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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革故鼎新

    71   长梦乍醒失旧忆

    我醒来时, 数树深红出浅黄,暖风轻拂,满田穗谷漾清香。

    恍惚间忆起方才的梦境, 那里似乎有金瓦红墙、铁马金戈, 很浩大, 但都记不清晰,因为它们最终全被覆在了遮天蔽日的大雪之下。

    画面渐暗时,我看到了一个貌美的仙人,心中悸动,我想找到他。

    可是, 他是谁啊?

    ·

    入目是晃动着的嫣紫色纱幔,上面盛放着一簇簇银丝绣成的团花, 顶部围了一圈白润的珍珠做点缀。朝外望去,不算大的屋子里明光浮动, 简简单单的布置中处处都蕴着温馨的味道。

    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清脆悦耳, 我的目光被它吸引了过去。

    是一只用小贝壳们串成的风铃。

    “有……”我尝试着询问, 但在开口的那一刹,却惊诧地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怎么回事?

    我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在床沿上呆愣愣地坐了很久。

    难道, 我是个哑巴?

    可惜空空如也的记忆给不了我任何提示,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荒诞的是, 混沌的思绪让我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方才那长长的一梦和现在我看到的景象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无法区分。

    潜意识里, 我觉得周遭的环境不应该如此温暖, 于是我伸出手去, 想将身边那层看不见的被褥掀走。但我什么都没摸到。

    “呀, 杜哥哥,屋里那半死不活的家伙醒了!”

    窗口突然冒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我仔细瞅了瞅,发现是个炸着毛的小孩。

    也不知是谁给他扎的辫子,歪歪扭扭的,丑得很亮眼。

    “别在窗口傻站着,去倒点水来。”

    “哎,好嘞。”小孩跑走了。

    屋门被闻声赶到的男子推开了,他肩上扛着一大兜东西进不来,便只往里探了小半个身子,友善地朝我笑了笑。

    “你现在还说不出话吧,不要急,睡久了是这样的,等会喝点水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感觉浑身没力气,跟散架了似的。

    小孩很快就端着个大碗跑了过来,举过头顶递给我,让我喝。

    饮了些温水,嗓子总算是能发出声音了,但不知为何舌头不太受自己的控制,说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这是哪?”我问道。

    “苜都,岸上的人管它叫云栖岛。”

    男子把东西搁在门外,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进了屋。

    “这地方在海里头,一般只有渔民才知道位置,你官话说得这么好,应该不是这一片的人,没听说过也正常。”

    我“哦”了一声,就算听说过,照我现在这个情况也肯定留不住什么印象。

    旁边的小孩一直在拿好奇地眼神打量着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觉得有意思,便也瞧了他两眼,问那男子道,“他是你儿子吗?”

    “不是,”男子亲昵地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介绍说,“我叫杜晓,他是阿蓬,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将死之时突然通了灵窍,被主家的人发现后捡回来的。”

    我愣怔片刻,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比起曾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事,更让我关心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什么灵窍,什么主家?”

    “这便说来话长了,”杜晓没急着为我解答困惑,他转身指了指靠墙摆着的木柜,道,“那里面有干净的衣衫,一会阿蓬会带你去我们打水洗漱的地方。你躺了好几个月,虽然定期有阿嬷给你擦身,但近几日天气热,想来也是不太舒服的,先去冲个澡吧。”

    “啊?”我很诧异,“我昏睡了那么久?”

    虽然那冗长的梦境确实有些无休无止,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沉睡中一晃便过了数月。

    “被带回来的人基本都会睡上好一段时间,我当时也睡了一月余。睡得久没关系,只要能醒来就好。”杜晓笑道。

    阿蓬仰起头,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担忧,他对我说,“你中间有好几次,呼吸已经变得不明显了,我和杜哥哥,还有阿嬷,都怕你会熬不过去死掉。”

    原来他口中的半死不活是这个意思。

    我伸手捂住了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在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滚落,我撸起袖子一看,是一条珠串。

    “这个好漂亮,”阿蓬眼带艳羡,道,“先前阿嬷给你擦身的时候我就瞧见了,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做的,我想做一串一样的送给阿菱。”

    “是什么做的?”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却翻不出与它有关的任何记忆。

    我放弃了思索,坦然相告,“我不知道,过往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

    杜晓安慰我,“也许是睡太久睡懵了吧,别紧张,正常的,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记起来了。”

    他还有活没干完,与我打了声招呼,嘱咐了阿蓬几句便又扛起袋子走了。

    我看着杜晓的身影沿着田埂逐渐走远,消失在了木栏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地恍惚了一瞬。

    “喂,”阿蓬在身后唤我,“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刚刚问什么?”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再重复一遍。

    小孩瘪了瘪嘴,“我说,你不记得手串是用什么做的,那可还记得是谁送你的吗?”

    知道了是谁送的,他去问送的那个人就能明白怎么做了,阿蓬天真地想着。

    “是我的心上人。”我脱口而出。

    阿蓬和我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你不是失忆了吗?”他歪着脑袋瞧我,目露怀疑。

    我低头摸了摸光滑的圆珠子,茫然回答,“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情况下,还能下意识地说出“心上人”这三个字。

    虽然我连那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无端地,我有种冥冥中的感觉——我不能把他忘了,如果我把他忘了,就再也没有人能记得他了。

    失落与恐慌顷刻间向我侵袭而来,心腔空空荡荡,气流被隔膜阻挡。我单手撑住桌子缓缓地弯下了腰,在阿蓬害怕的目光中急促地喘息着。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蓬慌张地把水碗捧到我面前,“你喝一口吧,不要死。”

    我摆了摆手,平复了一会后感觉好点了,便站直了身子,有些好笑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我会不会死?”

    一个小孩却总关注着这样严肃的话题,怎么看怎么不适配。

    “因为现在还活着人很少了,我们的族人更少,能多一个便多一份希望。”阿蓬眼中蕴着和年龄不符的忧愁。

    他说活着是上天的恩赐,是很幸运的事情。

    尤其是我这种垂死挣扎好几个月才醒过来的,更为难得。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因为我对外界的情况毫不知情。

    我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小屋子和外头生满庄稼的田地,蓝天白云,秋高气爽,这样的场景能让人联想到一切与光明、与生机和希望相关的词句,却不能让我理解阿蓬语气中的萧索。

    拿上衣服,我跟着他出了小屋。

    原野上飘来的风里都是植物清新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自然的草木香,它让我联想到的都是安心的感觉,不禁多嗅了几下。

    阿蓬一边为我带路,一边与我介绍岛上的布局。

    “苜都的田地在岛的两侧,中间这一片是照看庄稼的人住的地方。往西走,走到尽头是几座山,山里有个长青谷,负责找石头的人是住在那的。”

    我看着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的屋子点了点头,问他,“岛上有很多人吗?”

    “没有,”阿蓬说,“我们岛上的人不多,算上你也只有五十二个。其中,包括我在内有五个是小孩,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阿嬷,别的都是和杜哥哥年纪差不多的人。”

    他带着我在西边一处被高围栏圈起来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这儿是我们平日洗漱冲凉的地方,方才已经和阿嬷说过给你烧了热水了,你先洗吧,有事喊我,我就在外头。”

    我看着露天的场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旁边的地上确实放着一桶冒着白雾的热水,还有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但两个满满当当的桶里只放了一只水瓢,也没有别的盆和浴桶,我只好这边舀点,那边也舀点,一瓢凉一瓢烫地清洗了一下。

    换干净的衣衫时,我套好了袖子便下意识张开了手,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等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这个动作像是在向谁索求拥抱,可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没有人看到我这副呆愣愣地的傻样,但我脸皮太薄,忍不住自己替自己尴尬了起来。

    “搞什么啊……”我小声嘟囔着,红着脸低下头去,将系带一一系上。

    这儿的衣服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的,虽然不刺人,但很硬,不太贴身,走起路来还有点磨皮肤。

    我适应了一会,才稍微习惯了些。

    随着阿蓬回到小屋时,杜晓恰好也到了。他让阿蓬自己玩去,让我跟着他上东边走一趟。

    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歇就又被带走了。

    杜晓带我去的地方是一间大房子,布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大堂,和旁边小屋的装潢完全是两个风格。

    这儿有很多架子,上面堆满了书册,还有一些竹简和画卷。架子最底下放着大箱子,但都被锁住了。

    杜晓手中翻着东西,余光瞥见我好奇探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里面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现在用不到,就先收起来了,等什么时候有用了再开箱。”

    我不解道,“金银财宝为何会用不到?”

    人脱于钱财便难以行事,钱财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立足之根本。我想象不到什么样的情况会让金银财宝失去用途。

    “因为我们曾习以为常的规则在现在已经无法适用了,”杜晓说,“你在苜都感受不到,外面其实早就乱成了一团槽。”

    他告诉我,就在我被送来岛上的第二个月,海啸将沿岸的所有城池都淹没了,包括曾经富饶至极的鱼米之乡——江南。极寒之下,冰雪瞬间覆盖了上去,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明日我送石头去海边的时候,你跟我一块过去看看便知道了。苜都周围的海面上皆是厚厚的冰盖,人甚至可以直接踩着冰,从这儿走到岸那边去。”

    我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遍体顿生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是,苜都并不冷啊,为何外面结冰,苜都的气候还是如此温暖宜人?”

    杜晓告诉我,“是长青谷里采出来的那些石头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久等!

    会甜的,会很甜的,真的~(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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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心心相惜盼相遇

    “看到苜都的路了吗?”杜晓指着外面对我说, “每条路的尽头皆有一根被敲进地下的长椎,在它的上面建着约莫两人高的塔楼,塔里堆满了枯木枝, 还悬挂着一只桶。只要我们每日午时将新石头放进桶里, 严寒就能一直被挡在苜都之外。”

    这是什么原理?

