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楚君山公寓楼下。
从降下的车窗中可以窥见梁星渊线条干净分明的侧脸,他不说话的时候保持着静态,平白透出一股冷淡的神色。
即使在之前,楚君山已经告知过梁星渊自己在哪一层,但是出于礼貌,梁星渊仍然呆在车里,等着楚君山的信息。
楚君山在他没来的时候点了一支烟,雪白的细长烟管夹在修长素白的指间,静静地兀自燃烧着。
空气中氤氲着尼古丁和焦油混杂在一起的特殊气味,强行将楚君山方才燃起的焦躁欲念压了下去。
他靠在窗台上,目光遥遥地定格在车窗中那个安静等待自己消息的人身上。
水迹在他不知觉中沾湿了袖口,终于,楚君山半挽起袖子,将已经燃烧至尾端的细烟碾灭,回复了一条信息。
【chu:我收拾好了。】
梁星渊仿佛一直停留在聊天界面的另一端,很快,消息回复过来:【需要我帮忙吗?】
楚君山简短的回:【不】
他拎起收拾好的一个小行李箱,慢慢地朝下走。
工作需要的那些电脑、数位板之类的东西都被楚君山在二十分钟之前,打包用速运送走,估计会比他先一步抵达梁星渊的家中。
等楚君山走到了第二层的中间平台时,视线之中,恍然多了一个人。
梁星渊见他下来,主动的伸手出去,接过楚君山手中的包裹:“我来拿吧。”
楚君山没有推脱:“谢谢。”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星渊的脸上,经过片刻打量,楚君山发觉,他这位结婚对象比他想象的还要英俊帅气。
他绝对是相亲市场之中炙手可热的选择,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无可指摘,属于放在人堆里就能一眼被人看见的英俊男人。
但这对楚君山而言,吸引力并不大——
至少,并不比梁星渊脚下蔓延开来的墨色触手的吸引力大。
“只有这些行李吗?”梁星渊并没有注意到楚君山正在打量自己,正为他的行囊大小感到诧异。他转过头,长而浓密的眉毛轻轻的挑起,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眸中完整的倒映着楚君山的样子,视线遽然相撞,“你是觉得不方便吗?其实没关系,我的车后排空间很大,可以放得下你想带的一切东西……”
“不,我想带的就只有这些。”楚君山淡淡地回答,“我三年前搬进这间房子,一直是一个人住,本身东西就很少。”
两人对话间,梁星渊已经带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车旁,打开后备箱,将手中的小行李箱放进去:“楚先生没有跟父母一起住吗?”
他绕到驾驶室,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楚君山礼貌微笑,坦诚地回答道:“父母总是催婚,我不太喜欢被别人催促,所以很早就搬出来了,并没有跟他们一起。”
梁星渊抿着唇,脑中闪过一个一直以来都想询问的问题——
“楚先生,您为什么选择和我结婚呢?”
这个问题,从刚开始就想问出口了。
从他们相亲时表现出来的那一幕来看,楚先生并不满意他的表现,那个时候,梁星渊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楚君山最后竟然提出要跟他结婚……
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梁星渊感觉自己还在梦中一样。
被一见钟情的相亲对象求婚是什么感受?
梁星渊表示:谢邀,梦幻得……简直有点假了。
“因为,和梁先生说的一样。”楚君山清亮冷冽的声音传来,“我们很合适。”
梁星渊一怔,感觉这两个字就像某种魔咒一般,盘旋在他本体的无数个大脑之中。
合适。
这应该本是一个很美好的词汇。
但是,不知为何,梁星渊却觉得心头有点凉。
楚先生好像并不喜欢自己,梁星渊其实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一点打动了他。
而且,根据楚先生方才说的话,他和父母的关系应该比较紧张。
也许,和他结婚,也只是为了和完成父母对他的期许吧。
梁星渊垂下眸,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抖了抖,尽力压下眼底的失落。
应该真的是这样。
梁星渊感觉到自己方才因为楚君山的到来而失速的心跳正在缓缓的回归正常,心脏也正在缓缓膨胀着,就像一个被催熟的桃子,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只需要被人轻轻地一捏,就会流露出里面酸涩的汁液来。
梁星渊抿着唇,缓缓启动了汽车。
他和楚君山并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某种实质,正在车内的空间中缓缓的流动着。
闪着红灯的路口,他停下车,视线穿过镜子中反射的光线,看见坐在自己身侧的楚君山。
他正垂着眸,翻阅着一个满是文字和图画的页面,应当是工作上的文件。
梁星渊沉默片刻,而后灵机一动,主动开口:“楚先生现在在做什么职业呢?”
他显然很紧张,坐直身体,余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楚君山素白的侧脸,实则紧张兮兮的等待着回答。
“……很多。”楚君山抬起头,目光和他的眼睛对视一秒,随后很快挪开,重新落回了手机页面上,“插画,自媒体,文案——梁先生感兴趣吗?”
