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除了壁画和青铜柱, 房间的角落中还放着不少箱子,表面并没有多少灰,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些青铜铃铛、青铜鱼,或者玉器。
这些都是普通的巫族祭器,表面没有灵力波动。
祝却挑拣了一个青铜铃铛, 拿出来看了看,和他面具上的青铜铃铛如出一辙,只是做的更粗糙些。如果说面具上的铃铛是手工打磨出来得, 那箱子里的这些都是模具浇筑的。
“这些是陪葬品。”
祝却看完每一只箱子后,下了结论。
穆霄对这些东西到没有多少兴趣:“巫族也和凡人一样?”
“准确来说,除了巫族的寿命更长一些, 和凡人的确没什么不同。”祝却解释,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古时巫族和人族通常是一个紧密的、不可分割的整体,“有墓葬文化也很正常。”
他正想解释其中具体的差异,却被穆霄的问话打断了:
“你也会死吗?”
祝却:“……?”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 哪有人直接问这种?!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师尊是谁?”
怎么教出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弟子?
穆霄倒是没察觉出祝却的深意, 还挺开心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我师尊是落霜尊者。”
祝却继续:“……”
落霜尊者……
他之前还骗了对方……
“好吧。”落霜尊者同他的师尊交好,这么一算,穆霄算是他比较亲近的师弟了,祝却抹了抹鼻子,面对穆霄的耐心多了不少, “在正式转为巫修之前, 我是金丹修士, 身体已经被灵力改变过,所以我可以活到金丹修者自然死亡的年龄——也就是八百岁。”
当然, 因为之前重伤未愈,实际能存活的时间会短一些,这就没必要说明了。
“而且我也可以辟谷,不眠不休。”祝却继续解释,“但是不会像真正的修真者那样几年不吃不喝不睡,最多半个月而已。”
穆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敏锐如他,自然知道自己报出师门后,祝却对他变化的态度,再一想之前对方还对他爱答不理,于是主动解释:“我和他们一同外出,只是因为宗门安排的,那几日我师尊不在门内,宗主直接下令,所以不好推拒。在路上我很少和他们说话,要说话也只是提醒他们不要惹麻烦。”
“有关你的事情,没有允许,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出去的,哪怕师尊问我,我也不说。”穆霄继续补充,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跟祝却证明清白,“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发心魔誓。”
祝却飞快摇头,制止了他的行为:“这就不用了。”
对方是落霜尊者的弟子足以让他放下戒备了。
“有时间我会去太虚宗一趟。”祝却叹了口气。
之前落霜尊者问他祝南音的下落,那是祝却还确认自己绝不和修真界内的其他人再有牵扯,所以说了谎,可现在,他的观念早已改变,自然对落霜尊者充满愧疚——这可能是修真界唯一挂念他的长辈了。
“是为了缥缈峰吗?”穆霄飞速地将自己了解的事情说出口,“自从你下山后,缥缈峰自动封闭了,只能由缥缈尊者的亲传弟子打开,纪穆源试过,但是他被拒绝了。”
祝却蓦然和穆霄对上视线,眼睛都亮了:“你的意思是,缥缈峰还没被太虚宗搬空?”
穆霄凑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间不足一拳,呼吸间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怎么会呢,就算真的被打开了,我师尊还看着呢。”
这算是下山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祝却的瞳孔中很快地泛出一丝水光,有很快消失不见:“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不在意缥缈峰中的珍宝,却很在意里面的回忆。从小到大,他同师兄、师尊住在同一个小院落里,师尊和太虚宗内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很不一样,她并不以修真者的身份为傲,更想一个普通凡人,事事亲力亲为。祝却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对方捡回缥缈峰抚养长大,这么些年来,师尊和他的母亲一样。
还有师兄,祝却第一次拿剑、第一次修习心法、第一次突破修为,都是对方的指引,没有师兄将他的经验倾囊相授,祝却又怎么会修习得这么快?但凡有好处,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家人,而不是自己。
祝却怎么可能舍弃缥缈峰?
“或者离开秘境后,你就和我一起回太虚宗吧。”穆霄再接再厉,“本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祝却摇摇头,指了指封闭的空间:“等出去再说吧。”
这处墓葬还算不上主殿,只是偏殿,里面的东西也不算珍贵,等祝却看过一圈,穆霄也检查完毕:“的确没有可以出去的出口。”
祝却说:“想必这就是后土秘境的特殊了。”
严格来说,这不算一个秘境,而是一处墓葬。地下才是秘境的主体。
穆霄提议:“要不要我直接将这里打碎?”
祝却摇摇头。
既然已经形成一个整体,贸然破坏,说不定会引发墓葬的躁动,将他们丢出去。祝却还没有彻底杀掉明曦,也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出去后没有人皇的允许,是不能再进来的。
他绕着墙壁又走了一圈,在壁画中祖巫的位置画了一个古怪的符文,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些碗碟,里面摆放着糕点或者水果。
穆霄:“这是?”
祝却笑了一声:“出不去当然要求祖宗保佑啊,求求祖先,给后人指一条明路吧。”
他话音刚落,原本严丝合缝的空间居然真的发出轰隆的声音,角落中开出了一扇门。
“多谢祖先。”祝却恭敬地鞠躬,将地上的碗碟都收起来,吃食也不例外,然后拽着穆霄飞速地跑走了。
壁画上的眼睛似乎在背后注视着祝却,直到小小的身影离开,那扇门也重新关闭,壁画才收回目光,空间中低低回荡着一声轻笑。
第三十二章
祝却拉着穆霄一口气跑到道路的终点, 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他跑得气息不稳,穆霄却像没事人一样,拍着背给他顺气, 还有空问他:“跑什么啊,师兄。”
祝却缓了半天:“你傻呀,我都把祭品拿走了, 如果祖巫生气,把门关上了怎么办。”
说完,他拿出一个果子, 用力咬了一口。
见穆霄还盯着他,祝却瞥了他一眼,重新拿出一个果子:“我饿了, 你要吃吗?”
穆霄接过果子,眼神一刻也没有偏移,学着他的样子咬下去。
祝却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而是继续观察这片空间。
这里比刚才的那片空间大了许多倍, 甚至有些空旷, 同样的柱子,壁画的内容倒是不太一样。是一位水生火热的小人、一位看不清面目的女性,和最后天朗气清的样子。特别是最后一幅画,色彩用得很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天空。
祝却看着中间那副壁画出了神。
按理来说, 依据巫族的习惯, 是不会出现“面目不清”这种情况的, 刚才墙上的壁画中连瞳孔的细节都极为清楚。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情况说明:画像上的人这么要求。
女性、看不清面目……
“我知道这里葬的是谁了。”祝却吃完果子, 手指上还有残留的汁水,“根据巫族的记载,这里应该是后土娘娘。”
传说中,后土娘娘以看不清面目的女性示人,心底纯善,因为见不得人间疾苦自愿合道,从此便有了“地”,能让凡人安居乐业。
穆霄好像没注意对方的话,牵起祝却的手,拿出手帕,施展了一个净水术,帮祝却擦干净手指。
细腻如玉的手指被一根根擦拭干净,指尖透出一点微粉,穆霄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想将这只手贴到唇边。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后,穆霄的第一想法是不能吓着祝却,于是忍着将他的手放下,和祝却奇怪的目光对上视线。
穆霄:“……怎么?”
总不至于他刚才的想法被发现了吧。
祝却摇摇头,转过视线:“没什么。”
刚才某一个瞬间,祝却觉得穆霄要在他手上咬一口,就像那种狗狗咬骨头的珍惜吃法。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大殿中心摆放着一口棺,除此之外,殿内的空间和刚才一样,都没有出路。
祝却喊来穆霄帮忙推开青铜棺材,里面空无一物,这倒是很好理解,合道后不会留下身躯,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尸体?
这里最多是衣冠冢。
“你知道吗,在很多记载中,后土娘娘往往还代表着‘轮回’。”祝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穆霄:“……什么意思?”
祝却对他笑了一下,主动戴上面具,防止一会遇到熟人:“我们躺进去就好啦。”
说完,他以身作则,主动躺进棺材,里面的空间不大,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了一片空间。
穆霄叹了一口气,同样躺进去,将上面的棺材板盖好,又挪了挪祝却的位置,让他半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
或许过了一天,又或许过了一刻,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这次祝却与穆霄有了准备,落地时没有硬生生摔上去。穆霄及时抱住他,将人抱在怀里,算是平稳。
只是这次,空间底部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汪洋,有仙舟从远处飞来,及时接住了他们。
“祝却。”叶慈念见是祝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还好你没事。”
“有我在,小师、祝前辈怎么会有事。”穆霄有些不爽地看着眼中只有祝却的叶慈念,心想对方这表现格外不对劲,小师兄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一上来就这么亲近的样子?
就算是他,小师兄一开始也疏远呢。
他本想直接喊出小师兄三字,却见仙舟上还有一个人,同样穿着太虚宗的弟子道袍,只是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在水里走过一遭。
“穆师弟。”
白若羽轻声唤道。他的长相不算差,容貌清丽,气质也温和,宗门中有不少人将他作为道侣的理想人选,可这副长相并没有让他在穆霄面前讨到什么好处。
穆霄在心里嗤笑一声,他怎么会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小九九?此处只有他们四人,若自己和叶慈念都站在师兄这边,白若羽就形单影只了,唯有将自己拉拢过去,才好抗衡。
若这里只有叶慈念,穆霄也不介意顺了对方的意思,算是同出一宗,没必要让外人占了便宜,可小师兄也在这。
小师兄理应和他更亲近。
所以穆霄当自己没听到对方的话,问道:“前辈可有受惊?”