    我不大理解地盯着屋外, 问,“那一直放石头进去,桶里不会放不下吗?”

    “不会的。”

    杜晓说,前一天放下去的那些石头到第二日就没了。

    听上去倒是件挺神奇的事情。

    见我兴致盎然,杜晓笑了一声, 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感慨。

    “这些事情都是主家派来的人说的,路和塔楼也全是主家修造的, 我们只管照着他们说的去做,便可以不受天灾的伤害, 继续安稳地生活。他们太厉害了,简直像是下凡普渡众生的神仙。”

    他又一次提到了“主家”这个词。

    我问道, “你说的主家, 到底是什么?”

    “是在江南逸城那儿做药材生意的令氏,”杜晓道, “我们每一个能看到、能感知到金乌石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存有令氏的血脉, 被分散着安置到各个地方的族人自然而然地就将他们称作主家了。”

    “那么,你说的通灵窍, 就是指能看到这些石头吗?”

    杜晓摆了摆手,“非也非也, 通灵窍说的是能利用金乌石, 或者能赋予它一些特殊的效用。”

    简而言之, 普通利用就像他和岛上的其他人, 能让经手的石头将蕴藏在其中的能量发散出来,或在塔楼中发挥作用,跟稳定结界似的来维护苜岛上正常的气候。

    而赋予效用则是通过建造外物,比如路和塔楼,或雕磨、纂刻石头本身,给它增加原来并不存在的新用途。

    能做到前者的人很多,苜岛上谁都可以,但后者就只有主家的人才能做到了。

    “可我从来都没碰过这种石头。”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不太确定我具不具有他说的那些能力。

    万一……

    “放心吧,”杜晓看出了我的犹疑,他道,“能被捡回来的都是行客们确认过的,他们不会救错人的。”

    这样啊。

    “但是,”我疑惑道,“行客是什么?”

    “主家派来将我们救走的这群人就叫行客,行客会把昏睡的人带到每个地方的月瑶台上,由那个地方的族人安顿。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杜晓没有去过主家所在的逸城,他了解到的也都是之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这样口耳相传下来,流通的信息很有限。

    我颔首,若有所思。

    这样井井有条的分工,不慌不乱的安排,莫名让人有种令氏早就预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感觉。

    “这个你拿着,”杜晓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本有些破的小册子,“上面写了金乌石的用法和一些给它附加能力的方式,你回去看看,琢磨琢磨。”

    随书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他特地给我留的一块金乌石,说是可以练练手。我全都接下了,与他道了谢。

    离开大堂时,我瞥见了另一侧窗边盛开的红梅。

    秋日怎么会有红梅?

    我忍不住朝那走了两步,凑近了才发现那不是真的红梅,而是用蜡液在枯枝上捏出来的。

    有些失望,但还挺新奇。

    “你从前没见过这种腊花吗?”杜晓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便也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那你大概是个富贵公子哥,”他说,“这种做法在民间还是蛮常见的,过年过节的时候不舍得买真花,就用攒下来的废腊捏一捏,好看又省银子。”

    “说不定我穷得连蜡烛都买不起呢?”

    杜晓想也不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刚到这儿的时候穿的那身衣衫做工极其精细,阿嬷说用的布料起码是十几两黄金一匹的。”

    我揉了揉额角,依旧对过去毫无印象。

    出门前,我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蜡液做的红梅。屋里明明空无一人,杜晓也往前走远了,我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红梅会开一整个冬季,可以陪……常来……”

    谁在说话?

    我问出了声,但回答我的只有从旷野上拂来的微风。

    在原地呆愣了半晌,那声音没再出现过,我感到背上发寒,搓了搓胳膊赶紧跑走了。

    回到醒来时所在的那间小屋里,我拿出书和乌金石开始尝试学习新技能。

    那册子上有一章名为“心相惜”的内容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上面说,只要按划线的顺序将图案刻到石头上,然后在晚上睡觉时将这块石头放在自己的枕边,就可以在梦里见到潜意识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我有点想试试。

    说不定能找回一点记忆。

    拿着刻刀虚空比划了好几次之后,我十分紧张地对金乌石下了手。

    但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刻着刻着我的思绪就突然放空了,之后的一连串动作都像是被别人牵着完成的一样,非常顺利。

    将石头拿到眼前欣赏时,我看着那明显透着金光的完美图案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漂亮,一次就成功……难道,我是天才?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色渐暗,阿蓬过来喊我去吃饭。

    我跟着他往西走时仰头看了看天际,发现这儿并没有落日,天黑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黑幕直接从顶上开始往下压。

    “太阳在何处?”我问阿蓬。

    阿蓬说不知道,“虽然苜都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我从来都没见过朝阳和晚霞。”

    人为打造的宜居之地和自然比起来,到底还是有些许不足的。

    因为天黑了之后伸手不见五指,我便和其他人一样拿碗盛了饭菜,打好热水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阿蓬就住在我隔壁,他让我夜里关好门窗,说虽然这里大部分时候都很安全,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我点了点头。

    天全暗了,蜡烛的光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显得很是微弱。

    抓紧时间洗漱完,我便恭恭敬敬地捧着石头上了床,将它好好安置在枕头上。为了它能发挥作用,我甚至还虔诚地朝石头拜了拜。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拜起了作用,入睡后,我真的在梦里看见了人影。

    是一个坐在雪里抱着鹿的长发男人,看不清面容。

    他对我说,“圣上,您来得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长发男子是谁?

    晚安!

    ps:俺恨早八!!!明天会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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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梦中相见解愁思

    圣上……是在喊我吗?

    我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问他,“我的名字叫圣上?”

    听着有点怪。

    长发男子被我逗笑了,“您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没有, ”我摇头道, “我才刚醒来没多久, 什么都不记得。”

    “嗯?”

    对方似乎对此有些疑问,他掐着手指低声嘀咕着,我竖起耳朵分辨也只听清了一句,“怎么又延后了。”

    这人瞧着神神叨叨的。

    “罢了,”他站起身来, 轻轻拍了拍身边那头白鹿,招呼我道, “随我们来吧。”

    “去哪?”我说。

    “去见您心中最想念的人。”

    话音刚落,一人一鹿便径直朝着被浓雾遮盖的地方走去, 我连忙加快步子追上了他们。

    瞧着他身边走得悠然的白鹿,我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问了一句, “这鹿好有灵性啊,是你养的吗?”

    长发男子亲昵地抚着白鹿的脖子, “算是吧, 他是我媳妇,叫阿渺。”

    媳妇?

    我眨了眨眼, 略微有点难以置信。

    但人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选择和一头鹿结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尊重祝福就好。

    跟在他们后面不知走了多久, 四周单调重复的场景都叫我看困了, 眼皮沉重地直往下坠, 最后竟直接在梦里又睡了过去。

    待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 我发现自己正像个游魂似的飘在一片茫茫雪原上。

    天上不见太阳,阴沉沉灰蒙蒙的,看起来很厚重,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倾塌下来。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连枯树也见不到一株,朝四周望去皆是惨白的色调,根本分不清南北东西,空旷得叫人忍不住心里发慌。

    一片死寂之中,呼啸着的凛冽寒风带起了铺在最顶上的那一层雪,让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能见度在飞雪的洗礼下降得更低了。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打了几个转,正要出声问问有没有人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些踩雪的声音。

    是谁?

    我朝声源处飘了过去,看到了在雪地里艰难行进的一行人。

    在空中感知不到,看到他们我才明白那雪有多厚,它差不多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腰身,只要摔进去就能直接被雪埋掉。

    这几人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了,满脸的疲惫之色,身上的衣衫、绒帽、眼睫上全都结了冰珠,但就算大口喘着气,也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凑近了些,很想知道这里面哪个是我心心念念要见到的人。

    很快,快到只瞧了一眼,我便找到了。

    因为只有为首的男人容貌是清晰可见的,后面那些人的面部则都是一片模糊。

    男人清俊的眉眼让我心中陡然悸动,并萌生出了些许熟悉的感觉,只是……一股莫名的酸涩从胸腔内翻涌了上来,我望着他,心想,他怎的如此消瘦。

    大抵是因为梦的缘故,我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但却什么都没摸到,只能跟在旁边注视着他,看他微低着头,抿着薄唇不管不顾拨开雪地朝前走。

    风雪席卷而来,跟在他身后的人被逐渐吞没,减少。一个、两个、三个……到最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他还在走。

    我看到他的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便往下飘去看,发现是一块被仔细雕琢过的玉牌。

    上面写的字被他的指节挡住了,我看不清,但那玉我有印象,是能在数九寒天里发热的暖玉。

    可对这样严酷的极寒来讲,玉牌发出的一点点的温暖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的手还是被冻出了紫红色。

    不过,他似乎也不是为了取暖才握着的。

    我安安静静地观察了他很久,从他的神情来看,我猜测那玉牌可能是他继续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就在盯着他兀自琢磨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倏地发生了变化。

    男人在一处有花有树的地方停下了步伐。

    那儿和苜都很像,里面都有正常生活着的人。看他们的打扮,里面似乎正值夏末初秋,大家都穿着薄衫,显得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很是显眼。

    有人上前与他搭话,将他带去了一片桂花树林中。

    之前为我引路的长发男子和他的鹿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璃少御。”长发男子朝他行了一礼,道。

    男人摘了帽子回礼,满头银丝散下,“朝中动乱,这名号早就无用了,国师大人唤殊的本名便可。”

    原来这长发男子竟是本朝国师。

    国师点了点头,往我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像是在与我介绍似的说了一句,“虞殊。”

    原来我潜意识里最想见的,我的心上人,名叫虞殊。

    国师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我已叫人准备了餐食,虞公子不妨坐下用一些再走吧。”

