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日后, 祭祀仪式如期举行。
大抵是对墨宴与白琅的不信任,苏青刚与苏志荣那边直至祭祀仪式开始都并未同白琅墨宴坦诚真实情况。
他们不着急,墨宴就更不着急了。
左右受折磨的又不是他他只需在一月的时限内找出画皮鬼便好。
这几日他便趁着难得的空闲, 带上白琅基本将落隐村转了一遍,熟悉完整个村落。
到祭祀仪式当日,殷知提前同他们说了具体时间,知晓墨宴曾有国师经验后便找了他在今日提早些到场, 帮忙指导一下如何“故弄玄虚”更逼真些。
这事墨宴格外擅长,近日又闲来无事, 便应下了这个请求,提早一些去祭祀台那边看看,白琅则跟着方慕雅等晚些时候差不多了再一块过去。
墨宴临走前, 白琅送他出门,墨宴便顺势叮嘱他几句:“我不确定那画皮鬼与盯上你的厉鬼是否就在落隐村内, 等会儿你记得不要单独行动, 一定和凤鸣与方姑娘一同出门。有事便找我。”
白琅乖乖点头应下:“好。”
凤鸣跟在旁侧, 闻言扬起头:“放心吧, 有我在, 我肯定会好好保护小白哥哥的。”
经过三日的恢复, 凤鸣已熬过虚弱期,和普通的人族小孩一般活蹦乱跳的,衣裳亦换上了方慕雅给他找来的男子的形制,穿得是同白琅一般的一身白。
墨宴看了他一眼, 不屑:“就你这才化形的修为, 指望你还不若指望小白琅自保。你只要记得遇见不对劲第一时间告知我, 其他不需要你添乱。”
“……我哪有那么弱!你不要瞧不起人!”凤鸣 试图为自己正名。
墨宴双手抱胸, 轻笑一声, 意味不明。
感受到浓浓蔑视的凤鸣哑火了。
好气,但是打不过。
凤鸣委屈巴巴地伸手去拉白琅袖子:“小白哥哥,墨宴又欺负我。”
他扬起脑袋看向白琅,只一会儿黑眸便雾蒙蒙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白琅只会分辨一些直白告诉了他的心情,很容易被比较精湛的演技骗过去,见凤鸣这么难过,便摸了摸他的头发,对墨宴说:“你不要欺负他。”
他眸间并无太多情绪,只是很单纯地在向墨宴陈述一件事情。
凤鸣趁着这会儿躲到了白琅身后,借着白琅对他的维护偷摸冲墨宴做一个鬼脸。
墨宴被气笑:“我欺负他?我哪里欺负他了,是打他了还是伤他了 ?不过是说了些事实,是他自己太废物,与我何干?”
凤鸣在白琅身后小声补充:“他这是在用言语侮辱我,是骂人的一种,骂人也是欺负人。”
白琅理解了,认认真真地换了个说法:“你不要骂他。”
墨宴这下是真被气到了。
利用他家小白琅的单纯这么玩是吧?
墨宴倏地收起了方才的神情,看向白琅笑得温和:“小白琅,你应当尚未尝试过鸟肉吧?下次我做给你试试如何,听说凤凰族的肉质最是鲜嫩多汁,说不定会很合你胃口呢。”
白琅并没有意识到墨宴话里的特指,只是理解为了普通可食用的凤凰族的鸟,对味道表示了好奇:“好呀。”
凤鸣蓦地打了个寒颤,再抬头便对上了墨宴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立马认怂了,从白琅身后走出来,蔫了吧唧地站在一旁。
墨宴冷淡地看向他:“小白琅不是你可以利用的对象,不要想着利用小白琅来对付我。否则便不只是口头说说这么简单了。我这个人没有同理心你应当是知晓的。”
凤鸣不满,但不敢说,只能怂怂地缩在一边。
墨宴见他识相,总算稍稍满意些,重新看向小白琅,眼底的冷意化作温和的笑意:“那我先走了,你过来时路上注意安全。”
白琅点头:“嗯,我会的。”
他想了想,又学着墨宴的模样,同样说一句:“你也注意安全。”
轻轻软软的声音听着如同时真的在关心墨宴一般。
墨宴心底软下小块,揉揉他的脑袋:“那便晚点再见了。”
白琅轻轻地点一下头算作回应。
临走前,墨宴又想起什么,凉凉地往凤鸣那边看去一眼:“对了,还有,凤鸣你不要总靠小白琅那么近。他又不是你爹不是你娘的,你那么大个人了还不能直立行走么?”
突然又被点名的凤鸣:“??”
他明明只是刚化形的小孩!有点雏鸟情节喜欢亲近白琅怎么了!?
凤鸣愤懑不满,但一对上墨宴沉不见底的黑眸,又只能怂怂地小声应一句:“知道了啦。”
墨宴终于完全满意,转身暂时先离开。
等墨宴走后,始终默默站在一边的方慕雅轻咳一声,对白琅说:“那个,白琅哥啊,你师尊……性格挺多变的哈。”
这段时日因为凤鸣化形,时不时就会出现墨宴与凤鸣之间的吵架斗嘴,但像今日这样墨宴本性暴露得这么彻底的还是第一次。
白琅因她的声音侧眸看向她,疑惑:“有吗?我觉得一直都他挺温柔的。”
他素来只在墨宴同他说话时看向墨宴,别人与墨宴交流的话,他便将视线放去别处或是放空自己,基本就没怎么注意过墨宴比较凶的那一面——墨宴会在他面前直接警告凤鸣,便是早早就看出了他这个小习惯。
凤鸣扁了扁嘴:“那也只是对小白哥哥温柔罢了。墨宴就是个伪君子!装得文质彬彬的,私底下恶劣得很!把我困在他洞府那么多年!第一次见面时他还差点真的炖了我!”
他越说越气,但想到自己打不过墨宴,气着气着便委屈起来了,躲到一边短暂自闭。
白琅在之前听了墨宴的话,不再随意去抱抱别人之后,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执行,亦不再试图于他人不开心或不舒服时去“安慰”,顶多时有时凤鸣主动凑过来的话,他会保留一个摸摸他脑袋的动作。
凤鸣作为凤凰妖族,化形后的毛发摸起来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会更软和顺滑一些,手感特别好,白琅还挺喜欢摸他脑袋的。
方慕雅见与他关系最好的白琅都无动作,便以为凤鸣这是习惯自己排解,亦无任何动作表示,先带上白琅去她房间坐会儿。
她不久前已按照墨宴的要求给白琅泡好了他喜欢的茶水。
她倒了一杯茶给白琅,自己亦跟着尝试了一口,到这会儿茶水的温度正好都是墨宴细致交代过的最适宜入口的。
墨宴对白琅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方慕雅端着茶杯,忍不住又往白琅方向看去一眼……又一眼。
最后还是白琅最先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吗?”
方慕雅轻咳一声,收敛:“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吧,有个问题实在很想问问你。”
白琅微歪脑袋:“什么问题?”
方慕雅终于忍不住问:“就是,那个,你和你师尊……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关系呀?”
她眼底闪烁起一些白琅看不懂的微微光亮。
白琅想了想,坦诚道:“嗯。墨宴说我们是同僚关系。”
方慕雅有点遗憾:“只是同僚吗?”
白琅摇头:“还有一层别的,墨宴说想更亲近的关系。但是他还说我不懂这些,让我不着急弄明白。”
方慕雅的眼睛重新亮起来。
墨宴想要的更亲近的关系……白琅不懂……
以方慕雅那么多师徒风月话本的阅历来看,她多半真的遇上真的了!
方慕雅已大致知晓白琅是不太懂感情的类型,对所有的情绪都懵懵懂懂的,应当是受了他那段悲惨过往的影响。
墨宴未同白琅明说,方慕雅亦不好替他开这个口,又旁敲侧击似的问:“那你对你师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呀?”
“特别的感情?”白琅困惑地看着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方慕雅解释道:“就像你师尊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他会关心你照顾你,但不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别人。你对你师尊……有没有什么比较独特的情绪?比如关心他,担忧他什么的?”
白琅顺着她的话仔细思考一会儿,苦恼摇头:“不知道。怎样算关心和担忧?”
方慕雅:“嗯……就是比如,你师尊他不是很厉害嘛,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会,那你会不会有的时候害怕他会受伤,害怕他会难受、会累到之类的?”
白琅捕捉到她话里的“害怕”一词,想起之前他似乎确实面对墨宴产生过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就是在墨宴受到怨气侵扰,指尖变得冰凉时,他心底就升起过几丝很莫名的害怕,但他并不知晓他当时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白琅无法确定那时的“害怕”与方慕雅言语中的“害怕”是否一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微低着头,情绪看着有些低落。他真的很想弄清楚,墨宴所说的“更亲近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墨宴不会杀他,又不会利用他,还愿意保护他、照顾他。
他……他似乎也不想只是以目前这样的身份与状态待在墨宴身边。
可他更不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白琅情绪变得更为低落。
想见墨宴了。
【作者有话说】
逐步开窍中的小白琅√
感谢方小雅送上的助攻一份(?)
第82章
“……白琅哥?”方慕雅见他情绪不对劲, 有些担忧,“是我问到不该问的事情了么?”
白琅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只是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
方慕雅怜惜地宽慰他:“这也不是你想的, 都是你过往遭遇太惨了,尽遇到些不好的人事。”
她怕白琅太难过,安抚完又转了旁的话题,尽量同他聊了些轻松的内容。
白琅亦将自己莫名升起的情绪平复下来, 安安静静地听着方慕雅同他说各式各样的内容。
须臾,自闭完的凤鸣便重新跑过来找白琅, 紧挨在白琅身边坐下。
墨宴警告归警告,他不在时凤鸣还是想亲近便亲近,反正墨宴看不到。
三人待在一块又聊了会儿, 大部分时候都是方慕雅同凤鸣在说,白琅只是听着他们交谈的内容, 渐渐又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墨宴不在, 他并无太多听旁人言语的心思。
直至临近该出门的时间, 方慕雅才道:“时辰差不多了, 白琅哥, 小凤鸣, 我们准备出门吧。”
白琅因听闻自己的名字而回神,点头:“嗯。”
他起身,跟着方慕雅与凤鸣一道出门。
路上方慕雅顺便为他们介绍了一下祭祀仪式相关的事宜。
祭祀仪式是落隐村内比较正式的活动,只有重大节日、重大事件时会举行, 因而每当有祭祀仪式举办, 村落内在的人基本都会到场。
这次的祭祀仪式是为受“邪祟”影响的族长儿子所办, 关注此事的族民更是基本涵盖整个村落。
哪怕有的人已不认可殷知的圣女身份, 但作为落隐村族民, 仍旧会按时参与,这亦是他们对殷知能力的重新考察。
白琅他们出门时,村落内便是少有的人声鼎沸,大家陆陆续续都从自己的院子中出来,基本同普通小城镇的小集会般热闹。
墨宴与白琅这两名外人来村内暂住之事有不少人见到白琅这个生面孔,还友善地上来同他打个招呼。
“这位小公子很是面生啊,是来我们村内的哪位外村人么?”
一名白胡子老者笑呵呵地走过来,已是今日第六名来找白琅打招呼的人了。
白琅本就怕生,起初那些人只是随意打个招呼他还勉强能应付,碰到上来要同他说话的,墨宴又不在身边,白琅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无措地站在原处,想躲又无处可躲。
白琅情绪通常不会特别外露,凤鸣已变回小白团子窝在他肩头,方慕雅只在他身侧站在,都不似墨宴那般会细致留心他的情绪,便是再无措,白琅都只能自己顶着。
他只好轻轻点头,小声地试着打招呼:“你、你好……”
他平素习惯轻声细语,嗓音听着便有些软,面容在养了这么一月又余后已基本不用太多胭脂水粉修饰,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完全就是乖乖小孩的模样。
方慕雅听到他的语调才想起他怕生之事,主动上前一步来:“林伯好。这位便是白琅白小公子,是同他师尊一道来来我们村落内的。他师尊已提前到祭祀台那边去了,白小公子比较怕生,您多担待。”
林伯摆摆手:“无妨无妨。我们村啊亦难得能有外村人前来。看你这小孩面相,应是已历尽磨难,往后必有大福啊。不错不错。”
他伸手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笑眯眯的模样看着亲切且和善,只是说出来的话让白琅有些不明就里。
方慕雅向他解释:“殷叔是殷殷姐的表伯,虽不曾继任过圣子圣女,但亦对面相之类很有钻研,能粗略看出一些人的面相,可厉害了。”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方慕雅知晓他应是没理解林伯话语中面相相关的词汇,继续道:“林伯说你历尽磨难,应当就是指的你过往在家中遭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现下你跟随了你师尊,过往的磨难都结束啦,日后你跟着你师尊一定会好好的!”
她说得很欢快,似乎亦是在为白琅高兴。
白琅这才大致理解,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林伯却在这时又将话头一转:“不过你应当仍有些小劫难要经历罢?小劫难若有心,要解不难,只怕是碰上无心之失,落入再难回旋的境界。”
白琅又茫然了:“啊?”
这次方慕雅亦不太懂,挠挠头:“林伯,您这次又是什么意思呀?”
林伯摇了摇头:“不懂便不懂罢,当我没说过。只是小公子你……应当不是这世间人吧?”
白琅还是没懂林伯的意思,林伯亦不多言,留下一句“人心叵测,单纯有时反而是坏事”便离开了。
方慕雅思索着,不太确定地说:“林伯的意思……应当是让你注意多提防不熟悉的人?不过也确实,白琅哥你太好骗了,有时还是得多注意注意的。”
说到后边,方慕雅都非常认同地点了几下脑袋。
连对着她这么一个陌生人都能有问必答,白琅这性格确实是太容易遭有心人关注了。
还是得知会墨宴多对白琅的安全意识教育上点心才是。
方慕雅思虑着她的,白琅脑海中却回荡着林伯说的那句“你应当不是这世间人吧”的疑问。
不是世间人的话……那他是什么?
白琅不解,方慕雅则已从这个话题中跳脱出来,带着一路疑虑的白琅去到了祭祀台附近。
这边已聚集了不少前来的族众,墨宴正在之前见过的那阁楼下站着,似乎在与殷知交谈。
白琅见到墨宴便收了思绪,不自觉间加快了走向墨宴的脚步。
墨宴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侧眸看过来,眉眼间的笑意更温和:“小白琅?你来啦。”
白琅快步走到了墨宴身边,轻轻点头:“嗯。”
他拉住墨宴的袖角,如同在茫然迷雾中找到引路的灯牌,总算有了安定感。
墨宴注意到他情绪的不对,问:“怎么了?怎么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白琅小声说:“路上……好多不认识的人和我打招呼。”
他脸颊微鼓,声音听着仿佛还有几分委屈。
墨宴轻笑出声,揉揉他的脑袋:“今日人是多些。辛苦你了。”
白琅感受着发梢处传来的温柔触感,缓了心神,又抬眸看着墨宴,问:“有位方慕雅说很擅长看面相的林伯,说我应当不是世间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墨宴笑意微敛,蹙眉:“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白琅回头看向祭祀台附近,尝试着找出那位林伯,只是人太多,一时实在难以找到。
殷知在旁侧试探开口:“白小公子所言的那位林伯……是我表伯罢?表伯确实偶尔会给有眼缘之人看面相,若是墨公子与白小公子有需要,祭祀仪式结束后我可带二位去找表伯。”
白琅回想着之前方慕雅介绍的话语,点头:“嗯,是他。”
墨宴:“既如此,那便有劳殷姑娘了。”
殷知颔首:“无妨,便算作是感谢墨公子今日相助了。白小公子既已到场,我便不打扰二位,先去准备过会儿的事宜了。”
殷知告辞离开,方慕雅在白琅加快脚步后便没再跟来,阁楼前很快便只余下白琅与墨宴两人。
墨宴见白琅情绪不是很高的模样,又问:“那位林伯可还有对你说别的?”
白琅老老实实地把林伯说过的话都重复给墨宴听。
墨宴眉头皱得更紧。
林伯所言基本真的能与白琅对上。
这林伯究竟是何人,“只怕是碰上无心之失”一言,又究竟是何意?
难不成白琅此次历练,还真会有遭遇不测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在肝论文初稿比较忙,今天稍微短小一点点orz
明天晚上九点可能也来不及更新,会到凌晨零点再更,然后后续更新时间都改到零点啦不好意思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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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方星文鲸】的地雷mua!
第83章 【倒v结束】
白琅状态不太好, 墨宴便未在林伯话题中停留太久,带他到了阁楼一楼内简单休息。
一楼被精心打扫布置过,与其余住所院子的候客厅类似, 主要是桌椅与茶具,基本不分主客位。
桌椅之外便是一些简单的书桌摆饰,大致增添些视野内容,不至于过分空旷冷清。
屋内还放置有茶水, 显然是方才墨宴与殷知在屋内商议过事情。
墨宴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给白琅重新倒了杯茶:“这边的茶不及顾舒术给的茶叶, 但还算能入口,你试试?”
白琅乖乖坐下,端起茶杯试了一口。
入口会有些微微的涩, 是他不太喜欢的口感,只是些许苦涩后会有回甘, 相较而言还算可以接受。
白琅喝下了小半杯, 墨宴便知他这是觉得还可以, 在他放下茶杯时重新给他填满。
白琅并未继续喝茶, 将注意力放回方才墨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上:“所以那位林伯说的, 我应当不是这世间人, 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归这个问题,墨宴倒茶的动作稍稍滞了下,抬眸看向他肩头的凤鸣。
凤鸣:“?”
凤鸣明白过来,不满:“有什么话题还是我不能听的吗?”
墨宴冷淡地开口:“不能。要么你就自己出去, 要么我就丢你出去。”
阁楼外已聚集了许多人, 若是就这么被丢出去那真的是太丢他们凤凰族的脸面了。
凤鸣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自己飞了出去。
墨宴在他出去之后便随手丢了一个隔音屏障, 再看向白琅时眸色已变回往日的温和:“这件事其实说来有些复杂。”
白琅闻言, 稍稍坐得更板正了些, 如同洗耳恭听的乖小孩。
但墨宴并未同以往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呢,我还不能同你细说。”
白琅:“……?”
他不解:“为什么?”
墨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较为复杂,牵扯太深,同你细说反而对你不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确实不是这世间之人。
“我与你,都非这世间之人。”
白琅视线更为茫然了。
墨宴倒了杯茶给自己,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继续道:“你应当能够注意到,你对怨气的感知与寻常人不太一样。这其实并非因为你是修士——便是寻常修士,哪怕是我,亦不能直接看到怨气。这是独属于你的能力。”
白琅眨着眼,试图理解这个信息:“独属于我的能力……?”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那你说你也不是世间人,你的能力又是什么?”
“这个嘛……”墨宴摩挲一下茶杯,对上白琅懵懂的视线,浅浅笑了下,“我的能力,大概就是保护你吧。”
白琅综合了墨宴此前时常不靠谱的言论,对他这个解释露出了质疑的神情。
墨宴无奈摊手:“我真没骗你。我的能力是可以吸收怨气,那不就是保护你么?”
白无常易受怨气侵扰,故而对怨气格外敏锐。而黑无常能吸收怨气,减免白无常被侵扰的可能性。
在他们任职的百多年时间里,白琅能力太强,墨宴的斩魂镰刀毫无用武之地,他唯一的用处确实就是保护白琅,尽量不让白琅受怨气侵扰。
白琅姑且信了他,不再关注这个问题。
等外边时辰差不多,墨宴便带着他一同出去。
作为祭祀仪式中要“祈福”的对象,苏志荣已到祭祀台附近,脸色看着比之前还要枯黄,唇瓣苍白,眼窝稍稍向内凹陷,圆滚滚的肚皮更显得荒诞离谱。
……好丑。
白琅不太想看向苏志荣的方向,干脆扭头搜寻起有无与怨气相关的异常人。
作为外村人,而且还是有修为的外村人,他们不必同落隐村族众般聚集在祭祀台前方的位置,可直接待在阁楼附近远远观望。
阁楼与祭祀台是同一个平面的,稍稍高些,不过还在白琅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放眼望去很容易便能将所有人的神情举止收入眼中。
墨宴虽已同白琅说过不必将交代他之事当作任务,但白琅还是依照自己的意愿按照平日对待“任务”那般的认真与细致,一一审视了到场的每一个人。
祭祀仪式已在殷知的主持下开始,落隐村族众都将注意力放在殷知与苏志荣身上,无人注意白琅的审视,倒是又给了白琅很好的机会。
他全部看过一圈,在其余人身上并未发现异常,唯一有不同的还是苏青刚、苏夫人、殷知和苏岚。
白琅拽拽墨宴袖角,给他传音:“苏青刚、苏夫人和苏岚身上多了奇奇怪怪的怨气,殷知身上的怨气似乎也比之前要浓郁些了。其他人都没有异常。”
墨宴听完,思虑片刻,问:“苏青刚、苏夫人也苏岚身上的怨气同殷知之前身上的类似么?”
白琅看过去重新打量一番,点头:“嗯,一样的。”
墨宴继续问:“那昨日见到苏岚与殷知是,她们身边有怨气变化么?”
白琅:“没有。昨日苏岚身边并无怨气,殷知身上的怨气亦不似今日这般更为浓郁。”
墨宴大致明白了:“行,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他拍拍白琅的脑袋,白琅下意识想询问“奖励”,又记起墨宴说这不是任务的事情,默默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墨宴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同他说:“想要奖励么?虽然这不是任务,但只要你想要,随时可同我提,都可以有。”
白琅眼睛微微亮起:“我想要你的临帖。”
“……嗯?”墨宴一时没明白白琅的意思。
白琅重复道:“我想要你写的临帖。”
他微抬着头看向墨宴,灰眸间的些许亮意便显得格外纯粹。
白琅想要墨宴的临帖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曾找到机会能同墨宴说。
既然墨宴表示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那白琅便不是会客气的性子。
墨宴悟了会儿才明白白琅的意思,无奈轻笑:“怎么想到要这个?我不是有给你许多临帖么?”
白琅回答:“你的字更好看,我喜欢你的字。不可以吗?还是太多了?”
一本临帖涵盖的字很多,若要墨宴给他写,那必然要耗费不少时间。
白琅并无太多“麻烦”的观念,但亦知那么多的字写出来是需要挺大功夫的。
他神情稍有些失落,看得墨宴心一下就软了。
“不多,不麻烦。”墨宴一口答应下来,“左右我晚间无事,你若想要,晚间我便给你写。”
墨宴给白琅的都是自古以来书法一业中颇有造诣的文人墨客所书临帖,有不少还是失传于世的孤本,重金难求全凭机缘。
白琅连这些都不要,指明了说喜欢他的字迹,那四舍五入白琅这就是在说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很忙,我短我先说(滑跪)
然后下一章就要入v了,27章到本章83章都是倒v章节,已经看过的小可爱可以不用再买前边的章节嗷~(因为太忙没有入v万字章,下个月有空再加更补回来qwq)
另外是关于【下一章更新时间】,因为倒v当天要等凌晨四点才能更新新的章节,所以下一章时间推迟到第二天六点,可以起床再看mua!后续更新时间还是凌晨零点不变~
后排再感谢一下小可爱们的支持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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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方星文鲸】的地雷mua!
