样的语气总会让人忍不住往坏的方面想。

    沈页刚想回头看一眼,但是与此同时感受到手里牵着的谢应祈的手正在慢慢往回收,于是又连忙回过神来,但是抓了个空。

    随后对方伸手绕过他的后颈,捏了捏他的耳垂,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了一点,像是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回答他:“一定会的。”

    沈页忽然就不想管身后的那个人了,直接靠在谢应祈的身上,满脑子只有谢应祈真好。

    对方今天在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透过这个,他的脸颊能感受到底下传来的温度。

    虚无糟糕的多想落不到实处,只有他能够感受到的才是真实。

    而窗外是倒退的春景,回去的路总是比来时的路走得更快。

    第27章 感应

    那天爬山太累的后果初见端倪,沈页回去之后也没有好好做拉伸运动,又连着熬了两天夜刷完了老师给他布置的竞赛题,腰脊大腿结结实实酸痛了好几天。

    宋云京观察着他坐着坐着时不时就要站起身来捶捶肩捏捏腰的举动,一脸认真且疑惑地问:“你和谢应祈睡了?”

    沈页现在又累又困,眨一下眼都要害怕眼睛闭上直接睡过去,自然也没什么精神搭理宋云京,而且这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沈页不解:“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不是吧!?真睡了?”宋云京闻言,吓得差点没举得住手里的课本,立马开始扒拉起他的衣领,想在他的脖子上找到一点什么痕迹。

    沈页连忙捂住自己敞着链的外套,皱着眉提醒他:“你动作小一点,等会儿被老师看见了。”

    “还有阿宋你个变态,你这是黄者见黄。”

    虽然他和谢应祈要说睡了,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真的。但是他知道宋云京指的是哪一种睡,自从那天上当受了他的骗点开了那个小视频,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人了。

    “我开个玩笑嘛。”宋云京默默收回手还不忘他的脸上捏一把,“谁知道你会那样回答,我还以为真的是真的呢。”

    沈页慢慢松开自己攥着衣服的手:“我一个好好的爬山被你想成这样。”

    宋云京不解:“你不是说你们去约会吗?”

    他反问:“一起爬山难道不能算是约会吗?”

    提到爬山,沈页又想起那天谢应祈提着自己就飞过去的场景,只是他现在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和宋云京分享,不然早就已经犯了不知道多久的花痴了。

    宋云京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前一阵子突然就来和他说自己不想和谢应祈分手了,虽然看上去好像挺好的,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这件衣服是不是有一件款式一样的卫衣?”朋友之间的话题来得快去得也快,宋云京转移视线看到了他的衣服,忽然问道。

    沈页点头:“对啊。”

    “他们家还出了这个样式的外套吗,我怎么没看见过?”

    沈页大方承认:“我把那件卫衣改成外套了,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阿姨什么时候这么心灵手巧了?”宋云京上手摸了摸,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对劲又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阿姨他上一次非要缝我的衣服还是你去偷偷找王奶奶改的啊。”

    “不是我妈。”沈页解释道,“是谢应祈的妈妈。”

    “你们就见家长了?”宋云京有点懊恼,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聊到谢应祈身上来。

    沈页左看看右看看,随后才继续道:“算是吧,过年的时候我爸不是去外地出差然后受伤住院了吗,我妈去照顾他他还不准我打扰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然后我就去谢应祈他们家了。”

    “我靠页页你居然不来我家,见色忘友!”宋云京痛斥了一句后又恢复到了平常的语气,还是放不下这个八卦,“那你和他干嘛了?”

    “什么我和他干嘛?”沈页回想起在谢应祈家的时候的那些事情,一起睡觉还有你亲我我亲你这些事情太过害羞,为了自己本来就不厚的面子他才不说,“什么都没干。”

    宋云京脸上赫然写着“你看我信不信”这几个大字。

    “反正就是在他家住了几天,然后后面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但是看电影的时候我光顾着看正片了,所以也什么都没干。”沈页企图糊弄过去。

    宋云京又问:“那和谢应祈妈妈给你改衣服有什么关系?”

    “哎呀。”沈页其实不是很想把这种事情和别人讲,就算这个人是阿宋也不行,但是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又不知道怎么截止,“他妈妈是开裁缝店的。然后谢应祈他们家好像不是特别的,嗯,有钱。所以我就让我妈妈帮我去——”

    “哎!”沈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宋云京打断他想要直接下结论,“这不就是见——”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门口一道犀利的声音给打断了,是张灿,他们班班主任。

    “宋云京!自己没有座位吗?”