    “为何这里还和天灾未发生前一样太平?”虞殊站在原地没过去,只是问道。

    他不是因为过于警惕才一动不动,而是骤然从极寒中走到了温暖的环境里,开始逐渐回暖,四肢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起来,有些动不了。

    国师告诉他,用金乌石布阵可以守护一方安宁。

    但他讲的并不多,说的基本上都是我已经从杜晓哪里知道了的事情,我没能获得新的信息。

    “虞公子是看到这儿的景象才说的太平二字,还是靠听出来的?”国师望着虞殊的眼睛,问。

    虞殊没有对他隐瞒,“听出来的。”

    他说,自圣上失踪那日他暴盲之后,积压未解尽的毒邪便直上攻了心,视力日渐衰退,如今只能靠颜色与轮廓来依稀分辨事物了。

    我一直跟着他,压根没看出端倪,竟是直到到现在被国师点明了之后才发现他眼睛看不清的事情。

    在视力受影响的情况下,这一路他走得该有多艰辛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角落了下来,我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指尖被湿意浸透,原来是泪。

    “南方的药商大户——令家,不知虞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国师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逸都,和这里一样是一片祥和之地,那儿有位医毒兼修的神医,说不定能治虞公子你的眼疾。”

    虞殊谢过他,但并未展露出要去那里求医治病的意思。

    国师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明白劝是劝不动的,便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坐回了白鹿的身边,轻抚着那柔软的皮毛慢悠悠地饮茶。

    站着缓过了最僵硬的那一阵,虞殊才提步挪到石桌边坐了下来。这一路的艰辛跋涉很耗费心神,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面上皆是乏意。

    抬眼时,他看到了国师身边的一大团白影,疑惑道,“这样热的天,大人您备着一件裘衣是要出去吗?”

    “什么裘衣?”国师顺着他的视线往身边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阿渺,他是一头白鹿。”

    “抱歉。”

    虞殊似乎想起了什么,“之前您留话说要出去找的,便是它吗?”

    “没错,”国师看着阿渺,眼中满是爱意,“我与他因为一些事情而遭遇了天罚,上天判处我们十世‘殊途’。如今已走了一半,再过五世,我们就能重新和普通眷侣一样,恩爱相守到白头了。”

    “可是,”虞殊迟疑了许久,不禁问道,“转世后的人,还会是原来那个吗?”

    “旁人我不知,但阿渺肯定是。”国师道。

    “那,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在下一世还能找到自己原本的爱人吗?”

    料今生团圆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

    虞殊其实早已存了死志,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如果人间找不到,他就找一处雪厚点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到黄泉路上找去。

    “有,但你还用不到,”国师看穿了他的心思,劝慰道,“你与圣上二人今生的缘还未尽了,想那么远做什么?”

    “真的吗?”虞殊的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地问,“您知道圣上的下落?”

    国师为他指了方向,“南方,苜都。但圣上何时能醒还要看天意造化,你可以在这儿休整几日再出发。”

    虞殊谢绝了他的好意。

    用过膳,添了些水和粮,他就走了。

    但这一次,我却怎么也飘不到他的身边,不能跟着他一块走了。我被强行留在了国师的桂花林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惨白之中。

    “按他的速度,应该近日就能到苜都,”国师与我说,“等他到了之后,圣上便可将刻石之技展示给苜都的人看,让他们将令家人喊来,将你们带去主家。”

    我点了点头。

    预感告诉我这个梦快结束了,于是抓紧时间问道,“在石头上雕刻阵法的能力真的只有令家人才有吗,我是令家人吗?”

    “您的母妃云贵妃是令家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在江南治雪灾时意外晕倒,被人扛着要卖掉时被先帝救了下来,一见钟情,带回了宫,”国师道,“关于能力的问题,等您到了令家就会知道详情的。”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便伸手轻轻一推,将我送出了林子。

    周围的一切重新被蒙在了浓雾中,我的意识在虚无中不断下坠,最后“砰”地一下,猛然惊醒了过来。

    难以聚焦的视线晃了半天才晃到了枕边的金乌石上,我将它拿起,发现那昨夜刻上去时还冒金光的图案如今已经全然暗淡了。

    这代表的是里面的能量被用尽了吗?

    我不太清楚。

    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跟着杜晓去苜都的边缘地带,去那里等虞殊。

    【作者有话说】

    “料今生团圆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浣纱记》

    答案揭晓,是国师~(前面有写过找鹿哦)

    既然东离辞和以渺友情客串了,那就推一推俺的同系列预收吧!

    《雪境》后面会改成封面上的书名《在极寒末世摇铜板》

    文案暂定如下:

    [手黑心善老狐狸攻x命苦志坚小白菜受]

    跋山涉水万里寻故人,却不料功亏一篑,相逢之时竟化作铜板一枚。

    于是,今生第一次见面,堂堂摄政王就被心上人捡起来转手给了小贩,换了只大肉包子-

    饥肠辘辘的以渺撞大运捡到了一枚铜板,在他直奔包子铺而去的时候,陡然听到铜板似乎在说话。

    以渺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饿出幻觉了。

    他快步走到铺前,对着小贩说道,“要一个肉包子。”

    铜板被放在了桌上,小贩伸手一揽,将它兜进了木盒里。

    饿了两天的以渺终于吃上了口热乎东西。

    本以为这一桩普普通通的走运事件到此就结束了,以渺很快便将它抛在了脑后,但谁知,几日后那枚铜板出现在了以渺的家门口,还大诉冤屈。

    它说,它不是本朝的钱币,小贩骂骂咧咧地把它丢出来了,滚了好久才找到他。

    还说,“只要你把我带在身上,我能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那,”还是很饿的以渺问它,“我现在想要吃的,能先给我个包子吗?”

    铜板:……-

    眼前的世界陡然变大,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东离辞觉得他这辈子大概是要完了。

    但,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没死。

    他居然变成了一枚铜板,还被人捡走拿去换了包子。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轮回九世后终于恢复了原貌的爱人。

    “……”

    睁眼就被卖了是种什么体验?

    东离辞叹了口气,只后悔自己没再早来一点,把以渺都饿坏了-

    双洁,1v1,he-

    (2024.3.15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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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危机四伏起忧虑

    “怎么起这么早?”杜晓看见我推门出来, 有些惊讶地与我打了个招呼。

    “不想睡了。”我说。

    杜晓表示理解,毕竟之前我昏迷了那么久,躺都该躺够了。

    此时的苜都刚从静默黑夜中脱离, 天色渐亮, 但看远处并不清晰, 只能瞧见灰蒙蒙的一方混沌。

    我问他何时去送石头,杜晓说还要有一会儿呢,得等长青谷那边的人把石头运过来。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着急?”他奇怪地问。

    我摸了摸鼻尖,含糊道,“也不是着急, 就是对外面的情况有点好奇罢了。”

    杜晓打量着我的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说,“不像。”

    “……?”我顿时一紧张, 生怕自己会提前暴露,没等到人就被带走。

    正当我忧心忡忡的时候, 杜晓又开了口, “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想要去外头找人?”

    我没直接承认, 而是反问道, “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这副样子和我当时很像。”

    听他的意思,他应当也有想找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亲人还是好友。

    杜晓眺望着东方,那儿原本是朝阳破晓之处, 是明光初跃的地方, 但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和其他方向一样被昏暗的天幕压着, 死气沉沉的。

    他叹了口气,道,“不管你有没有出去的想法,一会跟我到海边的时候都不许一声不吭直接跑到外面去。贸贸然出去,会死的。”

    “是天太冷,会被冻死吗?”我揪着身上单薄的衣衫问。

    梦中的茫茫雪原看起来非常冷。

    “不完全是,”杜晓告诉我,“外面有冰鬼,它们逮着活人就扑,一旦被缠上,就算力气再大也脱不开身了,只能等死,被冰鬼们咬穿脖子,最后分尸吃掉。”

    “冰鬼是什么,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不太能理解。

    “就是身上套着冰壳子的,断了气但还能动的东西,”杜晓与我解释,“它们长得没规律,什么样子都有,乱七八糟的。有像狼的,有像鸟的,但最可怕的是像人和像熊的,天黑的时候它们朝你走过来,你根本分不清那是活人还是鬼。”

    这迷惑性也太强了。

    若是将冰鬼错认成了自己的同伴,毫无防备地靠近,几乎是必死的。

    我蹙起了眉,心道不妙。

    “冰鬼有很多吗?”我问。

    杜晓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我只听别人讲过,说是活人多的地方容易有冰鬼出现,因为它们能在人身上闻得到肉的香味,它们要觅食。”

    “那,”我试探道,“苜都附近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你随我去了一看便知。”

    我不由地暗自为虞殊捏了把汗。

    杜晓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猜测道,“你在等人来苜都找你?”

    “也许吧。”如果梦里说的都是真的的话。

    “但,外面的情况很凶险,缺水缺粮,风雪肆虐,还有暗藏的各种危机,你确定那人……还活着吗?”杜晓面上带了些担忧。

    他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击我,只是怕我期待落空,会情绪反扑到骤然崩溃,失去理智。

    我沉默了很久,说,“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一定会找到我。”

    杜晓拍了拍我的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扯开了话题朝前走,招呼我让我跟上,一块到西边拿馒头去。

    从他的表现上来看,他应当是觉得希望不大。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抗拒去考虑坏的那一种情况,对虞殊有一种不知从何处生发而来的坚信。

    我应当是真的很爱他的。

    我希望他能平安出现在苜都。

    刚就着温水塞了两只馒头填饱肚子,外头就传来了车轱辘压过石子路的声音,一并飘远的还有几句吆喝。

    蹲在我身边的杜晓把手里的碗搁在了窗槛上,起身时告诉我,“长青谷那儿的人来了。”

    要开始干活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放了碗,拍掉了落在手上的碎屑站起来,跟着杜晓去了他们卸石头的地方。

    送来的金乌石一共六袋,和我醒来时看到杜晓扛着布袋子的一样大,它们各由一人负责,要分别送往苜都内的六条主路。

    杜晓领了属于他的那一袋,从里面抓了八块石头,拿了个提前准备好的小兜装了递给我,让我先拿着,试试能不能让石头发光。

    任何有能量的金乌石,纯黑的石质里面都会若有若无地蕴着些金色,具备使用它的能力的人,只需伸手触碰那金色的纹路就能让石头亮起来。亮了,就是杜晓说的发光了。

    只有发光的石头才能放进塔楼中去,石头的数量也有严格的规定,一丝差错都不能出。

    我盯着那布兜打开着的口,迟疑了片刻,伸手探进去取了一块出来,心中很没底。

    虽然昨夜那雕刻一下子就成了,很顺利,但毕竟这些事情奇妙得有些不大真实,我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情况,说不定能成只是我运气好……

    “亮了。”我睁大了眼睛。

    杜晓回头瞥了一眼,而后视线凝滞,猛地顿住了脚步,“咦,你这亮的怎么是金光?”