第84章
对于苏志荣的祭祀仪式与白琅墨宴他们两个外村人无关, 简短的交谈间,仪式已进行到占卜吉凶的环节。
落隐村信奉孔鸟,祭祀台的一侧便有孔鸟神像, 占卜环节便是拿着卜卦签,跪在神像面前求签,并无太多神神叨叨的内容,便是无修为亦能胜任。
殷知找了墨宴请教有关如何能“装神弄鬼”得更像些, 墨宴亦提出了将占卜结果指向他们两个外村人身上的要求,殷知答应了。
于是摇出卜卦签后, 殷知便加了些让人听着云里雾里的祷讼辞,诸如执着于本身则大凶,需借助外在力量云云。
殷知并未明确指明所谓外在力量, 究竟是除自己以外的人,还是作为外村人的白琅墨宴。
但正是这样模糊不清的说辞, 才不会显得太多刻意, 余下的那便看苏志荣和苏青刚他们两人自己如何选了。
墨宴看了眼苏青刚与苏志荣那边的反应, 只见他们两人正相互看着, 不知是何反应, 但短期应当还是不会主动来找他们。
至少苏青刚不会, 苏志荣就不好说了。
苏青刚作为族长,又是反对殷知的那一派别,对于殷知得出的占卜辞自然不会信任多少。
只是苏志荣作为真正难受的那方,有的时候痛苦得实在难以支撑了, 便不一定还会有理智思考, 只会以缓解自己的痛苦为首要。
墨宴自己的视线, 见祭祀仪式结束, 一众人陆续离场, 便带着白琅暂时先回到阁楼内。
白琅刚过来时委屈不安的模样墨宴还记着呢,落隐村的人又普遍较为热情,若是他们继续站在这里,多半又要有人过来打招呼,肯定会对白琅有影响。
他们在阁楼内坐了会儿,忙完的殷知才带着林伯回来。
林伯仍是笑眯眯的模样,摸着胡子同白琅打招呼:“白小公子,又见面啦。”
白琅同林伯简单交楼过几句,便不似今日初见时那般怕生,只是仍有些不安,往墨宴的方向挪了挪。
墨宴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算作安抚,看向林伯的视线中带上些审视。
林伯倒是并无太多惧意,仿佛并未注意到墨宴的打量,仍是宽和亲善的老头模样:“这位便是墨公子吧?果真是一表人才。观墨公子面相,亦是历尽磨难之人啊。难怪难怪。”
林伯感叹似的说完最后一句,听着倒是比方才殷知祭祀仪式时学的模样更神神叨叨。
墨宴并未放松对林伯的戒备——他看不出林伯的修为,要么是他真的无修为,再要么就是他的修为与墨宴相差不大。
殷知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识趣地说:“这位便是林伯了,墨公子与白小公子应当是有要事要同林伯商议罢?正好我还要去整理书阁,便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稍稍行个礼,便走向了楼上的位置。
林伯还同殷知招呼一声:“好,也辛苦小知独自操持这些事宜了。”
殷知莞尔:“表伯言重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她回应一句,便不再逗留,又向墨宴与白琅的方向致意一下,走上楼。
白琅目送着她一步步上楼,注意力都在殷知身上的怨气上。
他看得出殷知身上那黑雾般环绕着她的就是怨气,只是这怨气又同在庄府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样,不会带有令他反感的气息,亦不会有实体化的恶鬼样貌。
好奇怪哦。
白琅收回视线,看一眼墨宴,便见墨宴正与林伯对视着,神情同看其余人时不太一样。
他又看一眼林伯的方向,林伯倒是对他关注些,感知到他的视线后便转向他:“白小公子可是有何事想询问老夫?”
白琅总觉得这人有几分同墨宴如出一辙的不靠谱气质,没敢直接问,再次看向墨宴。
墨宴这次将注意力放回他身上,问:“怎么了?”
白琅看了看他,看了看林伯,偷偷问:“林伯有什么来头么?感觉你好像对他和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因为距离近,他并未用传音,而是凑到了墨宴的耳边直接开口问。
温热的气息落在墨宴耳畔,轻飘飘的,就同白琅平日说话的习惯一般,软软乎乎,让墨宴差点便有些把持不住。
墨宴知晓在不清楚林伯真正来历实力之前,这时候最好是提醒白琅以传音的形式找他。
但他并未这么做,以同样的方式轻声道:“晚点我再同你说。”
“噢。”白琅听话地点了点头。
反正他所需的内容墨宴肯定会为他解答,早点晚点无所谓,他乖乖听着便好,总归不需要他操心的。
有了白琅的“打断”,墨宴总算稍稍收敛些方才的打量神情,对着林伯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是长辈,这般站着倒显得我们有些不合礼节了。”
他说得仿佛是客气话,语气用语又分毫不客气,同之前在庄府时面对庄致季那会儿比较类似。
白琅大致判断出墨宴对林伯的态度不算特别友好,暂且将林伯划分到“坏人”的阵营。
林伯倒是完全不介意,乐呵呵地走过来坐下,还非常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二位公子感情可真好啊。老夫看二位都是同类人,亦难怪会有这般命定的缘分啊。”
墨宴并不在意他这些虚无缥缈之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似的问:“听闻林伯很擅长于看面相,方才还对我家小白琅说,他仍有小劫难要经历。”
林伯亦是坦坦荡荡:“老夫不才,略通一二,恰巧见这位白小公子有眼缘,随意测算一卦罢。”
墨宴:“林伯真是谦虚了。实不相瞒,小白琅确实仍有些需要克服的小小磨难。只是不知林伯能否再看得出来,会是何磨难呢?”
墨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深邃黑眸间却不见多少情绪,似笑非笑的模样足以让寻常人产生本能的畏怯。
林伯全无变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似是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打量起白琅。
墨宴在白琅有所反应之前便伸手稍稍护向他的方向:“抱歉,小白琅不太喜欢被人细致打量。”
白琅被墨宴护着,情绪还算平和,只是仍在本能间往墨宴方向缩了缩,灰眸湿漉漉的,似是小鹿般无害温顺。
墨宴让林伯观面相,又不准他打量,本该是为难之语,但林伯心态依旧良好,还诚意十足地向白琅道歉:“哎哟抱歉抱歉,不知白小公子还有这个忌讳,真是唐突了。”
白琅还被他这热情的态度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回想着之前听到过的别人对“道歉”的回应,小声地说:“没、没关系。”
林伯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慈爱:“白小公子平素应当鲜少与人交际吧?小公子心性是难得一见的纯净,这般心性将要经历的小劫难,皆与‘人心’相关。”
白琅茫然地眨眨眼:“人心……?”
林伯:“嗯。难辨善恶是非,亦难辨有心无心之失。小公子你还是太容易被骗了,是该小心啊。”
墨宴此前同白琅说过类似的话,白琅便还算理解。
他对于这样比较熟悉的话题状态会更放松些,微微皱眉,有些苦恼似的:“那我应当怎么办呢?”
“这简单。”林伯兴致勃勃地同他探讨起来,“只要学会辨识人心,便不怕啦!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厉害?”
白琅:“……?”
他现下是完全确信这林伯亦是个不靠谱的。
林伯嘿嘿笑着,还问了好几遍他如何如何,白琅懒得再理他,低头喝茶。
林伯只遗憾地叹口气,又看向墨宴。
墨宴在他们对话的间隙,将林伯重新打量了一番,林伯看来时,正对上他眸底的冷淡。
林伯似是“本相毕露”,对着墨宴亦是不太着调的模样:“哎呀年轻人,也不要那么警惕,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见你们很有眼缘,便想聊两句罢了。”
墨宴可不信他,直白地问:“那不知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要伪装为凡人藏在这个小小村落内?”
林伯还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墨公子真是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不才,真的只是一介……”
林伯尚未说完,墨宴便突然道:“你是上面的人吧?”
他眸色淡淡,指尖轻敲桌面,说着询问的话,但语气中已是笃定。
世间人若是要看穿他人命数,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似林伯这般随口便能准确说出他们精确讯息,还不似有任何异样的模样,可并非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而且墨宴看不出他的修为,更看不出他是否有灵根,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上面”——天界的人。
林伯总算稍稍收敛了些神情,叹着气似的说:“哎呀哎呀,果然是年纪大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更为敏锐啊。”
此言便是承认了。
白琅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上面的人?”
墨宴简单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修炼到一定境界飞升后的人。”
天界上仙通常与他们冥界鬼使一般,都是世间人经过历练,在死后才能继任的仙职。
只不过天界亦有真正飞升得道之人,被天帝授予一定神职,墨宴这般解释亦不算欺骗。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飞升……是升天么?还有人能“升天”了都还活着么?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の奇妙脑回路(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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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墨宴自白琅若有所思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 问:“你又在发散些什么呢?”
白琅看看林伯,转向墨宴,先问了一句:“可以说吗?”
墨宴:“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
白琅便小声直言:“飞升的人, 是指升天了的人么?”
墨宴:“……?”
林伯听到他这话,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白琅从他们的反应当中看出自己自己的猜测大抵是错误的,更茫然了:“那不然是什么?”
修仙界得道飞升之人实在太少太少,近千万年来均是屈指可数, 哪怕是修仙界的话本,大多亦不涉及到飞升相关的内容。
白琅又鲜少有机会接触修仙事宜, 只知晓有飞升这回事存在,不知晓飞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墨宴哭笑不得:“罢了,一时半会儿大抵同你说不明白。等后续有机会了我再同你详细解释吧。”
涉及到天界之人, 难免会再拓展发散至冥界,历练中的白琅是不能知晓自己白无常身份的, 墨宴便暂时不再同他细论。
所幸白琅是个懂事的性子, 墨宴不答, 他便不细问, 继续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听他们的对话。
林伯坦白身份后, 墨宴对他的警惕才稍稍削减。
天界与冥界素不干扰,除却天界月老时常会找他们冥界孟婆帮忙之外,两界便再无其他人之间的交际。
无仇无怨,又同是为维护三界平衡, 往后“余生”都要尽忠职守的命, 他们没必要亦没这个精力与时间去为难另一方的人。
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万一有的人他就是比较闲比较想找事, 亦不可全无防范之心。
墨宴并未将戒备心放松得太多, 几番试探后确认这位林伯是天界的司命星官,本命司明熙,此番前往人界亦是为历练。
天界大部分上仙对于人世间所需要的了解相比冥界鬼使要高得多,冥界鬼使除却钟馗外基本在鬼使形态下是接触不了世间事物,亦不可与活人相见的。
故此冥界少有需要前往世间的历练,一旦有,那便是极其危险的一次旅途。
但天界不同,天界不少上仙本身就时常会到世间中行走,去看世间百态,去看众生疾苦。
他们的历练次数非常多,名头亦格外泛泛,有时是自己司管领域有差池,有时是隔一段时日重新到人间界走一走看看当下世态,还有时说不定只是和一时兴起四处逛逛。
天界之人几乎不会在历练时期遇到危险。
司明熙此次的历练便是到人间界感受当下世事,之前已花费十数年时间在人界游荡,最近一阵才来到落隐村。
他所在的林伯躯壳实则前一段时日便意外亡故,他用了些术法顶替了林伯的身份,让落隐村的族众自然而然地便接受了他一直就是林伯,林伯一直是他的观念。
而他此次来落隐村,便是特意在等白琅与墨宴。
“特意在等我们?”墨宴轻挑眉,“我们分属本就不同,可没有什么让你等候的理由吧?”
司明熙收了些方才不着调的性子,捋了捋胡子看向白琅,开口:“我本想同你们直说的,不过看样子这事或许还与白小公子历练相关,只怕不适宜让白小公子一同听,否则实在难以说清楚。”
墨宴马上便明白应当是与冥界前段时间的动乱,以及那只出逃厉鬼相关事宜。
他轻蹙眉:“这是我们的事宜,与你们不相干吧?”
司明熙摇着头道:“墨公子此言差矣。此事已涉及我们各界平衡,亦有可能有些不可为世人所知的辛密遭致纰漏,可不再是单单你们的事情了。”
墨宴还不知这厉鬼之事竟然已到惊动天界的地步。
他看向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白琅,思虑片刻后开口:“我可以同你单聊。只是这落隐村中仍有恶鬼觊觎小白琅,我不能让他独处。
“这样吧,今日便暂且到此,我先送小白琅回去,等晚些时候再去拜访你。”
墨宴做好安排,司明熙亦无异议:“可。那墨公子要来时,便以此为联络讯号罢。”
司明熙将一枚小小的玉环放在桌上,推到墨宴面前。
墨宴在慕箐芍处见过这样的“法器”,是天界之人独有的联络之器,不仅可用在人间界的沟通,亦可跨界交流,哪怕一人身处冥界,一人身处天界,都可以此作为联络媒介。
墨宴将之收下,司明熙亦不再多逗留,起身告辞离开。
等司明熙完全离开,白琅才终于再次询问:“他是谁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因此前司明熙对他的面相之词,白琅便难得听了全程对话,又因他们的相互含糊试探,实在没太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墨宴不愿欺骗他,只道:“是一些同我们到落隐村来的目的相关的内容。只是这些事宜还不适合现下的你接触,所以你还是不要听了。等日后时机合适了,我会再告诉你的。”
“噢……”白琅同不久前一般,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
但这次却不似之前那边应完便算。
这是短短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墨宴第三次同他说这样的话了。
原先白琅是不在意这些的,但墨宴的状态让他感知到今日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可他却还是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
墨宴大抵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白琅轻垂眼睫,心底染上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小小失落。
墨宴心绪被司明熙所言之事牵绊住,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白琅的不对劲,待他再看向白琅时,他已恢复了同平日一般无二的神情。
他没多想,起身:“不说这些了,我们也回去吧。今日出趟门见到这么多人,也辛苦你了,带你回去好好休息。”
白琅慢吞吞地点点头,跟着站起身,与墨宴一道回了方慕雅房间里他们的院子。
凤鸣之前便被墨宴赶走,在祭祀仪式结束时便跟着方慕雅回了院子,他们回去时他正同方慕雅一道编篮子。
“小白哥哥!”凤鸣选择性地忽视了墨宴的存在,欣喜地同白琅打着招呼。
白琅看向他们,疑惑:“你们在做什么?”
方慕雅笑着同他说:“我在教小凤鸣编竹篮子。落隐村周围都是大片竹林,因此我们族中之人基本自幼都识得些竹编的小技巧。我可是学得最好的,族里很多人家中需要的篮子都是我编的呢。”
说这话时方慕雅格外自豪,一边说,手中动作都不带停的,编出来的竹篮子摞在一边,看着确实精巧结实。
白琅产生了些兴趣,看向墨宴。
墨宴笑着说:“想玩便一起去玩吧。”
白琅乖乖点头,搬了张小板凳坐到方慕雅那边去。
仨小孩其乐融融,墨宴看着白琅好奇专注地盯着方慕雅的动作,须臾,敛了眸间原本的笑意。
既然他家小白琅有事可做了,那他也不能再耽搁关于这厉鬼之事了。
墨宴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出门直接去找司明熙。
白琅注意到墨宴那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这是墨宴头一次不同他说一声便径直离开了。
走这么急……是要去找那个司明熙么?
好像是什么很着急很重要的事情……但似是因为他不能听懂,亦帮不上忙,墨宴还得专程送他回来一趟再匆匆忙忙地离开。
墨宴好忙哦,可他好似帮不上忙。
白琅轻抿唇瓣,情绪莫名又低落下去。
“白琅哥?”方慕雅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白琅回神,收回了视线,摇摇头:“无事。”
他情绪本就细微,收敛得很快,凤鸣与方慕雅都察觉不到太多异常。
方慕雅没注意到墨宴走,还以为他只是觉得竹编篮子有些无聊,想了想问他:“白琅哥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动物之类的?”
白琅通常无太多偏好,但听到方慕雅这么一问,脑子未动,嘴巴先下意识说:“狐狸吧。”
他说完,自己都顿了下。
他喜欢狐狸么?大概……是喜欢的?只是他不记得原因了。
方慕雅继续:“喜欢小狐狸呀……那我教你做一个竹编小狐狸如何!编小动物我亦是很擅长的!”
白琅被方慕雅这话重新吸引了注意,灰眸间带上些好奇的期待。
凤鸣的期待比白琅更为明显:“好呀好呀,我也想学,然后做给小白哥哥!”
方慕雅便抽了竹条,准备先示范一遍。
凤鸣是个急性子,等不及示范,干脆亦抽了根直接尝试跟上。
竹编小狐狸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计,不过凤鸣在这方面天赋还算不错,只是跟着方慕雅学过编竹篮子后,便大致掌握了方慕雅的教习节奏,基本都能跟得上。
片刻后,一丑一精致的两只竹编小狐狸便出现在白琅面前。
凤鸣看着手中那只丑丑的小狐狸,不太满意,亦不气馁,先将这只给了白琅:“这个给小白哥哥!虽然还不好看,但我多练练说不定便完美了!”
白琅接过了凤鸣递来的竹编小狐狸,脑海中忽地又冒出些莫名的片段。
似乎是……曾有谁也总爱在一个特殊的日子,给他一只编出来的小狐狸。
竹编的,草编的,纸折的……各式各样的小狐狸。
是谁来着?
白琅记不真切了,只依稀冒出个印象,似乎有那么个人总会说,他就像只小狐狸,看着单纯,实则不知揣了多少坏心思。
白琅并不理解这句话,只是将每一只小狐狸都好好地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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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白琅看着竹编小狐狸愣神, 凤鸣还以为他这是嫌丑,难过地问:“还是有点太丑了么?”
白琅闻声回神,听到他的话, 重新看一眼凤鸣的那只小狐狸,点头:“是挺丑的。”
凤鸣被一箭穿心,蹲起小角落独自伤心。
方慕雅笑着安抚:“小凤鸣初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白琅哥只是性子太直, 别难过,多来几次熟练了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凤鸣亦是个好安慰的小孩性子, 在角落重新振作起来,回来拿上小竹条,大有一副今日不做到完美便不休息的架势。
方慕雅不干扰他的“斗志盎然”, 又问白琅:“白琅哥方才是在想什么呢?”
白琅苦恼着说:“我模糊中产生了点印象,似乎曾经亦有什么人时常会给我一只各式各样的编织小狐狸, 只是我不记得是谁, 为何而送, 我又把那些小狐狸放到何处去了。”
方慕雅知晓他失忆之事, 根据他所透露出来的一些过往, 推断:“应当是你师尊送你的吧?你师尊对你那么好, 你又喜欢狐狸,说不定就是他为了哄你开心给你做的。”
白琅觉得这个推测似乎确实合理。
虽说他并无此前的记忆,但根据墨宴的言语,他大致拼凑得出来在他离开他曾经的家之后, 便基本都与墨宴待在一起。
家中之人……应当不会有给他送小狐狸的, 那便只能是墨宴了。
那墨宴送他的那些小狐狸, 会在哪里呢?
白琅正思虑间, 旁侧的凤鸣撇了撇嘴:“我倒觉得不一定会是那个墨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还编小狐狸。”
方慕雅:“还好吧。至少我觉得以墨公子对白琅哥的上心程度与偏爱, 说不定呢。”
说到这,她无奈轻笑:“倒是小凤鸣你,我感觉你对墨公子的偏见似乎很大啊。”
凤鸣提到这个就生气,哼了一声:“若非墨宴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我亦不至于被关在一个别无活物的洞府里数百年。若是不想对我负责当初不捡我回去那不就好了,是生是死皆是我自己的命数。
“而且看他后来的模样根本就是忘了还有枚高贵的凤凰鸟蛋在他洞府里!不然为何会这么多年不回来?我还以为他这是直接死外边我永远出不去了。”
他说得愤愤,可惜普通人族的方慕雅并不能完全共情他的遭遇。
百年时间对于资历深的修士妖族而言,或许不过转瞬即逝,但对于只有十七岁的方慕雅,只有十八年认知的白琅,以及只有百年经历还基本都在洞府的凤鸣而言,都是一个很漫长的数字。
独自在方寸之地中蜗居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最开始还会对捡他回去为他提供庇护的人表示感谢,到后边难免会因太长时间的枯燥乏味而转变心态。
若非凤凰妖族自破壳时期便具备照顾自己的能力与认知能力,亦无需进食,只怕是等墨宴白琅他们上次回去,见到的便是一具干尸了。
方慕雅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
凤鸣化愤懑为动力,直接开始动手继续编新的小狐狸。
方慕雅亦转回竹编的话题来,问白琅:“白琅哥你要学么?学会了的话你还可以送给你师尊呢!你师尊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琅听到他提及墨宴,这才多了些兴致,听方慕雅的话拿了些竹条备用。
方才方慕雅示范时白琅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他本身又是过目不忘的资质,跟着方慕雅学的这一遍上手特别快,编出来的第一只小狐狸就与方慕雅发大差不差。
“白琅哥你这也太厉害了吧。”方慕雅满是惊奇,“我头一次遇到第一次就能编这么好的人!”
白琅歪了下脑袋:“难道这个很难吗?”
他眸色单纯,并无任何旁的意思,完完全全只是感到疑惑。
凤鸣看了眼他编出来的小狐狸,又看了眼自己第二只仍旧丑丑的狐狸,好不容易积攒得来的动力泄了个彻底。
人不能和人比,妖也不能呜呜呜呜。
方慕雅则是兴头一下便起来了。
她难得遇到这么有天赋的人,又问:“白琅哥还有没有什么其余想编的小动物?你这天赋这么好,不多学点那也太浪费了啊!”
白琅并不觉得第一次就编出精致的竹编小动物是何稀奇事,还不太明白方慕雅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开心。
编小动物的过程对白琅来说还算能打发时间,大抵便同练字给他的感觉是类似的,都需要专心致志地去做一件事情。
他对这个活动可以接受,虽不明白方慕雅情绪因何而起,但还是同意了多学一些别的。
方慕雅摩拳擦掌,问:“那你还想学什么?我会的可多了!”
白琅想了想,脑海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并未过多思考,直接开口:“蝴蝶……可以吗?”