祝却摇摇头:“我没事。”
他转头看向叶慈念:“你一开始就在此处吗?”
叶慈念点点头:“我猜想这里或许与巫族有关,有些器物和你的青铜铃铛一模一样,所以没有贸然破坏。”
祝却对他笑了笑:“你做的很对,如果修真者贸然攻击,说不定会被此处吞噬。”
谁也不知道这些几万年前的老祖宗会不会敌视修真者。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祝却算是对此处空间有了大致的掌握。
他刚才的空间是“后土”的墓葬,那么此处便是“共工”的墓葬,正好同对方掌握的权能相关,也就是“水”。
此处的壁画不在墙上,而是在“屋顶”,祝却让叶慈念升高,却听对方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飞舟继续往上,而且下面的水面也越来越高。”
祝却往下看了一眼。
“我在此处呆了一天,原本根本没有水,但六个时辰之后,水忽然从地面涌了出来,并且不断上升,不得已用了仙舟。”
“获取是看出你们不是巫族,害怕你们心怀不轨。”祝却回答,他手指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此时稍一用力,便挤出了几滴血液,将其滴在水中。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最终消失不见,而地面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水只是众人的错觉。
“你受伤了?”叶慈念眉心一跳。
祝却没在意这点小伤口:“不算什么,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慈念适时地看向穆霄。
第三十三章
穆霄挑了挑眉, 没有解释:“刚才不是快愈合了?”
“还好,只是不流血了。”祝却随口解释,“你的药很管用。”
简单的对话, 足以透出二人之间的熟稔。
叶慈念了解祝却,他不是简简单单会交付信任的人,穆霄能成为对方的朋友之一, 一定有他没想到的缘由。
“现在让仙舟上升吧。”祝却指了指天空。
屋顶的壁画同样描述了共工合道的缘由,只是他不是因为见百姓疾苦而心生怜悯,而是因为“赎罪”, 共工与祝融争斗,撞碎了天柱,导致天塌地陷, 引发灾难。为了赎罪,所以跟着祖巫合道。
“也不像是坏人啊。”祝却喃喃自语。
如果对方有怨气,刚才就不会这么轻易地退水,在面对叶慈念和另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采用这么“温和”的方式, 让他们离开。
这时, 祝却才将心思分给仙舟上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白若羽。
他有点点吃惊。
刚才是见到熟人后没注意,此时见对方浑身湿透,祝却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问:“你需要帮助吗?”
白若羽见来人是他, 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算不上开心。
谁能开心得起来呢?他此行的目标穆霄会主动对巫族嘘寒问暖, 看见自己浑身湿透,也没有主动问过一声;白衣盟的副盟主也对他十分亲近, 态度截然不同。
要不是顾忌自己的“人设”,白若羽都想质问巫族,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居然都偏心于他?
“前辈。”白若羽打了个颤,“在前辈面前失态了。”
祝却心有不忍,给了对方一枚火符,只需少量灵力即可驱动,是他之前买来准备去祝融秘境用的,后来没用上,一直放在储物袋中:“我姓祝,祝却。”
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便走到一边,继续研究壁画了。
白若羽在听到他的姓氏时,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灵符。
……祝?
他恍惚看向巫族的背影,时间太久,他都快忘了祝南音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少年,可天下的少年这么多,怎么会是同一个?
更何况,眼前这人确实是巫族。修真者与巫族势同水火,绝不可能中途转修。
白若羽捏紧了灵符,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却忍不住将视线一次次放在祝却身上。
“祝”这个姓氏足以让他神经紧绷。
“前辈为何会来到修真界?”白若羽不顾看守在祝却身边的两人,强行和对方搭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巫族……”
“白师兄还是先将自己收拾好了,可别生病了。”穆霄轻飘飘地开口。
他不喜欢白若羽,说不上来缘由,只是直觉不断提醒他,离对方远一点。
白若羽没听,执拗地看着祝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需要缘由吗?”祝却反问。
墙上的壁画没什么新鲜,他粗略地看了一圈,算是大致了解,这才有心思回答白若羽的话。
“我只是觉得应该下山历练,便出来了。”祝却径直地略过他,走向空间的中心,那里同样摆放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穆霄紧张地盯着祝却,生怕他和刚才一样,让这四个人再次躺进同一口棺材。他可不想和白若羽或者叶慈念有任何密切接触。
叶慈念看见穆霄的神色,又看向祝却,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于是走过去,蹲在祝却身侧:“看出什么了吗?”
祝却回答:“还没有,我在想怎么直接去中心。”
叶慈念:“什么?”
祝却对待朋友一向很有耐心,此时也细心为对方解答:“刚才我和穆霄在后土墓葬区,现在来到了共工区,我在想,或许要完整地经过十二个墓葬区,才能到达中心位置。”
“至于中心位置有什么,可能是祖巫的墓葬区,也有可能是外界的出口,总之,终点才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过程太过复杂,我不打算继续解密。”
虽然在大巫壁画说这些……宛如后人说祖先坏话……
祝却轻咳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以我在想,要怎么祭祀,才能让大巫网开一面,把我们放过去。”
叶慈念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会成功吗?”
祝却摸了摸鼻子:“应该会吧……”
之前在巫族聚集地的时候,他学习术法总是最快最好的那个,白发苍苍的大巫跟他说,祝却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是被天道喜爱的。
天道喜爱的自然也是巫族喜爱的。所以那时巫族上下都很欢迎他的到来。
既然天道是当年的大巫合道而成,自然,大巫们对他也有零星的好感吧?
祝却这次的祭祀要认真多了,根据棺材的走位决定好祭祀台的位置,又拿了新的果子与糕点,摆出贝币与龟甲,开始卜算。
他一边摇着龟甲,一边念念有词,说的是巫族传承的古语,大致内容是祈求祖先保佑与赐福。
贝币被倒出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祝却看了一会:“大巫答应了!”
下一刻,棺材四周有水重新漫出来,只是此时,这些水没有四散,而是聚集在一起,慢慢地将棺材顶起来,最后水源中心露出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
祝却这次不好意思把祭台收起来,而是放在原地,招呼几人一起走进去。
白若羽还有些犹豫,胆怯地看了祝却一眼:“祝前辈,你确定可以进吗?”
他的怀疑也是正常的,穆霄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若是不相信,就别来。”
“怎么说话的。”祝却拍了他一下,像教训师弟那样,随后开口安抚,“没关系的,祖先说可靠,就一定可靠。”
白若羽点点头,在最后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进入门中,那些水慢慢消失,棺材被逐渐放回原位。
壁画上的人动了动,走到祭台面前,刚想拿取后辈给自己供奉的祭品,却见祖巫从另一面墙壁上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全部。
第三十四章
穿过门后,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墓葬的中心位置,而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侧墙上的烛火一点点亮起, 蔓延到走廊深处,不算亮,但足以照明。
“这里好像不是秘境中心吧。”白若羽看到面前的走廊, 忍不住问。
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每一位任务者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应该努力去刷巫族的好感,而不是在这挑刺。
但是白若羽觉得自己忍不住。
他几乎痛恨对方, 凭什么自己要拼命去刷穆霄或者叶慈念的好感,这么久也没有进展;而对方却能轻而易举地和他们成为朋友。
这种无力感瞬间让他想到了祝南音。当年也是这样,同祝南音交好的人几乎遍布天下, 他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才逐渐擦掉祝南音的名字,替换成白若羽。可现在,又有一个姓祝的出来,要打碎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白若羽怨恨地看了一眼祝却的背影, 昏暗的走廊遮掩住他的目光, 几乎没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不,或许有东西注意到了。
墙上壁画的“大巫”察觉到这微小的、针对他们族人的恶念,壁画中残存的念似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白若羽身上做了一个标记。
没什么大用,只是会加速他的“气运”流逝。
“往前走就是了。”
祝却倒是很有信心。
祖宗倒是没有必要骗他, 如果真的想把这群打扰他安宁的外来者全部弄死, 在刚才的墓葬中有无数种方法。
更何况他可是摆了那么——多祭品, 连祖巫面前他都敢全部回收走人,却把祭品全都留在了共工大巫那里。
祝却觉得自己的牺牲已经很大了, 他又不是不需要进食的修真者,牺牲了一半食物,如果给他指错路,他一定会骂人的。
墙壁两侧同样是壁画,只是内容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是一口气把没看过的壁画全都呈现在祝却面前。祝却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叶慈念还怕灯光太暗,特地拿出了用于照明的明珠。
“多谢。”
祝却想接过珠子,却被叶慈念微笑着避过:“若是分心拿珠子,会打扰你的。”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研究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祝却直觉有些不对,但对上叶慈念的笑脸后就迷迷糊糊的,干脆摆了摆手:“随你,我要看这里。”
他在墙上指了一个地方。
穆霄迟了一步,在身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痛恨的目光恨不得在叶慈念身上戳两个大洞!