    我说我不知道。

    我也的确不知道。我心道,它这石头里面透的就是金色的纹路,不发金光发什么,难道还能放出不同的颜色的光吗?

    杜晓自己拿了一块给我示范道,“正常应该是这种白光,也有淡黄的,像你这么金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那能用吗?”我问道。

    “先放进去看,”杜晓搓了搓下巴,“我守在桶边上,万一不行就换别的。”

    我暂时不敢去碰别的,有些局促地攥着泛金光的石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穿过田间小路时,我看到了几个在地里挥着镰刀劳作的人,他们脸上全是笑意,一点也没有倦怠和疲惫的影子。

    也是,在这样的天灾浩劫之下能安宁度日,还有大片大片的收成,不用担心会挨饿,无论从哪点上来说,和外面的人比起来,他们都已经算是极其幸福的了。

    黄灿灿的稻穗便是这方土地上最耀眼的旭日。

    它们让苜都里的人能看得到生的希望。

    沿路走到尽头,我收回了四下张望的目光,仔细瞧着面前用木材和沙土堆起来的塔楼。

    和杜晓描述的差不多,两人高,里面挂了一个桶。

    “先将你那块丢进去试试。”他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将手中的石头放去桶里。

    我应了一声,照做了。

    金乌石消失的过程很慢,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我站得腿都要麻了,它才看上去暗淡了一些。

    原本我以为它的消失是那种从头到尾一点一点被磨没的,结果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它是整个一块儿变透明的。

    “快出来,”杜晓叫我,他语带惊讶,没控制住音量竟是直接大喊了起来,“天边冒彩霞了!”

    我快步离开塔内,仰头一看,东方的天上果真出现了一些五彩的颜色,只是很淡,不认真瞧发现不了。

    是刚刚放进去的石头起了效果吗?

    我不确定,也没有将这个猜测提起,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离到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杜晓进塔看了一眼石头的情况,确认没什么问题可以用之后,便带我走了一条藏在灌木后头的小路,抄近道径直下到了海边。

    “瞧见没有,全是冰,到处都是,”杜晓指着原本该是沙滩的地方给我看,“这儿的海岸线比从前要高了数米,本来苜都的土地还要大上许多,可惜以往沿岸的地方如今已几乎全在海里了。”

    若说小屋那儿是初秋,那这儿的气温便像是入了冬,我搓了搓胳膊,感觉冷气直往骨子里钻。

    放眼望去,这场景和梦里一样凄寒。惨白的色泽从远处一直延伸过来,但其他地方都被雪盖住了,沿岸的冰面却没有覆上雪。

    有些奇怪。

    我问杜晓,杜晓说,是因为近处的冰层一直在动,它看起来完整,其实是裂成一块一块的,雪积不起来。

    “因为苜都内外气候的不同,靠岸的冰会结得更薄一些,也容易碎开。海面一涨,它就自己裂了,水从底下涌上来,它就又冻住了,一直在反复冲刷。”杜晓讲解道。

    “人在上面走,它会碎吗?”我问。

    “不会,冰鬼经常会出现在这附近,也没见它们掉下去。”

    我心中的忧虑稍微少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

    “喏,”杜晓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指了指,道,“看到没有,那儿有晃来晃去的影子,那就是冰鬼,千万别被它们给骗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霎时间浑身汗毛耸立。

    这要不是他为我提了个醒,我独自一人见到冰鬼的话,说不定真的会乐颠颠过去迎接的。

    远远看去,太像正常人了。

    “他们要过来了,我们回塔楼去。”杜晓让我别发愣了,赶紧走。

    冰鬼的速度很快,他们不受狂风的影响,也不怕打滑,比起活人来说,它们在这种极寒条件下要更占优势。

    我与杜晓刚到塔楼附近,冰鬼就已经出现在近岸冰面上了。

    “真可怕。”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杜晓道,“塔楼以内的范围安全度要高于沿海,但也不是绝对安全,没事别去招惹它们,也别靠太近,一般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可我要接虞殊进来的话……

    我势必会和这些东西正面碰上一回,甚至有可能会和它们打起来,会很危险。

    “冰鬼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我觉得自己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正在极速赶来!!!

    明天会补一点放周一一起发,实在熬不动大夜了www,被各种突如其来的小组作业翻转课堂折磨(瘫倒)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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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彻夜逢春迎故人

    “它们怕火, ”杜晓说,“我们曾经试过抓了一只体型很小的冰鬼将它丢进了火里,等它外头的冰壳子烧化掉之后, 它就像一滩腐肉一样直接散开了, 掉在火里立刻成了灰。”

    这是目前探查下来发现的, 唯一能真正杀死冰鬼的法子。

    听起来似乎不难做到。

    但事实上,它们身上的冰壳和寻常认知里的冰很不一样,那东西结实得像是在极寒中冻了数万年似的,烧很久才能勉强化开一点。杜晓他们杀一只小的都花了五六个时辰,若是烧整个的、大只的, 不知道得与它耗多久。

    而且,在外面的风雪中火焰又很容易熄灭, 这个办法要真正施行,能不能成功只能碰运气。

    “那金乌石呢, ”我望着在岛的边缘徘徊游荡的冰鬼,问道, “它们进不来, 是不是因为金乌石的力量对它们也有作用?”

    “不是,”杜晓笑着纠正我的想法, “回去仔细看看书吧, 金乌石本身只是一种储存能量的介质罢了,冰鬼也需要汲取能量, 金乌石在它们的眼中和食物别无二致,能让它们不敢进入苜都的是塔楼。”

    这样……如果能知道塔楼是怎么起效震慑冰鬼的就好了。

    我低下了头, 垂眸想着那书中描画的刻在石头上就能产生不同作用的图案, 暗道, 若是塔楼内也有这样类似的纹样, 拓下来刻上,随身带着说不定就能起保平安的作用。

    但在杜晓眼皮子底下搜查塔楼影响不太好,我决定等有独自过来的机会的时候再进去找。

    远远的,有钟声传来,闷响沉沉地拂过了苜都的每一寸土地。

    “快要到午时了。”

    杜晓将地上的大兜扛了起来,搁了句话让我在这儿等着便匆忙离开了,因为分支小道上还有人在等他送石头过去。

    我拎着小袋将每块乌金石都摸了一遍,粗糙的麻布挡不住耀眼的金光,叫它们纷纷从缝隙和袋口处透了出来。

    明明所能见到的都是些很光明的场景,可我心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个杞人忧天的想法来。

    如果金乌石用完了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突然有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是阿蓬。

    我没告诉他我的想法,只是转身揉了揉他的脑袋,将那原本就乱糟糟的发型弄得更乱了。

    像一只鸟窝。

    “下次别踮着脚跑来跑去吓人,要是遇到个怕鬼的,容易把你打了。”

    “好吧,”阿蓬嘟着嘴仰头看天,“被发现了,没劲。”

    我笑了一声,摆出和他一样的姿势,问,“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是杜哥哥让我来的,”阿蓬道,“杜哥哥怕午时的钟声响的时候他赶不回来,特意叫我过来指导你。”

    “哦,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我忍不住说得一本正经地逗他玩。

    阿蓬把头抬得高高的,似乎很受用。

    我问他,“这儿的每条路都有人分管吗?”

    阿蓬点了点头,道,“管塔楼的人都住在支路的尽头。”

    “那为何这儿没有?”

    “因为这儿附近没有可以种粮食的地方,”阿蓬为我解释道,“而且这儿一到晚上就会很冷,和外头的温度差不多,天黑后还能听到冰鬼们的动静,甚至之前还有东西闯进来过,不大安全,所以就没安排人住过来。”

    原是如此。

    我思索了片刻,问,“如果我想要负责这儿的塔楼,需要和谁说呢?”

    “嗯?”阿蓬还是第一次见人对最远的这座塔楼感兴趣,目光中带上了些许不理解的神色,“你怎么会喜欢这里?”

    “这里能看到远方。”我说。

    阿蓬挠了挠头,不懂。

    “你去和杜哥哥说一下吧,这一条主路都是他在管。”

    “好。”我注视着远处雪原与天际交融的地方,轻声应道。

    钟声飘到沿海的时候,杜晓果真没来得及赶回来。我在阿蓬的帮助下放好了石头,拎着多下来的两块跟着小孩回到了住处。

    “这剩下来的该送到哪里去?”

    阿蓬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自己拿着吧,不用上交。”

    我点了点头,关上门把石头放到了桌上,给自己倒了点凉水。

    虽然又多出了两块可以供我练手用的金乌石,但那种生怕资源耗尽的忧虑随之更重了些。

    我低声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

    可想法瞬息间就传变出了千千万万纷杂的细线,想要将它们收回,它们却依旧在势不可挡地往前发展。

    屋内一片宁静,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界的响动。

    转了转手中的小木杯,我一口饮尽了那带着甘甜的清水,不禁蹙眉沉思。

    以前的我,真的是做皇帝的?