“蝴蝶吗?可以呀!这个我也很擅长!”方慕雅一口答应下来,又给他塞了一大把竹条子,教他编竹蝴蝶。
中途方慕雅随口问:“你也喜欢蝴蝶吗?蝴蝶确实和你这性子也蛮配的,轻轻巧巧的一小只,还自由自在的。”
白琅垂眸,跟着方慕雅的动作将一截竹条串进某处,摇头:“不是。”
被问及还想学什么时,白琅脑海的第一反应便是蝴蝶,这确实不是他有多喜欢,而是他突然便觉得,蝴蝶很适合送给墨宴。
他莫名的就是觉得墨宴很累,他似乎总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但以他那样的性格又该是肆意潇洒的,像蝴蝶一样,轻巧地便能自在飞舞于各处地方。
他并未同方慕雅过多解释,方慕雅亦未在意,教完了他编小蝴蝶,又开始教他其余各式各样的东西。
待临近晚膳时辰,墨宴回来找白琅时,白琅脚边已经堆了一圈的小动物。
白琅在墨宴回来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他。
方慕雅原本还在教他编小猫,白琅径直放下了编到一半的竹条子,起身去找墨宴。
方慕雅正准备往下说的话卡在了一半。
她看了看白琅那边的半成品,又看了看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白琅背影,伸手摸了摸下巴。
另一头,墨宴亦注意到过来找他的白琅,收敛起回来前不太好的情绪,笑着用他打招呼:“晚上好。这么着急过来找我,可是饿了?”
白琅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就想到墨宴身边来,闻言便点了点头:“嗯。想吃你做的饭了。”
墨宴只当他是真饿了:“行,那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去做。”
白琅“嗯”一声,见墨宴抬脚就要走,本能地又喊了他一声:“墨宴。”
“怎么了?”墨宴顿住动作,“可是还有何事要同我说?”
白琅却想不出自己是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萎靡地摇头:“算了,没事。”
墨宴神情疑虑:“你这神情看着可不像是无事的样子。究竟是出何事了?若是有事一定要同我说。”
白琅还是摇头,小声说:“没有事。就是想跟着你。”
墨宴怔一下,只见白琅微微低着头,终于注意到他情绪不是很高。
有了白琅几次不是觉得他想杀他就是觉得他想利用他的经历,墨宴并不会将白琅这话当作是对他的依赖或是想亲近他,只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今日祭祀仪式之后,白琅似乎都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凤鸣与方慕雅还在另一边,墨宴便稍稍耐住性子,问:“那你可要同我一起去膳房?那边有椅子,你可以坐在旁侧等我。”
白琅应了下来:“好。”
墨宴便带着白琅直接往膳房去,给他搬了张椅子,坐在一个不会被烟火气味呛到的位置。
白琅就乖乖坐在这个角落里,温顺又安静,仿佛真的只是变得黏人,想跟在墨宴身边。
这样的状态对白琅而已还是有些异常了,墨宴上一次见他情绪这般低落还是在去湖畔边被厉鬼吓到时。
墨宴实在担忧,走到他面前,详细问:“你怎么忽然不开心了,是因为司明熙的事情么?”
他蹲在了白琅的身前,是少有的稍稍抬头仰视白琅的视角。
白琅对上他视线,想了想,点头:“嗯。”
墨宴继续问:“是因为我有事情瞒着你,让你觉得不安了么?”
白琅又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须臾,他泄气似的说:“我不知道……”
他对情绪的认知本就薄弱,要他自己去分辨这复杂的情绪,还是太难为他了。
墨宴便换了个方式引导他:“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对我不需要任何拐弯抹角,能不能回答我都会给你回应。”
白琅思考着,上来便问了个最直接的问题:“你和司明熙,到底是要聊什么事情?”
墨宴不是没有过不带他听正事的时候,亦有过不能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大部分正事都是顾及到白琅自己不想听,而那些难以回答的白琅基本都知晓大概是哪个方面的事宜。
这次却不一样,这次的墨宴明确地表示了他不能听,并未他完全不知他们在商议什么内容。
白琅不喜欢这种感觉。
墨宴并无事事皆需同他报备的义务,但为了让白琅能够安心,他总会尽可能详尽地说明,尽可能先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听。
这般直接默认不允许他听的内容,确实让白琅有些不安了。
倒不是觉得墨宴会瞒着他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
白琅努力辨识自己心底的情绪由来。
只是墨宴的这般隐瞒,似乎是给了他一种不安感,一种对于自己不能帮上墨宴的忙的不安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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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墨宴对上白琅低落的视线, 心底亦是不好受
他不愿对白琅有所隐瞒,但更不想因此而害了白琅。
他耐心地解释:“这件事情我确实不能同你细说,但我可以保证不是对你不利的事情, 只因这件事同你的历练相关。”
说话间,他伸手指向了白琅胸前始终带着的那枚玉珠。
白琅下意识抬手抚了下,不解:“与我的历练有关……?”
墨宴:“嗯。你易受恶鬼觊觎便是与你的历练有关,今日我同那司明熙去聊的, 便是与你的历练,与那些觊觎你的恶鬼相关的事宜。”
“我现下还不能同你太详细说明, 要等你这枚玉珠内的黑雾完全消散,你的历练顺利结束后,才能将这些事宜告知予你。”
说到这, 他又笑一下:“不过到那时,不必我说你自己应当都能全部记起来了。”
白琅大概明白了些:“是与我缺失的记忆有关么?”
墨宴点头:“对。所以我现下不能告诉你。但绝不是有意要瞒你, 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你可以放心地信任我。”
白琅仍未能完全理解“信任”, 但墨宴这么说了, 他便点头应下来。
墨宴便继续问:“那你现下可还有别的想问我的?”
“那……”白琅思索着问,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他并不在意墨宴到底瞒着他什么, 他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墨宴的忙。
可惜墨宴并未理解他的这层意思,笑着戳一下他的脸颊:“你好好的待着,别出事,别不开心就可以了。你若难过了, 我还得想办法来哄你。”
他这只是句玩笑话, 白琅却听得认真, 理解成他能够帮上的忙, 就是不给墨宴添麻烦。
他点头:“那我知道了。”
只要乖乖的, 就能帮到墨宴了。他很擅长乖乖听话的。
墨宴便没再多言,站起身:“那我去做饭了。”
白琅“嗯”一声,仍坐在原处,似是真的准备看着墨宴准备膳食。
墨宴并不在意白琅的旁观,同平常一般按部就班地去准备他该准备的事宜。
他先将米饭蒸上,又思考了一下今日要给白琅做些什么,之后才从储物法器中将食材一一拿出来备置好。
白琅坐的角落正好能让墨宴完全身处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还是头一次全程围观墨宴做饭的过程。
墨宴本就熟悉做饭的流程,又给白琅做了那么多次,整个过程都很顺畅。
他将菜全部提前处理备置好,便直接用了自己的火灵力生火起灶,先去做了荤菜。
方慕雅院子中住的人并不多,这边便是小灶台,但难免有油烟升起,又因墨宴的灵气护体而只能虚虚飘浮在他身体之外,浸染不到他分毫。
做饭本是件繁琐事宜,不过墨宴似乎乐在其中,心情很是不错,动作间利落熟稔。
他的一头白发在开始炒菜前便被他简单地束起,稍有些宽大的袖子亦被扎成了不影响行动的窄袖。
白琅原本还在看墨宴的动作,但看着看着又不由得转移到了墨宴的脸上。
俊逸潇洒的模样看着与这厨房格格不入,唯有熟练的动作给他添上几分如同凡尘世间普通一员的烟火气。
特别好看。
白琅只觉自己的心底似乎莫名其妙的多跳动了几下,但他并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从见到墨宴的第一眼起——排除他戴着那副丑丑的面具,自他摘下面具后算做第一眼——白琅其实便觉得,墨宴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他会愿意跟墨宴走,听墨宴的话,真正的原因并非他单纯好骗,谁来便跟谁走,实则只是因为墨宴长得很符合白琅的审美。
即便墨宴大部分时候不靠谱,即便起初他觉得墨宴迟早也会杀了他,他亦会跟着墨宴走。
白琅虽不懂如何真正去分辨好人坏人,去辩清恶意与善意,但他始终都有自己的主见,他清楚何事是他愿意做所以去做,何事是他不愿去做但不得不做。
跟随墨宴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愿意的,并非完全是因为那时的墨宴说他有钱。即便墨宴不曾提及银两之事,白琅最终还是会跟他走的。
无关信任与心机——只是墨宴长得完完全全符合白琅审美点罢了。
白琅盯着墨宴看了许久,直至墨宴将膳食完全做好,给自己和他都套了个净尘术,白琅才终于回神。
他看着墨宴手中提着的食盒:“做好了吗?”
墨宴:“嗯。走吧,你不是饿了么?回房间去用膳吧。”
他说着,先一步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在门口等着白琅起身跟过来。
白琅便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墨宴身边,垂眸看着他另一侧空空荡荡的手心。
墨宴……很久没有牵过他了。
白琅只思虑了片刻,在墨宴察觉到他的异样前又收起了情绪,跟着他回到房间。
方慕雅与凤鸣都已不在庭院内,应当是一道跑去哪里玩了。
白琅并未太多在意他们,走进房间,又见到桌上堆了不少竹编的小动物,是他方才跟着方慕雅学的,他自己编的那些。
墨宴还不知这件事情,只记得方慕雅时常会在庭院中摆弄竹条。
他问:“这些是什么?方慕雅送你的?”
语气听着有些微妙。
白琅摇摇头:“我自己编的。是方慕雅教我的。”
墨宴闻言,情绪一下又换了,赞叹地说:“你自己编的?那真不愧是我们小白琅,才学这些都能编得这么好看。你编了这么多,可是要放置到何处去当装饰?”
他将食盒暂时放到一侧,上前去饶有兴致地挨个查看了一番:“你看看你自己最喜欢哪几个?我给你摆出来,其余的我先帮你好好收起来。”
白琅还是摇头,把这堆东西都推到墨宴那边去,说:“送给你的。”
“……嗯?”墨宴顿一下,“送给我?”
白琅点头,又单独将里边的那只竹编小蝴蝶拿出来,递到墨宴面前:“方慕雅说,送给你的话,你一定会很开心。”
小蝴蝶不过巴掌大,做得精致小巧,虽不免有些竹条上的毛边漏出来,但并不影响小蝴蝶的精美,反倒添了几分不熟练时的笨拙尝试。
很可爱。小蝴蝶是,做小蝴蝶的人也是。
墨宴心底软乎乎地塌陷下一块,接过了小蝴蝶:“谢谢你小白琅,我很喜欢,也确实很开心。”
得到墨宴肯定的答复,白琅便放了心,等着墨宴先自行将桌面上的竹编小动物收好。
收到最后,墨宴才察觉到这里边还有一只竹编小狐狸。
小狐狸相较于其他小动物,会显得更加粗糙一些,看得出来应当是最早几只尝试编织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这小狐狸也是方慕雅想到要教你的么?”
白琅抬眸看去,回答:“小狐狸是她教我的第一个。她问我喜欢什么小动物,我就说了小狐狸。”
墨宴眨眨眼:“你喜欢小狐狸么?为何?”
白琅歪了下脑袋,似是思索了会儿,但仍思索不出来:“我不知道。我只依稀记得,似乎曾有人会在特定的日子里送我一只编织出来的小狐狸。方慕雅说那个人可能是你。”
他又看墨宴,好奇:“所以,那个人是你么?”
墨宴并没想到白琅会对这个有印象,过了会儿才说:“对,是我。可你应当完全不记得那段事宜才对……”
他们两人自见面时起,便已经是绑定的黑白无常使了。白琅的历练前提便是将这段记忆完全忘却,只有可能陆续回想起一些生前相关的记忆。
他不该记得这件事情的。
除非……除非这件事情给白琅留下的印象,比他生前那些心理阴影的遭遇还要深刻。
墨宴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那只小狐狸。
给白琅送小狐狸是在墨宴收到他给的花灯之后,那时他还不知他对白琅其实是动了心的心思,只是觉得他好像也该给白琅做些什么。
但白琅之前嫌他烦的事情仍让墨宴有些不开心,他思来想去便在那之后的每年白琅的生辰,给他送一只自己编的小狐狸。
有时是草编,有时是竹编,有时是纸折,具体用什么全看他当时手边有什么。
送小狐狸亦是因为他觉得白琅就同狐狸一般,长得白净乖巧,实则心底不知藏着什么坏心思,冷漠得很,根本养不熟。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小同僚,一方面又为了学编这个小狐狸割伤了好几次他自己的手。
身为鬼使他们已不会流血,但只要使用的是冥界的东西,该有的痛感还是会在。
他还想着反正白琅这么冷漠无情一人,收他小狐狸时亦是连句谢谢都没有,同往日一般走神放空,像是没看到他。
那时他还觉得白琅只怕转头就会把他送的小狐狸给丢掉,这么一想他便又有些愤懑,但还是很坚持的在每年白琅生辰时送他一只小狐狸。
如今得知小白琅的本性,墨宴便理解他当时应当只是完全没理解送小狐狸是何意,不说谢谢也只是不懂这些礼节,连什么是打发时间都不懂,自然只会习惯性地放空自己。
但并未想到,这样的举动原来还能在小白琅心底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象。
墨宴对上白琅澄澈的灰眸,忍不住问:“那你可还有印象,这些小狐狸你如何处置了?”
白琅回想着说:“我只记得我好好收起来了,但具体放在何处我想不起来。”
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墨宴惊喜。
他原以为只会被随意对待丢弃的心意,原来一直也有被白琅好好珍藏。
那白琅对他……是否也并非没有特殊感情呢?
第88章
白琅并不懂寻常的感情, 因而墨宴亦未将思绪发散得太过。
不管白琅是否对他有过特殊感情,得知他曾经的心意并未被糟蹋,他便已经满意了。
果然还是他家小白琅最懂事可爱了。
墨宴心情颇好, 将小狐狸留给了白琅自己,收拾好桌面便将饭食一一摆放好在桌面上。
白琅安安静静地用膳,他便去应此前答应白琅之事,去了书桌那边给他写临帖。
墨宴并无写临帖的经验, 便照着其他的临帖内容以自己的字迹重写了两遍,一遍是比较端正齐整的, 一遍稍微飘一些,带有明显他自己的风格,由着白琅选。
临帖内容比较多, 直至夜间白琅要休息时墨宴都还未写完。
白琅窝在房间里看了一晚上话本,自己估算了下时辰, 放下话本想找墨宴说一声, 又见到他坐在书桌前专注认真的模样。
今夜一个晚上, 除却中途房间的茶水喝完了, 墨宴去重新沏过一壶, 便几乎都不曾休息过。
往常白琅只是练字练大半个下午便会觉得手腕不适, 墨宴写那么久……没问题吗?
白琅正思虑间,墨宴已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这才察觉时辰,放下笔起身:“是困了么?那准备上床休息吧。”
这段时日白琅早晨起来时, 墨宴仍会给他打些浅浅的胭脂水粉用以修饰气色, 他便走到白琅身边, 先用净尘术替他将胭脂水粉去除。
他走过来的途中, 白琅还注意到他无意识间揉了揉手腕。
果然还是会累的吧。
白琅坐在原地, 乖乖地等着墨宴帮他解开发带,轻柔地将发丝重新梳理顺。
“好了,换衣裳睡觉去吧。好好休息。”墨宴将发带卷起来放好,笑着揉一下白琅的脑袋。
白琅抬头看他:“那你不休息吗?”
“嗯?”墨宴一时都还未理解他的意思,将他话里的休息当成了睡觉,“我当然不用休息,你睡你的便好,正好我趁今夜把你给你的‘奖励’做好,明日你若想,便能继续练字了。”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
白琅重新低下头,并未回答,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床榻边去,宽衣入榻。
墨宴见到他躺下后便回到了书桌边,顾及白琅怕黑,在卧房内留下一盏烛灯,靠近书桌的位置则并未熄灯。
往常白琅都会在这时直接乖乖闭眼入睡,今夜却还是想着墨宴方才不经意的那个揉手腕的举动。
他稍有些睡不着,许久后睁眼,看向了墨宴那边的方向。
这个房间不太大,书桌亦是后来应白琅要求加的,自床榻方向可以轻易看到书桌那边的情况。
兴许是以为白琅已入睡,墨宴状态比晚间白琅在屋内看话本时要放松一些,隐约可以看出他正皱着眉,似是按捺着什么似的模样。
须臾,他放下了笔,指尖似乎在空中轻画了一个纹路,紧接着白琅便见他的手心上燃起一小簇火状的怨气。
白琅怔了怔,又见墨宴抿唇,收拢掌心将那缕怨气重新收回了体内,面色明显比之前还要差上一些。
是墨宴体内那些在侵扰着他的怨气吗……?
白琅愣愣地看着。
白日时墨宴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上次在庄府时同他说过他体内仍有怨气侵扰,白琅便以为是因为他厉害,所以侵扰得亦不会特别难受。
可看墨宴此时的状态,他白日时分明就是在强撑。
他体内侵扰他的怨气已经多到有要溢出来的趋势了。
……这得多难受?
但偏偏墨宴从不在任何人前表现出来。
白琅突然觉得心底很不是滋味。似乎变得有些酸胀,还有些涩涩的。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情绪,他明明并未吃任何酸苦的东西……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琅闷闷地收回视线,缩进了被窝里。
墨宴不想让他知道事情,那他便乖乖地“不知道”吧。
……
次日早晨,没睡好的白琅难得早早便睁眼醒来。
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起身,只见窗户外天色都未完全亮起。
好早,可是睡不着了。
白琅在床沿边坐了会儿,没等到平日总会在他醒来时第一时间过来的墨宴。
是不在房间里么?
白琅缓缓神,往四周看,第一圈还未仔细留意,到环视第二圈才察觉书桌那边趴着一个乌漆嘛黑只有头发是白色的身影。
……墨宴在休息?
白琅愣愣地眨一下眼。昨夜墨宴才同他说过他不需要休息。
他站起身,走到墨宴那边,还未来得及试图叫一下墨宴时,墨宴便被他靠近的动作惊醒。
他猛地坐起,下意识戒备靠近之人,黑眸间并无分毫初醒会有的茫然,冷若冰霜,蓦地一下扫向白琅,仿佛下一刻便会突然袭向他。
但当他目光触及到白琅的一瞬间,眸间冷意又化作怔然:“……小白琅?”
他嗓音稍有些沙哑,不知是方才的浅眠,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导致。
白琅第一次被墨宴这么凶地看过来,哪怕只有一瞬,还是被他的眼神吓到,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小步,眼尾泛起些红意。
好凶,好吓人。
墨宴慌忙起身:“对不起小白琅,我不是有意要凶你,我只是碰到有人靠近的本能反应。”
他走到白琅面前,身上带着丝缕冷彻骨髓般的寒意。
是墨宴尚未来得及掩盖的,怨气侵扰的痕迹。
白琅又往后退了小步,不愿让墨宴靠近他。
墨宴顿在原地,伸向白琅的手凝滞在半空。
他蜷了下指尖,有些无措。
旁的什么事物吓到白琅他还能安慰,可若是自己成了这个源头,他却忽地生出了些胆怯,害怕自己贸然再上前,可能会使得白琅更为抵触他。
平素逍遥自在惯了的墨宴哪里应付得来这样的场面。
他蹲在原地不知所措,身边的丝缕怨气倒是随着他的意识清醒渐渐被他克制住。
冷意逐渐消退,白琅站在与墨宴两步之隔的位置,缓和了被惊吓的情绪,但心底仍有些莫名的闷。
为什么呢?是因为被墨宴吓得有些狠了么?
白琅不知道,只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微微泛红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好似特别委屈可怜。
“小白琅……”墨宴唤了他一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会更加惹白琅不悦。
白琅听到他无措又慌乱的语气,低下头,闷声说:“我没事。”
只是这神情怎么都不像无事的模样。
……至少还愿意交流,应当就不是讨厌的意思。
墨宴缓和下情绪,向他解释:“我偶尔休息的时候都是浅眠,一旦有人靠近我便会下意识警惕戒备。方才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对不起吓到你了。”
白琅并未应答。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本就不擅长应对这种场景的墨宴便更弄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须臾,还是白琅最先说:“我饿了。”
墨宴立马顺着他的话题应下来:“饿了么?那你先在房间收拾会儿,我去给你做早膳。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好不好?”
白琅“嗯”了一声,并无往日那般轻易被哄好的小期待,仍听不出情绪几何。
墨宴便先给他打了水回来,供他洗漱,旋即才走出房门,准备往膳房方向去。
只是在关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眼站在屋内心情依旧很不好的白琅。
看来他的本能反应还是把他家小白琅吓得太狠了。
墨宴垂眸,伸出手心,于手心间凝结出一缕黑色雾气。
——这既是他的魂力具象化,亦是此刻纠缠在他体内的怨气具象化。就在昨日,他体内那些原本尚且可控的怨气变得愈发不安稳了。
昨日他同司明熙详细聊了三界事宜,就目前司明熙那边得知的情况来看,冥界前段时间的动乱已穿到了天界去。
司明熙是司命星君,司管世间命数,是真正能“测算命数”之人。
他此番历练中途,便察觉到冥界规则似有泄露,出现了人为恶意“制造”的恶鬼——这说的便是庄府里,庄陶庄瑜的娘亲,慕欣叶。
但恶鬼成因必然是只有死过一回才能知晓的,冥界独有的,世间人不可能得知的规则。
厉鬼出逃是在白琅封印记忆投身人间之时,慕欣叶化作恶鬼却是更早近两月的事情,因而在厉鬼出逃,冥界动乱之前,人间界便已经有“人”得知了冥界规则。
此事墨宴亦同冥界那边汇报过,只是尚不能真正正式慕欣叶化作恶鬼是人为还是巧合,冥界又正处人手短缺之时,暂未有这个时间去处理这不知真假的事情。
墨宴原本想再留意一番是否还有这样的“巧合”,但司明熙的这番“测算”,已真正坐实了这件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最让墨宴在意的事情,便是司明熙测算出弄清楚此事最关键的节点,是一段丢失记忆。
【“是一段你与白琅共同缺失了的记忆。”】
墨宴回想起昨日司明熙认认真真告诉他的那句话,闭了闭眼,将手心的“焰火”重新收拢。
依照司明熙之言,他与白琅都曾丢失了一段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的记忆。
但墨宴从找到白琅时起的所有记忆都是连贯的,他根本不知道他丢失了那段记忆。
他体内的怨气会失控,便是因为他调动了自己的魂力去搜寻自己识海中的记忆,但一无所获。
他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忘了他和白琅怎样的过往。
第89章
今日白琅起得太早, 待墨宴做完早膳回来时天色才蒙蒙亮。
白琅已恢复平日般的神情,坐在桌旁安安静静等“投喂”。
墨宴稍松了口气,亦同寻常般别无二致, 将早晨时那个小意外彻底翻篇。
他将桂花糕放置在白琅面前,又给他沏好茶水,保管让白琅能吃得开开心心的。
白琅情绪仍不算太高,只是见到墨宴这忙前忙后的状态, 便又想起墨宴昨日同他说的话。
他想帮上墨宴的忙,那便只要乖乖的不出事, 也别不开心就好。
他不能不开心,不然墨宴还要花心思来哄他。
白琅收敛起自己的小情绪,慢吞吞地拿起糕点咬下。
香甜的桂花气味自舌尖蔓延, 清甜不腻,正好亦可缓解白琅原本有些沉闷的心绪。
他借着桂花糕与适口甘甜的茶水平缓下了心情, 墨宴亦终于找到机会问他:“小白琅,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白琅小口地先将手中那块糕点吃完, 之后才回答:“没睡好, 醒了就不困了, 干脆便起来了。”
墨宴轻蹙眉:“没睡好?可是身体有何处不适?”
