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
既然人家用了擦边的手段, 那没理由言殊就不能用。
锦衣卫出身的言统领做这种事情可谓回归老本行的轻车熟路,连个心理压力都没有,下手分寸如何掌控, 何时出现又何时离开……反正他一没有入侵民宅二没有过失伤人,就算真的找到了他的头上, 也都是没有证据。
一些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威胁暂时告一段落, 紧绷了好一阵子的言殊终于放松下来,理直气壮地在女朋友的房子里和恋人黏糊糊地挨在一起, 贴靠, 亲吻,拥抱……这高大成熟的男人仿佛短暂地回归到了幼童的口欲期,他的亲吻无时不在,只要有机会有空闲, 女孩都会被他捧着啃一圈。
许白鱼最近忙着抠小师兄给她的新教材,古文典籍晦涩难懂,看两句就要翻翻古文词典的那种,她不太习惯在电脑桌前学习, 在客厅的茶几上铺了毯子坐在上面学, 言殊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待在她的身后,两只手圈着她的腰, 安安静静地在她身后闭目养神。
女孩贪凉, 又舍不得恒温靠枕的绝佳触感,带来的代价就是穿着短袖或是无袖坐在沙发边上啃教材, 一轮结束后手腕和肩膀都要多出几个牙印。
这些, 勉强还在许白鱼的忍耐范围。
但当她看了几个简单的视频, 兴冲冲的跑去厨房尝试新甜品,之后又带着一身温暖甜蜜的焦糖香味出来叫人试吃的时候, 男友那双眼睛关注的重点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许白鱼心里咯噔一声,言殊这人是有咬她脸上软肉印了几个牙印子的糟糕前科的,她目光一转脚尖一抬,还没等跑回卧室,整个人就被言殊很熟练地捞起来,下一秒她的爪子已经反射性抵在对方的脸上,像是那种好端端地正常路过,忽然莫名其妙就被拎起来吸了一顿的猫,努力用爪子推人。
“……言哥。”女孩的手指抵着他的下颌和嘴唇位置,指尖上方露出一双迷茫又无辜的眼睛,她的腰肢被男友搂着,向后弯出一个柔韧的弧度,“不要咬人。”
言殊沉思片刻,试图和她讨价还价:“就一口。”
“亲亲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咬人!”
言殊眼神乖顺故作无辜,眼底却有笑意丝丝缕缕的渗出来,像是烧灼过后的焦糖甜香,小小的,不起眼的深色一捧,可只要打开门,张开眼睛,某种太过纯粹的东西就会不受控制的满溢流出,溢满这小小的屋子。
他心软的恋人被这双眼睛看的目光游移支支吾吾,抵着脸颊的手也忍不住放松了支撑的力气,另一双手捞起女孩软趴趴落下去的手掌,细密的亲吻落在掌心和手腕,最后又慢慢凑上去,贴着唇间软肉,把一点细碎呢喃的告白喂进去,勾着她一点点的重新亲回来。
爱总是不嫌多的,对谁都是。
言殊咬人的习惯没有收敛,反而在几次之后愈发有变本加厉的嫌疑,许白鱼徒手推搡了几次,结果手掌心被反过来舔了几次后也就任由发展了,好在开窍的男朋友虽然愈发粘人,但他的亲吻依然保持着她定下的分寸尺度,与其说是暧昧深入的唇齿交融,倒不如说更像是大型犬一样习惯于以唇舌作为媒介的亲近手段。
他很喜欢一整个抱着许白鱼,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抵在她的颈侧,感受她的呼吸,心跳,体温,颈窝和锁骨留存住的洗发水的温热香气,这种时候许白鱼往往会拿着手机慢悠悠地单手操作,没有声音,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贴靠的呼吸声。