    讲小话被老师抓住的感觉吓走了困顿,宋云京抱着书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与此同时,沈页看见班里许多人都回头看向他们两个,有点窘迫地低下了头。

    下一秒,他就被张灿给喊了出去,语气还是一样的严肃。

    “直到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第一次被老师以这种凶巴巴的语气喊到办公室,沈页有点警惕又有点害怕的摇了摇头,因为刚刚还在和宋云京聊他和谢应祈的事情,所以心里便理所应当地在想是不是自己谈恋爱被发现了,还是最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随后就看见张灿从手边的抽屉里面拿出来一张a4纸,沈页看清那是他们上周刚结束的月考的考试成绩单,因为是和不同地区的学校一起联考,所以成绩拖到现在才出来。

    “自己看看吧。”

    他接过那张纸,视线向下,仍然在第一行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年级名次变化那一栏却明晃晃写着一个“-1”。

    他虽然竞赛很厉害,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课业成绩就能每一次都保持第一,而且最近比赛那么多,他经常自己的作业都没有时间写。

    何况隔壁班有一个很厉害的人,高一那会儿经常和他抢第一名的位置,这么看来他到第二名也根本不奇怪。

    只是那会儿还没有分班,张灿还不是他的班主任,当然更可能的是因为叶颜和沈征远都没有那么在意他的成绩,所以名次上的小浮动对他的心态造不成什么很大的影响。

    只是他现在心虚得厉害,腿还是有点抖,把成绩单放回去的时候差点没站住。

    张灿看着他把成绩单放在桌子上,突然问:“最近竞赛累不累?”

    沈页摇摇头,没敢讲自己刚刚物理课的时候差点睡过去。

    他知道张灿是一个对自己对班级都要求很严格的人,所以虽然他们高二分班按的是选科而不是成绩,在张灿的班上依然有很大的压力,但是这样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比如说他们班考试平均分和平时纪律分时常位列第一的排名。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这一次的成绩我看了,总体上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别人在进步,你还在原地的话,那就是退步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情被班主任专门喊到办公室谈话,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就算是老梁那种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师要和他单独谈话他都会紧张。

    何况现在这个情况,他的心跳声咚咚响。

    沈页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努力压着自己忍不住颤抖的声音,带着和往常一样的乖乖语气,希望老师能够早点放他走。

    但是张灿却并没有把脸色松懈下来,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沈页,老师很看好你,过完这一个学期就高三了,你的学习很好,人也很聪明很听话,所以老师希望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这句话像是劝诫,像是提醒,但更像是警告,很难讲,也很难形容。

    而他有时候又很爱多想,所以张老师讲的人是谁,是谢应祈吗?可是他知道谢应祈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老师为什么连他的交友都要干预呢。

    虽然也不是单纯的交朋友,沈页带关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吐了一口气,张灿指向一点也不明确,所以他和很多在学生时代谈恋爱的人一样,总是战战兢兢老师是不是发现了。

    希望是自己多想,又怕对方现在的提醒只是不想直接把这件事捅破。

    于是一直等在教室外面的宋云京,看到的就是低着头走出来的沈页。

    “张老师叫你去干什么了?”

    沈页看了他一眼:“成绩退步了,到了第二名。”

    一向心很大的宋云京:???这也叫事?

    但看着满脸失落的沈页,虽然疑惑他什么时候也会因为成绩而伤心,还是安慰道:“这算什么事,你就是最近一直在忙竞赛,能稳住第二名已经很厉害了,张灿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沈页摇摇头:“不是,张老师好像发现我和谢应祈的事情了。”

    这会儿宋云京是真有点爱莫能助,虽然他从高一到现在,谈过的前男友都能凑成一个班,但是好说不说他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点欧皇体质在,至少没有一次是被发现过的,一直到现在在张灿的心里都以为他是一个大大咧咧不会谈恋爱的好同学。

    他挠挠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变小了不少:“那…你要和谢应祈分手吗?”