白琅摇头:“没有。”
墨宴疑虑:“那为何会没睡好?还是晚间做噩梦, 梦到些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白琅想了想,昨夜确实梦到了些墨宴生病出事的事情,算得上不好的东西。
他便点点头:“嗯,做噩梦了, 梦到你出事了。”
白琅一手握住茶杯, 轻垂眼睫, 似是在说什么很普通的事情。
墨宴心底却微微颤了一下:“那你方才不开心, 亦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么?”
白琅又捏了一块桂花糕, 轻轻点头。
墨宴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一方面这代表了白琅对他还是关心的,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自己成为白琅不开心的缘由。
他放缓语气,安慰白琅:“梦都是反的,小白琅你放心吧,我既然承诺了会好好保护你,自然不会让我自己出事,梦里的事情你不必当真。”
白琅听着墨宴的话,咬了一口桂花糕,低着头。
骗人。
墨宴明明说过不会骗他,可现下分明就是在说谎。
他昨夜梦中梦到的,便是墨宴因怨气侵扰丧失了神智,又不愿自己伤害白琅,便自尽而亡。
但在墨宴死后,那怨气还是失控了,直直向白琅而来,侵袭他的身躯。
梦中并无怨气侵扰时那般冷到刺骨的感觉,白琅是被窒息般的感觉给憋醒的。
白琅没有表露自己的这些情绪,仿佛真的被墨宴安慰好了,乖乖地吃糕点,不再去想夜间的那场噩梦,与早晨时的那次惊吓。
早膳结束后,墨宴还有事情要去找司明熙,同白琅说了一声后便离开。
闲来无事之下,白琅拿了灵剑到院子内去练剑。
他并不懂如何真正排解自己的情绪,唯有练剑是最能让他专注着,忘却其余一切事情的。
白琅将剑招过了三四遍,直至感觉到有些疲倦才终于收剑归鞘,呼出口气,一回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排排坐在不远处的凤鸣和方慕雅。
凤鸣兴奋地鼓着掌:“小白哥哥好厉害!你练剑的模样也太好看了!”
方慕雅亦是啧啧称赞:“上次就想说,白琅哥你认真练剑的模样真的太有那种清冷小美人的感觉了。”
白琅没听懂方慕雅在说些什么,收了剑回屋里去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凤鸣已经麻溜地给他搬来了椅子。
“小白哥哥快来坐!今日难得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呀!”
白琅抬头看了眼这几日一直都挺晴朗的天色,不太理解凤鸣这个“难得”是从何而来。
不过他素来不是较真的人,便倒那边去坐下。
凤鸣在化形后便被墨宴禁止与白琅同睡,亦拥有了独立的房间。
他的房间与方慕雅房间较为相近,这一人一妖又很是投缘,这几日关系发展得还挺要好。
他们只是坐在院内都有许多话题可以聊,性子安静的白琅便只是在旁侧听着,在走神间不知不觉又回想起了昨夜和今早所知晓的,被怨气侵扰得愈发严重的墨宴。
明明说过不会骗他,不会隐瞒他,又为何……为何偏要说什么他身体无事?
在在知晓墨宴身体异样时,他心底的那些莫名心绪又到底是什么?
白琅有些泄气。
他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白琅哥?白琅哥?”方慕雅疑惑的声音传入白琅耳中,终于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眸底重新聚焦,看向方慕雅的方向:“怎么了?”
方慕雅担忧地问:“白琅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呀?感觉你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凤鸣直接进行了一个大胆猜测:“你昨夜到今早都只同那墨宴待着,是不是墨宴欺负你了?若真是他对你不好,你同我说!我……我可以帮你去烦死他!”
凤鸣单手握拳,哪怕根本打不过墨宴,气势上亦不肯输掉分毫。
白琅想了想,摇头,并未进行任何解释。
方慕雅还想再问,这时外院却传来了些有人前来的动静。
他们齐齐扭头去看,便见来者是方慕雅的姑姑,潘夫人穆蔓。
“姑姑!”方慕雅欣喜喊了一声,马上便将白琅之事暂时抛到了脑后去,“姑姑怎么过来了,是来找墨公子和白琅哥的么?”
穆蔓莞尔:“雅儿早啊。我只是闲来无事,想来找你聊聊天。”
说完,她将视线放到白琅与凤鸣身上:“白小公子亦早呀,这位小公子又是……?”
凤鸣面对小孩还比较活泼,但长期的孤寂让他并不不擅长面对“长辈”,忍不住往白琅那边的凑了凑。
还是方慕雅在这时介绍:“这位是凤鸣,是墨公子与白小公子带来的那只小白鸟,白凤族的幼崽,前段时日刚学会化形,还未来得及去同姑姑与姑父打声招呼。”
穆蔓了然地点点头:“原是如此。”
方慕雅已经起身跑去了穆蔓身边,挽着穆蔓的胳膊,看起来很是亲密。
她亲昵地问:“姑姑不是平日要同姑父一起忙村落内大小事宜么?怎么今日还能得空来找我呀?”
自苏志荣那边出事之后,未免苏青刚那边顾及不暇,长老会共同决议各自帮着处理些族内事宜。
潘武通是族内最有威望的长老,便承担了大部分的事宜,穆蔓会帮着潘武通一道处理,这段时日常常方慕雅主动去找他们,都不一定能碰上他们得空招待。
穆蔓笑着同方慕雅说:“这不正巧今日抽出了些空闲来,便特意来看看你。”
方慕雅撒娇似的说:“以前也不见姑姑你对我这么上心呢,还特意来看我。”
她的父母过世后,她最亲近的人除了祖父便是姑姑了,穆蔓以往确实不会说这种特意来看她的话,方慕雅只当是这段时日她太忙,今日难得有空便随意了些。
她招呼着穆蔓回房间去坐,亦喊上了凤鸣与白琅:“白琅哥,小凤鸣,我们一起回我屋坐吧,我去给你们泡茶。”
凤鸣两日见到的基本都是大姐姐似的照顾他的方慕雅,还是头次见她对旁人这般亲昵撒娇,摸了摸下巴,得出结论:“慕雅姐姐和她姑姑的关系肯定很好,我还没见过她这么热情呢。”
白琅看了眼几乎是黏在穆蔓身边的方慕雅,歪了下脑袋:“关系好又算一种什么关系?这样便算关系好么?”
这个问题于凤鸣而言有些高深了,他挠了挠头,说:“关系好……就是各种关系都能有发展得很好的时候,像慕雅姐姐和那位姑姑便是家人的关系,他们这属于……对,属于感情很好!”
凤鸣找到了另一个指代词。
“家人关系,感情很好……?”白琅思索着凤鸣的话。
家人关系他倒是能理解,感情很好这样的词汇他亦听说过,只不过还是不能完全联想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白琅继续问:“怎样能算感情很好?”
凤鸣非常干脆:“我和你就算呀!”
白琅疑惑地看着他:“我们感情好吗?”
他目光实在清澈,看得凤鸣最后还是泄了气:“好啦,我单方面的。”
面对这样干净的白琅,凤鸣实在做不到坦坦荡荡地利用他的单纯来营造他们关系很好的模样。
他不情不愿地举了另一个例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和墨宴确实是感情很好。”
“我和墨宴?”白琅仔细思考了一下,“原来这叫感情好吗?”
“嗯嗯嗯。”凤鸣非常敷衍地同他解释着,“墨宴又照顾你起居又给你做饭食的,还有每次墨宴回来你都第一时间跑去粘他,你俩这感情看着比方慕雅和她姑姑还好呢。”
说到这,凤鸣又有些嫉妒:“也就墨宴还知道花费心思讨好你,这才得你偏心,他这么恶劣的本性,也不知道心底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白琅注意到了凤鸣没什么参考价值的话里唯一的有效信息——
“我对墨宴偏心么?”
提到这个,凤鸣神情立马就委屈起来:“对啊,可偏心了,每次那个姓墨的一来你都不理我了。明明你本来还在和我一块玩的。
“你每日脑子里想那个姓墨的事情肯定也比想跟我们有关的事情多,你心底要是真有什么排序,墨宴肯定是第一位。”
凤鸣说得委屈又不满,但并未反驳墨宴在白琅心底地位的优势。
他纯粹是小孩子心性与雏鸟情节作祟,但亦不得不承认,墨宴对白琅是真的好,也确实值得白琅对他的偏爱。
不过反正白琅自己不清楚,那四舍五入他和墨宴在他的小白哥哥心底还是同等地位的!
凤鸣在心里这般想着,而被他提醒到的白琅真的开始思考起“地位排序”的问题。
不管是哪种层面,不管是不是白琅所理解的感情,他确实,始终会将墨宴放在优先级最高的一块地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凤小鸣送上的“反向”助攻(?)
第90章
“白琅哥, 小凤鸣,你们愣着做什么呢?”方慕雅自屋内重新探出个脑袋来,“快进来一起坐, 我给你们泡茶去。”
“来了!”凤鸣连忙应一声,“小白哥哥我们也进去吧。”
白琅点点头,同凤鸣一道起身往屋内去。
方慕雅很快便沏了两壶茶回来,一壶偏甘甜, 一壶会稍有些清苦,分别是给白琅凤鸣俩小孩和穆蔓这一大人准备的。
不过放下时她忽然有些不记得哪壶是哪壶, 凭着印象先给穆蔓倒了一杯。
她介绍着:“这是祖父新带回来的茶叶,口感应当比之前的要好一些,姑姑你快试试!”
“好好。”穆蔓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评价,“嗯, 确实很不错, 我很喜欢。”
方慕雅看起来更开心了:“姑姑喜欢就好~”
她又换了一壶给白琅和凤鸣倒茶:“这也是新的茶叶, 你们也快试试, 喜欢哪种日后我便给你们沏哪种!”
白琅本身已有喜好的茶叶, 对于其余茶水并无太多要求, 只要不苦便好。
他在方慕雅期待的视线中轻抿了一口,入口的却是几分苦意。
白琅轻蹙眉:“好苦。”
“嗯?苦的吗?”凤鸣在他之后亦尝试了一口,差点没直接吐出来,“真的好苦!”
他们俩都是喝不得一点苦味的偏好, 尝到了苦味便没那心思还等后续的回甘, 都被苦得直皱眉头。
方慕雅轻“咦”一声, 各自也试了一口, 不好意思地笑笑:“嗷, 不好意思,倒错茶了。你们的是这壶,来来来我给你们换一杯,喝这个先当漱漱口吧。”
她忙给两人重新倒了一杯,这次就是他们喜好的甘甜口感的茶水。
方慕雅又问穆蔓:“我记得姑姑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甜茶的口感么?怎么方才都不同我说一声。”
她一边问,一边又给穆蔓重新倒了一杯,听着只是很随意的一问。
穆蔓便道:“只要是小雅给的,那便都是心意,自然值得夸赞。”
“以前怎么不见姑姑你总是那么直白地夸我?”方慕雅听得自然开心,这番话说起来都带了些小孩向大人撒娇般的意味。
穆蔓莞尔一笑,并未予以应答,如同纵容着家中小孩的慈爱长辈。
方慕雅对穆蔓难得坦然的亲近自是欢喜的,开开心心地同穆蔓聊起来。
凤鸣在一旁喝着茶,戳了戳白琅,小声地问:“之前慕雅姐和她姑姑……好像也没这么黏糊吧?”
白琅因他的举止回眸看向他,目光困惑,并未理解他的意思。
他并不知怎样算黏糊,同时也只见过穆蔓找墨宴讨论苏志荣相关事宜,并未了解方慕雅同穆蔓往常的交流方式。
凤鸣见状,便不再同白琅讨论,左右这是她们姑侄俩的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讨论。
方慕雅与穆蔓聊她们的,白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凤鸣在找话题同他说些什么。
偶尔穆蔓亦会关注一下白琅,询问他与墨宴最近的调查情况。
白琅对这些事宜了解不多,便没说些什么,只直白地说了一句不清楚,后来穆蔓就又问了些有关他们生活近况的问题。
诸如住得习不习惯,平日会不会和墨宴一道出门走走之类,白琅基本都会诚实回答。
约摸半个时辰,墨宴找完司明熙回来,在房间内没看到白琅便直接来敲了方慕雅这边的门。
“方姑娘在吗?我来找小白琅。”
白琅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还不等方慕雅应答,自己先起身跑去门口开门了。
凤鸣啧啧两声:“就这状态,比她们姑侄俩还黏糊。”
他声音比较小,只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白琅完全没听见,给墨宴开了门。
墨宴见到是他时还顿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果然在这里啊。我准备出门去趟苏青刚那边了,你要不要一起?”
白琅疑问:“去那边做什么?”
屋内还有旁人,墨宴便没有完全透露:“自然是去聊正事的。不过苏夫人与苏岚亦在那边,你若不想听,可同那小孩玩玩。要一起去么?”
白琅点头:“要。”
凤鸣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麻溜站起身:“我也要一起去!”
不等墨宴有任何回复,他便直接变回了小白鸟的形态,扑棱着窝到了白琅的脑袋上。
墨宴本身就有让他一起跟去的打算,便没说什么,同方慕雅和穆蔓那边打声招呼:“那我们便先离开了。”
方慕雅应声:“嗯嗯,那我就不送你们啦,墨公子白琅哥和小凤鸣慢走啊。”
穆蔓亦是颔首致意:“几位慢走。”
墨宴多看了穆蔓一眼,但并未过多留意,同白琅一道往族长家的方向走。
今日他去那边确实是有些正事——几日时间过去,苏志荣已完全涨大至寻常女子十月怀胎时的模样,逐渐还出现了时不时的“胎动”,每一次胎动实则都是一次鬼气侵袭,阴冷的鬼气游走在苏志荣的体内。
而今日苏青刚又一次离村前往附近的城镇,苏志荣亦经受不住鬼气的折磨,在墨宴自司明熙住处回来时碰见,找了墨宴求助。
墨宴便先回来找白琅一块过去。
这两日墨宴与司明熙交流过关于白琅历练的问题,司明熙给墨宴的建议便是要尽早让白琅学会辨识人心,太过单纯只会使得白琅原本的小劫难放大成为死劫。
他不可能将白琅时时刻刻锁在自己身边,那便必须要让白琅学会去辨识各种各样的情绪。
墨宴带上白琅抵达族长所住的院落时,苏夫人如墨宴所言,正带着苏岚在院子内玩。
“白琅哥哥好。”苏岚先向白琅打了招呼。
白琅看向了她,学着这几日凤鸣与方慕雅之间的交流状态,回应她:“你好。”
墨宴:“苏公子还在屋内吧?那我先带小白琅进去看看了。”
苏夫人忙应声:“好的好的,麻烦墨公子了。”
墨宴随口回了句“职责所在”,同白琅一同进了屋内。
苏志荣正坐在床头,面色倒是与昨日的祭祀仪式时大差不差,面黄肌瘦得像是被吸走了大半阳气,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他挺着的大肚子把薄薄的被褥撑出一个弧度来,夸张的形状让白琅看得惊奇。
昨日苏志荣穿得宽松,他还没怎么注意,现下一看这个肚子真的被撑得好大。
白琅情绪收得快,没让无暇顾及他的苏志荣察觉到什么。
苏志荣只注意到墨宴终于赶来,面色狰狞又痛苦:“墨公子……墨仙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我真的不想被这个东西给吃掉!”
不知这几日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苏志荣说这话都仿佛带了些痛哭流涕似的感觉,只是侵袭全身的阴冷鬼气让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墨宴拉了张椅子,先让白琅坐下,无奈似的说:“我也很想帮到苏公子,只是苏公子既言此事与那风月之事无关,我实在是尚未能再找到其余有可能让你怀上鬼胎的途径。”
苏志荣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墨宴直接趁这个时间传音同白琅说:“像苏志荣这样的神情,便是此前说谎隐瞒了事情,导致自己落入不利境地,现下又想缓解自己的痛苦,又怕承认之前的说谎行径会丢脸。这样的人特别好面子,说的话大多不可信,撒谎亦是他们惯来的吹牛手段,要学会去辨识。”
白琅仔细地盯着苏志荣看了看,大致听明白了。
墨宴顺手揉一把他的脑袋,又道:“同这种人相处呢,若是对方并无利用价值,便不需要给太多好脸色,不附和他们自然就能让他们感到尴尬。但若是尚有利用价值,想让他们放下戒备心向你透露什么讯息,可以就顺着他们的话说,假意给他们一点面子。”
白琅正想点头,记起墨宴这会儿是在传音,改成同样以神识回应他:“我知道了。”
两人秘密交流的同时,苏志荣终于横下心来,看一眼屋外的方向,白着唇色问:“我、我之前确实是同墨公子隐瞒了些事情……不知墨公子可否替我保密接下来的所有内容?至少、至少别让柔儿与小岚知晓。”
苏志荣话中的“柔儿”便是苏夫人陈新柔,要隐瞒妻女的事宜,便只能是在外头乱搞之事了。
墨宴还假装尚不知情,体贴道:“苏公子且放心,若是隐秘事宜,我素来不会轻易告知予人。”
苏志荣面色都涨得红了几分,终于肯开口:“其实、其实在肚子有异样之前,我确实去了镇子上的怡红楼做、做过那档子事……但我本意不想的,只是那边的娼妓都太会勾人罢了。”
墨宴似是才了然,温和宽慰道:“苏公子是男子,烟花之地的女子们自是有一番专门本领的,苏公子把持不住亦属常事。人界尚且三妻四妾自由,此事还不算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你且放心,我只关注捉鬼事宜,其余一切与我无关。”
苏志荣闻言,又见墨宴确实是一副见怪不怪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白琅则是在这时往墨宴那边看去一眼。
墨宴注意到他的视线,面不改色,传音予他:“这便是顺着他的话在骗他。你不要学,这种人就是登徒子,好色荒淫,管不住自己,对不起他的妻女。没有一世一双人的意念,还非立这种深情设定。碰上他这种伴侣真是看一眼都嫌脏。”
墨宴狠狠地批判了一通,白琅又收回了看向他的视线,把刚要歪掉的观念重新掰正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差点被带歪.gif
第91章
苏志荣被墨宴安抚后, 已完全没有心思分辨墨宴所言是真是假,亦顾不上再隐瞒,直接将去怡红楼找人之事和盘托出。
话里话外还将责任全然归于怡红楼内的风尘女子勾.引他。
说得就好似良家妇男被人半道拖进怡红楼似的。
墨宴最不喜的便是这种管不住自己还要甩锅之人, 只是看在苏志荣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附和了他几句,进一步降低他的戒备心。
他每附和一句,亦会以传音提醒白琅一次,他的附和只是出于任务, 不要当真。
他可不想教坏他家单纯干净的小白琅,亦不想让小白琅误以为他也是这般花心荒淫之人。
若非想教白琅一些人情世故, 他甚至都不想让这种话题脏了白琅的耳朵,简直晦气至极。
白琅对墨宴所言全都有所回应,最后得出结论——确信墨宴的话大部分时候都不能信。
墨宴说谎神情都不带变一下的。
墨宴还不知白琅的注意点歪到了何处, 大概清楚苏志荣就是在怀鬼胎前去过怡红楼找风尘女子之后,又询问了他是否记得是哪名女子。
苏志荣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太确定是哪个……但、但我爹此前重新去了那边, 说有一个叫灵越的妓女前两日失踪了。”
墨宴若有所思:“前两日失踪的话……那便有可能此人就是画皮鬼化身, 这两日潜藏入了落隐村内。”
苏志荣唇色更为苍白:“可、可近日村落内并无外人前来……”
墨宴摇着头说:“画皮鬼画皮鬼, 既是鬼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轻易让你察觉?画皮鬼最擅的便是易容之术, 她很有可能已易容成了村落内的任何人, 等候鬼婴诞生之日。”
“那、那我该怎么办?”苏志荣声音都变得有些哆嗦。
墨宴假意思索片刻:“若是知晓画皮鬼已潜藏在村落内的话, 至少已可以确定范围。那画皮鬼必然会在这段时日来找你,或是到你这附近转悠。
“苏公子近日可尝试多在院子内待着,仔细留意近日身边是否有举止较以往怪异之人,若有注意到便秘密告知予我, 我自有解决办法。”
“好、好。”苏志荣连声应下。
墨宴又继续向他担保:“这段时日我同我家小徒弟亦会多留意异常情况, 苏公子请不要担心, 在鬼婴诞生前我定然会将那画皮鬼找出, 让你不必再受这般苦难。”
墨宴表现得实在太过可靠, 短短一番交流间,苏志荣已完全将他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谢,让墨宴一定要救救他。
墨宴已得知最需要的消息,无意再同他周旋,简单安抚几句便带白琅重新出了庭院。
同时他还不忘多叮嘱白琅一句:“方才你所听到之时,暂时记得先不要告诉苏夫人与苏岚。”
白琅疑惑:“为何?你不是说这都是不好的事情么?”
墨宴解释:“现下画皮鬼究竟潜藏在落隐村何处还不清楚,苏志荣还有利用价值。若是被他得知我们泄密,他那样的人必然会恼羞成怒,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种人情世故对他来说还是太麻烦了,不过既然墨宴让他不要说,那他乖乖听话便是。
他们走到庭院外,殷知不知何时亦回来了,院中只余她陪同苏岚在玩。
见到他们二人时,殷知还微感诧异,旋即才同他们打招呼:“墨公子,白小公子。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墨宴回答:“有些关于苏公子怀鬼胎之事有了些新进展,来同苏公子聊聊。苏夫人去何处了?我还有些事宜想同苏夫人交流一番。”
殷知了然,应答:“苏夫人去沏茶了,墨公子有需要的话可去那边的屋子找她。”
墨宴:“好,多谢殷姑娘。”
说完,他又看向白琅:“我再去同苏夫人说一下近日要留意人之事,你是要同我一道过去,还是留在院中?”
白琅看了眼墨宴,又看一眼期待地望着他的苏岚,与向他颔首致意的殷知。
他肯定是倾向于待在墨宴身边的,只是墨宴同他说过要去学会交际,还是选择了留下:“我就留在院中吧。”
墨宴:“好,那你先玩着,我很快便回来。”
白琅乖乖点头!“嗯。”
墨宴转身离开,白琅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待墨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终于重新回过头来。
殷知注意到他的神情,莞尔浅笑:“白小公子与墨公子的关系似乎愈发亲近了呢。”
当了大半晌“玩偶”的凤鸣蹦跳着“啾啾”两声,似乎是对殷知这句话的应和。
白琅这两日听凤鸣与方慕雅说这样的词汇听得比较多,能理解一些殷知的意思,对早晨时凤鸣说的词进行了一个活学活用,大抵猜测这是说他同墨宴感情更好了的意思。
他并未言语,亦不知这种时候需要他回应什么,只走到苏岚与殷知那边去。
苏岚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个小小的圆台前边,面前是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手上亦是脏兮兮的,似是在……玩泥巴?