    但皇帝不应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事皆随自己心意的吗,为何我要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而且似乎还是习惯性的,好像每天都得想这么多一样?

    这皇帝做得也太憋屈了吧。

    我揉了揉眉心,放下碗去开窗,希望秋风可以把我吹得平静一些。

    “笃笃——”

    门被敲响了。

    我脚下一转,又先去开门。

    站在外头的杜晓见了我,顾不得闲扯便连忙问道,“阿蓬说你要负责最远的那座塔楼,可是真的?”

    “是真的。”我说。

    “我原本给你申请了近些也轻松些的活计,你确定要换成去最远的那边吗,去那每天都得走大半个时辰哎。”

    “多谢杜哥的照顾,”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但我一定得去沿海之处,我说,“我确定的。”

    杜晓问了我好几遍,看我已经做好了决定确实不愿意改了,才应下来说去帮我安排。

    他点了头,其实这事基本就落定了。

    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能遇到友善的好心人。

    但叫人头疼的是,这样的幸运却并没有出现在等人这件事上。

    之后的几天,每天长青谷的人一来,从杜晓手里一拿到石头,我就会迅速赶往海边,并将一上午都耗在塔楼周围的那块地方上。

    为了能纵观全局,我还特地爬到高处去找了个能看到沿岸所有地方的敞亮地,像只鸱鸮似的蹲在那一动不动,光转脑袋。

    只是,我等了好几天,想见到的人都没出现。

    这期间,苜都的气候变化倒是更自然了。虽说现在依旧看不到太阳,但白天黑夜交替之时,天际逐渐出现了不同颜色的云彩,而且一天比一天明显,一天比一天靓丽。

    我知道这变化很有可能是那些冒金光的石头带来的,但岛上的其他人对此并不知情。

    在这种四处都潜藏危机的时候,一切与习惯认知中不同的事件都会让人产生猜疑。于是,有人向主家传了信,想让他们派人来看看情况。

    因为他们对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拿不准主意。

    我从阿蓬口中得知了令家人要来的消息,忧思又占据了全部心神。在屋里踱着步转了几圈后,我决定再次刻石头入梦去问问国师。

    由于不知道联系他人该刻什么图案,书上也没写,我只好照着上次画的纹样再划拉了一遍,寄希望于国师能以引路人的身份再次出现。

    然而期待落空了,这次的梦和前几日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漫天大雪,没有千里寒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燃着熏笼的奢华宫殿和一方热气氤氲的汤泉。

    温暖,祥和,处处充斥着与天灾完全不符的安宁。

    习惯了苜都简洁的布置,这陡然出现的富奢场景叫我忍不住愣怔了一会儿。

    这是何处?

    缓缓地,有数道红绸自头顶向下飘落,挡住了我试图向内窥探的目光。

    我伸手欲将它们拂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带到了怀中紧紧搂着。

    温柔的声音随着清浅的呼吸一块撞上了我的耳膜,那人问我,“圣上想跑到哪去?”

    什么想跑?

    我不解,欲要回头看看这身后的人是谁,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倏地,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而是过去。我在这儿的所知所感皆是我曾真正经历过的,我的一举一动皆被过去的我约束。

    嘶——

    察觉到腰侧的手逐渐往不太妙的方向伸去,我忍不住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楚呢,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直接切入正题了!

    下一瞬,那人似乎是想换个更合适一些的地方,将我抱起来稳步朝汤泉中走去。

    我看到了他的侧脸,那俊秀的容颜我绝对不会错认,是虞殊。

    两次都是他,看来“心相惜”的效果确实是真的。若说我对上一个梦的相信度是七成,那这回便是十成了。

    我望着他靠近,不知是过去的我在心动,还是现在的我在欢欣,总之我的脉搏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水光潋滟,一夜沉沦。

    ……

    五更,天微明。

    我睁眼一翻身坐了起来,呆愣愣地捂着还在发烫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虽然但是,我的过去也太……太放纵了吧。

    怎么我对他的思念里处处都溢满了春情,一整晚都在做那种事,从汤泉到榻上到窗边,各种场景,各种纠缠。难道我心心念念要见他,只是为了和他做那些事吗?

    我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红成了一只灯笼。

    不过,在醒来之前的最后一段梦里,我好像看到了在下雨的苜都,看到了即将被冰鬼包围,掉进碎冰裂隙之间的虞殊。

    想到这,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些,我没再磨蹭,赶紧拿了干净的衣衫起身去换。

    万一那是对未来的预知……

    我打开了窗,扣锁扣的时候,有两滴透明的水落在了我伸出去的手上。

    天上堆满了厚厚的云,苜都真的在下雨。

    我心下一空,看到阿蓬在不远处玩水,便唤了他一声,问道,“长青谷的石头送来了吗?”

    阿蓬说没呢,下了雨不好走,今天可能会比之前要晚一点。

    我算了算时间觉得来得及,便抄起斗笠跑出了小屋,沿着田埂一路狂奔朝塔楼而去。

    “你去哪?”阿蓬大喊着问我。

    我不告诉他,只朝他摆了摆手,道,“马上就回来。”

    离塔楼越近,那种虚幻又真实的感觉就越明显。我几乎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依旧在梦里,还是正身处现实。

    雨变大了,地上也很滑,四处都是泥水坑,但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一路跑一路无声默念着那个熟悉至极的名字,心中的期盼几乎要喷涌而出。

    急促的呼吸与疯狂乱蹦的心跳占据了我的所有听觉,奔跑带来的热气抵过了边缘之地的严寒冷意。

    当抵达塔楼边,看到那熟悉的颀长的身影踏上冰层时,我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直接脸朝地摔到地上去。

    梦里的场景似乎在和眼前的景象逐渐重合……

    我忍不住大喊出声,“虞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困得神志不清,以为发了,结果没按发表,上课摸鱼才发现QAQ

    抱歉抱歉抱歉(给自己一巴掌)

    76   突闯严寒遭夹击

    风太大, 呼唤声来不及传到他耳畔便消散了。

    我拼了命地往前跑,可通往海岸的斜坡被雨水全然浸透,走上去根本踩不稳, 一个没注意, 我就从那坡上直接摔了下来。

    幸好没多高, 摔不坏,就是有点疼,衣服还被旁边的灌木勾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

    心急之下,我干脆用力把整块衣摆都扯了下来, 脱身后一骨碌站起来继续朝海边跑。

    就在我被耽搁的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冰鬼似乎发现了活人的气息, 有几道影子在朝虞殊所在的方向靠近,而离虞殊几步远的地方, 就是一条很明显的冰层裂隙。

    他看不见,很难避开。

    这危急的情况看得我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俯身抄起了块沙滩上的石头便直接踏出了苜都与外界的分隔区, 走到了冰层之上。

    好冷。

    外面的温度和苜都内完全不可比,我身上的衣衫又太单薄, 寒风一吹,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得速战速决,我心道。

    这样的严寒, 我在外面待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会被冻死的。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颜色迅速变得苍白,底下隐隐泛着青紫, 这肆虐的冷几乎是凝成实质的, 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得人苦不堪言。

    我咬牙扛着寒意, 一步一打滑,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虞殊要踩到裂隙时将他拽住了。

    他的眼睛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视线无法聚焦,视力也很不好,连被我不小心绊了一下扑进了我的怀中,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能认出我来。

    “走这边。”

    我拉着他朝来时确认过安全的路线走去,来不及与他说别的,因为冰鬼就在我们身后不近不远地缀着,像背后灵似的,影子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令人毛骨悚然。

    “有东西跟过来了。”虞殊哑声道。

    我不知他是怎么察觉到异常的,猛然回头,发现真的有一只套着冰壳子的野狼正朝我们冲过来。仓促之间,我条件反射般地将手中的石块用力掷了出去,正中那野狼的脑袋。

    但对方只是被打得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先前的速度。

    “跑。”

    我本也没指望能将它打死,能拖一会时间就已经很好了,大喝一声便拉着虞殊奋力朝岸边奔去。

    有人在大声喊,“快点,它们要追上来了!”

    我向岸上瞥了一眼,发现在提醒我们的人是阿蓬,他正焦急地挥着手,想跑出来帮忙,但又怕会给我们添乱,无奈只好呆在原地干跺脚。

    “冰鬼,后面有多少?”我气息不匀,勉强扬声问道。

    阿蓬站在高处,能比身在其中的我们看得更清楚。

    “很多,”小孩想了想,努力憋出了个比较贴切的成语,“密密麻麻!”

    我看着还有数十米远的海岸,心顿时凉了半截。

    冰块敲击的清脆声音在逐渐接近,我心中明白,如果不把离得最近的冰鬼解决掉的话,在回到苜都之前我们就会被扑上来的怪物咬死,葬身冰海。

    我问虞殊,“有没有火折子?”

    “有。”虞殊把东西递给了我。

    我听着声音分辨追击者的位置,拉着虞殊陡然转了个方向,让试图偷袭我们的冰狼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

    “脱件衣衫给我。”我说。

    我自己身上只剩单衣单裤,若拿来点火当武器的话,我就要赤身裸体在冰天雪地里狂奔了。

    有碍瞻观不说,还会加快被冻死的速度。

    虞殊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把裘衣交给了我。

    我点燃了内层没被风雪沾湿的绒毛,裘衣上很快就生起了明亮的火光,它在我紧张的注视下顺利燃了起来。

    再次靠近的冰狼和从天空俯冲而下的不知名死鸟两方夹击而来,我拽着裘衣的衣摆将它使成了鞭子,尽力挥动已经冻得半僵的胳膊,把火焰直接拍到了冰鬼的身上。

    “有用!”