他这种时候是很安静的,不过一会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全无防备的却又好像留存着一点不多的清醒,许白鱼能允许他抱着好久,直到时间差不多了熬夜狗也应该睡觉了,她才会推推在趴在旁边睡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言殊,小小声地说,言哥,我要睡觉去了。
这时候的言殊就会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仍是一副半睡不睡随时都会倒地昏迷不醒的样子,但手臂仍然是稳的,许白鱼对比他的体型一直都是小小一只,轻轻松松就能抱起来回了卧室,眼也不睁地摸索着床边的被角,两三下动作把她裹在被子下面,护得严严实实。
许白鱼给自己买了一张大床,她现在把这张床给言殊分了一半,很难想象两个人黏糊到了这个地步,晚上依然还是两条被子单纯睡觉的关系。
又一个晚上,她被言殊熟练地打包好藏在被子里,窗帘没有拉满留下一点窗外夜晚的清冷月光,借着那点余光,她忽然就没了睡意。
女孩睁着眼睛,静静看着躺在她旁边的这个人,另一个人的温度顺着软被和床垫蔓延过来,整个空间都是充盈饱满的感觉。
她沉思几秒,忽然窸窸窣窣的掀开了自己的被角,又轻手轻脚扯开盖在言殊身上的那条薄毯,蹭蹭几下,默不作声地就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里去。
她也没说话,对方的呼吸节奏也没变过,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无声用了些力气,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克制着一点想要把她融入自身血肉的力气,她依然不吭声,依然理直气壮地贴在他的心上,严丝合缝的靠上去,仿佛从一开始便本该如此。
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心跳,而他的头颅垂下落入她的心口,从此便不再是肩上的重担。
连惶恐和思索的准备也不需要有的。
他在心里念诵,近乎虔诚的祷告,无数次地请求她的坦然接受,因为他生来便是为了爱她,不掺杂一丝一毫的自我。
“言殊。”她鲜少完整称呼他的名字,男人睁开眼,借着月亮的柔光打量她明亮剔透的眼睛,女孩的嘴唇抿起一点柔软又甜蜜的笑弧,她依然吝啬地不愿表达一丝一毫的爱意,但她却愿意仰起头,抚摸过他的脸颊和唇角,然后对他说:“亲亲我吧,言殊。”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意料之中地将得到更多,骨头被勒地生疼,她的手指贴在对方的颈侧,感受着另一个人愈发激烈的脉搏和心跳。
许白鱼闭着眼睛,想着,哎呀,这下完了。
她原本分给言殊的感情只是一只小小的杯子,想着这点感情满溢出来应该就足矣,一切都是点到为止,之后仍可及时止损;于是她每天都只是在允许自己可以多喜欢他一点点,因为她的一部分本性仍过分矜持,谨慎地不愿多谈何谓爱。
可容器拥有上限,喜欢却仍有太多,她用双手捧着看似多余的部分,想要放在心里早早准备好的那只小杯子里,可杯子早已满了,掌心的份额也满了,然而她这里却还有许许多多的一点点,不知该放去何处,又莫名地舍不得放下。
开始时放不下,那便一直都会放不下了。
一点点的喜欢累计在一起,彼此重复,交叠,从空气泡沫般的轻盈坠压成愈发明显的重量,最后裹在心上,生在眼底,然后自此脱胎换骨,得到另外一个名字。
你爱我吗。
他想问。
你愿意爱我了吗。
但言殊最后也只是将呼吸抵在她的唇边,小心翼翼地问,明天早上,我也可以这样吻你吗?
明天,后天,大后天,未来的每一个早上,他都想这样吻她。
然后她便在他怀里轻轻的笑,说,那我可不想一直都是薄荷味的。
“好啊。”
言殊低下去,轻轻蹭她的鼻尖。
“想要什么味的?”