这人不是白衣盟的吗?和他们太虚宗到底有什么关系了?怎么对小师兄一副如此亲近的样子?
到底有没有人管管啊?
“穆霄师弟……”白若羽走到穆霄身侧,想趁此机会和穆霄统一战线,哪怕只是联合起来说叶慈念坏话都行,他实在受不了任务进度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必须要找到下一个冤大头,接管对方身上少得可怜的气运。
穆霄不想和他说话,语气也非常不客气:“借过。”
白若羽:……
总而言之,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白若羽也没有和穆霄搭上话。
当然,叶慈念没能和祝却多说几句,对方一直沉迷壁画,直到最后看见空荡荡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穆霄及时找到机会插话。
“我已经看过了后□□工、祝融、句芒……”祝却一个个数过来,伸出手指,虚虚地点在壁画上,“这里应该是帝江和烛九阴,也就是空间与时间。”
新历以来,魔族、妖族、修真界乃至凡人界瓜分了十个秘境,唯有空间与时间秘境,至今下落不明。而且祝却在巫族的书籍中也没有查阅到相关资料。
如果想更进一步探索,除非去魔界。
妖魔混居,都聚集在北方深渊之下的魔界,藏书丰富程度与巫族有的一拼,甚至巫族还有部分资料遗留在凡人界,下落不明。妖魔族的藏书更全面一些,说不定会有时空秘境的线索。
倘若要复活师兄,这两个秘境是祝却一定要前往的地方,容不得他再忽视。
原本发现后土秘境的秘密后,他还想去时空墓葬撞撞运气,但一个个轮着太累了,不如一会问问去过时空秘境的修真者。可如今,墙面上壁画的空缺,让祝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算了。”
祝却放下手,谁懂不会清楚他刚才在想什么:“前面就是出口,先过去看看。”
走进出口,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墙面上烛火辉煌,亮如白昼,地面反射出莹白的光芒,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整面古玉拼接起来,作为地板;中心的棺材更为精致奢华,黑玉一般的表面镌刻出不知名的符号,古朴威严。
祝却看得咋舌,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巫族那么穷了——要是绝大多数财产都放在这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白师兄……”
纪穆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祝却四处看看,却见浑然一体的墙壁上忽然多出数个出口,从出口中走出不少修者,大多姿容狼狈,像是狠狠吃了一顿苦头。
祝却见曾经的师弟毫不犹豫走向白若羽,心中冷笑一声,扭开了视线。
纪穆源总不至于那么蠢,非要去极寒之地找一些他根本用不上的宝物,那这些宝物是给谁的,简直一目了然。
他不知道白若羽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单方面付出从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看看祝却自己就知道了。刚才一路上,白若羽可是提都没提一句他的好“师弟”。
不过祝却也懒得管他,知道缥缈峰没事后,他对纪穆源的宽容又多了一层,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怜悯——但该还的账还是要还的。
他甚至可以适当地催一下债。
祝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只是这次的秘境之行似乎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在纪穆源之后,祝却又见到了窦飞光。
祝却:……晦气。
他极为不爽地移开视线。
叶慈念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侧头,施展了一个隔绝话语的术法:“怎么?”
祝却:“看见了一个仇人。”
叶慈念顺着祝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了曾经无极宗的首席核心弟子——窦飞光。
他瞬间理解祝却说得仇人是谁,目光如刀。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叶慈念可明白的很,窦飞光曾经可是祝却最好知己。
这人在当年背叛祝却的戏码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说实在的,当年叶慈念因为自身弱小,无法融入宗门弟子群体,只能被排出在外,以至于无法对祝南音伸出援手,进而生出心魔。
如今,祝南音已经回来了,他的心魔也完全好转,甚至还集结了不少散修,顶尖战力不输于修真界的顶级宗门。如果他还不能为祝却报仇,干脆自散修为魂魄消散得了。
窦飞光似乎察觉到有人带着杀意看了自己一眼,但杀意转瞬即逝,他的脸色苍白,巡视一圈后没有发现踪迹,居然默然地按捺不提。
若是以前,他还是宗门的首席……若在外有人敢对他不敬,自然能报告宗门,给予惩罚。可如今……
虽说心魔已除,但修炼还是不够顺畅,前些日子差点出现走火入魔,多年来的修为差点毁于一旦。师尊已经帮助过他许多次,却不见成效,如今耐心售罄,已经不大关注他了。
窦飞光好不容易挣来了这次后土秘境的资格,本想在此地找到天材地宝,稳固自己的修为。但收效甚微。秘境中不仅没有珍宝,甚至地下的墓葬机关纪委奇怪,光是应付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炼心阵就已经耗费了他绝大多数力气。窦飞光甚至觉得,心魔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这可不行。
但那位巫族……
他先看到了白若羽,紧接着,就见到了站在白若羽不远处的巫族。
窦飞光心中一喜,径自走过去,先对白若羽打了一个招呼,紧接着前往巫族所在的方向:“前辈。”
叶慈念刚想说些什么,手背却被祝却拍了拍,仅仅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安抚他。
“有什么事?”祝却脸上的面具一直未取下,按理来说,除了明昭,还没有仇人发现他实际是祝南音。
“我……”窦飞光有些难以启齿,心魔都是入侵心志不坚的人,而他在上次驱逐完心魔后,短短时间又被入侵,和他无极宗核心弟子的头衔不符,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的心魔有卷土重来之势。”
祝却这次倒是真正地疑惑了。
他的血就算能吸引心魔,也不至于这么快啊?
祝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窦飞光:“这次你的心魔,又是什么内容?”
“是我幼时。”窦飞光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匆匆布置了一个隔绝视听的术法,“我梦见我幼时被仙人救下,然后来到无极宗。可是每次我具象化恩人的样貌时,经脉便会受一次攻击。”
第三十五章
祝却很肯定地说:“你认错人了。”
窦飞光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
祝却同窦飞光交好的那段时间,都没有从对方口中听到“救命恩人”一丝半毫的消息,此时突然知晓, 也没有表现出吃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淡。
窦飞光其实算是重情重义,甚至在刚踏入修真时凡缘未断, 所以一开始修为速度不算快,作为天灵根,甚至还不如极品双灵根的子弟。他师尊从未在凡间生活过, 知道也只是冷冰冰地劝他斩断尘缘。祝却在知道后,却会陪对方去一趟凡人界,在固定几个地方打转。
当时祝却还不解其意, 现在倒是知道缘由了——对方一定是想找他的救命恩人。
现在的情况,像是找到了,但是找错了。
“不可能,他给出了那日的记忆。”窦飞光面色很难看,他绝对不允许别人污蔑他的救命恩人, 哪怕是帮他驱逐了心魔的巫族也一样。
祝却一摊手:“可是你的心魔的确又一次找上门了。”
心魔是很诚实的,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之前窦飞光因为出卖祝南音的愧疚导致心魔缠身,被祝却强行驱逐;如今又因为那位“救命恩人”再次找上门,不得不说,窦飞光多年修行的心境不堪一击。
窦飞光不知如何反驳, 用力握拳, 艰难地开口:“……请前辈再帮我一次。”
有什么意义呢。
祝却甚至有些可怜对方了。
沉溺在自我欺骗中, 不得不一次次依靠外力驱逐心魔,到头来, 除了被摧毁的心境以及崩塌的修为,他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这也是祝却的目的。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重新咬破手指,在窦飞光额头上画了驱魔符:“这次,你想用什么交换呢?”
窦飞光张了张嘴,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值什么了:“……你想要什么?”
祝却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他戳了戳叶慈念:“你想要什么?”
叶慈念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此时茫然地摇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这就麻烦了。
但是浪费这个狠狠在仇人身上敲诈的机会,又不是祝却的作风,他想了想,说:“给我一柄你们无极宗的剑胚吧。”
“你是剑修?”窦飞光下意识问。
无极宗内以剑修闻名,自然,炼剑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几乎所有剑修都以拥有无极宗的剑胚为目标,若在本命佩剑的炼制中加入无极宗的剑胚,能让本命灵剑的品质提升一大截。
祝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
窦飞光没再多问,甚至他刚才下意识的反问都算是一种冒犯,只是点了点头,当做自己知道了。
祝却想起自己碎裂的本命灵剑,叹了一口气。
他的本命灵剑本该由师兄帮他炼制,可窦飞光在得知他要以剑修结金丹后,专门送来了无极宗的剑胚。祝却又不是会拂了好友心意的人,于是用其炼制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如今,他想重新修复重光剑,也少不了剑胚的帮助。
他再也握不了剑了。
但是看着本命灵剑碎裂,甚至被别人收藏,对任何一位剑修来说都不好受。
此时,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他们二十人,祝却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人再从出口中出来,不由得询问:“我记得进去的有二十四人?”
不少交好的修士之间交换了信息,白若羽也在此时找回了一点信心,听见祝却的话,他微微一笑:“他们死了。”
祝却:“……死了?”
这不应该啊,这么多人都活了下来,没道理……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是进入时间与空间秘境的那四人?”
白若羽点头:“是啊。你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巫族阁下?”
他着重强调了后面几个字,虽然声音不大,也足够其他人听见了。
祝却面色有些凝重。
时间、空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大巫不允许意外误入墓葬的人出来呢?