    它们果真惧怕火焰,冲上来的速度慢了许多。死鸟在空中盘旋,似乎被我打懵了,一时间不敢再发动攻击。

    我一边提防,一边带着虞殊迅速后撤。

    但就在快到岸边的时候,狂风漫卷,异变陡生,火光熄灭了。

    “给我石头。”我对阿蓬喊道。

    这儿的距离已经不远了,他丢过来我能捡得到。

    阿蓬非常给力,他把地上的、兜里的都抛了过来,“接着。”

    冰狼呲起獠牙,张着泛着恶臭的嘴就要来咬我,我捡了一块离我最近的,“砰”地一声便敲上了它的头。

    瞬间,那附在它身上的冰壳就碎成了齑粉,冰狼陡然炸开,毫无征兆地化为一地碎肉。

    “……?”

    我目瞪口呆。

    低头时才发现有金光正从指缝间冒出,原来我随意抓到的是一块金乌石。

    危机缓解,我小小松了口气,又拿离得近的几只冰鬼做了试验,发现金乌石的力量竟然是可以被利用来杀掉它们的。

    但近处的体型都不大,我不知道若是对上更大些那种,金乌石还能不能起到同样好的效果。

    我很想趁机试一试,但实在是太冷了,我的状态不是很妙,身上已经开始反常发热,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异常亢奋。

    要到极限了。

    不敢再流连,我只好就此作罢,快步退回了苜都。

    一回到比较温暖的环境,我瞬间有种浑身硬化的感觉,来不及松开虞殊便直直倒了下去。

    我与他滚到了沙地上,他的绒帽掉在了边上,那满头银丝离开了束缚,顺滑地散落下来。

    比梦里看到的还要白,白得甚至有些晃眼,刺得我想落泪。

    阿蓬匆匆赶到我俩身侧,捧了点雪来给我搓胳膊,并让我自己把脸也搓搓,生怕我真僵了。

    “你俩怎么不往左边摔,这儿刚好是个水坑,全脏了,”小孩把我的袖子和虞殊的衣摆从泥水里拎出来,一边忙活一边道,“今日还下雨,洗了也晒不干。”

    “弄脏了?”虞殊问。

    阿蓬不知道他看不见,把手中的布料递给了他,道,“对啊,你瞧嘛,都是泥。”

    虞殊抖着手,拎起沾满泥水的衣摆,茫然地眨着眼像个无措的孩童,呢喃道,“怎么办,弄脏了……”

    他说,“他喜欢我漂亮……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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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   未语先流泪满襟

    有水珠从他浓密的眼睫上坠落下来, 落在了我无甚知觉的胳膊上,不痛不痒,不冷不热, 却叫我心头大震。

    在漫天阴云里, 我分不清那到底是雨还是泪。

    但我直觉是后者。

    头突然昏沉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

    天地置换颠倒,鬼影与冰雪纠缠交融,三魂六魄像是被黑白无常揪出去丢黄泉水里涮了几回似的,翻来覆去落不着实处,如被狂风卷走的轻羽, 叫人晕得不可开交。

    “喂,”阿蓬的声音忽近忽远地飘来, “你怎么了,别闭眼, 你别死啊!”

    我强忍着剧烈的反胃感,咬牙回了他一句, “……放心, 没死呢。”

    话音刚落,眼皮就彻底耷拉了下去, 没力气挣扎, 我直接掉进了黑漆漆的无底洞里。

    这是?

    是过往。

    我在晕眩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往事点点滴滴,尽数浮现于眼前, 梦中那些零碎的场景片段被一一串联衔接了起来。

    仿佛是在欣赏一场走马观花的戏剧那般,我将被自己遗忘掉的所有事情全部重新浏览了一遍。

    时间在转瞬之间便跨过了十数年, 又长又短, 直到不断变化的剧情走到了混战之中利刃向我袭来的那一幕, 它才戛然而止。

    骤然降临的死亡威胁让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当时所受的痛楚还残留在我的印象中。惊惧之下,我猛地醒了过来。

    雨还在下。

    有人脱了外袍覆在我的身上为我遮挡寒意,鼻端萦绕着熟悉的草木香。

    睁开眼顾不及太多,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找到那个阔别已久的人,亲口与他报一声平安。

    “虞殊!”

    一手方掀开阻隔视线的衣袍,我就看到了正跪坐在我身侧的他。

    纵是满身泥水,他依旧俊美得宛若仙人下凡。

    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方才被冻出来的僵意已经在逐渐消退了。我强撑着坐了起来,仰头搂住他消瘦的肩,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与他紧紧相拥。

    思念入骨,语未言,泪先流。

    热意倏然自颊边滑落,我几乎要泣不成声,“胡说什么,不脏,多漂亮,你什么样孤都喜欢……”

    虞殊愣怔了一下,他慌乱地用还算洁净的中衣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我,替我拭去泪水,仔细地抚摸着我的面庞。

    他在确认我的身份。

    半晌,微凉的掌心落在了我的后颈上,像过往无数次亲密相触那样轻轻地捏了捏。

    我问他,“认出来了吗?”

    银丝散在我的颈侧,他低头伏在我肩上低声笑了起来,“认出来了,圣上,殊终于找到您了。”

    可他笑得实在太哽咽,我身上的衣衫又太薄,那饱含酸楚的泪滴都将布料浸透了,湿乎乎地贴在我的锁骨上。

    我想让他不要哭,张了张口,喉间却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负心汉。”

    一句很轻很轻的责备飘落耳畔,水雾瞬间又糊住了我的双眼。

    是。

    是我失约负了他。

    在我被行客救走,于苜都安然沉睡的这几个月内,虞殊一刻未停,从边境冒着极寒,一路艰难颠簸寻至南海。他遇到国师之前,甚至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可他还是在找。

    他的双目近乎全盲,又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之下辗转异乡,我难以想象他这一程是如何撑过来,又是如何躲避冰鬼的袭击,最终好端端站到我的面前的。

    我也不敢想。

    与他相拥时,我感受着他的胸腔跳动,贪恋着自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心中满是恐慌与后怕。

    “那个……”

    匆匆赶来的杜晓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不用问也明白是我等的人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打断了我二人抱头痛哭的动作,“外面雨越下越大了,你们要不先跟着阿蓬一块回小屋去吧。”

    “金乌石,”我想起自己的任务尚未完成,急忙问道,“现在回去拿来得及吗?”

    杜晓指了指高处塔楼边那个大袋子,“放心,我都拿过来了,你俩赶紧回去擦擦身喝姜茶吧。”

    “多谢。”我十分感激。

    “谢什么,顺手的事,”杜晓道,“对了,苜都的空屋子还有几间,但都离我们那有点距离,你俩是要分开住,还是在小屋子里挤一挤?”

    虞殊默默地牵住了我的手,并略显强硬地挤开了指缝与我十指紧扣。

    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我们住一块。”我说。

    掌心似乎被挠了挠,有点痒。

    看来虞殊对这安排很满意。

    杜晓点了点头,“那一会你去找阿嬷再要一套洗漱用具和干净衣物,杯子碗筷什么的也记得拿一份。”

    “好。”

    我谢过杜晓的提醒,牵着虞殊带他上了坡。跟在阿蓬后面沿着越发泥泞的田埂往回走去。

    匆匆忙忙跑往海边时,这路莫名叫人觉得格外的长,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心急如焚。可归家时,这路又显得尤其的短,我还没与他好好走一走呢,就到地了。

    眼看要进屋时,我提醒他抬脚,有门槛,虞殊却在门口停了下来,不走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殊风尘仆仆又泥水满身,进去会把屋子弄脏的。”

    “脏了擦洗干净便是。”我将他拽进了屋。

    许是为了省茅草,这儿的房檐都做得很窄,压根避不了雨。他受冻这么久,再这么干站着被雨淋下去,会伤寒的。

    虞殊拘谨地站在一边,我让他坐下歇一会,他也不愿意。

    我叹了口气,由他去了,“我找阿嬷拿东西,你且在屋里等我一会儿。”

    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要与我同去,但思及自己看不清东西,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颔首应了。

    阿蓬候在我们屋子门口没走,见我出来,便小声叫我,“宴哥,那个大美人是你的谁呀,心上人吗?”

    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之前我一直处于失忆状态,从来没提过自己叫什么,至今大家还在用“新醒的”一词来指代我。

    阿蓬怎么会知晓的?

    “那位说的呀,”小孩仰着头指了指屋内,道,“宴哥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美人扑到你身边的速度可快了,还喊了你的名字,我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的小心思~

    虞殊:一条很会钓的鱼

    宴宴:一个宴请鱼的人

    这是他俩名字的由来hhh

    晚安!

    (最近学业压力大,虐点把自己写哭崩了,本周末不休息补一点更新)

    78   谎言乍破赴同浴

    我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到大美人喊你的名字了。”阿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虞殊早就知道了?

    我哑然,心中思绪繁杂, 不知该作何反应。

    拍了拍阿蓬的脑袋谢过他的提醒后, 我略带恍惚地去拿了东西, 又沉默地抱着它们返回了小屋内。

    家里,虞殊还保持着和我出门前一样的姿势,站在原地半分未动,听到木门开阖的声音,他微微侧过了头, 视线空洞地朝我望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但他依然很快便弄清了进来的人是谁, 并对我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原本是有点想质问他的, 可一看到这张美若冠玉的俊秀容颜,看到那满鬓霜白, 我就说不出重话了。

    “圣上, 殊挡了您的路吗?”他感知到我站在对面一动不动,下意识便想要往旁边让开些。

    “没有, ”我叹了口气, 把他拽回来,纠正道, “别唤我圣上,也别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尊称了。按如今这情况, 咱们能不能回京都难说。”

    有国民才有君主, 天灾带走了太多生灵的性命, 我甚至开始怀疑, 此刻,朝廷还存不存在。

    虞殊颔首称是。

    瞧他那恭顺贤良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莫名幻视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问他,“你是从何时认出我的?”