许白鱼想了想,回答说,“冬天最好是巧克力,秋天是麦香牛奶……现在的话,我要草莓棉花糖味的。”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问了。
为什么一定要说爱呢。
她明明已经如此慷慨,所以可能根本就不需要非要一个言语上的回答,从她口中说出的答案。
因为明天早上他会提前一点起来准备早餐,猫粮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不会有工作和早课,在等待早点完成的过程中,他可以先下楼去一趟便利店,买快要用完的牙膏,还有一包草莓棉花糖。
*
——在无数个瞬间里,他会恍惚间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幸福地即将死去。
因为幸福地快死了,所以偶尔也会放弃思考,有一些奇奇怪怪没有脑子的对话内容。
“我觉得我要死了。”
“要死了吗,要死了的话你会复活吗?”许白鱼想想,又问:“反正我也接触过死鬼了,你会变成真死鬼吗,那到时候关系应该算是什么,人鬼情未了,寡妇文学?”
“不是寡妇……”言殊闷闷道,“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里配要你当个寡妇,我顶多是个外室。”
许白鱼沉默片刻,莫名从他三言两语之间品出意难平的无限幽怨,镇定反问:“你从哪里的出来的神奇结论。”
“我是你男朋友,”言殊幽幽道,“当然,这一点林女士也同意了,但是这种同意是对谁都行的吧,只要你喜欢他们就不干涉……那这么一看,我不是外室是什么。”
“人家的外室都是柔弱不能自理。”许白鱼说。“我家的外室能打的人生活不能自理。”
言殊挑挑眉,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手机上忽然亮了一下,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目光掠过上面熟悉的景色照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反手锁上了手机屏幕扔到一边,冷不丁捧起许白鱼的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早就被蹭了一身狗味的许白鱼对此也是一脸麻木,再冷静不过的问道,“要出门?”
“嗯。”
大狗黏糊糊地蹭蹭她的脑袋,慢吞吞地回答,“等我晚上回来吃饭,你的外室要去把人打的不能自理了。”
南棠
在这份信息出现之前, 言殊已经有所预料。
——肯定会有人看不顺眼的。
毕竟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令人嫉妒。
*
可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冷漠眼神,慢条斯理摆弄着手机发出消息的南棠却露出了相当无所谓的表情。
“……也不要只说我啊, ”他抬手将长发拢到耳后,姿态娇柔妩媚, 举手投足间的女性姿态都是再自然不过, 然而卫绍之对此无动于衷,南棠便耸耸肩, 转而笑吟吟的反问道:“我是发了这条信息, 可又如何?难道不高兴的只有我,你就觉得可以坦然的尊重祝福吗?”
“这位……”他目光上下打量一圈,唇角笑意愈发妖艳起来。“卫总?”
——这人是自己主动找来的。
开发区一切走向正轨,之前的“灵异事件”也有了官方出面安抚, 于是一些原本的准备也就重新拉上了日程,联系本地一些网红做宣传也是对应的一环,正常的工作流程,他也跟着参加了几场会议, 见到了这个人。
卫绍之本来对这人兴趣缺缺, 两个人除了这种礼节性的碰面理论上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可他想了个法子偏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又特意提起了许白鱼。
他只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他问,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联系上她……卫绍之,你真的甘心吗。
*
——怎么可能甘心啊。
看着坐在自己办公室的南棠, 卫绍之面无表情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的眼睛本来很美, 眼若桃花, 眸光潋滟,可现在这双眼里鲜活的风情像是死去, 像是枯萎,徒留满眼的荒芜冷清,瞧着谁都像是映着一潭死水,最终都不会留下半点温度。
他想爱的人不愿意爱他,那他眼里的情意便也没有必要活着。
他不甘心是真的。
他没有机会了也是真的。
他本来以为可以借此机会重新找到她,联系上她,她毕竟是爱过的,她毕竟也曾那么认真的喜欢过自己,所以他为什么不可以再努力试一试,他们是不是还有后续的机会……?