若不是还有明昭未解决,祝却甚至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白若羽的挑拨本该很有效果,但是在他说完话之后,不少修士低头:“我师尊传来消息了!”
“我这也是!”
大多数修士都是宗门内的希望,如今忽然陷入秘境之中,魂灯闪烁,不怪外面的师长忧心。
更何况,秘境的主人明曦下落不明。
他们一瞬间想到了无数阴谋,第一时间就联系的自家弟子,因为秘境之间的时间差,弟子们现在才接到。
不少弟子接了通讯符,半空中呈现出一面小小的镜面,宗门内的师长纷纷询问道:“可遇见了什么危险?”
“怎么形容如此狼狈?”
……
在这种情况下,没接到通讯符的人就很尴尬了。
祝却数了一圈,大致只有他、叶慈念、白若羽和窦飞光。
他是没有师长可以挂念,而叶慈念自身就是大佬。
甚至连穆霄都屁颠颠带着他面前的水镜,走到祝却身边:“师尊,这是我新认识的巫族!”
祝却再次见到落霜尊者,浑身僵硬,却不得不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多、多日不见……”
落霜尊者脾气很好,此刻也看不出之前的失态,同样回了一个招呼:“见过阁下。”
还未等继续寒暄,空间中心的黑玉棺前忽然显现出一个人影。正是明曦。
祝却目光一厉,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以本体前来,但闻到的血腥气息不作假,就算不是本体,也是极厉害的一尊分.身。
雪里剑随心而动,直接从身后飞出,扎在明曦心口,捅了对穿。
“阁下!”白若羽最先发出制止的声音,“那是人皇!”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祝却顶到风口浪尖。
是啊,那是人皇,是秘境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个凡人。一位巫族,为什么会对凡人出手?
“是吗?”祝却一步步走上前,握住雪里剑的剑柄,用力刺得更深了一些,“为什么,我闻到了邪魔修的味道?明曦,你知道吗?”
明曦没有回答,而是痴迷地看着祝却。似乎从狰狞的面具之下,看到了祝却的本来面目,喃喃道:“音音……”
疯了。
一想到被这种疯子爱慕,祝却浑身都不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我下山不过一个多月,一路行来,足足见到了四座被屠灭的城,是不是你,明曦?”
明曦忽然大笑起来,周身气息涌动,冒出不详的血红雾气:“那又如何?他们铺就了人皇的成仙之路,难道不是荣幸?”
祝却手中用力,雾气翻腾,但是扩散不出去:“他们是你的子民,是你应该守护的人。”
“不过是一群凡人。”
明曦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巫族的真实身份,对他而言,音音只需要被他知道就行,所有知道音音身份的人都该死:“我是为了你……”
“你居然还敢说……”
祝却猛地拔出剑,重新刺入明曦的心脉,他想到了无辜失去父母,夜惊不止的广明辉;想到了不得不远离家乡,寻找安全之所的车行老板;想到了世代看守在明凤山上的广式族人;想到了那些墙上的血沫。
还有那些,没有被他见过,却死得无声无息的百姓。
广小深说,他救过百万人;可也是因为他,这个畜生屠杀了不止百万人!
祝却眸色血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四周墙上忽然浮现大片大片的壁画,后土娘娘、共工大巫、祝融……乃至祖巫,瞬间出现在这一方区域,无声地为自己的后人提供帮助。
祝却只觉得身体中平缓的巫力瞬间浓厚,手上的伤口挤出点点血珠,在空中扭曲成怪异的符号,这符号缓缓飘起,沿着明曦身上的伤口,用力扎根进去。
巫族的血可以驱散邪魔,自然,他们的血会让邪魔感受到锥心穿骨之痛。
祝却掏出小刀,用力在手心划出一道伤口,血液符咒瞬间增多,又重新拔出剑,在明曦身上留下更多的伤口。
他没时间摆祭坛开阵,也没必要对明曦用温和、快速的死法,他要让对方平常到最锥心的痛苦,再在痛苦中死去。
“你知道吗?”祝却低下头,嘴唇贴近了明曦耳边,“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救了你。”
“你要是死在那个冬日,就好了。”
明曦瞳孔紧缩,甚至不敢相信这种绝情的话语是祝南音说出来的,他想大叫,可体内的符咒已经割下了他的舌头;他想挣扎,但四肢骨头已经寸寸碎裂。
他甚至连再看祝南音都做不到,因为眼珠碎裂,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最后,在黑玉棺前扭动的,只是一团不成样子的血肉躯体。
祝却站起身,黑袍上满是明曦和他自己的血液:“诸位仙长在此作证。百年前明昭自愿成为邪魔修,炼制分.身明曦,延续两代人皇,屠杀百姓百万众。”
他闭了闭眼,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如今,分.身明曦已被巫族祝却格杀。”
第三十六章
“还请各位仙长下达封锁令, 通缉明昭。”
祝却说完,身上无端显现出层层白光,这是天道馈赠, 也是近千年来,天道的第一次运作,足以证明他话语的正确性。
不多时, 水镜中的仙门长辈才反应过来,纷纷表示:“应该的,这次多谢阁下了。”
“药王谷当仁不让。”
落霜尊者则是在看祝却动手的第一刻, 便以太虚宗的名义下达了封锁令,随后又以自己的名义下达了通缉令。
叶慈念也不例外。
修真界顶尖宗门联合,共同对一个人下达封锁令, 这在百年内起码是闻所未闻的,但一想到对方邪魔修的身份,这点似乎又情有可原了。
邪魔出世,往往紧随其后的就是魔族,他们五百年前才结束与魔族的战役, 将妖魔共同驱逐到深渊之下, 如今要是功亏一篑,对方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
祝却拔出剑,有些脱力地在原地休息片刻,血肉中涌现的巫力却奔涌不歇,让他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极度疲惫的叠加状态。
叶慈念和穆霄见状, 忍不住上前扶起祝却。
祝却摆摆手:“我没事——”
身后的黑玉棺忽然开启, 其中伸出一只形容枯槁的手, 用力抓住雪里剑,硬生生将祝却拖了进去!
下一刻, 所有人都被瞬移到了后土秘境之外,而秘境出口快速缩小,很快消失在虚空中。
叶慈念最先反应过来,想要随着缩小的出口重新进去,但晚了一步。
他面色难看,修为逐渐攀升至最高,想要直接撕出缺口,穆霄先一步拦在他身前:“后土秘境空间不稳,贸然出手,会影响小师兄。”
他一时半会间也顾不得称呼了:“我师尊说,后土秘境有一个缺口,只要顺着缺口进去,就能找到小师兄。”
“缺口在何处?”叶慈念用力按向心口,掌心下的那团血肉跳动不止,似乎在不断提醒他这个废物——再一次,再一次让祝南音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他甚至有了修为、有了地位,居然还看不住一个巫族。
是他、无能。
“不知道。”穆霄也面色难看,刚才发生得画面让他心头刺痛,仿佛曾经有过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心尖上的人坠入他无法前去的深渊,甚至现在,四肢都隐隐无力,“但后土秘境无法移动,就在此处。”
总能寻到的。
——
祝却贸然被拖入黑玉棺后的空间,在最初的紧张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里是祖先的陵墓,而祖先保佑他。
想通这点,祝却倒是安心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样,看他突然离开,会不会很担心?
很快,无休止的下坠到了尽头,祝却双脚踩在了实地上,只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之前叶慈念赠送给他的发光珠子,举在身前。叶慈念也真是奇怪,一开始没让他拿,在壁画看完之后又将珠子赠给他。
前后上下均是一片空茫,祝却不知道自己掉进怎样一个地方,只能随便找个方向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他感受到了秘境本源的气息。
秘境本源!
祝却眼睛一亮。
他进入后土秘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秘境本源。可之前一直没找到,也没感受到本源的气息,还以为是自己找错方向了。
没想到藏在这么深的地方。
祝却举起珠子,顺着秘境本源的气息往前走,不一会,就见到了前面波光粼粼的“沼泽”。
每个秘境本源的形态都和秘境属性有关,后土秘境与土相关,是沼泽也正常。
他走到本源附近,这里有了光,虽不明亮,但照明足够。
“你还是找来了……”
干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后响起,祝却瞬间浑身发麻,直接抽剑挡在自己身前。
“是你?”
就算眼前的人再苍老几十倍、几百倍,祝却还是能一眼认出对方,语气瞬间嫌弃,原本作为防御的雪里剑转为攻击,刺向对方,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地方躲藏,没想到就在这。”
对方赫然是苍老了数倍的明昭!
但是这一剑没有刺穿对方,同样插进了一团虚无中。
“原来还是投影。”
祝却没意思地收回剑。对方的本体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逍遥快活,如今藏头露尾,只敢让投影来见他。
“音音、音音,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伤我的心?”明昭却是一副西子捧心状,仿佛祝却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明明倾慕于你……”
祝却都懒得看他,伤眼:“你说的倾慕,就是把重伤未愈的我丢在秘境中等死?就是为了强行拥有匹配的寿命,堕入邪魔修,用百姓的血肉修炼?”
“我只是希望你……”
祝却不太会骂人,此时也说不出太脏的语句:“还有,谁说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的?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你算什么东西?”
如果对方仅仅是暗恋未遂,祝却也不会做什么。但是以暗恋不成的名义行畜生之事,这就让祝却看不起了。
“音音啊……你知道,是谁教我邪魔术法的吗?”