白琅不曾见过这种东西,目露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殷知在旁侧回答他:“岚岚是在捏小泥人呢。她自幼便是闲不住的好动性子,还总爱玩泥,弄得脏兮兮的。苏夫人与苏公子便干脆将她这喜好发展为一项技能,给她准备了做泥塑的玩意。
“待岚岚和好泥,还可送去村落内专做泥塑的大人那里去一道做个完整的制品。亦可凭自己喜好捏些小泥人玩。”
白琅恍悟,点了点头。
凤鸣则是嘟囔似的说:“那这么看来,她这爹娘对她还蛮好的?”
殷知应声:“嗯。岚岚是苏夫人与苏公子难得的孩子,生下岚岚时苏夫人还因难产,后续都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苏公子并未因此而厌弃苏夫人,反而更是恩爱有加。岚岚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平日里自是被珍视宠爱着的。
凤鸣没再应声。
说着恩爱有加,这苏志荣不还是背地里去了小镇寻人风流?敢做而不敢当,还惹了这么一身麻烦事,也是活该。
若非此事最后还会牵连到陈新柔与苏岚,那还真不如由着那苏志荣自生自灭去。
凤鸣在心底愤懑不满,窝在白琅肩头扇了扇翅膀。
白琅被他弄得有点痒,轻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别乱动,痒。”
“啾……”凤鸣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翅膀。
凤鸣安分了,白琅才接着看苏岚捏小泥人的动作。
苏岚学做这些应当有一段时日了,动作非常娴熟,小圆台上已经有一个小泥人的雏形。
她注意到白琅在看着自己,主动同白琅介绍:“这是岚岚捏的爹爹哦!爹爹最近生病了,岚岚想送给爹爹当礼物,让爹爹快快好起来。”
苏岚嗓音清脆,话里满是对苏志荣身体能好起来的期盼,干净又纯粹。
凤鸣都不忍心再听,蹦跶两步凑近了白琅,看起来都蔫蔫的。
白琅不知他这情绪因何而转变,身上随意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看苏岚做。
殷知将他似是有些兴致的模样,还问:“白小公子可要试试看?”
苏岚闻言,亦抬头看向白琅,兴致勃勃似的说:“岚岚可以教白琅哥哥哦!”
白琅看了眼那些黏黏糊糊的泥,还是摇头:“不了。”
他有点小洁癖,受不了手被弄得这样脏兮兮的。
苏岚还有些遗憾,不过马上又打起精神:“等岚岚做完爹爹,再做完娘亲和殷殷姐姐,就给白琅哥哥也做一个!岚岚也很喜欢白琅哥哥!”
“喜欢我?”白琅不解地看着她。
小孩的心情总是表达得热烈又直白,苏岚笑得灿烂:“嗯!白琅哥哥很可爱,还会帮忙给岚岚的爹爹治病,白琅哥哥是好人,岚岚喜欢白琅哥哥!”
“白琅哥哥会喜欢岚岚吗?”苏岚又期盼着似的问了一句。
白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苏岚疑惑地歪着脑袋,反倒不明白白琅这个回答是何意。
她才八岁多不到九岁,对于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不知能有这样的回答。
苏岚正想再问,墨宴已从陈新柔所在的屋子内出来。
“在聊什么呢?”墨宴走到白琅身边,随口问了一句。
白琅老老实实回答:“苏岚说喜欢我,在问我会不会喜欢她,但是我不知道。”
墨宴皱了下眉,看眼旁侧眨着眼睛同样天真疑惑的小孩,又舒缓了神情,顺势同白琅解释:“这是因为你确实容易招小孩喜欢。‘喜欢’可以有很多种含义,比如爱人的喜欢,家人的喜欢与好友的喜欢。苏小姑娘方才同你说的这种,便是对你释放友好的信号。
“你可以理解为不讨厌你,想同你做朋友,问你愿不愿意也同她做朋友。”
他这般说着,又以传音的形式同白琅补充:“只是这样的话什么人都可以说,你亦要学会去辨识对方是否是在说谎,假借喜欢你、讨好你的名义与你拉近关系,以图在未来你放松警惕之时害你。”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提取出大致的意思——“喜欢”可以有多种含义,亦可有真有假。
他想到凤鸣说过的,他与墨宴的关系亲近感情好,再一次进行活学活用的尝试,传音问墨宴:“那你喜欢我吗?”
墨宴有片刻凝滞,偏头对上白琅清澈的灰眸,须臾笑了笑,轻声回答:“喜欢。我当然喜欢你。”
白琅好奇:“那你是哪种喜欢?”
“这个嘛……”墨宴故意拉了个长音,“我先不告诉你,就当留给你的考核题,你自己去找答案。如何?”
白琅对答案并没有太执着,他对这几种“喜欢”的不同含义仍是半懂不懂的状态,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又在心底问自己——那他喜不喜欢墨宴呢?
不讨厌,那应当是喜欢的。
——那他又是哪种喜欢呢?
白琅未能给出答案。
这或许……亦是他给自己的考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方星文鲸】的地雷mua!
第92章
找过苏志荣后, 墨宴与白琅并未于院落内逗留太久,又一同回了方慕雅的院子内。
凤鸣跑去找方慕雅玩,白琅便回了房间去练字, 墨宴寻了个空隙,到外边无人角落去把钟馗找了过来。
这次钟馗刚来,墨宴不等他问,便先主动开口:“近日冥界内情况如何了?”
钟馗还反应了会儿才回答:“重新整顿得差不多了, 目前正在核实镇压厉鬼的名号,只是暂时还未查出究竟是哪只厉鬼出逃。不确定是否为名单缺数。”
回答完, 他又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可是人间界出何事了?”
墨宴神情严肃:“尚未能完全确定,但目前有个猜测,冥界规则可能泄露到人间界来了。”
钟馗皱眉:“泄露到人间界了?不可能啊, 冥界规则只有死后入冥界者才有可能知晓,这如何能被泄露?”
墨宴此前只同慕箐芍知会过相关可能性, 尚未同钟馗细说, 便将有关庄府庄陶庄瑜他们娘亲慕欣叶所化作的恶鬼之事, 详细再同钟馗说了一遍。
庄致季会守着慕欣叶尸骨, 很大可能便是知晓这能增强“恶鬼”怨气, 能让它更加肆无忌惮去作祟。
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罕见, 墨宴便并未同太多人提及,只报备给慕箐芍了解一下。
钟馗听着,亦是皱眉:“会不会只是巧合?民间邪术众多,此前亦出现过这样类似的巧合, 后续将那邪术封禁了便是。”
墨宴:“我之前亦是这么考量的, 只是近日我又遇到了与凡间历练的司命星君, 冥界动乱已传至天界, 司命星君亦测算出冥界规则很有可能被泄露了。”
天冥两界素来各司其职, 无任何纠纷瓜葛,三界动乱时更是有过合作解决的前例,照理来说天界之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冥界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司明熙会这么说,至少有□□成把握可以确定,他所言非虚。
钟馗眉头皱得更深。
若真是牵扯到冥界规则之事,那可就是有可能引起又一次三界动乱的大事了。
天冥两界人员较少,又受天界神格冥界魂体约束,不会利用规则来做扰乱凡界秩序之事。
但凡尘人间的“人”则不同,人有七情六欲,便是有自生而成的规则,都有人因种种私念而肆意枉顾,更何况是能颠覆三界的特定规则。
目前为止冥界出过最大的乱子便是前阵中元日的冥界动乱,厉鬼亦是在那时才出逃的,慕欣叶化作恶鬼却是更早两月左右的时间。
既然不是那厉鬼泄露的规则,又究竟会是何“人”?
钟馗想不明白,他还未曾处理过这类的事宜。
墨宴也没指望他能得出答案,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你再帮我喊一下孟婆吧,今夜我想我还是需要再同她详细聊聊,顺便再问问关于我体内怨气的事宜。”
钟馗叹口气,应下来:“那行。你这几日身体如何了?应当没再做什么对你身体不利之事吧?”
他本是随口补充着一问,墨宴却没回答。
钟馗直觉不对:“你别告诉我那又用那个阵法了?”
墨宴:“那倒没有,也就是用了点我自己的魂力去找我自己的记忆。”
“不是,你体内怨气都积聚这么多了你还用你的魂力?你是真不要命了啊?!”钟馗这次没被他轻松似的语气糊弄过去,“你就不怕孟婆那边找不到其余方法么?你以前明明不是这种孤注一掷的性格!”
受到生前遭遇的影响,化作魂体后墨宴便成了利己主义,只在乎自己,不在乎旁人,钟馗真没见过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模样。
以至于等“恨铁不成钢”之后,钟馗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话中的另一个重点:“找寻你的记忆?你有什么记忆可找的?”
墨宴回答:“那司命星君说,此事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便是我与小白琅共同缺失过的一段记忆。但我并不知我究竟何时失忆过。”
钟馗亦感奇怪:“你身为黑无常并不需要历练,亦不曾喝过孟婆的汤药,不应该会有失忆啊。这话保真么?”
墨宴点头:“嗯。虽然那司命星君看着也不是太靠谱,但正事当头,应当还不至于信口胡诌。”
钟馗陷入深思。
思着思着又察觉自己被墨宴给绕进去了:“不对不对,现下最紧要的不是这个。所以你就为了这段不知是什么的记忆,在孟婆那边还没有反馈的情况下直接动用你的魂力了?”
墨宴吊儿郎当似的:“那不然?这可是我和小白琅的共同经历诶,我怎么能忘。”
钟馗:“?”
钟馗:“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墨宴终于不再闹他:“好了我不开玩笑了。主要还是因为司明熙说那段经历同规则泄露相关,既然我们现下并无其他线索,我便想试着从这段记忆着手。只是我不论怎么搜查,都找不出我究竟失去过哪段记忆。
“当然,其次还是因为这与小白琅亦有关。”
他多补充了一句,但好歹还是那个分得清主次的墨宴。
记忆相关的事宜钟馗了解不多,最后只道:“具体的我再汇报给孟婆吧,失忆的事宜还得是孟婆专业些,我就不陪你瞎纠结扰乱思绪了。”
墨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比较有自知之明。”
钟馗给了他一个白眼,挥掉他的手,接着问:“白琅现下的历练进度如何了?”
“玉珠的黑雾淡了一些,应当算是有进展了。”涉及白琅事宜,墨宴态度稍微端正些,“目前已知是小白琅的怕打雷心结被解开了,我不知黑雾变淡是否与这个相关,还需有个机会多验证一下。”
钟馗听说过白琅害怕的那些事宜,问:“那你打算如何验证,带白琅克服一下畏高畏黑?”
墨宴:“嗯。有这个打算,只是尚不知该如何做。”
钟馗帮着思索片刻:“那要不你试试将白琅带去高阁,让他直面所惧之事?”
“不行。”墨宴反驳了这个方案,“我不会去做让小白琅畏惧之事,他会不开心的。”
钟馗还想再劝:“只是试一下罢了,不都说直面所惧之事,是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么?”
墨宴还是不同意:“不行。小白琅生前过得已经够痛苦了,这些都是他生前的遭遇给他留下的阴影,我不能让他遭遇一次这样的痛苦。”
墨宴见过白琅面对畏惧之事时的状态,这绝对不是“直面恐惧”便能解决的。
若是不找出他真正症结所在,直面只会加重他心底的畏惧。他决不愿看见白琅被逼到那一步。
墨宴黑眸间情绪淡淡,显然钟馗的这个提议已经惹了他的不快。
钟馗无奈:“行吧行吧。反正你与白琅相处最多,如何处理看你自己吧。我不掺和到你这个痴情人的计划之中了。”
“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省得看你单相思得我都牙酸。”钟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似是被墨宴这无意识护短的举动腻歪到了。
这都还只是单相思呢都这么护着了,若日后真成了,冥界又得多他一个怨魂。
墨宴总算敛了神色,朝他挥手:“慢走不送啊,记得知会孟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钟馗随口应一声,紧接着便在原地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点声音轻飘飘落在地上,速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快。
墨宴转身要走,结果刚出一个拐角便撞见到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白琅,差点吓一跳:“呼,原来是小白琅,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白琅身上的气息墨宴已经很熟悉了,在正常清醒的状态下,他一般不会太注意白琅在他附近一段距离的状态。今日这般不能被白琅知晓的对话,只要不是凑得太近他亦不会在意。
白琅站在原处,看着拍胸口的墨宴,还很好奇:“你也会被吓到吗?”
墨宴无奈一笑:“当然了。我对你不设防,我只会关注旁人过来的动静,不关注你。也就只有你还能吓到我了。”
白琅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接上他方才的问题:“我出来找你,刚刚听到你的声音就过来了。你在和谁说话吗?”
他刚走到这边来,并未听到方才墨宴同钟馗的交谈,只单纯地疑惑着。
墨宴没隐瞒太多:“就你上次见过的那个,钟馗。”
白琅了然,又问:“那他人呢?”
墨宴面不改色:“他有事,先走了。”
钟馗确实还得忙着去继续他的捉鬼事务,这不算说谎。
白琅亦无其余表示,只觉得这钟馗走得还真快。
墨宴继续问:“你特意出来找我可是有何事?”
白琅想起自己的事,把自己揣出来的宣纸展开给墨宴看:“给你看这个。”
宣纸上写的是白琅方才对着墨宴写的临帖所练的字,他练的是比较端正的那一版,相较于墨宴而言还显得格外稚嫩,但看得出来白琅在下笔前有过思虑与考量。
整页字迹隐约间已能看出几分白琅自己这多日练字来的书写习惯,和几分墨宴的笔锋习惯。
就好似在借着墨宴的字迹,于反复的斟酌揣摩间,亦在逐渐了解着墨宴。
白琅看着墨宴,灰眸间浸入几分浅浅的期盼。
只是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兴致勃勃的分享欲意味着什么。
墨宴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下来,夸赞他:“你今日练字进度进步很大,真厉害。”
得到夸赞,白琅才满意,将宣纸直接塞给了墨宴。
墨宴:“这是……要送给我吗?”
白琅点点头:“嗯,给你的。”
墨宴到这会儿才仔细注意到宣纸上写的内容。
——平安健康,自在如意。
很普通寻常的八个字,却如一根轻羽,轻轻落入墨宴心湖,泛起涟漪。
这是白琅赠予他的又一份祈愿。
第93章
墨宴仔细收好那张宣纸, 同白琅一道回了房间,等着夜间慕箐芍再过来一趟。
但这一次他等到的不是来到他识海中的慕箐芍意识,而是直接从冥界跑上来的慕箐芍。
“晚上好啊小宴子~”
慕箐芍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手中那盏青灯幽幽照亮小片方寸之地。
墨宴轻蹙眉,下意识看了眼白琅方向,见白琅并未被吵醒才松口气,在白琅身边套了个隔绝外边声音的结界, 黑着脸问:“你怎么突然真身跑上来了?”
慕箐芍身为孟婆,本是不得离开冥界的, 就算离开亦只能短暂地在人界带两刻钟以内的时间。
墨宴嘴上这么问着,实则不等慕箐芍回答,他已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多半是此前几次想看小白琅都被墨宴直接切断联系, 不甘心之下干脆以真身过来。
慕箐芍亦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当然是来看看我可爱的小白啦~若是不能见到小白,姐姐我是要抱憾终身的。”
她言辞间这般说着, 实际却不见分毫遗憾之情, 兴致勃勃地跑到了床榻边去看白琅。
这会儿夜已深, 白琅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入榻安眠, 又被墨宴套了隔音结界, 听不到外边响动, 睡得安稳香甜。
仲秋之夜天气渐凉,白琅盖着软乎乎的被褥,只露出半个脑袋,幽幽灯光下可见眼睫卷翘, 脸颊睡得有些红扑扑的, 看起来细腻嫩滑, 很好摸的样子。
慕箐芍素来贯彻心动不如行动, 伸手想去轻轻戳一下白琅的脸颊, 才至半途面前便横过来一个掌心。
“小白琅在休息,你不要打扰他。”墨宴冷淡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慕箐芍企图再辩驳:“我很轻的,绝对不会弄醒小白。”
墨宴坚持:“那也不行。”
慕箐芍只好不满地收回手,嘟囔似的:“真小气。摸一下而已嘛,我又不跟你抢人。”
这样的套路墨宴此前已见过慕箐芍对无数人用,并不上她的当:“那也不行。小白琅又不是玩具,哪是能这么随便摸的?你就是想,亦得征得小白琅自己同意才行。”
“好吧好吧。”慕箐芍终于不再坚持,“那下次我挑个小白醒着的时候来。”
墨宴脸色更黑了:“你还想来啊?是冥界不够你忙的还是怎么的?你堂堂孟婆老往人界跑算个什么事儿。”
慕箐芍理直气壮:“冥界待久了那多无聊啊,当然要多来看望看望我们历练中的鬼使啦~”
墨宴被她恶心到。
分明就是图他家小白琅可爱,想来蹂.躏乖小孩罢了。
墨宴不再同慕箐芍说这些题外话,拉回正题:“先不说别的,你时间不多,钟馗应当同你说了我找你的需求。”
慕箐芍总算正经些:“嗯。冥界规则泄露之事先缓缓,冥界这边需要些时日去调查。至于你体内怨气之事……”
她顿了顿,无奈:“我实在没能找出其余方法。净化之术虽非白无常专属,但若要驱逐你体内的怨气,只有白无常能做到。这是你们黑白无常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使命。
“若是真有其余法子的话,那便不需要你们俩个彼此协作配合,干脆直接单打独斗去算了。”
墨宴皱眉:“连应急的都没有么?你们这鬼使规则缺漏也太大了吧。”
慕箐芍摊手:“没办法,这是你们的宿命。黑白无常使自绑定时起就必须做到完完全全只信任对方,为对方甘愿奉献一切。”
“此前也不是没出现过黑白无常使相互看不对眼,最后因无法完成特定使命直接一同消亡了的例子。”
慕箐芍说到这,话题又突然一转,拍拍墨宴的肩膀:“所以我还是很看好你们的,你们是第一对产生了感情的,这要能发展下去,你们之间的羁绊便是最适宜长期任职黑白无常使的。”
墨宴不吃她这一套,拿开了她的手:“那前情提要也得是我和小白琅都活得下去。再说现下就是有感情也是我单方面的,小白琅连何为喜欢都不知晓,我总得等得到那一日吧。”
慕箐芍闻言,但笑不语,笑意间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单方面啊,那可真不一定呢~
不过作为“忘情”代表的孟婆,慕箐芍坏点子亦不少,并未点醒墨宴,等他自己慢慢体悟和白琅拉近距离的过程。
她将话题带回另一件正事:“对了,我还听小钟子说,你也有一段记忆丧失了?”
墨宴点头:“嗯。是天界的司命星君司明熙说的,他说查清冥界规则泄露之事的关键节点,是一段我与小白琅共同缺失的记忆。”
慕箐芍摩挲着下巴:“你站着别动,我试着给你看看啊。”
她在墨宴面前,指尖于虚空中画了个阵法,她手腕间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阵阵清脆空灵的声音。
须臾,慕箐芍收了手,眉头微皱:“不行。我没办法看你们鬼使的记忆链,查不出你究竟是哪段记忆缺失。”
墨宴:“那又该如何?”
慕箐芍思索片刻:“我帮你去问问上面那人?你和白琅应当是有情人——单方面有情也是有情。既然是你们共同经历的,他那边应当能算出来。”
她所指的“上面那人”,便是天界月楼司掌姻缘的月老。
月老专掌有情人间的事宜,亦挽救过无数遭遇劫难的有情人,有时还会找身为孟婆的慕箐芍帮忙,让有情人重回过往再续前缘。
一来二去间,这俩一个“续缘”一个“断缘”的,合作得还挺熟练。
墨宴亦见过几次那位月老,算是认识,便应下了:“行。天界月老应当是能到人界来的吧?到时便让他到这边来就好。短时间内应当还解决不完落隐村这边的事宜。”
慕箐芍:“好,那到时有消息了再找你。至于你体内这怨气……”
她思虑着要如何说,墨宴却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问题不大,区区怨气侵扰罢了。大不了我就再撑一段时日,生前那样的遭遇我都过来了,还不至于扛不住这个。”
慕箐芍顿了顿,思及墨宴当年的死法——与凌迟无异的残忍死法。
“……好吧。你还能忍就行,”慕箐芍不再试图安慰,“之后也尽量少用你的鬼力吧,最好是只用你躯体转化了的修为灵气,与冥界相关的技能都不要用了。身体好些才能好好保护小白。”
墨宴对最后一句比较受用:“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若是钟馗在此,只怕是都要痛骂一句他有个屁的分寸,一碰到与白琅相关的事宜就变得不管不顾。
可惜慕箐芍还不知他这种保证的不可信度,又问:“你还有别的事不?没事了我可就得走了,我余下的时间应当不多了。”
墨宴仔细想了想,问:“对了,还有一个关于小白琅记忆之事。我记得你说过你给他的特制汤药会让他遗忘所有记忆,只会在特定时想起一些与生前有关的记忆。这个特定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噢这个啊。”慕箐芍随口解释,“要么就是碰到类似场景,要么就是受到强刺激。强刺激可以是正面的亦可是负面的,负面的强刺激同前一种类似场景大差不差。正面强刺激不好说,得看具体是什么样的记忆了。
“像是小白那些心结的关键场景记忆,恐怕还是负面强刺激来得有效些。类似场景或是见到别人出于类似场景中应当都可以。”
墨宴大概了解了,补充着问:“那死后的记忆呢?这两日小白琅对冥界时的一件事有了模糊的印象,是因为对那件事情印象比较深刻么?”
慕箐芍:“差不多吧。我给他特制的汤药只能保证他不会想起白无常相关事宜。他在冥界那段时日的事情,若是他执念深,亦有回想起来的可能性。只不过他的记忆会自动略去冥界的相关印象,让他以为是在人间界经历的。”
墨宴:“那行,我清楚了。”
慕箐芍又问:“所以小白是想起什么冥界时的事情了?与你有关么?”
她眸间闪烁起几分亮晶晶的意味,显然只是想打听些八卦。
墨宴冷淡:“无可奉告。”
他每逢生辰给小白琅送礼之事若是被慕箐芍知晓了,未来百年少不了拿这个调侃他,或是拿去同白琅津津乐道。
他可不想让慕箐芍总是去烦他家小白琅。
慕箐芍多年孟婆经验,哪能不知墨宴的小九九,哼哼两声:“那好吧,我还想着若是你同我说,说不定我能给在追小白事上你支个招呢。我的经验那可不要太丰富。”
“我看你是给人断姻缘的经验更为丰富。”墨宴不信她,“要问我还不若去问月楼那位呢。你可比我还不靠谱。”
找慕箐芍问问照顾小孩的注意事项还算能用,但真要论及感情之事,慕箐芍除了馊主意便是馊主意,这点墨宴以往是目睹过的。
以往冥界内不乏看对眼的鬼们,与慕箐芍关系好些的有时可能会去找慕箐芍支招,而慕箐芍往往看心情答复。
心情好了提点有用的,心情特别好了就故意出点馊主意找乐子。
美其名曰,增加两人的羁绊。
墨宴信她都不如信生前死后都是打光棍的钟馗。
而且。
墨宴回眸看了眼床榻上睡得仍旧安稳的白琅。
与小白琅相关的事,他更想自己去探索,自己去一点一点教会小白琅。
【作者有话说】
某光棍钟馗:虽然但是,就没人为我发个声吗?