    沈页还是摇头,他原本就很困很烦,因为张灿说的那些话,现在心情更加低落了:“我不知道。”

    看着他发小直接走回教室的背影,宋云京回想起刚刚张灿还没有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聊天。

    他知道沈页在说起这种事情上的时候用词会很委婉,不是特别有钱的意思就是没钱,还可能是有很多负债的那一种。

    怪不得谢应祈总是在酒吧打工,或许他比沈页能看出来的还要缺钱。

    他之前和沈页一样,充其量只在齐琅的口中了解过这个人,也只浮于表面地觉得谢应祈帅,可是帅又不能当饭吃,虽然他一开始劝和不劝分,但是他有时候会感觉谢应祈和沈页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这种感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自觉是一个第六感很强的人,而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第28章 不疼

    沈页的心情差劲得很,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去找谢应祈但是迟迟没有起身,就像是张灿真的猜到了他和谢应祈正在谈恋爱这件事一样,虽然他对自己成绩并没有什么失望的,而且也不认为是谢应祈影响了自己,但是他是学生,成绩退步了,在老师面前就总是理亏的。

    可是事实上他真正去找谢应祈的时候,却也没能碰见人,而今天才周四,还没有到他们约好一起回家的时间。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安排他们两个刻意避嫌。

    漫无目的走在校园里,沈页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问过谢应祈,他们两个以后是不是也会分手,当时谢应祈说他们现在似乎还不能考虑一辈子的事情。

    只是就是很奇怪啊,可能因为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没有什么经验,他在还没有喜欢上谢应祈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把自己代入喜欢的角色里面,真正喜欢上了之后就会忍不住想以后的事情,想他们两个在很多年以后会不会还是在一起,想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谢应祈家里欠了别人很多钱,还总是有人找他来打架,但是他和郑惠阿姨都在很努力地生活着。

    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也知道帮别人还钱这种事情提出来之后会让双方都难堪,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和谢应祈之间的这种差距是可以弥补的,因为他们相互喜欢,不是吗?

    只不过有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喜欢其实很薄弱,比如他叫妈妈帮自己把衣服送过去改版型的时候还会刻意叮嘱她要在自己上学的时候去,因为怕被谢应祈碰见。

    刚下晚自习,他却并不想直接回寝室,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又走到了学校的矮墙这一边,就是上一次他在这里碰见了翻墙进来的谢应祈,和被表白的谢应祈。

    就像现在一样。

    为什么学校里面的人都喜欢在这个地方和别人表白呢?

    沈页不解,明明自己一开始发现这个安静的秘密基地的时候,这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至多不过疯狂生长的爬山虎,还有时不时落在墙上也想要休息一会儿的鸟雀。

    看着那个人把手里的情书递给谢应祈,好像还在和谢应祈说着些什么,但是天太黑了而且路灯也只透过来一点点的光,他什么都听不见。

    而且沈页也不想听见,站在墙角没有动,很难讲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想找谢应祈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还碰见了这种事情,他明明可以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气也气不起来。

    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那个表白的人耷拉着脑袋从自己面前路过才反应过来,而谢应祈早就发现他站在这里了。

    鬼使神差般,沈页深深吐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一边走上前去直接抱住了谢应祈。

    其实就算矮墙这里再隐蔽,这里也还是学校,沈页一般也不太敢直接做这种事情,所以谢应祈突然被这人抱住的时候还有点愣,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低气压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乖小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抬手,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冷漠,拍了两下他的背,随后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面也带着倦,今天他一整天都在酒吧,没有见到人,所以他想来寝室这一边等一等沈页,但是刚过来就被一个人喊到了这一边,随后就发生了刚刚的表白,他看见人躲在墙角的时候还有点担心这小孩会不会生气,现在看来确实需要哄一哄人。

    沈页埋在他胸口处的衣服上摇头,他不想和谢应祈说。

    挨在他身上趴了好一会儿,随后抬头,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对方的嘴角破了,眼尾处还有一点点淤青,随即立马皱眉:“你受伤了?”

    他抬手想凑上去看看,但是刚举到半空中就被谢应祈又抓了回去,身体也微微向后仰躲开了:“我没事。”

    于是他只能揪着对方的衣服不让他离开:“那些人又来找你打架了吗?”

    谢应祈沉默了一两秒,他知道沈页不想让他打架,他也答应了沈页不打架,但是总是因为一些逼不得已的事情食言。

    沈页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拧着眉毛,语气里不自觉带着一点生气:“那些人好讨厌。”

    又满脸担心地问:“疼不疼呀,涂药了吗?”