可不但是上面在有意干涉许白鱼和外界的联系,当数次失败碰壁的卫绍之想要选择另一种方式,再一次走入她的生活之中,那对父母却也委婉地和他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他们说,如果他们的孩子真心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觉得适合,可以共度余生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她自己带来的,而不是他们认为哪一种更好,由他们带去她的面前。
“我们毕竟有近三十岁的年龄差,阅历,眼界,思维方式……都不一样的,”林秀秀女士语气温柔,体贴,却也不失强硬,“如果说做父母的一定要干涉什么,那么应该就是在她准备结婚的时候,我们会帮忙判断一些……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可能暂时还看不清楚的问题,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的爱,她的选择,她的伴侣,她的人生。
那是许白鱼自己的事情。
……说真的,卫绍之听到这里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一些强制手段。
无论是她的小工作室也好,她现有的那些成绩也好,他如今拥有的能力想要把这些连着她的骨血全部吞入自己的肚子里,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了呢,”南棠笑眯眯的问道,“是因为你做不到,还是因为卫总真是个好男人,临到最后,舍不得了?”
卫绍之的办公室位于中央商务区,落地窗将办公室映照地明亮通透,可以轻松俯瞰全景,但是在阳光正好的下午,面对着南棠这双眼睛,卫绍之却总觉得连骨缝里也跟着渗出了莫名的冷意。
他双腿交叠,换了个坐姿。
“都有。”卫绍之坦然回答说,“是做不到,也是因为舍不得。”
这是他心里的恶念,肮脏又自我,做过便是做过,便如他最初登门造访时的百般谋算,之后无路可退时将主意放在她亲生父母身上的孤注一掷……有些东西早晚都会被她知道,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哦,听着真可怜。”
南棠笑起来。
“……那现在有个机会,你要是能去做个英雄救美的英雄,卫总会有兴趣吗?”
卫绍之蹙起眉头,声音倏然变冷:“你想说什么。”
或者问的更直白些:你想对她做什么?
南棠放下手机,仍是漫不经心的笑。
开个玩笑而已。他这样笑着说。
“我哪里会对她做什么……我只是想对另外一个人做点什么。”
“我啊,对小鱼的感情真的很特殊的。”南棠长长叹息一声,看似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好喜欢她,也真的好爱她,我不太执着非要她和我在一起,但我也不喜欢她真的会和谁在一起……”
“很矛盾,对吧?”
卫绍之看着南棠故作苦恼的表情,没有回答哪怕一个字音。
“你们都不相信,我只是想保护她。”南棠喃喃道,“哪怕现在也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用了些手段把某个疯狗从她身边拽走了,付出的代价肯定也就是我自己;而在我离开以后,小鱼身边再没有人保护,到时候卫总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无聊的疯子。
卫绍之面无表情地想着。
这话说的,就像是早早预定了许白鱼本就是他的所有物,像是一件被封存珍藏的宝物,在主人离开之前,仍要煞有其事地寻找下一个妥帖的保管对象……如此荒谬的疯话,可南棠的眼神却如此认真又严肃,像是在完成什么必要的流程。
卫绍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才止住了自己把这疯子从顶楼扔下去的冲动。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你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我会通知给某个特殊部门,”卫绍之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错过了视线,看向了窗外的楼宇。
“诚然,我没有权限能处理你,也不能像你这样肆无忌惮,但是首先我需要和你讲清楚:我对你说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和你产生过多的交集,至于公司后续的合作项目我会通知换人,现在你应该离开了,南棠先生。”
啊,真可惜。
南棠漫不经心的想。
不过这种回答,应该也算是预料之中……?
毕竟创造的思路就不一样,其他人好歹也算是为爱而生,所以兜兜转转,最后都还是会回到这个命题上。
只有他,他是唯一清醒的疯子,不被爱的对象,注定需要被遗弃的影子。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造主的爱意慷慨又大方,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完整又鲜活的存在——可在她负面的情感深处,唯独诞生了自己。
那么,她也是“爱”我的。
……不。
她就是爱我的。
但是这样的感情并不是普世的常识和理性所能正常沟通的对象,所以她爱我,也远离我;她记得我,却也遗忘我。
南棠很愉快的想,没关系,恨比爱长久,我又不需要她像爱常人那样爱我。
他原本还想着,如果能借此机会把那只疯狗从她身边弄走解决掉的话,无论他之后的结局如何,都会在她心上刻上重重地一笔,让她真正理解什么才叫刻骨铭心。
至于接下来卫绍之会同意吗?会去试着靠近她吗?会成功吗?会真的和他在一起,成为黄雀在后的最后赢家吗?