第94章
次日早晨, 白琅同平日差不多的时间起身时,墨宴已为他准备好洗漱的温水与早膳。
他打个哈欠坐起身,墨宴那边便留意到了他的动静:“醒了?”
墨宴放下手中书卷, 走到床榻边顺手为他梳理被睡乱的发丝:“昨夜睡得可还好?还有做噩梦么?”
白琅摇了摇头:“挺好的。没有。”
他嗓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含糊,听起来软绵绵,撒娇似的。
墨宴心底亦是软乎,自储物法器中拿出平日常用的梳子, 帮白琅将头发梳顺。
白琅闲来无事,视线乱撇间注意到桌面那本倒扣的书卷。
他看向墨宴:“你在看什么吗?”
白琅微仰着脑袋, 往后朝向墨宴的方向,本就有些松垮的里衣被稍稍牵扯开一截。以墨宴的位置与高度,只要低垂视线, 便能轻易看到他胸前若隐若现的小片景致。
墨宴眸色微动,状似不经意地将他的里衣重新整理好, 这才回答:“嗯, 在画皮鬼相关的书卷, 看看如何能更好地将画皮鬼辨识出来。”
白琅“哦”了一声, 不太在意。
墨宴又随口似的叮嘱他:“下次起床时记得先穿好衣服, 现下天凉, 你就是不会生病亦得注意莫要着凉了。”
白琅疑惑:“可我不觉得冷啊?”
“等你觉得冷再添衣,那便来不及了。”墨宴笑着揉一把他的脑袋,“好了,去换衣服吧。”
白琅又“哦”一声, 慢吞吞起身, 听话地去换了套衣服, 穿戴得整整齐齐, 这才得到墨宴满意的回馈, 继续去洗漱用早膳。
今日墨宴主要的计划便是将画皮鬼相关的古籍全部通览一遍,坐在桌前旁边还堆了不少书卷。
白琅看了看他,又环顾一圈房间,最后拿了些话本,在房间里陪墨宴一同看。
之前的那些话本他都看完了,今日看的这些还是昨日方慕雅趁墨宴去做晚膳时给他送来的,据她自己交代,里边全都是师徒类型的风月话本,涵盖风格极其广泛。
什么徒弟先动心的“欺师犯上”,师尊先动心的“年长者隐忍克制”,还有什么相爱相杀,什么世俗限制云云。
白琅一个没听懂,只听懂了方慕雅兴奋地说都非常精彩,还特地推荐了一本说非常非常适合他。
他翻开方慕雅给他推荐的那一本,便察觉是那种高岭之花师尊与懵懂小徒弟的类型。
徒弟是在幼年时被师尊捡回宗门里亲自带大的,自小都在宗门中被师尊与师兄师姐们保护得很好,长大后亦是对感情懵懵懂懂的性子。
话本故事正好亦是自徒弟年满十八后开始的,在一些误打误撞的经历中,师尊察觉到自己喜欢自己的小徒弟,又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便渐渐疏远了徒弟。
徒弟因此而觉得奇怪,以为自己是哪里坐得不好,惹师尊讨厌了,后来又经历了一些误打误撞,徒弟察觉自己对师尊的感情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只是他还分不清自己对师尊究竟是对长辈、对家人的喜欢,还是想成为道侣,成为爱人一般的喜欢。亦不知他的师尊对他是否只是像对待孩子一般。
白琅不知为何,对这一段突然深感共情。
虽说他与墨宴并非师徒关系,墨宴亦比话本中那师尊不靠谱多了,但在他目前的记忆之中,墨宴也是一直以来照顾他的人。
而且这段时间……他确实感觉墨宴对他,似乎比之前要疏远了一些。
除了保留有摸他脑袋的习惯,以及晨起早膳后偶尔会为他上妆外,平时几乎不会再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是帮他整理衣服,亦或是梳理头发,都不会触碰到他。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之前的墨宴会肆无忌惮随意乱摸,然后感慨一句他这具身体的手感是真不错。
而且在庄府那会儿,墨宴都还会牵着他。
现在却好像保持着一种莫名而又克制的距离。
墨宴的性格与话本中师尊的性格不太一样,白琅尚不清楚能否将墨宴的表现与这话本之中的人物对应起来,便收敛心思继续往下看。
后续便是话本中的徒弟求助于他已有道侣的小师姐,询问到底怎样的喜欢是家人之间,怎样是好友之间,又怎样才能算□□人之间。
这个话题正巧是昨日白琅未能理解的话题,以一种好学的心态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要往下看。
然而墨宴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响起:“小白琅?”
白琅终于回神,便见墨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来。
他歪一下脑袋:“怎么了吗?”
墨宴笑笑:“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你要不要吃些糕点。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我都喊你两次了。”
白琅并未隐瞒,将手中话本摊开给墨宴看:“在看这个话本。”
墨宴随意扫去一眼,正好看到话本上那一段关于徒弟对自己感情迷茫的话题。
他将话本拿过来翻了一下便大致了解了里边的剧情走向。
他轻挑眉,随口似的问:“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之前都不见你看得这么专注。”
白琅看着墨宴,点头回答:“嗯。感觉这个师尊对徒弟的态度,和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像。”
墨宴还在随意翻阅的手一顿:“……比如?”
白琅一本正经地回答:“比如你最近好像也在疏远我,你都不会牵我了。”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中似乎还带上几分委屈。
墨宴指尖动了动,一时没能回应。
白琅又继续补充道:“不过你和里面那个师尊的性格不太一样,你没有他靠谱。所以只是有些相似,但应当不能对应。”
墨宴听着他这话,都不知是该气他嫌弃他还不如一个话本人物,还是该庆幸白琅并未察觉到更多异样。
“你就这么嫌弃我啊?”他无奈地随手将话本放置回桌上。
白琅看了看他,又回想了下话本内的师尊角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墨宴这次是真的被他气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哪有那么不靠谱?至少保护你和照顾你这两件事我做得还是很好的吧。”
白琅回答:“但是你会骗人。”
墨宴应得很快:“至少我不会骗你。”
白琅没说话。
这句话本身就已经是在骗他了。
墨宴并未意识到白琅知晓他的身体情况,没多想,又问:“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何好奇的?有事问我便好,不必非在话本里找寻答案。”
白琅收敛了方才的心思,拿过墨宴放回桌上的话本,指着里边那位徒弟问小师姐的话:“好奇这个。”
他所指示的便是他方才刚来得及看到的内容,亦是墨宴推测他看得专注的缘由。
白琅补充一句:“你昨日说让我自己去分清你的喜欢……可我不知这些所谓的‘喜欢’该如何区分。”
白琅微垂眼睫,看着似乎还有几分失落。
曾经的他并无好友,亦无“爱人”,更不曾感受过家人的善意,他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墨宴忍不住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耐心向他解释:“这三种关系若是要依照亲密程度排序的话,差不多便是好友、家人与爱人依次递进。
“好友便类似于……方慕雅与凤鸣吧,他们俩现下的关系,会一起玩,一起分享一些事宜。随着关系进展,他们或许会无话不谈,但一般而言好友之间不会有太过亲昵的肢体接触。”
白琅顺着墨宴的话去对应方慕雅与凤鸣这几日的相处模式,朦朦胧胧间大概有点印象。
墨宴继续:“至于家人关系,你可以参考庄陶庄瑜那俩兄弟。他们之间算是很亲密的家人了。他们除了会一起玩一起生活,相互关心外,像兄长还会为了救弟弟,甘愿将自己置于险地。这种便是感情很好的家人。
“你之前的那个兄长对你,便属于感情很不好的家人。感情好的家人,在一方或双方年龄尚小还是小孩时或许会有牵手、同塌而眠这样的亲密举动,但长大后都会渐渐避嫌。”
白琅大致从中提炼出简易的关系模式——庄陶庄瑜是关系好的家人,他和他的兄长是关系不好的家人。
对待小孩的一方,关系好的家人之间也会有手牵手的习惯。
墨宴接着往下说:“至于爱人之间么……”
他一时想不出该拿什么来举例。
举例顾舒术与慕欣叶吧,白琅只知晓恶鬼形态的慕欣叶,稍微近些的穆蔓与潘武通吧,白琅又并未见过他们两人的相处。
墨宴思索片刻,最后凑合举了个例子:“类似于苏志荣与陈新柔表面上,他们所营造出来的关系。只是实际论来,苏志荣并不忠诚于他的妻子。”
白琅对于这种需要抽象的例子还需要一点理解时间,有些茫然地看着墨宴。
墨宴便放弃了这个例子,直接道:“总之呢,爱人之间会有更加亲密的行为,包括牵手、拥抱、亲吻——这个你知道不?”
白琅点点头:“嗯,话本看到过好多。”
墨宴继续:“那就是包括这些,以及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嗯,云雨之事。后两样基本都是爱人之间会做的。若是面对好友关系与家人关系的人,你会觉得这种行为难以接受。”
白琅仔细想了想,他并未见过真实的亲吻与云雨之事,若是要与墨宴实践……他似乎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他又问:“那不觉得难以接受,便是爱人的‘喜欢’么?”
墨宴笑着摇头:“那倒也不是。这些都只是欲望,还不是爱意。欲望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动物似的本能,像苏志荣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便是如此。”
“爱人关系既要有‘欲’,更要有‘爱’。待在一起时会觉得开心,分开时会想念。平时还会关心、担忧、牵挂着对方。”
这个概念真要解释还是太过抽象,墨宴只大致提及了些。
白琅对应上自己,确实和墨宴待在一起时他会更开心。但他还不太懂如何算想念,后半句的情绪更是目前的白琅无法理解的。
他愁眉苦脸:“那怎样的情绪算作关心担忧与牵挂?”
墨宴想了想:“比如会害怕对方出事,会想保护对方……之类的。”
他没说太多,怕白琅把他给套入到这个模式当中,察觉出太多端倪,现下他还不能让白琅太早陷入到这种关系的思维定式当中。
所幸此时的白琅关注点已全然不在“套模式”之中。
【“那你会不会有的时候害怕他会受伤,害怕他会难受、会累到之类的?”】
白琅对应起之前方慕雅同他说过的话。
害怕……吗?
那他或许还是得先弄清楚,面对墨宴身体状况时,他心底的那阵害怕或是莫名的苦涩,究竟是什么。
第95章
白琅对这个话题仍是一知半解, 并不能马上将墨宴所言全部串通理解。
墨宴亦不着急,给了他时间慢慢去体悟消化。
有了墨宴,白琅对那话本余下的内容便没了兴致, 在墨宴去做糕点时放下话本去练字。
待到午后,一早晨没见到他的凤鸣和方慕雅跑来找他,问他要不要一同去村子里逛逛。
白琅这段时日鲜少不带目的地出门闲逛,闻言稍有些兴致, 抬眸看向了墨宴。
墨宴笑道:“想玩便去玩吧。正好多出门走走,多见见人, 亦有助于你锻炼一下你的交际。有何事记得及时找我就好。”
白琅乖乖点头,总算放下手中物什,跟随凤鸣与方慕雅一道出门去。
落隐村之前白琅已跟随墨宴大概逛过一遍, 今日方慕雅便没带他们去认地方,寻了几处她觉得还算好玩的地方同他们一道去玩。
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凤鸣与方慕雅在玩, 白琅只是在旁侧看着他们, 顺便将墨宴才同他解释过的“朋友关系”落实在实际观察之中。
等玩了一圈, 兜兜转转间他们又到了方慕雅的姑姑与姑父家。
潘武通与穆蔓正坐在院子内似是聊着些什么, 方慕雅兴致勃勃地上去同他们打招呼:“姑姑姑父!”
“是小雅啊。”潘武通笑着回应她一声, 严肃的面容中多出几分亲切和善, “这是带白小公子与这位凤鸣小公子一同过来玩么?”
方慕雅笑得更灿烂:“只是路过而已啦。不过若是姑姑与姑父现下有闲暇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进来坐坐。”
潘武通无奈摇头:“好话坏话可都让你说了是吧?罢了,想玩便进来玩罢,正好我在休息, 再过会儿我同你姑姑可没空招待你了。”
方慕雅那是分毫都不客气, 拉着凤鸣一道进院子内去, 白琅便跟在他们后面。
穆蔓在这时站起身:“那我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方慕雅清脆应声:“麻烦姑姑啦。”
她大大方方地在院子一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连带着把凤鸣一块拉了过去。
白琅尚不懂这种行为就可算作“恃宠而骄”, 只依稀分辨出潘武通对方慕雅的无奈态度,和偶尔墨宴对他的态度感觉有些相似。
这便是关系比较好的家人么?
白琅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实际的观察思考。
他与墨宴之间至少应当是要比“朋友”关系要亲近些的。
方慕雅在父母才意外过世时在潘武通与穆蔓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哪怕之后搬走同祖父同住,这边仍留有她的房间。
闲聊间方慕雅便想起一些她此前玩过的,存放于这边房间的小物件,问凤鸣有没有兴致去看看,凤鸣一口便答应了。
她又问白琅,白琅兴致一般:“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方慕雅:“好哦,那白琅哥同姑父在这儿吧,我们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她便径直拉着凤鸣去了她此前的小房间去,非常迫不及待似的。
潘武通摇着头轻叹气:“这孩子,到底是还未长大,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难为白小公子平日关照她了。”
白琅并不知“关照”是怎样的关系,但自墨宴身上学到过,这样的话只是客套话,可以不必一本正经地应答,只需要摇摇头便能显得很成熟。
他照着墨宴说的做,潘武通果真没说什么,还觉得他性子沉稳,该让方慕雅好好同他学习学习。
白琅便继续沉默着,并未主动找任何话题——墨宴亦同他说过,面对不擅长应对的“大人”、“长辈”,他若是怕自己说错什么话,那便不用说话,只是沉默地偶尔点个头或简短应一两声,完全能糊弄过去。
这些都是前日起墨宴会在他用膳或是闲暇时教他的,白琅今日还是头一次付诸实践。
他容貌乖巧温顺,这般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模样只让潘武通觉着他应当是个内敛腼腆的性子,确如墨宴所言那般,并未对他有任何偏见,反倒还多出几分更亲善些的温和来,似是怕自己平日习惯性板着脸的模样会把他吓到。
潘武通尽可能缓和着语气问他:“白小公子这几日在我们落隐村中,待得可还习惯?”
白琅因他的话而抬眸,在需要对话时对上他的视线,小幅度点头,轻声说:“嗯。习惯的。”
他声音小小的,灰眸单纯又真诚,看不出任何客套似的意思。
潘武通语气更和缓了,同他简单聊了些日常话题,甚至都未问他有关苏志荣的事宜,生怕白琅会误会这是对他们进度的催促。
他的态度与初时方慕雅对白琅的态度较为相似,言语间白琅面对“陌生大人”的拘谨便减淡了些。
墨宴希望他出门能顺便多锻炼他的交际能力,白琅便试着多分了些注意力到潘武通的神情上。
他很擅长辨别一些很表象的情绪表达,在与潘武通的几番对话间,便见潘武通时不时会轻捏一下眉心,眼底亦有些青黑,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似乎是有些疲倦。
白琅盯着潘武通看了好一会儿,但并未主动说些什么。
还是潘武通最先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对,问:“白小公子这般看着我,可是怎么了吗?”
白琅这才开口问:“你没有休息好吗?感觉你看起来很累。”
他这话只是纯粹地为求证自己的猜测,语气间只有疑惑,并无任何恭维或是暗暗讨好的内涵在。
并不了解白琅本性的潘武通直接曲解为这是心地善良的小孩在主动关心他。
白琅的眼神实在太清澈了,此事本该与白琅这个外村人无关,但有了这一层被自行曲解的认知,潘武通还是没对他隐瞒太多。
他叹了口气,开口:“实不相瞒,最近这些时日白小公子与你师尊在调查邪祟之事应当挺忙的,我们这边亦是大差不差。”
白琅歪了下脑袋,暂时未能理解潘武通的意思。
潘武通继续道:“苏志荣是族长唯一的儿子,亦是未来族长的唯一人选,如今苏志荣出了事,族长便花了大部分心思在苏志荣身上。但族中事务不能不管,我们这些做长老的便自族长手中接替了部分事宜。”
这事白琅大致听方慕雅与殷知都提及过,尝试进行原因的分析:“是因为事情太多,所以没休息好么?”
潘武通苦笑:“若只是事情多,那都还算不错的了。最累人的还是应付那些莫须有的猜忌。”
白琅又茫然了:“莫须有的猜忌?这有何能猜忌的?”
潘武通又叹口气,还是将这些事宜都简单同白琅说了一遍。
大致来说,其实便是围绕族长、圣女与长老三脉,看似近期才出现,实则由来已久的矛盾。
落隐村讲究和谐共处,睦邻友好,这条世规是由最初建立落隐村的三户人家创立的。
有修为可算天命的那户成为了圣子圣女一脉,能力最强的那户成为族长一脉,另一户则做了长老。
落隐村建成已有数百年,族长与圣子圣女一脉始终代代相承,唯有长老一脉几经分散,最后固定为五位长老,其中一位为地位仅次于族长与圣子圣女一脉。
原本三脉之间都是相互协作,共同管理村落。
只是迭代至今,出了殷知她娘亲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们之间便出现了些裂痕。
潘武通亦感知得到,苏青刚有意想取缔圣女之位,让族长一脉成为唯一的话事人,正是因此苏青刚才不愿承认殷知的圣女之名,而是同样将殷知视为不详的存在。
而近日苏志荣之事占据苏青刚不少心思,潘武通作为最有威信的长老,又支持殷知继续当圣女,这一次本意为帮他分担的“揽活”,便成为了苏青刚眼中意欲夺权的讯号。
但潘武通并不想破坏他们三者间的平衡,既要兢兢业业地完成族内事宜,又要尽量避免落了把柄更为苏青刚猜忌,可谓是身心皆疲。
这些事宜在他们落隐村中不算隐秘,只不过一般大家都不会明面提及,亦不会同小孩们说。
大人恩怨不牵扯小孩间的玩闹,这项族规他们依旧还是遵循的。
白琅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复杂人心,懵里懵懂地将这些事宜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去说给墨宴听,让墨宴自己去分析。
穆蔓恰好在这时端着吃食回来,一眼看去便是些糕点。
潘武通见到时还有些疑惑:“怎么都是甜食?”
穆蔓将手中碟子置于桌前,过了会儿才莞尔道:“这不是今今日来的都是小孩,多备至些甜食么?”
“可慕雅不爱吃糕点。”潘武通觉得有些奇怪,“还是夫人最近太忙,也给忙完了?”
穆蔓轻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记性,还真是光顾着想白小公子与凤鸣小公子的喜好了。那我再去添点别的。”
潘武通并未想太多:“行,那夫人你先去准备吧,趁着慕雅还未出来,不然她准得找你闹呢。”
“好,那我这边去。”穆蔓提上食盒,重新往膳房的方向去。
白琅自穆蔓回来,便将视线转移到了穆蔓身上,依照方才盯着潘武通看似的状态,亦看了会儿穆蔓,清楚地将她尽可能不动声色收敛的情绪全部收入眼中。
——在潘武通问她为何只有甜品时,白琅看出了她似有一瞬的轻微皱眉。
那是一种不太愉快的情绪。
可是她在不愉快些什么呢?
白琅一时想不明白。
人的感情真复杂。
第96章
穆蔓很快便拿了些酥饼回来, 赶上方慕雅与凤鸣回到院子内,一道开开心心地吃了些小食。
蹭吃蹭喝得差不多了,方慕雅才带上白琅与凤鸣告辞, 回他们的院子里去。
他们玩了一个下午,白琅回去时墨宴已坐在院子能等他。
见到他回来,墨宴才放下手中书卷:“回来了?”
白琅点点头,走到墨宴身边去, 见他手中拿的是卷普通的话本,疑惑:“你看完画皮鬼的东西了吗?”
“嗯, 看完了。”墨宴回应,“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回房吧。”
白琅乖乖应下, 又补充一句:“我也有事情要同你说。”
他眸色认真,但又并非是如同之前那般对待任务般纯粹的认真, 掺杂了几分迫不及待似的兴致。
墨宴忍不住笑了下, 拍拍他的脑袋:“好, 那回房间之后你先说。走吧。”
他同白琅转身往房间的方向去, 只留下方慕雅与凤鸣待在院子中, 仿佛他俩只要一相见, 旁的人霎时便不存在了一般。
方慕雅感叹:“白琅哥同他师尊感情真不是一般好啊。”
这要不能成方慕雅宁可相信凤鸣是女孩。
凤鸣不知方慕雅的想法,撇了撇嘴,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评价。
他对墨宴的偏见太大,方慕雅亦不会尝试去说服他, 他们俩一人一妖, 观念基本不同, 能玩到一块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们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 但同时亦不干涉对方的观念。
另一边, 白琅跟着墨宴回到房间内,墨宴便先给他沏了壶茶回来,之后才问他:“你今日出门可是有何新收获了?”
白琅点头,将潘武通同他说的内容一五一十复述给了墨宴听。
这几日墨宴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对画皮鬼的了解上,白琅所言的情报他之前大致推测过,但一直没来得及找机会证实。
不过现下看来,那边是果真如此了。
落隐村虽处处都透露着和谐友好之景,但人心是复杂的,人性是难以揣测的,墨宴不信真的能有这么一个村落,世世代代都能那么和睦共处。
殷知圣女地位之争,便是和睦表象破例的开端。
若是苏志荣并未出事,以族长的地位,说不定会渐渐压过潘武通为首的长老们,将圣女的传承彻底终止在这一代。
而没了圣子圣女,落隐村又是信奉祭祀的村落,族长必然会找理由自己接替所谓的祭祀占卜,同时占据两项职能,达成唯一的主导话事者地位。
没有修为的殷知实在太适合成为被剥夺权势的首例了,若非苏志荣之事,她最终也只会成为族长一脉的勃勃野心中最无辜的牺牲者。
而画皮鬼最擅易容伪装,挑拨离间,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继续搅乱局势,将殷知推上风口浪尖。
白琅见墨宴似是陷入深思,好半晌都未给他任何应答,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墨宴?”
墨宴回过神来:“啊抱歉,我在思考殷知与画皮鬼之间的联系。”
“殷知与画皮鬼……?”白琅误解了墨宴的意思,“她会是画皮鬼假扮的吗?”