    谢应祈看着他,回想起来这乖崽每一次都是这样,就连骂人都只会说那个人讨厌,没有别的词语。明明刚刚自己都还是不开心的,这下却又开始担心起他来了。

    他现在依然把沈页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松开了,别开眼,随后才开口道:“不疼。”

    “你不要骗我。”沈页才不会相信这种话,之前叶颜女士受伤的时候,明明看上去很难受,但是每一次他问起来的时候妈妈都会说不疼,他知道这是不想让他心疼,现在他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好骗了。

    谢应祈叹了口气,一边把人就着这个姿势搂进怀里微微俯身把头埋在了他的肩上,一边泄力一般道:“我没有骗你。”

    沈页第一反应依旧是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到了,因为这里还是学校,所以来矮墙这边的人不多但又不是没有,他还是害怕被人发现,但是自己的心情也很差劲,几次想找谢应祈也只是想和这个人讲讲话,好不容易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觉得自己可以放纵一下,寄希望于他们运气好,不会被别人撞见。

    他这么想着,于是也把脑袋凑到了谢应祈的肩膀上。

    像是在孤岛上碰面的两艘船。

    “谢应祈,刚刚又有人和你表白。”抱了一会儿,沈页不悦,开始翻起刚刚那笔账,“还被我看见了。”

    “我拒绝了。”谢应祈解释道。

    “但是他和你说了好久,好多话。”沈页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背,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明明他男朋友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他,才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要我听他把话说完。”谢应祈又道,“但是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末了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补充道:“我只答应你的。”

    看来在这一方面他没有刺可以挑,沈页没有话说,他忽然觉得和自己喜欢的人表白但是被拒绝也很可怜,但是如果谢应祈接了那一封情书只会让他更加不高兴。

    于是沈页又转移了话题:“谢应祈,我今天好几次去找你都没有找到。”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嗯,现在找到了。”谢应祈把他搂紧了一点,耐心问道,“那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

    沈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和你讲。”

    谢应祈顺着他来,语气里依旧带着疲惫,但是却柔着声哄人:“好好,那就不说。”

    他原本按在沈页背上的手顺着往下,抚在了他的腰上,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得更加近了一点,似乎这样就能够拉长只属于彼此的时间。

    只是这样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多久,晚就寝的预备铃马上就要敲响,沈页得赶在张灿去寝室查人之前回去。

    他被谢应祈抱得太紧,推了对方的肩好几下对方才反应过来慢慢松开,他揉了揉眼睛:“谢应祈你抱得我勒死了,我要回去了。”

    明明现在是春光乍露的春三月,没有冬日里和刀子一样干燥的冷风,但是他的眼尾还是有一点点的红,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太累困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是路灯的光照也照不清。

    谢应祈也没有多问。

    “嗯,对不起。”谢应祈为刚刚把他勒疼了道歉,又道,“是最近太累了。”

    沈页这才发现谢应祈也是困顿地眨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过去。

    好像谢应祈从刚刚开始好像也不是很开心,只是这个人的情绪藏得太好,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

    所以刚刚才说完要回去了的乖小孩又扯住了他的衣服,问:“你怎么啦?”

    谢应祈看向他,并没有回答,今天那群高利贷地又找他要他还钱,像是没有被打够一样,这次还多找了几个帮手直接闹到了酒吧。

    还是有范经在才没让事情闹很大,但也少不了一番折腾。

    这种事情,他都不能理解,沈页这种乖小孩应该会更加想不通的吧。

    所以他没有讲,只是很累,很累很累。

    沈页反手抓住了他的,又轻轻抱了他一下:“谢应祈,你不说,我就要回寝室去了。”

    “嗯,没事。”谢应祈握了握他的手,“就是有点累,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沈页见他不说,虽然有点担心,但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只是叮嘱着:“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到家了给我发消息可以吗。”

    谢应祈被他逗笑:“你又没带手机,怎么看?”

    “我明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就看!”沈页有点炸毛,他好好关心着呢,只有谢应祈老是这样!

    “你一定要发,我明天会检查的。”

    看着这人气鼓鼓又坚持的样子,谢应祈只得顺毛:“好好好,我会发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晚安。”

    沈页被这句话弄得噤了声,咦,他们以前在微信上都没有发过这种话,突然一下子这么肉麻又这么认真,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只不过扭捏着还是回了他一句:“你也是。”

    第29章 春寒

    离开学校之后,谢应祈没有直接回家,到酒吧之后就给沈页发了一条消息。

    范经看着他两头来回跑心想这人也不嫌累,于是他问:“还在谈?和那个小孩?”