那具枯木一般的躯体发出刺耳怪异的笑声,听得人心头发颤。祝却悄悄地远离那团投影,慢悠悠地反问:“这重要吗?”
明昭忽然止住了笑声:“这不重要?”
“你认识的是以前的祝南音。”既然都是老熟人,祝却也懒得伪装了,拿下面具,挂在腰间,脸上因为长期戴不透气的面具憋出红晕,“现在的我是祝却。”
“或许你想问有什么区别。那我告诉你,在看到你这种人之后,我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发好心了。”仗着对方不知道广明辉的存在,祝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甚至无辜地摊摊手,“所以你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只是巫修,维护修真界和平是那些宗门的事。”祝却甚至有闲心拿出一枚果子,吃了起来。
他这番话实际上错漏百出,如果真像他说得那样,刚才就不必对明曦出手。可如今明昭看起来是疯了,不骗白不骗。
伴随着嘎吱嘎吱吃果子的清脆声,明昭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啕。
他仰慕的、倾心的、甚至百年来念念不忘的祝南音,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连分.身被杀的痛都没有此时强烈,明昭恨不得掐死祝却,重新让祝南音活过来。
他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祝南音吗?
“你不想知道,我偏偏要告诉你。”
祝却可以肯定,明昭确实脑子坏了。
那句干枯的躯体一言一句恶毒地说:“你出去之后,如果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给别人,他们会相信你吗?会认为你没有心动吗?”
“假如你有隐瞒,他们会立刻发现,然后将矛头转向你。”
“假如你不说,他们难不成会相信,你什么发现都没有?”
“巫族向来喜欢做老好人,但是一次都做不成。”
祝却:“嗯……”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洗耳恭听。
“是白若羽,他拿出了从未见过的邪魔术法,让我修炼……”明昭发出嘎嘎嘎的怪音,“不止是他,太虚宗一直隐瞒的屠城的事,他们想据此获取更远大的利益。”
“你师尊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祝却浑身一僵,他的目光慢慢转向明昭,瞳孔紧缩,嘴唇微微颤抖,紧紧握着雪里剑,剑柄却不断脱手:“……你说什么?”
“你师尊,飘渺尊者啊。”
“你是不是以为她说飞升失败,被天雷劈死?可我若是告诉你,她体内五百年前便被下了蚀骨毒呢?”
“还有你师兄,他的天赋让那群人害怕了,胆怯了,生怕他成为下一个飘渺尊者,所以用你作为借口,将他诱骗到后土秘境。”
“整整三位大乘大能,数十位化神和出窍真君集体围杀,你师兄就算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元婴期。”
“他就在此地,被挫骨扬灰。”
明昭放出了足够的信息,祝却知道了这些,他不相信对方还会信任那些修真者。而巫族,一向被修真者排斥在外。
你只是一只挡车的螳螂,等着被他们碾死。
明昭笑了一声,投影瞬间碎裂,消失在空间中。
祝却眼前一阵阵发黑,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间的剧痛让他又尝到了当年濒死的气息。
只是那是,有巫族救了他,如今有谁会发现身处秘境之中的祝却呢?
“师尊、师兄……”
祝却无声地嚎啕。
他之前认识的只是冰山一角,如今,更多属于修真界的事实浮上水面,血淋淋赤裸裸地展现给他看,告诉他之前的小聪明多么不堪一击。
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一直躲在师尊与师兄的羽翼之下;是他修炼不努力,连被杀掉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他的错。
“囝囝。”
祝却泪眼朦胧间,似乎真的看到了师兄的身影。
“不要哭,不要后悔。”
师兄像以往一样安抚他,动作轻柔,口中念着他的小名。
“不要复活我。”
第三十七章
不知过了多久, 祝却渐渐缓过来,心口尖锐的疼痛还在隐隐发作,但是已经不要紧了。
他不能倒下, 起码现在不能。
如果他死了,谁能给师尊与师兄报仇呢?难倒要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祝却站起身,见到滚落入“沼泽”的雪里剑, 又是一阵眩晕。
刚才不是错觉,是真的师兄,师兄说不要复活他。
祝却苦笑一声, 细白的指尖去触碰雪里剑的剑柄,用力抽出剑身,放回剑鞘中。
复活师兄需要十二个秘境的本源, 如今时间、空间两个秘境一头雾水,说不定他真的做不到呢。
师兄倒是不必多此一举来劝。
勉力站起身,祝却还是双眼发黑,干脆就地盘膝,调节内息。体内的巫力不知何时有了质的飞跃, 祝却甚至认为, 自己能和族内现存的唯一大巫扳一扳手腕。
这很好,强大总比弱小好,弱小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无能。
祝却久久地呆在这篇静谧的空间中,只有面前的沼泽闪闪发亮。他应该想想后面自己要去做什么。
诚然,刚才明昭的一番话让他下意识对修真界竖起警惕, 祝却甚至有种独自一人出去, 不再与任何人交流的想法。但很快, 这个不恰当的想法就被他自己抹除了。
祝却非常了解自己,如果只有他一人, 根本做不到复仇。说不定没等动手就被太上长老们发现端倪,直接碾死他,巫族说到底也只不过比凡人强一些,并不是不死之身。
明昭的话也是同样的用意,就算祝却问心无愧,将秘境中的一切都告知给外面等待的修真界长老,囿于巫族和修真界不知名的矛盾,他们会全盘接受吗?将师尊与师兄的……死因告知自己,他还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修真界吗?
再者……
他想要什么呢。
空间中寂静无声。
祝却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秘境,看向了遥远的天际。
你想要什么呢?
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问他。
仅仅是给师尊、师兄报仇,你就满足了吗?
祝却用力握紧了拳。
调息之后,祝却站起身,抱着雪里剑,慢慢走入沼泽中。
沼泽柔软,承受不住一个少年人的分量,在祝却走进去的第一步开始,就慢慢陷入其中,还未等到中心位置,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沼泽淹没。
不过,呼吸倒是顺畅。
再次睁眼,祝却来到了地面,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身后是极具巫族特色的大殿。
他朝向大殿恭敬一拜:“多谢前辈。”
能顺利出来,自然少不了壁画上祖先的帮助,祝却当然是要道谢的。
祝却并不急着找秘境出口。
他体内的巫力有了补充,就能去找师兄的尸骨了。哪怕什么都留不下来,祝却也要找。
当年师尊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缥缈峰上只有衣冠冢,而师兄连衣冠冢都没有。
祝却拿出雪里剑,雪里剑吸收了三个秘境的本源力量,灵性已经很足了,在剑身表面画了咒法之后,剑身忽然跃至空中,冲向某个方向。
不多时,雪里剑在某一片区域停下了。祝却紧随其后,见地面上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深深浅浅的草地,干脆蹲下身仔细搜寻。
草丛中间没什么东西,干净得连虫子都没有,祝却想了想,干脆从储物袋中找出一个法器,开始刨坑。
地面的土壤很软,不多时就被他翻了一个遍,最后找到的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块玉。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几乎看不清原貌。
祝却小心地将玉擦干净,拢在手心。这是他在师兄生辰时赠送的玉佩,材料不算珍贵,也不是法器,只是雕工极好。师兄收到后一直珍惜地佩在身上。
师兄给他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也算一件。
他将玉佩放置心口,心脏处空荡荡的,像是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冷风呼啸而过。
要去缥缈峰,给师兄也立衣冠冢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祝却只觉得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痛不欲生。
他在百年前要接受师尊的死讯,当时师兄还在,和他选了些东西放入师尊的衣冠冢中;如今,轮到祝却挑选物品,送葬师兄了。
不知过了多久,祝却艰难地站起身,将小小的玉佩碎片系上红绳,挂在颈上,随后拿起雪里剑,背负在身后,去寻找当年的秘境缺口。
秘境入口应该已经合上了,如果没有人皇的允许,别人是不能进来的。明曦已死,就算没死,他的人皇身份也会被天道废弃,如今明凤城内,最头疼的应该是下一个人皇的人选。
当年明昭太狠绝,几乎将直系一脉杀了干净,若是选支系,不论选谁,都会有人不满。
祝却略略想过一遭,便放下了。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了。
他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秘境内那个若有似无的缺口,干脆用雪里剑将其扩大,在重新钻出去之前,祝却想了想,还是决定戴上面具。
而在他踩上凡人界土地的那一刹,几乎有数道流光,转瞬之间来到他面前。
落霜尊者、叶慈念、穆霄……还有一些曾经认识的前辈,都来了。
“小友,你可有大碍?”
“阁下不若去太虚宗修身养息……”
“去白衣盟亦可。”
祝却很吃力地辨别这些话,他在那片空荡荡的空间中只呆了几日,出来后连话都快辨识不清了,好像钻到某个山沟沟里待了几年。
“我没事。”祝却一一回答,“不好前去叨扰,若阁下找到明昭的踪迹,及时通知我。”
祝却拿出几张折好的符咒:“直接点燃即可。”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听不出巫族的言下之意,不少人和祝却交换了信符。
见祝却刚出秘境,需要休息,不少人先提出了告辞,有人离开,也有人停留在祝却身边,久久不前。
“叶慈念?”
