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暖。
金色的光线透过花窗落到屋内的时候,深浅的倒影与窗上的纹案相对应起来,细小尘埃在那些倾斜的光柱中起起伏伏。
如此一来,事情不过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什么都没变。
“……”
艾尔海森的思绪难得游离起来。
他从手头那本书里漫无边际的文字中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那张桌旁摆放着的精装相片——他们去蒙德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纪念品之一。
红发少女在里面抱着花,笑得弯起了眼睛。
那段时间正巧碰上了风花节。
蒙德人的习俗会在那一天给喜爱或尊重的人送上风之花,不过真正的「风之花」到底是哪一种花,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艾尔海森在出发旅游之前就记得这件事,所以风花节正式开始之前,他从身后把花轻轻放到了安普尔的手心里。
“?”
柔软的鲜花上面还带着晨露,这是一早在花贩那里预订的。
他还记得红发少女颇为惊讶地回过头,安普尔的那双眸子是极为澄澈的翠绿色,在晨光下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她抬头看了艾尔海森好一会,然后才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少女动作欢快而温柔地连同那束花一起拥抱住他。
灰绿色短发的男人面色不变地接住了他的奖励。
艾尔海森的那束风之花是跟他一样,绝对不会出错的、独属于恋人的红玫瑰。
她的头发也是花一般的红色。
蒙德的风里传来了淡淡的花香。
后来走在异国街道上游玩的时候,安普尔还是紧紧地抱着那束花不放,她偷偷地吸了一口花的香气,但之后却意外被花粉呛住,红发少女接连咳了好几下后,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是被留影机定格住的那个时刻。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如晴空万里的暖阳,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得则像是上弦的月牙。
艾尔海森的记性很好。
所以他把过去的大小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像安普尔老是会忘东忘西,她最害怕自己忘记去买大巴扎新鲜刚出炉的米圆塔。
“艾尔海森!!!”
“你怎么也没喊我一声,我去拿预定的蛋糕啦!!”安普尔在书房里研究资料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忙得忘记了头,直到黄昏的时候肚子空空,她只好匆匆忙忙地带上包出门,然后颇为恼怒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一般的好好先生。
炸毛的太太也很可爱。
活蹦乱跳的。
当然。
太太决定晚饭吃什么的时候,好像跟他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反正晚饭是轮流制。
艾尔海森从这样的家庭模式中学习到的一点结论就是——与人在社会中相处一样,在与太太相处的到时候,偶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避免争吵的极佳手段之一。
“算了,我回来了。米圆塔卖完了呜……所以艾尔海森,你晚饭想吃什么?”
“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她拖长尾音,贴在他身上撒娇道。
如果猫这个时候还在的话,它就会黏在太太的身边喵喵叫。
两个家伙叽叽喳喳的。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他对于食物的摄入并不持有特殊的偏好,只要不是太浪费时间的汤汤水水就好,但是安普尔有自己的小小爱好,她很喜欢那些甜甜的,热量偏高的食物。
这也很好。
太太的肚子跟猫一样摸起来软软的,他对此做出了相当肯定的回应,但是却被安普尔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回来。
“……”
总之,出去吃饭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这样还不用被烦人的猫抢占注意力,太太自然就会露出可爱的笑容,坐在他的身旁分享起自己今天遇到的高兴事情,她的心情总是轻飘飘的,像是天空上的柔软白云一般。
在太太正式确认死亡之前,艾尔海森一直在旁边坐着。
他本来想握着安普尔的手的。
但她看起来太累了,身体对她而言,好像是无比沉重的负担。如果真的把手握上去的话,会不会给她增加更多的压力呢。
艾尔海森原本想象过器官逐渐衰竭会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他预计着在某个时刻会发生一次突然的总崩溃,但后来他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只是越来越神志不清,呼吸愈弱——在医师确认安普尔已经去世后,她明明还有一次极其轻微的呼吸。
真奇怪。
刚刚死去的身体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安普尔只是单纯地睡着了而已。
艾尔海森最后还是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那只温凉的手靠到自己的脸颊边,想要再次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病房里那么安静。
这样过了很久。
直到外面那些健康之家的医师不得不再次走了进来,他们保持着温和而谨慎的态度来跟这位书记官大人说明,现在是必须抬走她身体的时候了。