    谢应祈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范经咧嘴笑了,从小到大他就没看见过谢应祈对什么人动心,拒绝的表白一把一把的,所以一开始知道他谈恋爱的事情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但是见到了真人也就不奇怪了,一看上去就那么好骗一小孩,长得还白白净净,特讨人喜欢。

    听说对方还是个富二代。

    他知道谢应祈也没卑劣到那个地步和对方谈恋爱是为了钱,就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于是笑着笑着,又慢慢敛了回去,问道:“他知道吗?”

    他没说具体内容,只是谢应祈闻言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又恢复自如,没有回答。

    范经也没管,从口袋里面摸出来一盒烟抽出一根作势点上,他很少抽烟,除非碰到了什么烦心事,谢应祈皱了下眉,刚想制止,却被对方给躲开了。

    在氤氲升起的香烟里,范经眯起了眼,望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自顾自道:“这一次他们找的人是城东那个,什么老大。有点难缠。”

    末了吐出一口烟雾又补充道:“反正就是钱的问题,不然他们可能会去堵惠姨。”

    惠姨就是郑惠,范经和谢应祈很早之前就认识,比他大六岁,算是半个哥哥,当初谢家明把房子卖掉还债之后入了狱,那一段时间范经帮了他很多忙。

    谢应祈沉默地洗着杯子。

    只听见对方叹了一口气:“我这里还有一点钱……”

    谢应祈当即打断了他:“不用。”

    范经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他记得以前谢应祈还小的时候就跟在他后面屁颠跑,摔了一身的泥巴跑回去还乐乐呵呵喊妈妈。他忽然觉得很恍惚,以前那么大点一个的小孩,转眼间长得比他都还要高了,惠姨把这小孩抱在手里的时候,他还会喊自己哥哥。

    只是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读完大学之后在这里混了一个小经理,他记得他工作的第一年,惠姨就坐了轮椅,不是摔的也不是撞的,是被谢应祈他爸打的。

    当时谢应祈好像还是初三吧,在医院门口和他爸打了一架,于是他们家三个人都挂了彩,躺在同一间病房里。

    那段时间他基本上就是酒吧医院来回跑,一边在面上装着老好人一边私底下劝郑惠离婚。他就搞不明白,郑惠一个这么温柔长得又好看的人,当初怎么就想不开找了谢家明这个男的。

    郑惠听了他这个晚辈的劝,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出了院之后就提了离婚,但是不知道谢家明用了什么手段,还有房子和钱的一些事情,反正到最后也没离得成功,两个人就那么耗着。

    只是那一年谢家明也的的确确装了一年的好男人,像是还有点良知,又或者是畏惧街坊邻里之间的流言,反正他记得那一年,他每一次去谢应祈家里都能被突然改变的谢家明在郑惠面前和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样子给瘆到。

    郑惠偶尔烦了会给他个面子买个账,也给自己买个清净。但是谢应祈就不一样了,少年的骨子里写着傲气,自从郑惠的腿受伤之后就没有给过谢家明什么好脸色。

    谢家明看着他自然也气不打一出来,郑惠的腿是实打实被他打的,打老婆的名头他遭不住,吃了瘪他也得憋着,但是谢应祈却还活蹦乱跳的没有事,所以装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吼他,在女人面前低声下气他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在儿子面前就想找回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而在他心里,这叫教育,他有权力这样做。

    有一次最严重,谢应祈额角被烟灰缸直接砸破,去医院缝了几针,一直到现在那个地方都还留着痕,只是被眉毛给挡住了。

    那天谢应祈哭了吗?范经不记得,他好像没有见谢应祈哭过的样子。

    而关于他们家的事情,范经也知道得最多。

    他还记得谢应祈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高中学美术,但是学费太贵,日常消耗也太贵,郑惠虽然支持,但是谢家明却不同意,为此他们吵过很多次架。

    最严重的那一次,也是郑惠腿受伤的那一次,他当时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找惠姨蹭饭,站在门口,他听见谢家明在怒吼,什么你妹妹,什么你当初就不应该借钱,什么现在要也要不回来……

    所以到了高一的时候,谢应祈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而是安安分分地学习他并不擅长的文化知识。

    裁缝店也是这个时候开的,腿伤在家养病一年的郑惠觉得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原先的单位不招她了她就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只是那边离这里远,来回走不方便,于是她就在那里布置出来了一个小卧室,忙的时候她就在那边睡。

    只是惠姨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谢应祈偶尔也会一个人偷偷跑到那里去,那里有一个小沙发,蜷在那里勉强也能睡一晚,虽然难受,但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谢家明。