此时身边只剩下叶慈念,穆霄连句话都没跟他说上,只能匆匆对视一眼——他修为太低,甚至被挤在人群之外。
祝却仰头看向叶慈念。
从他认识叶慈念至今,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时候。
叶慈念的发丝有些乱,面色更加苍白,神情憔悴,眼底满是祝却看不懂的情绪。
“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叶慈念伸出手,似乎是想拥抱祝却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抚了他的头发。
“没关系,里面是巫族的祖先,不会伤害我。”祝却下意识露出一抹笑。
就算如此,叶慈念还是担心了许久:“你知道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吗?”
祝却:“几天?”
“九十七天。”准确来说是九十七天零八个时辰,这三个月是叶慈念过得最煎熬的一段时期,当年心魔缠身,不得不闭关压制时,都没有此时焦躁。
他忍不住一遍遍确认祝却还在自己面前,碍于身份,却不能做更多的事。所以在见到祝却之后,叶慈念反而更焦躁了。
“居然有这么久了……”祝却伸出手,手指轻轻拎起袖口,贴心地问,“要牵着吗?”
他虽然不知道叶慈念对他的感情,可若是师兄陷入困境,许久未见,他也会忍不住拽着师兄的衣袖,几天后才渐渐好转。
叶慈念像是愣了一下。
“嗯?”
祝却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叶慈念心尖发麻。
他急忙拽住祝却的衣袖,胸腔处狂跳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似乎重新恢复成三个月前稳重的样子:“祝却,你要去太虚宗吗?”
“不去。”祝却简单利落地回答,“不仅是太虚宗,白衣盟我也不去。”
他在秘境中发了许久的呆,总算将那些情绪全都压下,以崭新的面貌来面对修真界。哪怕他曾经是太虚宗内的核心弟子,但现如今,祝却才真正看到了修真界的样子。
“我要先回明凤城。”
广小深还在明凤城,他的佩剑也是。
叶慈念点点头,无条件听从祝却的话。
千里客栈门口依旧熙熙攘攘,祝却走到之前定的房间门外,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刚一打开,祝却便陷入一个巨大的怀抱中,鼻腔内满是广小深的气味。
广小深比他高得多,能轻轻松松将祝却完全拢在怀里。确定人完好无损后,广小深才渐渐放开了。
祝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短暂的拥抱就结束了。
“你还好吗?”祝却的头发有些乱。
“还好。”
广小深比叶慈念看起来要糟糕的多,胡子拉碴,衣服凌乱,眼睛却很亮,祝却可以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状态可算不上“还好”。
“你先去休息吧。”
对方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的那种,祝却忍不住将人推到房间里,按到床上,看着广小深闭上眼睛后,才忧心忡忡地走出来。
套间门刚刚关上,祝却又陷入另一个怀抱中,这次是叶慈念了。
他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背:“我回来了,一点事也没有。”
祝却随口哄了几句,心中叹气。他们是光长年龄了吗?他十岁的时候就不会主动问师尊师兄要抱抱了。
第三十八章
光是安抚就花费了祝却好久的时间, 却收效甚微,起码在吃晚饭时,这两人孜孜不倦地要靠在祝却身侧, 仿佛自己没长骨头。
祝却忍了又忍,还是发了脾气,才让这两人正常点。
“小深, 过几日我送你回去吧。”祝却咬着筷子问。
广小深将筷子从他口中拿出,拖出了一根长长的银丝,他的动作微顿, 没有接话。
他已经感知到自己和这些修真者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起码,他们能够去找小神仙,而自己只能无力地待在房间中, 等待可能传来的好消息。
更可悲的是,他无法修仙。凡人中有灵根者不过百分之一,偏远地区有灵根的人数更少,他只是无数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小神仙会记得他,这就足够了。
广小深沉默地点点头:“这些日子, 我收到了家中来信。时日已久, 我们无法再返回原来的家乡,在不远处的镇子上定居了。”
祝却笑了笑:“这很好啊。”
广小深也露出了一抹很浅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转瞬即逝。
对啊,这很好,再好不过了。
能有这样一段和小神仙在一起的经历, 就已经很好了。
——
祝却找了个时间去皇宫内取回已经碎裂的本命灵剑, 不算顺利, 皇宫已经被太虚宗的人占领了。
他们试图以血脉法术找到最适合的继任者。
祝却觉得他们在发疯。
“倘若结果指向一个孩子,难不成就让孩子继位?”祝却将重光剑的碎片收起来, 忍不住说道,“虽说百姓不知道明曦的死因,但高官们基本都门清,本来就是风雨飘渺的时候,再用这种方式选择人皇,不怕服不了众?”
不过祝却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只是私底下跟叶慈念说说。
介于之前在后土秘境中保护了各宗门的核心弟子,还当场击杀了明曦,如今修真界里那些宗门对祝却都是温和有礼的,谢礼像流水一样送来。
不过祝却发现,白若羽不在。
他很在意很在意明昭说过的那句话——他说,是白若羽教会他邪魔术法。
祝却有些出神,随后又听到身边人的碎碎念:“你真的要回巫族吗?不需要我陪同?”
祝却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只能我一个人回去,修真者是进不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问大巫。”
如今这里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广小深顺利回家,后土秘境也关闭了,里面没什么奇珍异宝,只有旧历祖巫乃至大巫的衣冠冢。其他宗门避开太虚宗的锋芒,基本上都回去了。
而那个死了弟子的门派,也只是难过几日。
距离玄冥秘境的开启尚有一段时日,祝却心中有事,想先回一趟巫族。他有太多问题了。
*
这里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安宁,祝却胸膛中那颗焦躁的心在进入聚集地后,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卸下面具,佩在腰间,顺着小路往前走去。
道路两侧是茂盛的草丛以及扎好的竹篱笆,不远处是密密麻麻的竹林,更深处则是大山。巫族的聚集地是一处隔绝在修真界之外的空间,地方极大,囊括了一座山与一条河,族人又不多,足以生存。
路上有人见到他,都会笑着打声招呼:“小祝啊,好久没见。”
“这次下山有什么收获吗?”
“哥哥,有没有糖。”
不一会,小孩子们将祝却团团围住,祝却早已有了经验,将准备好的糖糕一一分发出去:“不要抢,人人都有。”
“小祝,你就惯着他们。”有妇人看不下去,强行把祝却拽出来,“你是来找大巫的吧?他就在山上那个石洞里,天天检查那堆破书。”
“姨姨,那可不算是破书。”祝却将剩下的糖糕全都放在妇人手上,俏皮地笑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姨姨再见!”
他说完,毫不犹豫地跑向深山。
巫族在聚集地内,体能、耐力都会有所加强,所以尽管祝却身体不好,也能轻轻松松上山,然后在熟悉的地方找到白胡子老爷爷。
白胡子老爷爷是巫族,他年纪很大,但是没人能说出他究竟有多大了,似乎从有聚集地的时候,对方就存在了,外表数百年都未曾变过。
“怎么,急匆匆跑回来,是有什么事?”
祝却刚想说话,就被大巫打断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翻出一本书来:“哪有,我可是在外面见到了巫族的秘术,才特意送回来的。”
大巫接过书,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封皮,哼了一声:“当我老了,糊涂了,拿这个借口骗我。”
“我真没有。”祝却就差赌咒发誓了。
虽然他的确有点私心……但书的确也是回来的目的之一。
大巫不再继续逗闷子:“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急匆匆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这算是进入正题了。
祝却找了大巫对面的一个位置坐下,心中有无数疑问,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挑了个近的:“大巫,你知道时间与空间秘境在哪吗?”
“不知道。”
祝却下意识地接话:“不信。”
“这句话倒不是骗你。”大巫敲了敲旁边的法杖,一本书便从身后的山洞中飞了出来,他拿给祝却看,只有前一半,后一半早就被人撕了,“当年仙魔之战,巫族丢失了好些东西。要是你真想知道,只能去深渊之下,问那些妖魔去。”
祝却翻了翻全本,里面都是有记载的秘境,于是失望地合上。
“还想要什么?”
祝却想了想,试探着问:“我发现修真者和巫族之间……”
“矛盾很大,对吧。”大巫摇了摇头,“当年邪魔当道,无数生灵被屠杀,于是修真界联合人皇、巫族将邪魔驱逐于深渊。可是一转头,他们和人皇一起,开始屠杀巫族了。”
“当年巫族何其繁盛,与人皇共治天下,如今只能龟缩在此处,不见天日。”
大巫叹了一口气:“都道这里是桃花源,可若有别的选择,谁会愿意一辈子在桃花源呢?”
大巫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祝却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没有惩罚吗?”
“什么惩罚?”大巫反问。
“天道,难道不降下责罚吗?”
祝却看向天空,却只能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看到被分割成无数碎块的湛蓝影子,“五百年前,天道便已经倾颓了吗?”
如今像是旧历末。当年天道崩塌,祖巫带领十二位大巫以身合道,创造稳定盛世,现如今,天道再次倾颓,隐隐有溃散的极限,却再无祖巫了。
祝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若我想重塑天道,要如何做呢?”