南棠又不在乎。
她能记得自己就行了。
……而且,她不会那么喜欢卫绍之的。
他们之中有太多的瑕疵和矛盾,未来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没关系,往后余生很长,他们两个在一起,注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诞生新的裂痕,如此一来,他亲爱的小鱼就会反复回忆自己的存在——自己这个摧毁了一切美好的存在。
南棠要的就是这个。
我才不要你敷衍的爱我,一如神爱众生,爱我,却也不在意我。
我更想要你灵魂破碎后的裂痕,每一个碎片的阴影里都有我。
*
离开办公楼后,南棠漫不经心地回了自己的住处,手机上诸多提示他看也不看,只专注对着镜子一点点卸掉了脸上的东西,剪掉长发,修剪指甲,长裙和披肩之下是男性特有的肌肉线条,先前那秾艳风情的美人在镜子里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张轮廓相似,却又令人无法联想到一处的俊秀面容。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提前准备了那么多的暗棋,浪费了那么多的筹码和心血,也只是勉强能用一次调虎离山的手段。
言殊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能用这个时代的常理和认知来推断他的行动风格。
已经筑巢的野兽就算被迫离开巢穴,也不会愿意前往太远的地方狩猎,所以这个阶段的言殊不会再有耐心和他做表面功夫,只会想着不计代价地速战速决,从此彻底解决掉后续所有的麻烦。
所以他一定会走的,从小鱼的身边离开。
但是……争取到的时间不会很长,言殊下手的力度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狠辣,而且他的反应速度很快,提前准备的钩子不会很靠谱,这个男人要的只是她的安全,所以在察觉到不对的中途就会迅速折返——
南棠所能拥有的直接接触许白鱼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监控无处不在,如今情况特殊,某些特殊存在对许白鱼的上心程度不会比言殊少;好在经过长久的铺垫,他们也都更习惯于警惕“南棠”,而这个名字之下所拥有的美貌是极具代表性和记忆点的,但反过来思考,就是当“南棠”舍弃了这一特质之后,凭借现有的认知,很难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应当也就是造主留给他唯一的优势——覆面系的特点之一,就是模糊的个人特点,和那份伪装之下的陌生与未知。
换上普通兜帽衫和牛仔长裤的南棠,拎着早早准备好的工具箱,带着一头清爽的短发和口罩,大大方方地走入了早已背过多少次的小区地图。
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像是个普通的路人,神色如常地走在小区的小路上,这里很安静,而当南棠拎着东西出现在单元楼的配电箱旁边时,也同样没有人在意他的行动。
他仰头看了一眼单元楼的某一户窗户,若无其事地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
此时的许白鱼正趴在电脑旁边,准备修完最后一套稿子。
稿子的进度很快,她思路顺,手速也快,加上想着写完这一部分后就可以安心辞职,从此编制在手旱涝保收,安静地房间内一时间只有节奏轻快紧密的键盘声响起,许白鱼看了一眼文档右下角标注的五位数的文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泡杯奶茶,回来继续修完最后这一部分。
啊,我是个天才。
她心口的情绪饱满鼓胀,满满都是幸福的成就感。
马上就要结束工作的女孩高高兴兴地走去厨房,中间摸了摸猫,然后在厨房晃了一圈找了点零食,冲了奶茶哼着歌,正准备回房间继续努力肝活的时候,只见浴室灯闪了两下,忽然就灭了。
许白鱼:“……”
许白鱼:“…………”
……啧。
有停电通知吗?