    就像小时候别人问他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他会义无反顾地回答更喜欢妈妈一样,他只想和郑惠一起远离这个令人恶心又厌恶的男人。

    再后来,谢家明把房子卖掉还赌钱的债,他和郑惠就搬到了裁缝店里面。

    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谢应祈很满意,心里总想着,反正生活也不会更差了。

    直到那些讨债的人和那个狗皮膏药一般的舅舅找上门,他才发现日子并没有完全清净下来。

    因为生活好像总不如他的意愿,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安慰着自己,不会有什么是比现在还要差的了。㑲楓

    而一直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谢应祈的话越来越少,背脊却越来越宽。范经回想起来,只有偶尔看见他和沈页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才稍微有那么一点的放松。

    所以他有时候又挺能理解的,因为谢应祈并不是缺少爱的小孩,他从小就觉得惠姨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即便谢家明再差劲也从来没有让谢应祈缺少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他现在都还记得谢应祈小的时候也是一个很会表达爱的小孩,只是方式有点笨,包括但不限于把幼儿园奖励的小红花送给已经没那么幼稚的他,还会和他说“哥哥你看看花,不要哭啦。”

    想到这里,范经又扭头重新看回正在洗杯子的谢应祈,这家伙有多久没有喊过他哥哥了?

    记不清了,小孩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不和他讲也不奇怪。他只觉得谢应祈这几年过得都很累,明明是最富有少年朝气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累。

    ——

    第二天,沈页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看看谢应祈有没有按照他说的乖乖照做,看到消息他还检查了一下时间,最后发了一个“已阅”过去。

    他躺在床上,仔细思考了一下,又没话找话发了句“你在干嘛”。

    心想虽然这个问题很无聊,但是谢应祈一定还是会很认真地回答他。

    只是过去了几分钟,那边都没有回音。

    其实他是准备和谢应祈聊一会儿天就睡觉的,因为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即便睡着了也会被突然的一个激灵给吓醒,于是他的精神也跟着恹恹的,再加上最近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安。

    就像现在一样。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想谢应祈现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没有看手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不安伴随着他的多想在他的心里越闹越大。

    好像必须要这个人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才能放下心来。

    算着时间点,谢应祈现在应该正在酒吧里面。

    沈页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出去,出门的那一刻,正好外面的路灯亮起,傍晚的凉风吹拂着一丛一丛的树叶,带着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萧瑟感。

    还有点冷,春天的天气总是这样,天气预报也有很多不准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第二天是需要加衣还是减衣。

    好不容易看见了酒吧的门,沈页的脚步却缓了下来,平日里这个时间点正是进客的时候,它的门却还紧闭着。

    他慢慢把门推开,小心翼翼地探进去一个脑袋。

    很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是越往里走,气氛就越压抑,直到沈页看见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躺在地板上成为了一滩碎片的玻璃杯,往后撤了一步,却直接把本就摇摇晃晃的屏风给碰倒了,发出“砰——”的一声,划破了这道寂静。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人,卡座上烟雾缭绕,一群花臂坐在谢应祈的对面,范经沉着脸倚在他身后的墙上,双方原本对峙着,被这一声吸引过来,看向他的目光中很明显带着不善。

    沈页愣在原地,还是谢应祈先反应过来,直接走过来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皱着眉:“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沈页支吾着,脑子里面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明明是担心谢应祈却说成了另外一件小事,“你没有回我的消息……”

    声音很小,带着对刚刚那个情况的不明所以,还有一点怯。

    “手机没电了。”谢应祈还是皱着眉,把人拉到门外之后才松开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和昨天那个温温柔柔的谢应祈不一样,沈页有点怕,他注意到谢应祈脸上的淤青好像变得更严重了,想问问为什么,但还是先说出了原因:“我想来找你。”

    说着,伸手想勾住他的手,但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的举动全都落在谢应祈的眼里,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吓到人了,但是里面的人要是找出来了更不行,只得耐心解释了一句:“但是这里很危险,你快点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之后再和你说。”

    说完,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也没管,把门重新关上了。

    留沈页一个人在原地搞不清情况。

    但是看刚刚的架势,里面的情况看上去确实很不好。

    那谢应祈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那群人一天到晚是没有事情干吗,为什么每天都在找谢应祈的麻烦。

    沈页懊恼着,拿出手机想像上次一样报警,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干,怕给谢应祈又带来什么多余的麻烦。