墨宴:“那倒不是这个联系。是画皮鬼有可能会将殷知作为要夺取皮相的目标。”
白琅愣愣地看着他:“夺取……皮相?”
墨宴详细解释:“嗯,这是我方才大致了解到的。画皮鬼需要依靠容貌来魅惑那些管不住自己的男的,因此它们才会在吃掉鬼婴宿主后,再转向宿主的妻子,以便换新的身份。”
“画皮鬼有两种伪装方式,鬼婴寄宿在宿主身上后,它可借助鬼婴汲取到的阳气短暂伪装成普通人,只需要易容便可轻易混淆视线。
“而鬼婴诞生吃掉宿主后,它就必须依靠活人的皮相来伪装。它们还有收集皮相的能力,容貌更为出众的皮相会更得画皮鬼青睐。”
白琅大概明白了,想一想这所谓“夺皮相”的画面,不免觉得有些恶心。
他想起殷知身旁所围绕的那些雾气,问:“那殷知身边的那些怨气,与这个有关么?”
墨宴点头:“嗯,那应当是标记目标对象所用的。初时应当只是标记了殷知,而后来你看到怨气变浓郁,应当就是那画皮鬼已伪装在了落隐村内。”
白琅了然,试图分析下一步的安排:“之后是要关注殷知那边的情况么?”
墨宴笑着夸赞:“答对了,我们小白琅真聪明。画皮鬼既然将殷知亦标记为了目标对象,那很有可能会对殷知也做些什么。
“晚些时候我会再去找一趟殷知,你要一起么?”
白琅当即回应:“要。”
墨宴:“行,那大概晚膳后过去,我之前问过,这个时间段她应当会在祭祀台旁边的阁楼里,比较方便聊事情。”
白琅点了点头,应下墨宴的安排。
墨宴揉揉他的脑袋:“玩大半日你应当也累了,先去休息会儿吧。”
白琅轻轻回了声“好”,到另一边去坐着,又翻了卷话本来打发时间。
墨宴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乖顺安静的白琅,眸间的温和笑意淡了些。
他还有些未同白琅说明的事情。
画皮鬼本身其实并不能轻易夺取鬼婴宿主妻女以外的人的皮相,照理来说这画皮鬼即便是觊觎殷知皮相,在殷知有爱人前都不可能标记她。
而且画皮鬼在未到落隐村内前,是不可能见到殷知并标记她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盯上殷知的人不是画皮鬼,而是那只潜藏的厉鬼。
殷知的皮相对画皮鬼而言是很具有吸引力的筹码,厉鬼很有可能借此与画皮鬼达成合作。
它为画皮鬼夺取殷知皮相,而画皮鬼则替它对白琅做些什么。
而在祭祀仪式时,白琅还说苏青刚、陈新柔与苏岚身上都出现了怨气,这便说明画皮鬼已潜藏到落隐村内,在它能力范围之内标记了苏志荣的妻女。
至于这苏青刚身上的怨气……那便有得说道了。
可能是画皮鬼想将苏青刚视做下一个“寄宿对象”,借他来夺取殷知皮相,亦有可能苏青刚身上的怨气与厉鬼相关。
不管是哪种,对白琅而言都是危险处境。
—
晚膳后,墨宴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白琅一同出门前往祭祀台的方向。
落隐村内在晚间亦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路上挂了一路的灯笼,倒不会显得太过漆黑。
白琅难得在晚上时出门,好奇地往四周打量。
这个时间的落隐村正是饭后大家互相串门联络感情的时候,还有小孩们这个时间一起在路边玩,还算热闹。
有人注意到他们,还会痛他们打个招呼,同以往一般热情而又淳朴。
卸下了白日的繁忙,晚间的落隐村在悠悠烛光下显得更是温馨。
白琅在被人打了几次招呼后便收回了好奇的视线,还往墨宴身边凑近了些,免得不经意间又碰到了热情的陌生人视线。
墨宴只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帮他应付过那些招呼,同他一道继续往祭祀台去。
未免扑个空,墨宴提前以单方面联络的法器知会过殷知,等他们过去时殷知已做好准备。
白琅畏高,墨宴便直接与殷知定了地点在一楼,同白琅一道进去。
一楼的门敞开着,殷知便坐在里边似是在收拾东西。
墨宴礼节性地敲了敲门:“殷姑娘,可方便我们现下进来?”
殷知注意到他们,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宜:“墨公子与白小公子来了?请进吧。抱歉我现下正好在处理事情,有失远迎。”
墨宴颔首致意:“无妨,是我们冒昧打扰在先。”
白琅跟随着墨宴走进屋内,殷知亦过来招待着他们坐下,为他们各倒了一杯茶水。
她顺势问:“不知墨公子今日特意到访,可是有何要事?”
墨宴亦未瞒她:“根据我与小白琅近日调查进度,我们已基本确认,让苏公子怀上鬼胎的邪祟,很有可能亦在暗中窥伺着殷姑娘你,故而想特意来找殷姑娘了解些情况。”
“在……暗中窥伺我?”殷知怔然,“可我只是普通凡人……”
墨宴摇了摇头:“祸害苏公子的邪祟是为画皮鬼,画皮鬼专惩花心滥情的男子,亦会对其妻女与样貌出众的女子产生觊觎之心,伺机夺取皮相用以伪装。”
殷知握着茶壶的手腕微颤:“请稍等一下……我可能需要点时间理解墨公子这番话的意思。专惩花心滥情之人……觊觎妻女是指……?”
她第一时间关心的并非己身,反倒是苏志荣与陈新柔、苏岚他们一家三口。
墨宴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便不瞒殷姑娘了,苏公子会招致鬼胎上身,实则就是去镇上青楼时正巧碰上了画皮鬼伪装的烟尘女子,在行房事途中被画皮鬼投之以鬼胎。
“鬼胎一旦诞生,吃掉寄生宿主后,画皮鬼便会对宿主的妻女,以及容貌出众的女子出手,夺取皮相来做下一次的身份伪装。苏夫人与苏小姑娘,以及殷姑娘你,身上已有怨气环绕,是被画皮鬼盯上的征兆。”
“这……那苏公子竟然……”殷知难以置信。
虽然苏志荣与苏青刚亦视她为灾星,但陈新柔对她还是不错的,苏岚也很喜欢她这位后来的“姐姐”,经常黏着她要同她玩。
落隐村内世代都是一夫一妻不纳妾的制度,族长与圣子圣女一脉更是需要以身作则,认真对待家庭。若是对家庭都不负责,那便更不要指望会对整个村落负责。
殷知没有想到苏志荣背地里竟会有这般的举动,甚至为此而遭致了她们的劫难。
【作者有话说】
姑且走一章剧情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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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焦糖如意波斯】的地雷mua!
第97章
殷知缓了会儿才真正梳理清楚情况, 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时候不是纠结苏志荣为人的时候。
她按捺住原本的心绪,问墨宴:“那墨公子来找我,可是在这方面有何事需要我来做?”
墨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殷姑娘不愧是圣女。我此番前来, 便是告知殷姑娘近日留意身边意欲接近你,或是对你不利的人与事。
“你不是苏志荣的妻女,画皮鬼无法直接夺人皮相,在此之前必定会先将人弄死。我目前的推测, 比较大概率是先毁坏你的名声,再让你含恨而死。”
墨宴推测那厉鬼应当亦是知晓人如何死会化作恶鬼的冥界规则, 殷知若是心中并无怨气,即便是在生死簿之外的突然死亡,亦不容易化作恶鬼。
但画皮鬼作祟下并无适宜厉鬼恢复的怨气, 厉鬼既还会出现在此,要么是想直接让画皮鬼去对付白琅, 要么就是顺便也想故意制造出恶鬼, 以吸收起怨气增强己身实力。
要想殷知能化作恶鬼, 目前来看只能先借助她此时好坏各参的评价, 彻底败坏她的名声, 让她沦为落隐村人人唾弃的存在。
之后要么就是由画皮鬼动手, 要么就是厉鬼引诱了苏青刚来对殷知动手。
但不管是哪一种,殷知必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殷知攥了攥手,认真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墨公子告知。”
说完, 她还主动告知:“过一段时日后会有一次丰收祭祀, 祈愿来年村落内庄稼收成的。丰收祭祀是我们村落最重要的祭祀只以。按照原本的习俗, 圣子圣女应当在年满二十一当年首次进行独立、完整的祭祀, 视为继任仪式。
“今年的丰收祭祀便是我的第一次丰收祭祀, 亦是丰收祭祀中断这么多年后首次重启。我方才便是在忙着准备丰收祭祀的东西。若是墨公子所言的那画皮鬼要毁坏我的名声……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
墨宴了解了:“好。那这段时日殷姑娘也要记得多加小心,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它不会在这段时间内突然动手。”
说完,他又随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扣,递到殷知面前:“这是一次性的防御法器,殷姑娘若遇到紧急情况可将其摔碎,会开启一层防御结界,我这边亦会有所感应。”
殷知收下了这枚小玉扣:“好,多谢墨公子。”
墨宴颔首:“无妨。殷姑娘可还有其余想了解事宜?若是无事了的话,我与小白琅便先回去了。”
殷知想了想,暂无更多事宜:“现下时辰亦不算早了,那墨公子与白小公子便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墨宴“嗯”一声,同白琅一道起身告辞离开。
白琅从头到尾都并未有任何言语,跟过来这么一趟只是单纯地观摩墨宴办正事的流程。
自阁楼中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白琅回想着方才墨宴给殷知小玉扣的行径,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情绪。
他不知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便暂且忽略了,问墨宴:“你现在也要保护殷知了吗?”
殷知的处境他听得懂,而殷知又是没有修为没有灵根的凡人,确实很需要墨宴的保护。
墨宴侧眸对上他视线,见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困惑,但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不算保护。只是她还有价值,我得让她活着。她若是出事了对你会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
白琅歪头:“可是殷知好像很需要保护,你不保护她,她好像会很危险。”
“……你就这么关心她?”墨宴有些不悦,小声嘟囔似的,“我还没等到过你关心我呢。”
白琅没听清他后面半句话,疑惑地看着他,被闷闷不乐的墨宴短暂地误解成了疑惑为何不能关心殷知。
不过很快墨宴便想起白琅并非正面情绪那么丰富的人。
他在心底叹口气,认认真真地强调:“‘保护’亦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下才会有的行为。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并非什么有良心的善人,我只会保护你,其余人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他们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白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墨宴没再多说:“不说这些了,走吧,回房间去。”
白琅听话地点点头,跟着墨宴一同往回走。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墨宴注意到他们身边忽地多出一道陌生气息。
他当即警惕,本能间将白琅护在了自己身后,往附近一棵树的方向看去。
白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顺着墨宴的动作躲到他的身侧,紧张地拽住了墨宴衣角。
他顺着墨宴的视线看去,便见旁侧的那棵树的枝干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人黑发红衣,正好坐在灯笼映照的范围之内,隐约能看出那人的眸色是很罕见的红色。
墨宴在看清来者面容时便松下了戒备,轻挑眉:“沐大人这出场方式可真是独特。”
沐倾月笑了笑,轻跃而下:“不独特一点,如何能看出你们现下的进展?”
——此人便是上次墨宴与慕箐芍交流时提及过的那位司管三界姻缘的月楼月老,沐倾月。
白琅见墨宴与他似是认识,轻轻地拽了一下墨宴袖角,小声问:“他是谁啊?”
墨宴回答:“一位……姑且算作是朋友的人吧。与你上次见到的那位钟馗差不多,是以前我们认识的人。”
白琅“噢”一声,仍躲在墨宴身后,怯生生的。
还是沐倾月先同他打招呼:“晚好啊小白,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现下都不记得我了。上次见面你还会叫我哥哥呢。”
他装模作样地伤心叹气。
墨宴直接黑着脸戳穿他:“你少在这里骗我家小白琅玩。小白琅都不见得那时搭理过你。”
沐倾月笑眯眯地回答:“哎呀,就是逗小孩玩嘛,那么较真干嘛,我又不抢你的。”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着,白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收回了视线。
总感觉墨宴和墨宴认识的人,都不太聪明不太靠谱的样子。
沐倾月并未同墨宴聊太久,仿佛只是单纯地路过一下,没多会儿便又告辞离开。
奇奇怪怪的。
白琅对沐倾月全无印象,见状便不再关注他这个人,乖乖跟着墨宴回到房间。
去祭祀台那边点一来一回花费了不少时间,回去后白琅又看了会儿话本,差不多便到了夜间休息的时辰。
今日下午陪着方慕雅凤鸣玩了一阵,夜间又走了个来回,白琅体力一般,到时辰便困得不行,打着哈欠乖乖宽衣上榻,安安稳稳地入睡。
墨宴在听到他渐趋平稳的气息后,走到床榻边,为他落了一个隔音结界,再轻轻掖好被角。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又传来沐倾月的啧啧感叹声:“没想到啊,还能看到墨大人这般温柔的一面。”
墨宴不为所动,仔仔细细确认白琅不会着凉不会被打扰,这才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屋内的沐倾月:漫不经心似的:“墨某可担不起沐大人这么一声‘大人’。”
天冥两界职能不互通,基本并无地位之差,不过沐倾月同慕箐芍一般,都已是固定长久的任职,阅历比之墨宴还是要多出不少的,算是“前辈”。
他们性子随和,墨宴亦非会恭敬讨好的性子,算是相性还不错,平日里相处起来倒确实会更像地位相当的好友。
沐倾月不同他浪费太多时间,终于直奔今日的正事:“我听慕箐芍说,你们有一段事关冥界规则泄露的记忆,莫名其妙地丧失了?”
墨宴应答:“嗯。是你们天界那位司命星君司明熙推算出来的。”
“小司子算出来的啊。”沐倾月摩挲一下下巴,“那大差不差就是这样了。我先看看你们的红线。”
他伸手在墨宴与白琅面前虚空做了个拉扯什么的动作,片刻后奇怪地“咦”了一声。
墨宴:“怎么了?可是有何问题?”
沐倾月回答:“你的红线是没什么问题,挺明显地绑在了小白身上,但小白的红线……有点淡过头了,我看不太清。能看到红线有结,只是看不清究竟是死结还是活结,另一端又连向何处。”
说着他又皱起眉:“奇怪。小白并非无情人,竟还能有我堂堂月老看不清的红线?”
墨宴挑眉:“别是你当了这么多年月老,水平还不过关吧?”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沐倾月心态全然不受影响,“让我想想,导致红线看不清的原因……”
他想起什么,突然问:“对了,小白这模样看着挺小的,他生前是活到了多少岁?”
墨宴回答:“十八。”
沐倾月分析出原因:“那就是了。是小白生前的命数被改了,他原本的命数应当是二百二十一岁才寿终。”
墨宴一怔:“二百二十一……?你确定你没看错?”
沐倾月确定点头:“嗯,不会错的。黑白无常使的历练通常都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十八年根本历练不出个什么玩意儿,他身为命定的白无常,本就不可能十八岁便出事。”
“按照他命定的运数,他的情感启蒙应当在三四十来岁。但他命数薄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他的情感尚未形成,红线亦未来得及真正成型。
“他的命数被恶意篡改了,这应当也与你们冥界规则泄露有关。”
沐倾月得出结论,墨宴看向了床榻上白琅睡得正安稳的容颜,既是难以置信,更是酸涩心疼。
他的小白琅本该有机会同他一般,拥有一个比较完整的人生,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体会。
墨宴克制住情绪,又看向沐倾月:“那现下又该如何做?”
沐倾月却垮下脸:“命数篡改命格窃夺的姻缘最难处理了,我能不能不干啊。要不你们凑合过着,能过便过,不能过便散了吧。”
墨宴:“?”
墨宴:“你听听这是一个月老该说的话么?”
【作者有话说】
沐倾月:月老,但不想上班版。
——
*关于月老这个角色,诞生于16年,也是我来晋江的初心,所以名字是我初中的时候取的,比较……咳,古早,但我不太想改,凑合看看吧,看多了就顺眼了(?
第98章
沐倾月最后还是没当着墨宴的面放弃白琅的红线, 姑且承诺会回去再找找。
白琅的红线尚未成型,沐倾月要理清白琅身上的“因果”,就得先回月楼, 在茫茫众生的红线中找寻到属于白琅的那一根。
月楼里每一根红线长得都一样,要在那么多红线中精确找出一根可真不是易事。
迫于墨宴已知此事的不得不干,沐倾月只好认命回到月楼去准备寻找红线,待有消息了再来找墨宴。
墨宴送别了原地消失的沐倾月, 须臾转头重新看向床榻上正睡得安稳的白琅。
屋内始终为白琅点着幽幽烛光,以防他夜间醒来发觉无光亮会害怕, 烛光的位置亦是墨宴精心调整过的,正好能让白琅感知到光亮,又不会被晃到影响睡眠。
此时的白琅便是大半面容都藏在昏暗阴影之中, 恬静温顺,本就不算完全长开的面容在这时更显稚气。
长期的被忽视与畸形的生长环境使得白琅相较同龄人要更为清瘦, 近日虽被墨宴将气色养得红润不少, 但临死之际已固定的体型面容不会再变化。
墨宴直至今日才知晓, 白琅本不至于将一切的一切都停滞定格于十八岁。
他本该还能再多活二百年, 还能在活着的时候, 以修士的身份去见识更多的世面,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对所有的一切都懵懵懂懂。
冥界鬼使的继任者在诞生时便已注定,作为继任者,他们大多本就要经历苦难,即便最后并未通过心性的磨砺考验, 亦不会有化作恶鬼的可能, 只会被天道自主抹除存在过的痕迹。
故而他们在生死簿上是单独分出一块区域的, 这块区域唯有鬼使自己能够查阅, 通常而言也不会有谁闲得无聊去翻看。
墨宴在见到白琅后虽奇怪过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小而鬼力又这般强的鬼使, 但他最后只当这是白琅独特的经历,最后并未去查看生死簿内,白琅的死亡讯息是否有异样。
两百年的寿命,对比而言的话,白琅真正活了的那十八年简直不过弹指一挥间,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能让他这么多年的寿命尽数被篡夺?
墨宴心底滞涩得只觉一阵生疼。
世间最遗憾的,终归不过是“本可以”。
他轻轻床沿一侧,抚住袖子抬手,将白琅身前几缕散落发丝轻柔地拨回他的耳后,指尖在一番流连中,还是忍不住虚虚搭上了他柔软的发梢。
白琅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微凉的熟悉气息,无意识呓语一声,朝墨宴手心的方向靠近了些。
像只熟睡的小猫,很乖,还毫无防备,只会懵懵懂懂地依赖着身边人,不谙世事又天真单纯。
这本不是白琅最终的性子。
但白琅命数被夺,十八身死之事既定,并非墨宴觉得遗憾便能再回旋的。
至少安慰来想,白琅还少受了两百年的磨难——虽说以白琅仍是冥界鬼使中鬼力最强者之一的实力来看,他这磨难属于少了,又没完全少。
本该由那两百年时间历练的痛苦与心性,因那不知何人所为的命数窃夺,尽数缩短在了短短十八年之中。
墨宴轻轻抚了一下白琅前额,指尖上带着触碰白琅时特意保持的温凉体温,掠过他的前额,向后没入发梢间。
他的动作很温柔,指尖的细微触感似是心疼,似是怜惜,又似是若有似无的懊恼。
懊恼他们的“生不逢时”,阴阳相错。
……
次日,白琅还是同往日一般都时辰醒来。
墨宴不在屋内,他估算时辰应当是还在做早膳,便没管,自己先乖乖穿好衣服洗漱好,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然后等到了提着满满一食盒糕点与小食回来的墨宴。
白琅:“……?”
他看着面前显然超出他平日胃口分量的食物,抬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么?”
墨宴轻咳一声:“抱歉,是做得稍微多了些。”
白琅默然。
这可真不是“稍微”可以概括的。
白琅生前未曾接触过修炼,因而亦无辟谷的认知,正常用膳时辰便会饿,饭量亦是胃口不算大的少年人标准。
墨宴有很多可以为白琅保存糕点膳食的法器,但他宁愿麻烦一些顿顿都按时去做,也不想让白琅吃晨间或是午间剩下来的吃食,在摸准白琅饭量后每次做的都是刚刚好的量。
像今日这般没控制住,一回神便察觉自己做得太多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他这次做的都是些白琅喜欢的甜食糕点,要分开完整地保存到下午也很容易,但墨宴依然不想让白琅吃早晨时余下的东西,这会丧失他每日特意给白琅保持的新鲜感与惊喜感。
思虑之下,墨宴退而求其次,在白琅表示无所谓后,勉强决定让他可以邀请凤鸣与方慕雅一块过来。
白琅一个人吃不完,仨小孩一块总归是差不多刚好的。
墨宴平日秉承着除白琅以外,其余一切人事物皆与他无关的理念,在情报需要的伪装之余绝不会多分一丝一毫关注或是好意。
今日这次是难得破例,凤鸣过来时还带着十足的警惕,似是生怕墨宴还在吃食里动手脚。
墨宴坐在白琅身边,靠着椅背双手抱胸,懒洋洋地开口:“你还没到能让我费这般心思的水平。”
他态度散漫随意,仿佛根本不屑于同凤鸣解释太多——事实也确实如此。
还是方慕雅笑着拍了拍凤鸣的肩膀:“好啦,小凤鸣你不要对墨公子这么大偏见嘛。难得有个机会能试试墨公子手艺,这还是不能错过的。
说着,她又转向墨宴,大大方方道谢:“先多谢这次墨公子的款待了。”
墨宴这才缓和些脸色,怕白琅饿着,没再对说些什么客套话,由着他们仨小孩一块边吃边聊。
凤鸣表现得虽然硬气,但身体始终是诚实的,最终没能抵御食物的诱惑,尝了一小块糕点后便忍不住又接了一块。
墨宴的厨艺称得上是数一数二,哪怕是小孩子心性对他抱有极大偏见的凤鸣都必须得承认,他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而且完全是日后哪怕意外家财散尽养不起小白琅了,单靠这门厨艺开饭馆顾及都能东山再起的水平。
凤鸣流露出一丝惊叹,又马上收起来,装作是勉勉强强认可的模样。
不过墨宴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他的厨艺,只在乎白琅吃得满不满意,全程连眼神都没分给过凤鸣,视线只放在白琅身上,目光是对旁人时完全没有的温和与耐心。
白琅倒是并无察觉,他早就习惯了墨宴做出来的东西的味道,以及墨宴总爱看着他吃东西的视线。
——墨宴的视线是现下唯一不会让他感到胆怯畏惧的视线。
白琅安安静静吃着早膳,方慕雅时不时会拉些话题,带上他与凤鸣一同聊。
聊着聊着,不经意间便聊到了过几日的丰收祭祀。
白琅对这个词汇有独特印象,抬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终于分出些心神给方慕雅:“冒昧打断一下方姑娘,你刚刚可是在说丰收祭祀之事?”
方慕雅注意到白琅与墨宴方才的小互动,挠挠头:“啊……对。墨公子可是对这个祭祀感兴趣?”