“……”
如果梁星渊现在能放出自己的触手实体的话,方才因为试探而兴奋地张牙舞爪的触手们已经蔫儿巴巴,垂头丧脑地耷拉下去:“没有。”
他做“人类”的时间还没有很长,不太熟悉楚君山刚刚说的那些行业的运作方式——
如果楚君山愿意听他讲述一些幼儿园发生的事情,梁星渊想,对于怎样哄好一个伤心的小孩,自己应该很有心得。
只可惜楚君山看上去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接不上楚君山抛出的话题。
梁星渊有些伤心地想——
想讨喜欢的人的欢心,竟然这么难。
·
很快,黑色的车辆行驶到了城市的另一端。
梁星渊现在所居住的房子是三个月前买的,单位福利好,公积金也高,梁星渊很喜欢人类群体之间那种温馨的氛围,来到人间几个月后,他就无师自通了落叶归根的想法。
梁星渊买了一层,三室两厅,采光很好,外面还带一个小院子。
他虽然对自己收拾出的房子很有信心,但是真正的带着楚君山走进院子的时候,他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他不知道楚君山能不能接受春夏季节潮湿的环境,喜不喜欢院子里盛放的小花小草,还有——
他能习惯和自己住在一起吗?
自从下车后,梁星渊的目光就一直凝固在楚君山身上,仿佛一个瞄准器,焦点永远落在楚君山那里。
薄薄的夜色映在楚君山的侧脸上,为那莹白如玉的皮肤添上一片浅淡的阴影。他等候了许久,不见梁星渊来开门,有些奇怪的望了他一眼:“怎么了么?你好像一直在看我。”
“!”梁星渊立刻收回目光,那些纠缠成结的思绪全都放下,在顷刻间恢复成原先那个温柔得体的梁老师的形象,“没有。我刚刚……只是在想,你能不能习惯我这里。”
“为什么不习惯?”楚君山挑起眉梢,闻言轻笑,这一次,那个笑容不再是梁星渊都能看出的礼节性的微笑,而是真正的笑容。
他被这个笑晃得呆滞了一下,心跳无来由地加快怦怦跳动起来。
随后,梁星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掏出钥匙开门,一面为自己找借口,解释:“我怕你不习惯……”
他还没说完,黑暗的门中就传来一阵轻快敏捷的脚步声,下一刻,一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边牧犬飞快地从门中飞跃而来,以十足快准狠的势态,啪唧一声扑到了梁星渊身上——
“汪!!!汪汪!!”
梁星渊被扑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接住过于热情的边牧,他转过头,艰难的补充道:“……我的宠物。”
楚君山弯起细长的眼尾,笑意更深。
也许是天性淡漠,即使是笑,表现在楚君山脸上的时候,也浅淡得惊人。
他微微抬起眸,锋利的上目线便显得很清晰,随着情绪的波澜微微弯起,在夜色里勾人得要命。
梁星渊呼吸一滞,心脏再一次喧嚣驳杂地跳动起来。
他悄悄地把脸埋在边牧丰繁的毛里,遮挡着自己过速的心跳声。
但楚君山的微笑只持续了一秒钟,甚至是更短的时间。
“我不介意这个,梁先生。”清冽的声线在夜色中响起,“这是你的家,我没有特别的喜恶,所以,一切都以你的喜好为先。”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往梁星渊的头上浇下来。
他方才还蓬勃跳动的心停了两秒,脸上的热度慢慢的退却。
楚君山……好客气啊。
果然,他还是没把这里当作他的家,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思忖间,那股酸酸涨涨的感觉再一次从梁星渊的胸膛中冒了出来,几乎要把梁星渊整个儿淹没。
他低下头,把狗子放到地上,低声对他说:“幺幺零,不准扑到别人身上。”
毛发蓬松的狗子伤心的呜咽一声,默默地跟在梁星渊身后,探头探脑的嗅着新客人身上的气味。
“我带你进去。”梁星渊提起行李箱,推开门,智能灯随着感应亮起。
楚君山跟在梁星渊身后,站在门口四顾。
这间房子不大不小,是两个人一条狗居住也很合适的面积,一面巨大的落地推拉门连接了露台和客厅,从这里往外看去,能够看见正在夜风中摇曳着的花草。
毫无疑问,那都是梁星渊侍弄的。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这是楚君山环顾四周之后,得出的结论。
不仅花园里生机盎然,房子的各个角落、每个细节里,都藏着满满的巧思和设计。
这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梁星渊”一手操持的吗?
楚君山有些诧异的挑起眉梢,余光中,梁星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速运来的包裹存放的墙角,将他的电脑和设备一件件地挪到空闲的书房。
楚君山站在原地没动,梁星渊半碗两趟,再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等候在原地的楚君山,温文尔雅的微笑起来:“桌上有枸杞柠檬水,今天中午刚刚泡的,渴了吧?”
没等楚君山应答,梁星渊从茶柜中取出一只崭新的阔口杯,给楚君山倒了一杯加热过后的饮料,才开始继续原来未竟的事业:“我帮你整理,你休息一下。”
楚君山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一手捏着杯口,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梁星渊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地搬出来。
先是电子设备,再是衣物,最后则是楚君山收拾出来的被褥。
梁星渊抱着被子,犹豫了一会儿,纠结到底要把楚君山的被子安置在哪里。
他当然很想和楚君山靠得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但事实上,他发现楚君山很可能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和他住在一起,也只是作为“预备结婚对象”这个角色的义务。
楚君山并不喜欢他。
梁星渊很有自知之明,抱着楚君山的被子,走向了次卧。
就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楚君山的声音:“梁老师。”
梁星渊一怔,偏过头,目光朝着楚君山的方向望去。
他捧着梁星渊给的杯子,热气向上氤氲,模糊了楚君山秀丽的眉眼。他笑起来,眼尾弯出一条细微的折痕:“不打算跟我住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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