这个念头是在进入秘境之后有的,因为天道倾颓,天道法则的束缚减弱,以至于如此肆无忌惮——在天道稳定运行的时候,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因果,恶果多了便死;善果多了易于飞升。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邪魔修屠城,太虚宗还会打掩护。
大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耍赖一般在大石头上躺下:“老头子累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休息,我自己找书看。”
祝却故意绕开大巫,往山洞里走。山洞中乃至巫族所有藏书,他过去时常来这里翻阅。
那是他的重心在复活术法上,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别的。
“你想看也看不了,除非你能打破我设置的禁锢。”大巫有些生气。
祝却当然知道大巫的秘密藏书点,若是之前,说不定他还真会因为这个头疼,可现在的祝却巫力非同寻常,解开个禁锢倒是不在话下。
感受到禁锢被解开的气息,大巫顾不上睡觉,以不符合外表的矫健冲进山洞,又惊又怒:“不许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祝却不以为意,随便抽了一本书打开,里面正好是他需要的内容,“……收集十二个秘境本源?”
祝却狐疑地关上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拿错了:“秘境本源?”
大巫有点想抢回那本书,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这孩子在某些事情上又非同一般的敏锐力,干瘪的嘴唇上下一动:“是啊。”
“怎么不早点说,我都已经去了三个,难不成再去一趟?”祝却继续往后翻,可惜的是,后面的内容同样被撕掉了。
收集秘境本源显然不是完全步骤,但后面的又不翼而飞,祝却失望地将书放回原地:“你这怎么都是破书。”
大巫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本书,见返回去后,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也有力气同祝却斗嘴:“怎么就是破书了?你知道我一个老人家,看管这么多书籍要废多大的力气吗!”
祝却有些受不了地捂住脑袋。
“还有……不必你再去一次。”
大巫顺手抽出了祝却随身携带的雪里剑,曾经枯瘦的剑身逐渐充盈,甚至长出了新芽:“你可以将这个当做钥匙,行上古祭祀,可补充天道的能量。”
祝却愣了愣,没想到大巫会和他说这么多。
“……三个秘境本源是不够用的,你起码收集一半,才能说补足天道。”
祝却凑过去继续问:“那是不是我收集完十二个,天道就好了?”
大巫浑浊苍老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里面满是祝却看不懂的情绪:“……是啊,天道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大巫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走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 动作迟缓,语言无力,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你不要着急, 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
“怎么不着急呢……邪魔修又出世了。”祝却忍不住嘟囔,主动伸手扶住大巫, “要不要回山下?山上不好休息。”
“我老了,经不住折腾。”大巫摆了摆手,“这里气候不错, 晚上没那么冷。”
祝却有些不放心,大巫突如其来的颓丧让他感到了一阵不安。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出现过,但大巫的解释只是巫力不稳定。
可这次不一样。
祝却看了看不远处的木屋:“木屋这么透气, 住起来又不舒服。我帮你加固一层?”
“哪要你一个小娃娃来帮我?”大巫叹了口气,“你下山吧。”
祝却疑惑问道:“可我这次来,是想多住些日子的。”
“你还有事,什么时候回来不行?要是想回来,天天都能回。”大巫摆摆手, “下山吧, 早日完成你心中的夙愿。”
“到时候,你再回来。”
苍老的手轻轻抚上祝却的头,他眼眶一热,这么多年,大巫乃至此处的所有巫族, 也是他的家人了。
祝却抽泣了一声:“好。”
大巫看着少年人远去的背影, 眼窝中忍不住流下两行浊泪。
这么好的孩子, 他怎么舍得,天道怎么舍得。
——
祝却离开后, 在原地呆了一会。
第一个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地方就是太虚宗,或者说,落霜尊者。
他若是想得知师尊的蚀骨毒、师兄的围杀,只有向太虚宗上层打听,而落霜尊者是目前他能接触到的,最能靠近这些事的人。
祝却拿出了之前落霜尊者给的传音符,打算先试试水。
巫族聚集地的出口随机,他只知道附近是应当是某处修真界的城池,只是太荒凉了些。
入目远眺,皆是一片冰雪,祝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赶紧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保暖的袍子。
等换上后,才觉得舒服不少。
“我不会直接来北边了吧……”
祝却忍不住碎碎念。
妖魔族都在北方的深渊之下,魔族的藏书库中有巫族那边的一半法门,他在看到后面缺口时,的确想过要来魔族看看。
但也没想过这么早啊。
他现在对魔族可是两眼一抹瞎呢。
祝却心里有些嘀咕,从这里到太虚宗不知多久,凭他的仙舟一路飞过去,估计要好几个月了。
总之,现在这里落脚试试。
修真界地势广袤,东南西北中各方距离极远,除非是什么盛事,基本互不流通,或者少量弟子前往不同方向历练修行。祝却确认自己在北边不认识什么人,非常硬气地没戴面具。
不远处,一座庄严的城池被雪原覆盖,沉默地矗立着。
祝却的运气不错,入城之后,外面就飘起了大雪。
守城的小哥特意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搭话:“生面孔?”
祝却等待办理入城手续,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运气不错,这场雪一下,起码三个月出不了城。”守城的小哥说的是普通人,若是修仙者,也得出窍以上的大能才可在暴风雪中自由往来。
城内布设的专门的阵法,外面的风雪干扰不进来,温度也提升了不少,起码没有外面那么冷。
好消息是,千里商行的生意遍布修真界,此处同样有分支。
坏消息是,见到生面孔,连愿意和他搭话的人都少了。
祝却在街上问了三个人,对方都摆摆手,不愿意同他搭话。他有些无奈,只能随意地在街上闲逛。
城内面积不小,居住的人也很多,不少人身上带了一些奇怪的特质,比如尖锐的指甲、色泽各异的头发,甚至祝却看到了一口犬牙!
这里未免也太奇怪了?
“你要不要带路?”
一道细嫩的声音在祝却面前响起。
祝却低下头,见到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一半脸颊上是看不懂的复杂图纹,像是怕吓到客人,故意用正常的半张脸对着他。
“是。”祝却半蹲下身,“我想去千里客栈,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可以,但是要一块下品灵石。”
说这话的时候,小孩握紧了拳头,眼神警惕得像一只小兽,手心里都是汗。
只是问个路就要一块下品灵石,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必须要这笔钱,要不然……
“行啊。”祝却一口应下了,“如果你能为我介绍这座城池的见闻,我给你一块上品灵石。”
小孩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祝却非常冷静地点点头。
才不是口袋里没有下品灵石找的借口……没错,就是这样。
小孩对城内的路况很熟悉,带他穿过了几条小路,很快就到达了千里客栈的所在地。
这次的客栈中还是没有单人院落,但上房是有的。
百万灵石祝却躺一辈子都花不完,干脆叫了些菜,才施施然带着小孩走上楼。
这孩子快看傻了。
原本见祝却是难得一见的外来人,又不是难以接近的性格,就想狮子大开口,敲诈一笔——反正这人也找不到自己在哪。可一番下来,他有些怀疑刚刚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
对方要是想知道本地的风土人情,找谁不是找呢?
“先坐着吧。”祝却带着小孩去了房间,指了指圆桌前的凳子,“还没吃饭吧,一会吃饭的时候跟我好好说说。”
祝却堪称“异常”的举动瞬间让小孩浑身紧绷。
那孩子不敢坐下,有些肮脏的脸颊上满是惊慌,满脑子都在想对方会不会把他剥皮抽筋拿去研究,一瞬间就想跑:“……可以不坐吗?”
“可以啊。”祝却察觉这孩子的紧张,尽量拉开距离,不在乎这孩子快要夺门而出的行为,“没关系的。”
“……那你还会给我灵石吗?”
“可以啊。”
祝却对花用向来不在意,他也就刚下山那会灵石短缺过一阵,后来基本可以无所顾忌地瞎用,百万灵石,就算他躺着吃一辈子都吃不完。
可以说,祝却在“价值”这方面是少一根筋的。他若是觉得好,便是路边的杂草都能带回去养,日日拿价值千金的灵泉水浇灌;若是觉得不好,就算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宝都能随手送人。
此时他毫不在意地将灵石放在小孩面前:“这是你的正常劳动换来的,我会给你。”
小孩忍不住诱惑,还是拿住了灵石。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祝却也不再强求让这孩子坐下,直接抛出了疑惑,“这是哪?地处何方?为何排外?”
“此、此处为雪城,每年有一半是雪季,雪季时会有暴风雪来临,任何人不可出城。”小孩见对方没有恶念,只是单纯的好心,虽然还抱着警惕,但话也能说清楚了,“此地在极北之北,再往前数百里,便是深渊。”
祝却:……
好家伙,直接把他送到妖魔族门口了。
“至于排外。雪城内大多是混血种族,是当年人、妖、魔混血一代代传下来的产物,所以外表会有一定的异常,也是因为这个,我们很排斥外来者。”
小孩说着说着,不自觉看向脚尖:“在混血里面,魔族混血也是被最看不起的那个。”
祝却见这孩子的情绪低落下去,了解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干脆止住话题:“我大致了解了,多谢你。”
小孩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抬头:“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祝却点点头,原本还想问要不要送他一程,但为了这孩子安心,还是决定咽回去:“可以,路上小心。”
他站在窗户边,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快速从千里客栈的门口走出,又迅速隐没入人群,沿着一个巷子溜走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里的生活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看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被不同街道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千里商行附近就很少见到混血种族,大多都是普通人类;同样的,混血种族也不欢迎他这个外来者。
祝却关上窗户,拿出信符留言,表明自己择日会去太虚宗一趟,如今被困在雪城出入不得。
做完这些,祝却才有心思理清思路。
他目前要做的事已经很明了了——重启天道、复活师兄,因为二者的重复性,所以可以一起来。
如今天道束缚力不够强,才造成如今混乱的局面,若是重启天道,祝却也不知道会修真界变成什么样子,总之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可是为什么,重启天道所需要的材料与复活师兄一样呢?