艾尔海森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他动作轻柔地放下安普尔的手,然后帮太太把被子掖好。
这位成熟冷峻的男人就这样站起来走出门外,神色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的意味,但是他没流一滴眼泪,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举动,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遵从逻辑地做事,在去前台处填写那些复杂的表格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安普尔了。
“……”
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了某人的世界里。
这个动静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残忍。
艾尔海森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一直到完全处理完太太的丧事,回到原本的日程轨道当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或许是他本来对情感的发觉就比较迟钝,亦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在某个像现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觉得屋子里静得有些奇怪。
不可怕。
这里是他一直住着的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所以,只能是奇怪。
像是阳光那么好的午后,安普尔的心情通常也会很好。
她喜欢哼着最近喜欢的小调,然后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一遍,看看喜欢的轻小说,又或者去给花浇浇水,到厨房里尝试新买的烤炉……
艾尔海森抬起眸子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她在时的场景。
与之对比的是,现在家里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
安普尔养的那些娇弱珍贵的植物们已经全部转送给了提纳里,他不擅长莳花弄草,要是把它们养死了或许反而会得到怪罪。那些她平常爱看的书也已经整理到了箱子里,精致漂亮的首饰也都是按着顺序摆好放好收起来……至于厨房里的烤箱现在也很少有人用了,他早说过这种厨具购买之后的使用率并不高。
“……”
细尘起起伏伏。
艾尔海森轻轻伸出手的时候,能感受到那淡淡的温暖阳光。
这么思考下来,运用排除法的话……答案应该是,他感到寂寞了吧。
虽然太太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平和高兴的,但安普尔也确实是那种很容易寂寞的人类。
她已经充分学会了如何解决这个毛病。
安普尔寂寞的时候喜欢睡觉,等到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想了。
猫在的时候好一点,猫喜欢黏她,她也喜欢猫。
那透过棱镜变换折射出的七彩光线,让人忍不住想起来温柔爱笑的太太。
安普尔最喜欢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爱。
蓬松又柔软的深红色长发,明亮澄澈的翠绿色眸子,不仅名字听起来像个苹果,就连整个人颜色看起来都是苹果一般,所以很多朋友对喜欢喊她小苹果。
但是艾尔海森从来不这么喊她。
他只喊过她的原名安普尔,她有时候也会介意这一点,偷偷趴在沙发上问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红发少女的眸子亮晶晶的。
“安普尔,你的名字已经够可爱了。”对此,他平静地回道。
对方认真地说出了奇怪的东西呢。
安普尔只好伸手捂住胸口,假装重伤地靠在身后的墙上,露出了怎么也藏不住的笑容。
“……”
太太是很害怕寂寞的。
所以他才把照片放在桌子上,这样每天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就能让安普尔不是一个人待着。
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触碰过与她相关的东西了。
阳光是如此温暖,但指尖却是温凉的触感,顺着镜框轻轻划过她的笑容。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失去某个人了。
爱和习惯是很难分清的东西。
很难说明,自己究竟是已经习惯了太太的存在。
还是说,他真的如此地深爱着太太呢。
爱要如何证明?
“你老啦,艾尔海森。”卡维喝酒的时候说道。
“……”
如此一来,事情不过回归了最初的轨道。
那他想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呢?
太太在相片里弯起了眼睛。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厘定的边界,规则如果被打破的话,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那太蠢了。
艾尔海森抬头看着相片里的她,想起来安普尔喜欢待在他的怀里,她小小的呼吸声,蓬松柔软的头发,喜欢慢慢数着那熟悉而稳健的心跳声音。
随后,他才慢慢松开手。
所有的路最后都会回到原点,一切也还有机会再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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