她面无表情翻了一会业主群,发现好像没有。
女孩沉思片刻,在群里等了一会,给物业和电力公司打电话的回复很快就来了,随即群内又有人回复说,排查问题的电工正在楼下敲门,好像停电的只有他们这栋楼,看着排查进度和速度,估计很快就能恢复了。
许白鱼挑了下眉。
她这又不是政府大楼,这种问题的处理速度什么时候这么快过?
她琢磨几秒,给言殊打了个电话。
“喂?”对面听着像是还在开车,音质有些外放特有的粗糙模糊,“怎么了?想起来什么要我带点回去吗?”
“那倒没有,”许白鱼慢吞吞地回答说,“和你说一句,家里停电了,但是电工就在楼下,马上就上楼。”
“……你别开门,一切等我回去,”言殊声音一冷,车辆紧急刹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这是我的失误……总之,小鱼你安静在家待着,外面有人不要出声,也不要回应。”
“我尽力。”
许白鱼一手端着滚热的奶茶杯,一手举着电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
她用的,是电脑自带的,文档软件。
非常的,原始。
……不会自动保存的,那种原始。
她沉默不过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冷静。
“但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进来的时候就是个死的?”
怎么就不是be呢
“绝无此种可能!”言殊声音一抬, 他慌得不是别的,主要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顶多是觉得嘴上说说,但如果许白鱼因为什么原因执念如此的话……那她是真的很有可能可以把这件事情付诸实践的——在某种意义上, 她还真就可能成功。
她的手机上连着特殊监控,言殊的手机也是被监控的状态, 言殊一脚油门往回赶的时候就听到除了家里的声音之外还有些额外杂音, 想来是调查科那边开始有行动了,但许白鱼自始至终都没反应, 这让他愈发不安起来:“小鱼, 小鱼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干吧?”
“嗯?我没有,我在试图冷静下来。”许白鱼平静道,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说法也和群里一样, 是上门检查电表的维修工。
……但是许白鱼认得兜帽之下那张脸,即使已经卸下浓妆剪掉头发,但那双眼睛,她还认识。
或者这里可以更适合说是……正因为他掩盖了真容只露出了那双眼睛, 许白鱼对他的熟悉感才彻底回归了她的大脑。
人渣模拟器, 覆面系,跟踪狂, 疯子……南棠。
她不觉得这位会真的只是想要帮她检查电表, 而敲门声在持续片刻也没有得到回应后,对方显然也没有就这样离开的意思。
许白鱼手机还没有放下, 语气仍然很淡定:“但是我感觉这位就是冲我来的……啊, 果然, 言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手上的东西可以撬开房门?”
房屋内安静无声,门锁处却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言殊呼吸一滞,已经踩到底的油门和面前呼啸而过的两侧景色勉强勾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安抚情绪的话,就听得许白鱼在电话对面用一种无比遗憾的语气接着说道:“啊我刚刚换上的玄关地毯……你说他进来的时候应该不会换拖鞋的对吧。”
言殊:“……”
言殊:“……应该不会,吧……”
他本来茫然一瞬对方的反应,后来想想这是个能在鬼屋里面用骨头溜鬼玩的主儿,忽然就莫名其妙冷静下来了。
“哦,好可惜,这款商家下架了,没有备品还挺可惜的。”许白鱼说,“言哥你不要急,啊我看看……好,刚刚烧好的热水,应该可以用。”
“热水,什么热水!?”言殊警惕道,“小鱼你准备干嘛?”
“我打不过他啊,多么明显,”许白鱼再冷静不过地回答道,“但我看了,他穿的就是普通的帽衫和牛仔裤,刚刚烧开的热水,直接泼过去的话应该是拦不住的吧。”
拦、拦肯定是拦不住的……
言殊忽然有些微妙的牙酸:“……这法子谁教你的?”