在学习复活术法的时候,大巫就告诉他,每个人的经历、记忆、修为不同,复活所需要的材料也不同。若他只想复活少年师兄,甚至仅仅需要四个秘境本源;是他质疑要让原本的师兄重新出现,才不得不到处奔波,以收集全部。
甚至复活师尊的材料他也测算过,只是那已经不是此界之人可以触碰的领域,很多东西他听都没听过,大巫说,那些都是仙界至宝。
复活他自己,所需的材料也不过是本命灵剑与残魂而已。
为什么一个天道、一个师兄,他们需要的东西一模一样?
第四十章
祝却有些想不通。
难不成师兄是天道的人界化身?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 就被祝却自己打消了。简直是无稽之谈,天道化身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巫族的书籍中有所记录, 他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一生无法和任何人建立亲缘关系,也无法修行, 大多天残地缺,在做完要做的事后立刻死亡。
师兄才不是那样。虽然他在外的性格冷冰冰的,实际上对家人可好了, 祝却幼时启蒙、握剑、入道都是对方一手教的,完全看不出五情断绝的样子。
可能这只是一个巧合……吧。
祝却有些不确定地想。
雪城入夜很早,在洗漱过后, 祝却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门口便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字迹清秀,并且熟悉:[已至雪城,于千里客栈静候。]
祝却:???
不是?一个晚上?
他还以为最少要等几天, 或者等雪停后自己启程, 没想到直接找来了。
祝却快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出门时犹豫要不要拿上面具,最后一咬牙,还是戴上了。
他发誓,下次绝对不说谎了。一个谎言果然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
“小友请坐。”
祝却推开门时, 风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落霜尊者神情淡然, 身上带雪。
他恍惚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之前见落霜尊者的场景里。
与那时一般无二的环境,一般无二的人。
只是心境格外不同。
那时的祝却刚刚离开巫族领地, 满心孤愤,自认为选择了一条和所有人背道而驰的路,于是什么也不愿意透露。
短短数月,祝却的想法却格外不同了。
他重新有了可以信任的朋友,知道原来自己的好意从来没有被白费过,甚至还知道了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他有了更多要做的事,更多追求的目标,也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隐瞒呢?
祝却拿下了面具,清楚地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于是进入雅间,关上门,有些无奈地说:“尊者小心,别被碎片划了手。”
“音音……”
落霜尊者见到祝却的真容后,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此刻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用力闭了闭眼睛,将那抹泪意隐去。
手中茶杯的碎片伤不了她分毫,落霜尊者随意挥手,碎片便成为了粉末尽数散去。
她犹豫又犹豫,再没有比此刻更难以开口的时刻,声音干涩:“音音,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何之前……不愿意同我说?”
她似乎感觉自己的话语有些生硬,生硬地转圜:“我很担心你。”
之前得知祝南音死去的消息,她几乎再生心魔。
祝却心中愧疚,行了一礼:“当初……是师侄害怕。”
“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同我说。”落霜尊者没有问祝南音害怕什么,忍不住强调,“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帮你,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帮你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祝却听着也鼻尖一酸,眼眶中满是水气:“……对不起。”
“尊者,我之前真的好害怕。”
在熟悉的长辈面前,祝却终于能彻底地敞开心扉:“我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不能信任……尊者,当年是纪穆源刺穿了我的金丹,是窦飞光泄露了我的行踪。”
“那可是我的师弟,我的至交。”祝却越说越委屈,这件事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如鲠在喉,“我真的搞不懂了,真心,什么是真心。”
落霜尊者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几乎顷刻间便判处了几人死刑,再抬头时,又变成祝却熟悉的温和长辈,她心疼地为他擦干净泪水:“那也不该说你……了。”
她甚至不敢吐露那个字。
祝却正色道:“祝南音的确死了,我如今是祝却,是一个巫修。”
他将当年的事情详细地说给落霜尊者听,又说了当初明昭在虚无空间中对他说的那番话:“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对修真界抱以信任,可是尊者不一样。”
落霜尊者越听越眉心紧皱,叹了口气,心道祝却已经成长为大人了,很多事都可以向他挑明。
阿姊和白扈都当对方是个孩子,可以永远生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所以才养出那么一副天真的性格,最终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她一个旁观者听了都心碎,若阿姊和白扈还在,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有些事情,我要说给你听。”落霜尊者唤人要了一桌早饭,细细地为祝却舀了一碗粥,白瓷小碗放在祝却面前,“你可知晓百年前的仙魔之战?”
祝却点点头。
“你师尊原是散修,在仙魔之战中展露锋芒,成为修真界的顶尖战力,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因此,在仙魔之战结束后,各大宗门为她的去处闹了好一场。最后由太虚宗拔得头筹,以灵石矿、灵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留下她,成为太虚宗的客卿长老。”
“但她在战场上被人暗算,中了毒,太虚宗知道后只觉得自己吃亏,又不肯声张,只想给你师尊塞弟子,好在她陨落之后接手缥缈峰。你师尊不愿意,过了好些年,带回了白扈。”
“白扈悟性绝无仅有,极短时间内突破筑基,后醉心于杂学,修炼缓慢了不少;你师尊便放言,若是天赋不如她门下大弟子,就绝不收徒。后来,她又带回一个你,十六岁的金丹,何其锋芒!”
“唯有一点,你太过天真。”
祝却羞愧地低头。
“我当年同你一样,或许还不如你。”落霜尊者摇摇头,轻轻碰了碰祝却的脸作为安抚,“原本太虚宗已放弃让你师尊收徒,可后来纪穆源入门,又是火灵脉,倒是燃起了太虚宗的野心。”
“那个白若羽……”落霜尊者沉吟片刻,继续说,“过去我还未发觉出异常,可现在回想,那人时常与纪穆源同进同出,纪穆源唯对方马首是瞻;又给明昭拿出早已失传许久的邪魔修法术,自己偏偏是个正道修士,看不出邪魔的痕迹,总之,这人极古怪,我会安排人盯着他,你不要理他。”
祝却若有所思地咬筷子:“好。”
虽然之前遇到对方也不怎么搭理就是了。
落霜尊者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太虚宗费劲千辛万苦,最后功亏一篑,那缥缈峰早已被你师尊炼制成法器,没有允许,谁都不能入内,如果强行打破阵法,缥缈峰会连着大半个太虚宗一齐炸掉。”
说完这话,她眸子闪过一丝狠意,继续道:“你师尊性格孤僻,交好的朋友不多,我算一个,当年为了突破境界闭了死关,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还有的朋友不在修真界。”
她指了指北边:“在深渊之下。”
祝却:“啊?”
祝却:“尊者,你确定师尊她性子孤僻?”
落霜尊者理所当然地点头:“不错,当年我主动找她,她才愿意同我搭话。”
不知道怎么说。
性子孤僻,却能和敌对种族成为好朋友,但在仙魔之战中也没有对朋友心软,全部揍进深渊之下。
祝却发现自己都快不认识性子孤僻这个词了。
“你师兄性子孤僻,每天不是修炼就是去藏书馆,金丹之后更不喜欢待在太虚宗了,常年在外历练。多了你之后,在缥缈峰的时间倒是多了。”
她还记得当年祝南音被带上缥缈峰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哭都哭不出声,光是看着就担心能不能在寒风凛冽的缥缈峰活下来。
落霜尊者只是略提了提白扈,又问:“如今太虚宗针对你们师徒……我也有些思路,世人皆是为了飞升。”
“飞升?”祝却疑惑道。
太虚宗延续数千年,门中珍宝数不胜数,长老中比师尊富裕的也有不少,没必要因财下手,几乎灭了一门。可这和飞升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气运。”落霜尊者缓缓答道。
“若想飞升,非大气运者不可为,过往多少在天雷之下殒命的修者,都是缺了一丝气运。你师尊散修出身,却能连续晋升,成为修真界内的鳌头,本就气运极佳,再一连养出两个好徒儿,在太虚宗眼里,你们师门便是大气运者。”
“抢夺气运也十分……简单。”落霜尊者目光微沉,“修真界的大多数惨案也是来自于此,只需杀死拥有气运的人,那人身上的气运会有一定可能落到凶手身上。”
祝却想了想:“不是一定吗?”
落霜尊者摇头:“只是概率。”
“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最后飞升的关头才能显现出作用,可偏偏为了虚无缥缈的飞升,为着那么一点可能,便可随意杀死别的修真者。”
祝却拧紧了眉。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仅仅是为了“气运”,就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落霜尊者道:“这点只有修真界顶层知晓,当年是你师尊告知于我。”
她说着,目光落在祝却身上,神色温和。
这是阿姊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落霜尊者看着祝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惊姿绝艳的白衣女修,一柄剑,一个人,守住了一条战线。
“我想,重启天道。”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与当年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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