    最后迟疑着步子,还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其实想和谢应祈说说话,想和他说,昨天被他拒绝了的那个人今天带了很多人来他们班指着自己说“这就是谢应祈的对象”。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说看不起他的话,好像很失望又很不解——“哦,就长这样啊”。

    宋云京今天请了假也没在他身边,因为那群人的行为太过显眼他又怕被张灿发现,他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几乎待了一整天。

    可是谢应祈明显也碰到不好的事情,没有时间管他。

    想着,他已经走到了马路的边上,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的,直到救护车带着尖锐的鸣笛声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听说前面的十字路口出了车祸。

    回家的路在十字路口的前一个路口就转弯了,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伤心的人。

    第30章 断枝

    其实谢应祈撒了谎,他的手机并不是没电了,而是被人砸坏了。

    所以到了今天沈页也还是没有等到谢应祈发来的消息,谢应祈也没有接到该接的电话。

    春分过后,昼夜时间逐渐向昼长夜短迈进,但是太阳公转的效果还需要时间的累积。

    明明沈页是想着好好补一觉的,但是却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惊醒的时候窗外的天才微微亮,有一只小鸟刚好落在了窗外的枝头上,只是树枝太细承受不住,向下弯到了一定程度后鸟儿又惊起飞走,唯有还在上下摇曳的绿叶是它曾经驻足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清晨里,春雷滚滚响,他在梦中被吓醒,拖着自己的小被子磕磕绊绊跑到隔壁房间去找叶颜。

    小孩子睡觉的时候是需要安全感的,就连大人惶着一颗心也睡不好觉。

    但是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用不了多久的功夫困倦便重新上了头,窗外的雷声再大也不关他的事情了。小孩儿总是这样,对母亲总有天生的依赖感。

    所以沈页曾经想过很多次,等到自己以后长大,总会有某一天爸爸妈妈会离开他,现在的他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很难受,那以后的他会怎么想呢,就算心再硬,应该也割舍不下血浓于水吧。

    何况他的爸爸妈妈很爱他。

    只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虽然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害怕,但却不会哭着去找叶颜。

    窗外的雷㑲楓声还在继续,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拉开椅子,坐在了窗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总惴惴不安。

    沈页点开手机,昨天说好了有什么事情之后会说的谢应祈一条消息都没有发过来,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昨天睡觉之前思来想去之后才发过去的一条“晚安”。

    他心不在焉了一整个上午,就连叶颜都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额头,测了好多遍体温才放下心来。

    “妈妈,上次我要你送到那个裁缝店改版的衣服是不是还没有拿回来?”一直不吭声的人终于说话了。

    叶颜想了想,这两天她很忙,差点忘记这回事。

    “对,还没有拿,怎么啦?”

    “我去拿吧,正好我没有事情要做。”

    说完,沈页又低头扒了一小口饭。

    叶颜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最后还是止住了:“那路上注意安全,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记得早点回家哦。”

    沈页应了一声好。

    春雨过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浅淡的青草夹杂泥土的气息,沈页手里拎着一把伞,单薄的外套有点招架不住雨后的湿凉,但他不想多费那个功夫回去再多加一件。

    从这里去裁缝店,正好要经过昨天出了车祸的那条十字路口,沈页一开始是想绕行的,毕竟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地方不吉利,路过也会沾上晦气,但是走到交叉口的时候他还没有做好决定,脚步已经拐到了那一条道上。

    温润的雨水还没能洗刷干净路上的血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刻意去嗅好像还能闻到一点让人皱眉的气息,沈页站在马路边上,正好碰上绿灯。

    再拐一个弯就到了谢应祈家,只是他刚到巷子口,就看见里面热热闹闹围堵着一群人,正好是裁缝店的门口。

    他不明所以,穿过人群,看见上一次过年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舅舅正在指挥人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小沙发,晾衣架,还有缝纫机,全都被拿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以至于在他说完之后男人甚至都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沈页走上前去,不太愿意但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不是祈祈的同学吗?”男人端详了他两秒之后惊奇道,末了又挥挥手,“他今天不在家,你回去吧。”

    说完,径直转过身去,不再管他。

    沈页刚想再喊一声,但对方和他说话的时候,一股独属于烟鬼的恶臭味道朝他扑面而来,还是教养让他强忍着没有在对方面前直接表现出不适。

    “诶,同学,你是来拿衣服的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阿姨的声音。

    沈页回头,又点了点头。

    那人看着他,神色复杂,道:“小同学,我劝你还是别要这些衣服了。”

    沈页:“为什么?”