“言哥你教的啊。”许白鱼说,“好久之前的了,我记得你和我说的是居家备好热水,这样有谁想要攻击的话直接一壶热水泼上去,死人都熬不住。”
许白鱼比划着玄关的位置,又顺手拿了个折叠的合金椅子,放在了玄关旁边的位置。
她总觉得自己这些动作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不过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了,想起来了,被穆云舟带走,从第一个初始房间往外走准备刺穿纸偶,还有在祠堂威胁死仆的时候,感觉也是差不多的流程。
许白鱼一边感慨着,一边端起了重新烧开的热水壶,拉开了盖子。
她很弱,没什么力气。
单打独斗占不到好处,靠言语争锋也不是她的长处。
所以唯一能争取到的时间就是,入门这一瞬间——
在房门被强制打开的那一瞬间,许白鱼屏住呼吸,直接将手里的热水全都泼了上去——!
*
言殊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
手机对面忽然没了声音,言殊牙关紧绷,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断思路,他只听得明显的开门声,水壶落地的响声,之后响起了人痛苦压抑的闷哼,声音很低,像是男人的声音,随即便是重物用力砸下的一声重响……一阵窸窣声响过后,许白鱼微微有些气喘吁吁地声音在电话对面响起,哑着嗓子问道:“家里有绳子吗?”
言殊:“……”
言殊:“……啊,啊?”
“绳子,绳子……啧,我记得没有,“许白鱼在电话对面嘀嘀咕咕,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忙碌中的自言自语:”外卖袋子好像不够长,啊等等……上次去老家那边顺了一捆鱼线回来,不过鱼线捆烫伤患者是不是有点不礼貌?算了先就这样吧……”
“烫伤!?”言殊肃然道:“什么烫伤?小鱼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问题不在我这。”许白鱼捏着一捆鱼线站在地盘旁边,看着那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的跟踪狂——哦,或者说南棠比较合适?
她个子小,又怕热水泼得太高会反过来弄到自己身上,干脆就顺着最顺手的角度全都泼了上去——好消息是没泼散,坏消息是,被热水烫到的位置集中在人的腰腹之下,且看起来情况有一点点的……麻烦。
南棠猝不及防,开门那一瞬间仍陷在成功进屋的喜悦之中,然而第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高温灼烫带来的痛苦就令他本能的蜷缩起来,许白鱼不敢耽误时间,她现在全靠着一口气撑着维持冷静,就怕散了以后手脚都软再也没有争取的时间,见他暴露出破绽,反手抄起一旁早早备好的折叠椅,趁着南棠弯腰躬身的那一刹那,直接就冲着他的后背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反应行云流水,强制进屋的不速之客这会已经晕了过去,但许白鱼看似毫发无损,再次开口说话时,也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没有经过锻炼的死宅是典型的体能废物一个,将十几斤重的折叠椅举过头顶再用力砸下来,哪怕就这么一下子也足够她胳膊发软了。
像是电话里说的把人弄死……许白鱼也就是嘴上说说,就算看到电脑黑屏的那一瞬间本人真的杀心四起,她的道德底线也还没到那个地步。
但也不可能就这样等着,于是便有了电话里询问绳子的后续。
理论上她觉得最合适的是床单扯成条然后绞起来捆着,但是她现在对自己下手准头没有信心,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醒,也就不敢浪费太多时间在裁布条上面;
好在自家老许是个资深钓鱼佬,一整卷鱼线都被她拿走了,老许的钓具向来买的都是最好的,这一种鱼线的拉伸性很好,承重也很不错,长度上,用来捆人也是绰绰有余。
……大概。
*
她憋着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把南棠用鱼线捆起来,顺手摸了一圈对方身上,扔掉了一切可疑的东西,最后还很好心的避开了烫伤的地方。
不过这样放着不管会不会感染?