墨宴坦然:“此事与苏公子怀鬼胎之事或许会有牵扯,亦将影响殷姑娘之后命途。昨夜我已同殷姑娘简单聊过,只是未来得及详细了解这丰收祭祀。不知方姑娘可方便告知一二?”
方慕雅提炼出其间重点:“牵扯殷殷姐命途……?”
她看过不少话本,大致能理解墨宴的意思,只是不知这事为何又和殷知牵扯到了一起。
墨宴并未详细说明,只简单解释为附身苏志荣的邪祟亦有要害殷知的心思。
方慕雅闻言,那自然是知道什么便都同墨宴说了。
丰收祭祀定于每年九月初十,按照正常流程,每当圣子圣女年满二十一岁时,都将亲自且独立地进行一次丰收祭祀作为继任仪式,原圣子圣女在这之后便可选择离开村落。
但由于村落内其余人皆为凡人,未免圣子圣女一脉权势过大,即便不离开村落,原圣子圣女亦不得再参与村落内事宜,并且至多只能在村落内待百年时间。
殷知自幼便成了孤儿,未满二十一岁时都无法进行正式的祭祀,只能进行之前给苏志荣做过的占卜祈愿小祭祀。
落隐村内会出现有部分人支持殷知继续当圣女,有部分人反对,便有她尚未进行过继任仪式的原因,部分人认为还不能确认她真的并无继任能力。
至于丰收祭祀的具体流程,方慕雅年纪尚小,在她有记忆以来丰收祭祀便已中止,她还未真正见过,只大致听潘武通与穆蔓同她提及了一些大概内容,但并不详细。
墨宴基本了解到他想知道的讯息,没再多问,由着仨小孩安生地吃完这顿早饭。
待早饭结束,方慕雅非常有眼力见地拉上凤鸣一同告辞离开,去了院子里边玩。
墨宴顺手收拾起东西,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思虑着什么事情。
白琅注意到他的情绪,看着他将碟子一一放入食盒内,等他装完了才开口:“墨宴?”
“嗯?”墨宴回神,看向他,“怎么了?”
白琅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
“……”须臾,墨宴发出一个很轻的笑音,“好吧,真是瞒不过你。我只是在想,画皮鬼会不会利用这个节点对你做些什么。”
白琅茫然:“对我?”
墨宴大致模糊着解释:“你的体质特殊,画皮鬼亦会被你的特殊体质吸引。而你还要经历些小劫难……”
白琅命数被篡夺过,能篡夺命数者至少得了解天冥两界的相关规则,绝非善茬。而他们始终不知白琅命数被篡夺之事,便说明始作俑者或许还未消散,亦有很大可能与这次冥界动乱相关。
墨宴不敢保证厉鬼是否与白琅命数被篡夺之事有关,若是厉鬼真的知晓些什么……墨宴便不能确保他是否真的能保护好白琅了。
这是连他都不知不觉间便被销毁的记忆。
距离九月初十仍有七日时间,这七日发生变故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墨宴叹口气,难得在白琅面前表露出几分不确定:“我有点担心你会出事,担心我保护不好你。”
白琅歪了下头,脑子尚未将墨宴这句话所表达的含义拆解出来,嘴巴已下意识回答:“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他可以保护好他自己,哪怕有的时候墨宴不一定赶得及来到他身边。
白琅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认知。
不过墨宴并没有当真,毕竟白琅鬼力被封印了一半,相较之前肯定要弱势许多。
他揉了揉白琅的脑袋:“总之这几日时间你还是得记得多加小心,千万千万不要单独行动,要么知会我,要么带上凤鸣,其余人——包括方慕雅和殷知,都不要完全相信,明白了么?”
白琅不太明白,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姑且应下来。
第99章
九月初九, 丰收祭祀近在咫尺,落隐村内对殷知的讨论亦逐渐盖过了被邪祟“附身”之事。
在信奉鬼神之说的落隐村内,作为落隐村至今唯一没有修为的圣女, 殷知是否有继任的能力之事比起族长儿子安危更被重视。
村落内也如墨宴此前预料一般,在这几日时间内渐渐出现了不少对殷知不看好的声音。
殷知既要准备丰收祭祀,又要处理一部分的不友好,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穆蔓与方慕雅都主动去给她帮忙。
苏青刚这段时日亦不知是在做些什么,三天两头的不在村落内, 但始终不曾接近过殷知或是白琅,墨宴便暂时懒得管他,只专注地留心白琅身边人。
偶尔他还会应殷知之请, 给她多传授点装神弄鬼的经验。
至于本该是话题中心的,遭受苦难中的苏志荣, 愈是接近“临盆”之日, 他内心的恐慌便愈发加重, 有了墨宴此前的保证, 对墨宴几乎到了是盲目信任的地步
苏志荣过得更是煎熬, 陈新柔与苏岚便几乎都在家里照顾他。
到九月初九, 丰收祭祀所要准备的事宜基本妥帖,殷知的忙碌暂告段落,只待次日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墨宴为防变故,今日自晨起, 便几乎都与白琅待在一块。
这几日司明熙来找过他, 只说他夜观天象, 此次祭祀礼或许会有变故。
墨宴不知为何, 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而且越是临近祭祀之日,他越感觉体内那些侵扰的怨气似有些隐隐的不受控。
这几日太忙了,加之心绪受了记忆缺失与白琅命数之事影响,这些负面的情绪很容易成为滋生怨气的养料。
还是有些太着急了。
墨宴强迫着让自己安定下来。
以他的能力,尚不至于对那厉鬼与画皮鬼露怯,顶多是敌明我暗,或许稍处劣势罢了。以往的他是惯来不会在意这些所谓劣势的,可其间若是牵扯到小白琅,牵扯到整个冥界,他不得不小心。
他是鬼使,不仅仅要保护好小白琅,亦要维护好冥界秩序,维护好三界阴阳平衡。
墨宴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若非职责所在,真是不想管这些破事。
白琅就坐在他身边看话本,听到耳畔边轻轻的气息变化声音,抬眸看向他:“你不开心吗?”
最近墨宴好像经常不开心——自从之前说过担心他的话之后。
原来“担心”也会让人觉得不开心么?
白琅懵懵懂懂地思考着。
墨宴回神,浅笑:“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有些忙。司明熙那边说丰收祭祀或许还会有变故,明日就是祭祀仪式了,你自己也要记得小心。”
白琅乖乖点头。
墨宴这段时日的寸步不离白琅亦有感知,“担心”这种情绪被白琅与不开心画上了等号,白琅不希望墨宴不开心,便尽量不会让墨宴太担心他。
这几日他一直都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懒得出门走,不给墨宴再增添任何麻烦。
但架不住偶尔墨宴自己会有些不得不离开的事宜。
他感应到钟馗有事找他,皱了下眉,还是决定去看看忙着干三人份活的钟馗到底找他什么事。
墨宴站起身:“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下,你先在房间内待着,有事就找我。”
白琅点头,并不过问墨宴离开的缘由。
钟馗不太清楚落隐村这边的结构,第一次主动找墨宴,还专门找了个方慕雅院子之外的一个角落。
墨宴过去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黄色符纸用鬼力画着些什么。
“你在画什么呢?”
墨宴径直开口,把专心致志的钟馗给吓了一跳。
“我的祖宗啊,你走路能不能带点气息?”钟馗拍拍胸口。
虽然他们身为魂体没有真正的心脏,但有鬼力模拟出来的假心脏,除却不能供血维持生机之外,其余一切感受同生前大差不差。
墨宴吊儿郎当:“你自己警惕性不强没察觉我靠近,关我何事?少说废话了,你今日怎么突然得空主动来找我了?”
钟馗记起正事,把手上符纸最后几道画完,塞到墨宴手中去:“这是孟婆那边终于翻出来的符咒,可临时压制你体内的怨气。”
墨宴拿到符咒,看了一眼,问:“副作用呢?”
“正准备跟你说。这玩意时效短,短暂压制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反噬,反噬过后状态亦会稍微好一些。非紧急必要情况千万一定绝对不准用。”钟馗强调着,又补充,“我还想着该怎么提醒你能让你听进去,你倒是敏锐,知晓会有副作用。”
墨宴笑哼一声,将符咒收进储物法器里:“若非没有副作用,你早就告诉我这符咒画法,而非小气吧啦地塞给我两张用完就没的黄纸。”
“还不是怕你又不顾自己身体胡乱用?”钟馗提到这个就不满,“你这怨气侵扰的毛病怎么来的吧别忘了。总之这两张符咒用完便没了,你也别想着破解自己画,符咒这一块你可不如我。”
十大鬼使各司其职,各有能力,钟馗最主要的能力便是用鬼力来画符咒,对符咒的了解冥界无人比得过他。
墨宴耸了耸肩:“知道了。觊觎小白琅的势力比我预想中要难缠一些,我会更谨慎点的。”
钟馗不知信没信,又问及画皮鬼事宜:“落隐村这边的画皮鬼进度如何了?算算时间,似乎快到‘宿主’临盆之日了。”
“有点进展,但不多。”墨宴摊手,将目前的进度大致都说了一遍。
有关殷知传闻之事,有部分推动力是墨宴瞒着殷知设计好的,大抵能够得出一个范围——画皮鬼所伪装的人,就在他们时常会往来的人之间。
陈新柔、穆蔓、方慕雅,甚至包括殷知本人,都有一定可能——墨宴从未真正信任殷知,他并不确定殷知身上的怨气究竟是被标记,还是代表着她与厉鬼、画皮鬼有交易。
墨宴会放弃往常随白琅自由的习惯,而几乎都守在他旁边,就是因为他知道,白琅必然分辨不出她们的恶意。
这么短暂的时间,他只能教会白琅这世间有恶有善,亦有伪恶与伪善,但具体的实践无从教起。
墨宴给怀疑的人都在祭祀仪式上设计了一个环扣,只要祭祀仪式能顺利过去,他便能看出究竟是哪个环扣出了问题。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画皮鬼与厉鬼那边会让祭祀仪式进行到至少接近尾声。
钟馗捋了一遍墨宴给的讯息,又问及关于白琅的事情:“那有关白琅的呢?你可有确定画皮鬼或是厉鬼那边是否想对白琅做什么?”
墨宴摇头:“还不太能确定。但厉鬼一定会在针对小白琅这件事上有所行动,只是我不确定具体时间,亦不确定它具体计划。”
墨宴又说了他对苏青刚的怀疑,以及目前为止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际关系。
钟馗对画皮鬼更了解,有些事情或许还得钟馗看得更透。
果不其然,钟馗大致听完后,脑海中就冒出了想法:“那你有没有注意过那位叫苏岚的小孩?画皮鬼虽无法伪装年纪太小的女孩,但小孩子若是心思纯净,亦可被画皮鬼短暂迷惑心智,加以利用。”
闻言,墨宴皱起眉,眸色倏地沉了些。
—
另一头,在墨宴前脚刚离开不久,后脚苏岚便跑来找白琅了。
“白琅哥哥,岚岚可以进来吗?”
苏岚自门后探出个脑袋来,黑眸眨巴着,看起来似是期待着什么。
白琅放下手中话本,歪头看了她一会儿。
他素来很听墨宴的话,墨宴告诉他这段时间要小心,他便朝苏岚摇摇头:“不可以。”
苏岚有些失落:“可是我专程给白琅哥哥带了糕点。我偷偷吃了一块,可好吃了。”
白琅对糕点稍有些心动。甜食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个很难拒绝的砝码。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墨宴专门叮嘱他要小心的人是陈新柔、穆蔓、殷知与方慕雅,并不包含苏岚。
那对苏岚,或许可以不用那么警惕?
白琅的是非观还很单纯,暂且只局限于墨宴同他叮嘱过的狭窄范围内。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让苏岚进来。
苏岚雀跃似的欢呼一声,看起来很开心,拎着小小的食盒走进房间,要同白琅分享。
“这些都慕雅姐姐的姑姑做的哦!穆姑姑做的糕点也可好吃啦!”苏岚兴奋地同白琅介绍着。
白琅吃过穆蔓做的糕点,在之前与方慕雅他们闲逛到潘武通与穆蔓那边时。
穆蔓的手艺比之墨宴还算一般,但单论的话亦称得上是不错,那日他几乎吃完了放在他面前的那碟糕点。
以白琅单纯的心性,还联想不到苏岚为何会独自带着穆蔓做的糕点来找他,只见苏岚端出来的小碟糕点是做得很精致的桂花糕。
白琅对桂花糕没有抵抗力。
白琅倒了一杯墨宴此前给他准备好的茶水,见苏岚又眼巴巴看着他,问:“怎么了?”
“岚岚也想喝这个,可以吗?”苏岚眸间仍是期待,乌黑清凉的瞳仁似是盛着一汪清水。
白琅同意了,亦给她倒了一杯。
苏岚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尝试一口:“是甜甜的茶耶,好喝。”
她又将桂花糕推到白琅面前:“白琅哥哥也吃!”
白琅点了点头,同苏岚一道品尝今日的这份桂花糕。
不过在桂花糕入口之时,白琅便感觉到这糕点当中似乎带了些细微的苦味。
他轻蹙眉,看向苏岚,只见苏岚特别开心地啊呜就是一大口,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异常。
白琅喜欢桂花糕,但不喜欢苦味,原本的兴致在这一口后消散了大半,端起茶水想清清口中的涩意。
苏岚却在这时又捂了捂脑袋:“唔……怎么回事,岚岚好像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你身体不舒服吗?”白琅疑惑地看着苏岚。
苏岚晕晕乎乎的,已完全回答不出话,眼见着就要往一边倒。
白琅想起身去扶她,却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亦感到一阵眩晕。
……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在庄府时,他是不是经历过一次这种事情来着……?
白琅踉跄两步,隐隐间有些朦胧认知,但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他支撑不住侧倒,由着黑暗将他彻底笼罩。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与夜色共眠】x10的营养液mua!
第100章
等墨宴意识到出问题时已经晚了。
他匆忙赶回房间内时, 白琅已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只余下两杯没喝完的茶,一碟糕点,和一个食盒。
食盒与平日墨宴所用的不太一样, 明显小了许多,看着似是更方便小孩用的。
是苏岚。
是画皮鬼让苏岚来过。
墨宴脸色立马便沉下来。
白琅没有给他发送任何讯号,要么就是他自己跟着苏岚出门了,要么就是在他察觉出危险前,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墨宴叮嘱过白琅最近不要和除了他以外的人出门,他知道白琅很听话, 那便只有可能是后者。
墨宴的脸色更黑了。
钟馗大概意识到什么,但比墨宴要更冷静些,上前去查看余在桌面上的糕点。
他对画皮鬼更为熟悉, 亦知晓一些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不一定记得记录在卷宗内的内容。
钟馗检查了一番, 便找出了不对劲之处:“这桂花糕被画皮鬼做过手脚, 里面有画皮鬼的迷魂散。”
墨宴皱眉:“画皮鬼的迷魂散?”
他在脑海中将浩如烟海的有关画皮鬼的资料讯息全都翻了一遍, 大致从角落里扒拉出一段他看到过的内容。
迷魂散是画皮鬼以己身怨气所制, 可使人昏迷, 并操纵那人意志。
墨宴又看了眼桌上的糕点, 有一块吃了一小口,有一块则被吃了一大半。
他记得他出门前白琅坐的位置,吃了一小口的那块桂花糕就放在靠近白琅位置的方向。
白琅吃了。
画皮鬼的迷魂散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口,都足以达成目的。
墨宴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
另一头, 白琅睁眼时便发现自己似乎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呼呼的风声响在耳边, 浸着仲秋的凉意。周围窗扇大开, 但窗户太高, 坐在地上的白琅只看得到一片蓝天, 看不出自己正身处何处。
在他试图仔细观察周围之前,白琅先看到了另一边大开的门外,双眼空洞无神站在一起的陈新柔和苏岚,另一边还有被捆绑着,昏迷过去的穆蔓。
白琅尝试着动了动,才发觉自己也被绑起来了。
绑得不是很高明,只用了非常普通的人族的绳索,
白琅没有随身带着那柄灵剑的习惯,灵剑并不在他身侧,但他储物法器里还有墨宴给他的各种东西,要解开这个绳索很简单。
他正想找东西来解绳索,好给墨宴发去救助讯号,但尚未来得及真正付诸行动,便忽然又感觉到了那一道阴冷的视线。
黏腻森冷的,像是对近在咫尺的猎物毫无保留地露出贪婪觊觎。
白琅僵住了。
那视线似乎是自他背后而来,可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又会像此前在庄府书房里那般,骤然对上一张非常丑陋的面容。
他的手仍被束缚着,无法向墨宴传递任何讯息,又有一人自门外走进来。
还是穆蔓。
或者说——是画皮鬼伪装的“穆蔓”。
白琅反应过来,“穆蔓”应当就是这段时日墨宴一直在找的画皮鬼,亦在墨宴提醒他要小心点人行列之中。
——那苏岚呢?
白琅看向眼神空洞,明显是被迷了心神模样的苏岚。
他是吃了苏岚给的糕点才昏迷,被绑到这里来的。
白琅大致理清楚一个因果,应当是画皮鬼利用了苏岚以及他自己爱吃甜食,达成了将他迷晕带到这里来的举动。
墨宴的“担心”好像成真了,白琅又让自己陷入险境了。
背后的视线转瞬即逝,失落与难过覆盖了白琅原本的害怕。
他没能完成乖乖听话的任务。
白琅低着头,在难过之余,还不忘继续在储物法器里翻找这时能用的东西。
他不能“出事”,不然墨宴会更不开心的。
画皮鬼见到他低着头,还以为他是害怕,轻轻勾了下唇:“你这小孩长得倒是精致……可惜有人要向我买你的命。”
白琅听到画皮鬼的声音,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想做什么?”
画皮鬼用了穆蔓的皮囊,长得人模人样,还是白琅熟悉的脸,便还不至于到害怕的地步。
“不想干嘛,只是受人所托,替人办事罢了。”画皮鬼笑着,看起来阴恻恻的,有点瘆人。
白琅缩了缩,正好在这时翻出一个墨宴的小小的法器,将捆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割掉了。
他第一时间想给墨宴传递讯号,摸上腰间时却发觉腰上系着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他一怔,下意识又抚上脖间戴着的玉珠。
玉珠还是完好的。他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画皮鬼注意到白琅挣脱了束缚,咧嘴将弧度扩得更大——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弧度。
它森然地笑着:“居然还能解开绳索,那看来我确实是太低估小瞧你了。”
画皮鬼并无真正实体化的面容,它可以肆意利用它的五官,露出扭曲又诡异的表情。
白琅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哆嗦,眼圈泛起一些红意:“你、呜、你不要过来……”
画皮鬼自然不会顺他的意,阴森地笑着要凑近白琅,将手伸向白琅怀中的玉珠。
白琅背后便是墙,退无可退,手边又没有旁的武器,几乎是本能地虚空画出一道符咒。
符咒在空中闪出一道浅浅的白光,白琅指尖一动,那道符咒便猛地一下飞向画皮鬼,径直将毫无防备的画皮鬼击飞!
白琅愣愣地,他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另一边被打飞的画皮鬼。
他方才……是攻击画皮鬼了么?
他、他有这么厉害吗?
白琅只愣了一会儿,又感觉到之前那道视线似乎又出现了,慌忙要顺着门往外跑。
但当他跑出这个小房间,他才察觉他此刻真正的处境——他似乎,正处在一个高阁之上。
是祭祀台附近那个阁楼的最顶层。
他方才在的是顶层的小房间,外边是木栏杆围出来的露台,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他正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
一个……曾经同样让他濒死过的极高之处。
白琅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好高……
会、会摔死的……
画皮鬼亦在这时缓过了神,意识到身为白无常的白琅即便被封印了一半鬼力,它似乎也仍不是白琅的对手。
不过直接尝试夺取玉珠本就是一个下选,厉鬼告诉过它,玉珠应当会排斥它们这些怨气体的接近,早就给画皮鬼定过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
画皮鬼能感知到厉鬼就在附近等候着,只要白琅一死,它的任务完成,便能得到它想要得到皮囊了。
它并未再尝试与白琅硬碰硬,而是操控起了站在一边的陈新柔与苏岚。
画皮鬼可迷惑心思单纯的小孩,亦可迷惑情绪崩溃之人,它昨夜又特意掐着点,以穆蔓的面容去引诱过苏志荣,并且被陈新柔与苏岚同时“撞破”。
陈新柔这段时日一直同苏岚无怨无悔地照顾苏志荣,又同才八岁多的女儿一同见到这样的场景,心态一下便炸裂了,给了画皮鬼可乘之机。
画皮鬼操控了陈新柔的意志,借机让她生出了死志,今日陈新柔便是要带着苏岚,于祭祀台附近的高阁坠楼自尽。
——一如曾经被母亲带着前往高楼要自尽的白琅。
白琅注意到陈新柔要带着苏岚走向高阁处唯一的缺口,脑海中倏地便闪过了一个破碎的画面。
凌冽的寒风,破败的高阁,还有早已心存死志的妇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年在火场里死的人不是你?”】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如今过得生不如死……!”】
妇人绝望又崩溃的谩骂回响在白琅耳畔,如同一下又一下的钝刀子,深深扎入白琅心脏,狠狠地搅动。
当时的白琅多大?
白琅不太记得了,大抵也不过十一二三的年纪,与他那位嫡兄死时的年纪差不多。
眼前的妇人明明是他的生母,确恨不得当年在火海中死掉的人是他。
白琅生母身份低微,他亦未曾在生母身上感受到过疼爱与善意。
从前他的生母不管他,嫡兄死后他的生母嫉恨他。
嫉恨他让她本就不好过的日子变得更加悲惨。
可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他只是毫无存在感的,默默地活着……
【“当年我就不该生下你……我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种!灾星!”】
【“你继续活着,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妇人歇斯底里的控诉一下一下地砸着白琅早已麻木的心脏,唯有血肉中挣扎着冒出芽来的求生欲,狠狠地扎根在他的心底,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活着……可他本就不该活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死呢?
妇人猛地一下要过来推白琅,白琅下意识间躲避,可他身后便是高阁唯一的缺口。
被他的生母刻意砸出来的缺口。
妇人失足坠下高楼,“砰”的一声,血花四溅,血肉模糊。
刺目的红与几乎让人眩晕的高度击溃了白琅的心理状态。
他不想死……亦不想有人因他而死。
他踉跄一步,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栏杆。
栏杆摇摇欲坠,疼痛将白琅拉回了现实,便见面前的陈新柔与苏岚就要走到缺口边缘,径直坠落。
【“你继续活着,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不要……不要……不要!
白琅在心底无声地撕喊着。
可就在这时。
—咔嚓。
栏杆彻底断裂,白琅重心一歪,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几乎与陈新柔和苏岚同时,自不同的方向坠落。
风声吞没了白琅所有的听觉。
只有一道熟悉的嗓音破风而来。
“小白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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