    “你抱我的时候。”他说。

    面不改色底气十足地撒谎,这人还真是演技了得。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略带威胁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听虚言,说实话。”

    虞殊抓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煞是好看。他低声道,“殊对砚卿思之如狂,日日夜夜地念着,想着,故而从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便知道是你了。”

    分别多时,已许久未听到他说的那些意蕴缠绵的话了,现下咋一听闻,热意瞬间从耳尖生起,势不可挡地窜入了衣襟之下。

    “那,那你后面还说什么……”我忆起他拎着衣摆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就酸涩难耐得紧。

    虞殊轻轻揉捏着我的指腹,解释道,“殊看不见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很害怕蓬头垢面的模样会被砚卿嫌弃。实不相瞒,在来的路上,殊一直想着万一你见了不喜欢,不要我了怎么办?”

    “可殊愚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答案来,于是只好出此下策,扮个可怜样,”他眉眼低垂,摸索着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只要砚卿能疼疼我,别把我丢掉,让殊做什么、演什么都行。”

    我仰头强忍泪意。天命不公,他这般风姿卓绝的人,本该意气风发张扬肆恣,却被现世磋磨得自轻自贬毫无安全感。

    哪怕我表现得再倾心,他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去揣摩自己在我这儿的份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察我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我说。

    “殊记下了。”

    衣衫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在外面走动不察觉什么,进屋里静下来就逐渐开始泛凉。

    念到他这一程披星戴月,当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便不再扯着他说话,收拾了干净衣物和布巾就带他去了沐浴的地方。

    舀热水的时候,阿嬷告诉我里边围墙旁新搭了个小棚子,今天下大雨,上那儿洗可以避一避。

    我应了一声,一手拎着桶一手牵虞殊,把他领了过去。

    这棚确实不大,是用高竹竿做支柱架起来的,顶上铺着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席子,有的地方还破了洞,抬眼就能看到阴乎乎的天。

    虽然用处不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总比没遮挡的强。

    因着这会不是寻常冲凉的时间,那水缸上头便被压了盖子。我掀开看了一眼,里面没水,是空的。

    虞殊听到了我放绳子去井里打凉水的声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想要帮忙。

    “这又不重,”我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一边,道,“你在那站着别动,我马上就弄好了。”

    在苜都呆了几天,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事事都得自力更生的日子,打水的动作十分利落。

    可惜虞殊看不见,否则还能与他显摆一下。

    将两桶水都拎到了棚子底下后,我让他过来把沾满脏污的衣衫脱下,兑了温水便想帮他淋浴。

    正要上手,虞殊却说他自己可以,不用我帮忙。

    “真的可以?”我将信将疑地把手中的水瓢递了过去。

    他说,“嗯。”

    而后下一刻,他就把水瓢伸进了我用来放干净衣物的箩筐里。

    “……”

    看着他没舀到水有些困惑的神情,再看看篓里衣衫上明晃晃的深色痕迹,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他手中将水瓢拿了回来。

    “砚卿……”虞殊似乎意识到自己干错事了,拘谨地将指尖缩回去攥紧,又可怜又脆弱地小声唤我,想让我别生气。

    “脱。”我无情下令。

    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明明我二人坦诚相待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他却还揪着衣衫系带,半天都不抽开。

    我很有耐心地举着瓢等他。反正天热乎,桶里的水一时半会凉不了。

    良久,眼看棚子外面的雨都变小了,他才慢慢脱下了那件里衣。

    最后一层用于蔽体的布料除尽,我在他身上扫视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他意欲遮掩隐瞒的东西。

    “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条骇人的伤疤,斜着划过了他的整个后背,张牙舞爪地宣显着存在感。

    大抵是没好好休息、好好敷药,又时常被牵扯到的缘故,伤口愈合得并不好,周边也蔓延开了青紫的痕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疼吗?”

    “不疼,”他说着,想握住我的手,却只拽到了我的袖子,“砚卿,它不好看,别看了。”

    我不听,伸手想去触碰,但又不敢落指。

    “谁伤的你?”

    “王严终。他麾下那些被派去追踪你下落的私兵没找到你,便在城外肆意杀|人泄愤,”虞殊道,“当时,你重伤失踪的消息传回军营,心慌之下,我失了理智,连夜跑出去只一心想要找到你,不料直接撞上了王严终养的这些疯子。”

    他虽然武艺了得,但在暴盲又几近失心的状态下,要抵抗十数个士兵配合有素的包围还是太过于困难了。

    幸好,在知道他跌跌撞撞出营门的事情后,小单子见状不对,连忙去找绣衣想将他拦回来,竟误打误撞救了他的性命。

    但绣衣来得还是迟了些,等赶到时,那利刃已经落在虞殊的身上了。

    我眉间难掩火气,心道,若还有机会回皇城,见到那些狗贼,我定要诛了他们的九族来泄愤。

    “等令家人到了我便去找他们,带你去求见神医,你的伤和眼睛都会被治好的。”我压着怒意安抚道。

    虞殊点了点头,说,“好。”

    先前国师要他治病的时候,他顾不及自己,只念着我的安危,如今他已找到了我,这件事也的确是该提上日程了。

    思索间,我举着瓢就要把温水往他身上倒,一低头才发现他只解了衣衫,这底下的裤子还好端端地穿着呢。

    他似乎忘了沐浴要脱多少衣服,我戳了戳他的腰眼,又戳了戳裤边以示提醒,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我觑着眼瞅他,半是心疼半是调侃地问道,“底下还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伤?”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垂眸无奈地笑了笑。

    “你要藏也行,但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我放下了水瓢干脆自己去帮他解,话音不停,“除非你一辈子都不想与我共枕同眠。”

    此言一出,他欲要阻拦的手顿时就收回去了。

    其实扒他的衣服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分别太久,陡然打个照面叫人难免心生尴尬。

    我俯身侧过了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乱飘,面上已全然红透。还好他看不见,不然指不定又要望着我笑了。

    “你自己将裤子蹬开点。”我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背过去,手上沾了点凉水往脸上贴,意图降温。

    等再回过头时,他已经照我说的做好了,安安静静地站着,白皙漂亮得像一尊瓷塑的工艺品。

    只是这瓷人小腿近脚踝的地方有很多冻伤未愈的痕迹,看得我心中又是一酸。

    虞殊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待我问出口,他便解释道,“雪太厚,就算穿得很严实,也会有漏网之鱼顺着缝隙镶进去。”

    我在梦里见到过他们于雪中艰难前行的样子,也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不易,冻伤的范围不算大已是万幸。

    “杜哥之前提到过他那有治冻伤很管用的药膏,我一会去要了来帮你涂上。”

    虞殊说好。

    提起涂药膏……我不由地想到了刚把虞殊从冷宫拐出来的时候,轻笑了一声。

    那会我起了色心非要将他纳入后宫,在街上崴了脚被他抱了回去,后来他伺候了我好久。

    如今倒是正好换过来了。

    “砚卿的心情变好了。”他说。

    我去箩筐里拿了衣衫过来为他穿衣,道,“因为想到了你。”

    “果真?”

    “嗯。”

    “如此呀,”他没有焦距的双眸微微弯起,“殊也觉得高兴了。”

    我匆匆帮他穿戴好就将他推到了落不着雨的地方去,没赶着冲澡,而是先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凉水。

    太犯规了。

    我对他的不自信感到非常不解,他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那满到溢出来的魅力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白天赶PPT和简历没顾得上。

    晚安!

    79   相伴浣衣绻意浓

    磨磨蹭蹭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我就着剩下来的半桶热水快速沐浴完,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顿时感觉如焕新生。

    拎起脏衣服正要往箩筐里丢的时候, 余光瞥见那些半干不干的泥斑, 我思索了一下, 抓着它们把每一件都抖了抖、拍了拍。

    这样一会洗起来,就不至于满盆都是泥汤了。

    “你要先回屋还是在这儿陪我?”我回头问他。

    虞殊想都没想,答得很快,“陪你。”

    “好。”我有点高兴。

    去墙边堆杂物的地方找了张条凳过来,放到他身后让他坐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他知会了一声,“这里的木搓板我不太会用, 今天衣服又多,应该要多花一些时间才能洗完, 你若是累了便与我说,我带你……”

    “我来洗。”虞殊打断了我, 道。

    下一刻, 他带走了我手中的盆,不容我拒绝便伸手摸向箩筐里的衣物。

    “哎, 你手上有冻伤。”我连忙要去阻止他。

    伤处最好不要碰水, 因而方才帮他冲澡时我动作非常小心,那些地方都只用拧干的布巾擦了擦。

    可他却不顾这伤, 径直把手伸进了凉水里,并抬头一本正经地与我说, “已经泡了水了。”

    “……”我拿他没办法, 只好由着他。

    于是, 他蹲着搓衣服, 我在一旁打水递胰子,眼看着水浑了就帮他换一盆。两厢配合下来,倒是一如既往的默契。

    不得不说,虞殊的动作比我利索太多,他做这些日常琐事看起来很是娴熟。我瞅着他挽起的袖子和小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越瞧越觉得赏心悦目,心中欢喜得紧。

    连换了数盆水,在冰天雪地和泥水坑里都滚过一遭的衣衫才恢复了原本洁净的模样。

    平日天晴的时候,衣衫都是用竹竿穿了晾在屋前空地上的,现在落着雨就不能这样晒了。

    小屋又太小,要晾在家里的话,压根腾不出位置,还会很潮湿。

    我拿不定主意,便抱着箩筐去求助阿嬷,问这些湿衣服该挂在哪。她指了指边上的空屋,让我晾在那屋里。

    里头虽久未住人积了些灰,但胜在干爽。

    待我略显生疏地把衣衫晾完,虞殊已经自己摸索着走到了空屋的门口。似乎只有听到有我在的响动他才能安心。

    “走慢些。”