    她没说话,随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要也没关系,都在这一边。”那人指了左手边的晾衣架,上面挂了一排衣服,又补充道,“衣架上面应该都是贴了名字的,你自己找找吧,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里突然围着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男人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直接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出来,郑惠阿姨去哪里了?

    沈页不明所以,心忽然慌了一瞬,此后心跳便一突一突的,叫人十分难受。

    “听说拐杖都被撞成两截了,做的时候老张头专门选的最结实的木头,人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只怕还没到医院里面就咽了气。”

    “唉,就是可怜了孩子,他爸吃牢饭的,欠了那么多债没还,还在读高中,妈妈又……”

    这人欲言又止,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叹息,沈页听着,找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处理信息的脑子变得有些卡顿,任由着这些话在脑袋里面混作一团,指向着一个荒诞又叫人不能接受的猜想。

    “也不知道祈祈有没有赶上见他妈妈最后一面,我昨天给这孩子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沈页的脑袋完全空白了。

    以前他总在书上看见有人描述“晴天霹雳”这个成语,只知道它所代表的程度很深,但是当他在现实当中意识到这个词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提着手里的衣服回家的时候,人是木的,虽然他和郑惠只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从见到郑惠阿姨的第一眼,他就在心里把人划分到了“好人”里面。

    这样的感觉和谢应祈无关,也和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关系,就是他的第一直觉。

    所以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恍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呢?为什么好人会没有好报,还要给他们开这么大的玩笑呢?

    叶颜看着又快要变天的天色在家里焦急地等着,好不容易门锁的咔嗒声响起,她的宝贝却还是恹恹的。

    “怎么了这是?”叶颜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担忧地问道,“页页今天怎么一整天都不开心?”

    沈页摇摇头,语气里却带着一点哭腔:“我不知道…”

    他经常这样,碰见无措的时候就会用不知道的借口,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想不清楚,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被堵住了,很难受。

    叶颜心疼得紧,把小孩搂进自己怀里,伸手贴了贴他的脸,帮他把眼睛上挂着的眼泪擦掉:“好好好,不知道就不说,妈妈在这里陪你啊……”

    说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沈页的手背,像小时候他睡不着自己安抚他的时候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沈页才闷闷开口,带着浓厚的鼻音:“妈妈,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裁缝店的阿姨,她…去世了。”

    他似乎很想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一点,但是说到一半还是变了调,即便咬牙,也没法让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

    叶颜愣了一下。

    她太熟悉自己的小孩了,在沈页一反常态让自己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裁缝铺改衣服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之前见到郑惠的第一眼她就觉得眼熟,后来和她攀谈,得知她的儿子也在一中读高二就已经猜到了个大差不差。

    她从来不反对谈恋爱这种事情,何况沈页看上去似乎很喜欢对方,于是她还多留了一个心眼。

    她对郑惠的印象很深,即便是在破旧的小房子里,对方身上的那种温柔知性也格外突出。她想过,如果她们早一点认识,或许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

    她手臂收紧了一点,递了一张纸,柔声安慰道:“擦一擦,阿姨肯定也不想看到页页这么难过对不对?”

    沈页没说话。

    叶颜忽然又想起沈页还小的时候,他们家养过一只叫来来的大狗,虽然小沈页很怕,经常会被来来追着蹭,他就一边甩着小短腿哒哒跑一边哭着喊妈妈,但是在来来去世的时候还是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面偷偷哭鼻子,嘴里可怜巴巴念着:“来来不要我了。”

    共情好像是这孩子生来就有的天赋。

    “那阿姨的小孩怎么办呢?”她喃喃道,又抽纸帮他擦了擦脸颊,“他肯定比页页更加伤心……”

    她话还没说完,沈页的心就已经跑远了,对啊,那谢应祈怎么办。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总是点进自己和他的聊天界面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却一直开不了口,好像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对谢应祈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那他该怎么办呢,充其量他也就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

    短暂地周假过去,时间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很多事情都变得浑浑噩噩。

    谢应祈的手机一直都没有修好,沈页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路过四班的时候,谢应祈的位置上总是空着的,他跑去找徐思远和齐琅,他们两个也只会支吾着不说。

    上一次在矮墙那里碰见谢应祈的时候,对方的脸上就挂着伤,他对自己说最近很累。

    随后是在酒吧里,伤变得更加严重了,他只知道谢应祈最近一定碰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变成雨的云朵,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迟早会落下。

    再一次收到谢应祈的消息的时候,对方只说了一句话——

    【沈页,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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