    我快步去扶他,被他顺势牵住了手。

    “还要去哪里么?”他问我。

    “阿嬷在灶上给我们留了姜汤和饭菜,喝完就拿着碗回家,”我说,“正好顺道去一趟隔壁找杜哥,要拿药膏。”

    他点了点头,虽然不解为什么要带饭回去吃,但还是很安静地跟在我的身边,由着我带他走。

    厨房的土灶上摆着几只大碗,在扣着盖子的一只里盛满了热腾腾的姜汤水,飘着略微有些呛人的气味。

    虞殊和我分着将它喝了。

    阿嬷煮姜茶的法子和我以前喝的那些不太一样,辛辣微要更重一点,不知道这里面还加了什么草药,总之收口是苦的,叫人喝了忍不住冒泪花。

    但它驱寒的效果确实很好,半碗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走到杜晓家门口的时候,我都发出汗来了。

    抖了抖衣衫领子凉了一下,我伸手去敲门。

    杜晓刚忙完回来没多久,看我二人手里端着饭,正要打招呼,肚子却先响亮地叫了一声。

    他讪笑着挠了挠头,捂着腹部问我找他什么事。

    我说明来意,他很快就从屋里找出了一只小瓷盒给我,还教了我药膏的用法。

    “对了,你们现在两个人一块过日子的话,要不要给你们分一块单独的地,种想吃的蔬菜什么的,”杜晓道,“屋后面恰好有一块没人种的地,要的话我帮你们去安排。”

    种地。

    这属实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我只在高堂之上,在折子里批写过农业发展规划,听朝臣说过某地收成多少归入国库。甚至,除了在春耕礼上亲手栽下一株秧苗外,我几乎却从未与这万千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有过更深入的交集。

    “你觉得呢,咱们要不要?”我扭头把问题抛给了虞殊。

    虞殊思索了一下,问,“种地和种花一样吗?”

    他只侍弄过花花草草,没侍弄过庄稼。

    显然,他在农活这方面的技能并没有比我强到哪去。

    杜晓看出了我俩的茫然,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两个公子哥,等你俩什么时候学会种东西再安排这事好了。”

    他饿着肚子要赶去吃饭,我们便没有打扰很久,拿了药膏道过谢就离开了。

    下午无事,可以一连休息到明日清晨。

    这对过去的我来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享受到的事情,因为就算是休沐日,也会有积压的折子,或者突然发生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和虞殊回到家中在木桌边相对而坐时,我举箸拨动碗中的食物,心绪是难得的轻松。

    如果我二人从最初开始就呆在这座小岛上,能平凡又安稳地度过此生,无病无灾,那该有多好。

    “没胃口吗?”虞殊依稀看到我不动了,关切地问。

    我从幻梦中醒来,摇头道,“不是,我在想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

    苜都的日子太安逸,会叫人忍不住想安于现状,沉沦下去,想在这片蛮荒雪原上难得一见的绿洲里日复一日地过着宁静、太平的生活,直到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刻。

    别人或许确实可以,但,我不行。

    “绣衣还跟在殊身边的时候,他们之间会交流朝廷的近况,没避开我,”虞殊将他知道的事情皆说与我听,“闵大人请了太傅与丞相,及数位重臣共同协理国事,朝中虽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但都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分歧时有,不过总体情况还是好的,可以不用太担心。”

    可这是天灾还不严重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想想外面风雪肆虐的情况,并没有多放心。

    正好听他提起身边的随行者了,我趁机问出了心中一直存着的疑惑,“绣衣后来不跟着你了吗,为何?”

    【作者有话说】

    忙昏头了,睡前看评论一条没有才发现,今早把文档发给文件助手就以为发过了(摊平)

    明天挂了号去医院拍CT,来不及更新的话会挂请假条,过两天搞个抽奖,感谢大家的追读www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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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小床拥眠酸涩存

    “我朝幅员辽阔, 要独自寻遍每一寸国土所需的时间太过漫长,因此每到尚存烟火之处便会分出一人留下探查,”虞殊垂眸道, “后来走得远了, 便就只剩殊一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 问他,“为何不留一个在身边,这样或许会比单独行动要安全些。”

    虞殊摇了摇头,“多一个人出去找,就能多找一处地方, 就能多一份机会。何况,绣衣本就是为了保护圣上而存在的, 殊怎么能在圣上下落不明的时候,心安理得地享受荫庇。”

    望着他面上蓄满的疲倦之色, 我不忍再提过往,岔开了话题没继续说什么, 只往他碗中夹了一块切得厚厚的腊肉, 让他多吃些,补补身子。

    阿嬷将饭菜盛入碗中时, 将菜全盖在了上头, 饭在底下压着。

    虞殊看不见,依稀凭着感觉用完了上层后, 举着木筷子夹到了底下的米粒。但因为新米还没磨好,用的都是陈米, 所以那饭粒粒之间是散开的, 不松软, 他还没送到嘴边, 饭就已经掉得所剩无几了。

    “……”虞殊摸到了掉在自己手边的米粒,神情呆呆的,瞧着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曾在坊市间摸爬滚打过一段时间,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受重重规矩约束、教养优良的世家公子。无论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举止言行素来皆是样样挑不错的,如何容忍得了用膳用得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收拾桌面,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微蹙的眉梢彰显着淡淡的不愉。我知道,他在对自己生气。

    “一会我来收拾,”我握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的腕间轻轻蹭了几下表示安抚,“不妨事的,你先吃。”

    虞殊放下了筷子,说饱了,不吃了。

    那语气中的郁闷太过明显,我看着他自己与自己闹别扭的样子,眼中不由地染上了笑意。

    “到底是吃饱了还是气饱了?”

    “砚卿。”虞殊无奈地唤我的名字。

    我轻咳一声,宽慰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晚间我会去问阿嬷要个勺子的,你还要再用一些吗,我……我喂你。”

    话音刚落,一双木筷就被塞到了我的手中。

    他微张着口,淡红的唇勾出好看的弧度,似乎就在等我的这句话。

    我笑着将凳子挪到了离他更近些的地方,端着碗不大熟练地往他唇边送饭。

    还好阿嬷给的汤汁多,光是今日那素菜炒腊肉的汁拌在饭里就很香,不然,虞殊这会菜全吃完了便只能干噎白饭了。

    喂空了碗,我起身去外面打了点水,把它们洗了。

    倒不是我多勤快,而是这油污在没凝固的时候用热水冲了抹一抹便能干净,若凝在了碗上面,后头可就不好洗了。

    收拾完,招呼虞殊出来和他一块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我扶着他回屋,让他躺到了床上。

    杜晓给的小盒子看着小,里面的药膏倒不少。

    我按着他的嘱咐,仔仔细细地给虞殊上了药,临了又检查了一遍,生怕哪里被漏了没涂到,影响伤处的恢复。

    小屋里散开了冻伤膏淡淡的清香味,和虞殊身上的草木香混在一块,很好闻。

    擦净指尖残留的膏体,我也爬上了床,靠坐在虞殊身边,后颈搁在他的肩上,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闭目静静地享受着这久违的依偎。

    “为何你最近没在服药了,身上还有草木的香味?”我略带疑惑,道。

    虞殊“嗯”了一声,尾音上扬,看上去对此并不知情,“什么草木味?”

    我想了想,为他形容道,“就是那种,风吹过长满植物的旷野时会裹挟的气味,清新的、充满生机的味道。”

    他抬手闻了闻,并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香味。

    但我很肯定它的存在。

    “殊从前在坊间时听说过一个传闻,”他握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语声温柔而轻缓,“他们说,如果呆在一处的是两个互相合适的人,那么他们就会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让自己欢喜的某种特质。”

    我虽然很容易脸红,动不动就觉得不好意思,但我从不吝啬对他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爱意。

    “我很欢喜,所以,我们很合适。”

    虞殊低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触之处传递到了我这儿,在颈后带起了一串酥麻的感觉。

    有雨的日子太适合入眠,尤其是在阖上窗扇之后,屋里更暗了,昏沉沉的氛围再加上刚吃了饭,便叫人越发地困意横生。

    与他闲聊几句,我便歪过了头,把重心都倒向了他那边,意识开始逐渐走向混沌。

    “砚卿。”

    我隐约听见他又在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时远时近,于是在朦胧间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答带来了温柔的触碰,它从我的鬓边沿着脸颊一直落到了唇边。虞殊似乎俯身吻了一下我,因为我感受到了垂落的柔顺长发,还有唇瓣上细微的压力。

    被褥覆上,盈盈暖意围绕着我。我被他搂在怀里,像是生怕我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似的紧紧地抱着。

    我的后背贴着虞殊的胸膛,肌肤相贴,心跳共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就落在我的耳畔。

    多久没有如此亲密过了?

    我不知道。

    但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告诉我,我很想念这样的拥抱。我很想念他。

    大抵,虞殊也有如此感受。

    ……

    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

    我轻轻抬了抬他的胳膊,翻了个动静很小的身。

    但虞殊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他很困,哑着声音问我,“要去哪?”

    我伸出指尖摸了摸他浓密而长的眼睫说不去哪,因为不想起来。我让他继续休息,左右也无事要做,可我没想到,我醒着,他就不愿闭眼。

    无奈,我只好装睡哄他。

    误打误撞,这一下我才发现了他平静如常的表象之后隐藏着的不对。

    他睡得很不安稳。

    具体表现为每隔一会就会醒一次,醒了就半睁着眼盯着我,偶尔还会用指腹轻轻摩挲一下我的脊骨。总之,一定要确认了我好好地呆在他的身边,他才会继续陷入下一段睡眠。

    他太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右手要戴三周支架,还不太习惯,最近先日二几天,周六日会有营养液加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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