许白鱼发呆了一会,觉得这题有点超纲,还是不要管了。
毕竟比起腰腹之下看起来严重烫伤不知死活的覆面系人渣跟踪狂,她更心疼自己砸坏的水壶,还有商家已经下架买不到平替的玄关地毯。
……
她感慨了一会,手脚也已经不知不觉间散了力气,站不住也起不来,干脆也就顺势坐在了地上,看着南棠昏迷中仍满是痛苦的那张脸。
依然漂亮,精致,但她这样静静地瞧着,心上却没什么感觉。
既没有最初见卫绍之时那种恍惚错愕的惊艳,也没有初次进入鬼宅时那种说不出的阴冷恐惧。
他来的太早,动手也太晚,如果想要激化她的情绪变化,那么很可惜的是,哪一种都不太成功的样子。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她想。
前两次还能有点新鲜感,类似的把戏再来就显得怪无聊的。
她发呆的时间略略有些久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南棠颤抖着睁开的眼睛,这人挣扎几下,除了腰腹之下仍是火烧火燎般的剧痛,上半身也跟着传来细线勒入皮肉的细密疼痛。
他不在乱动,躺在地上,低低地笑。
许白鱼就那么曲腿盘膝坐在他的面前,低着头,静静地瞧着他。
“警察叔叔快来了哦?”她慢悠悠地说,“言哥也快回来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有的话快点吧,估计后续也就没机会了。”
……说点什么?
南棠仰起头,静静地瞧着女孩那双眼睛,他所有的执念,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和绝望瞬间涌上心头……可最后,他也只能瞧着这双眼睛,怔怔地对她说:
“……我爱你。”
无论其他人如何看我,无论你如何看我,无论我们的结局如何……唯独“我爱你”这件事情从未变过。
许白鱼瞧着他,很从容的点点头。
女孩在南棠略显茫然地目光中,彬彬有礼的开口,回答道:“谢谢。”
南棠一愣。
“你不该是这个反应……这个反应不对劲!”南棠忽然激动起来,“凭什么是这两个字!?你对我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对卫绍之的表白都能有片刻的心软,你恨我也好,你厌恶我的心也好,凭什么对我就只有这样的两个字?!”
“啊,不然呢?”
许白鱼也愣了一下,随即语速飞快地辩解起来:“朋友,我知道你是个人渣,你也知道你是个人渣,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愉快的直接来到人渣应有的结局,快快乐乐的完成我们应有的be线呢?”
正文完结
因着和小白楼就是隔壁单位, 这次的出警的速度很快。
言殊的电话连着监控频道那边,急救中心也同时派了人,一时间小区楼下围了一圈公家的车辆, 瞧着架势不小。
附近的居民探头探脑地跟着一起看热闹,其他单元楼的相对反应可以淡定些, 而同在本楼的居民得知之前上楼的年轻人根本不是排查电工, 而是最初入室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不止如此, 还是个在逃的变态跟踪狂的时候, 也都是慢半拍地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按着流程,许白鱼本该要一同离开去做个笔录的——没办法,这姑娘下手实在是太狠,入门不到五分钟就直接把人送去了急救中心的程度, 但她前脚刚进警察局,后脚李局就捧着个茶杯走进来,上下溜达一圈,笑眯眯地直接就把人领走了。
上面有人真爽啊。
无意识做了一把特权阶级的许白鱼短暂愧疚了几秒, 随即又坦然接受了这点额外的好处。
*
“……不过我觉得我原来的地方大概不能住了。”
黄昏时分, 终于从李局过分热情的招待中走出小白楼的许白鱼如是说。
“我也这么想。”言殊煞有其事跑出去一趟,结果费尽力气折腾这么久, 最后mvp居然还是自己女朋友, 这种忙活一圈又好像什么也没做的感觉令他有些微妙的空虚和惆怅,但惆怅了一会, 他自己也就放下了。
总归人没事就行……他想, 至于许白鱼说的这个住处问题, 他还真有点额外的建议:“市中心有几套房子条件不错,有大平层, 也有独立带院的,位置都挺好的我早早就看过了……”
许白鱼打了个激灵,迅速否认了这条提案:“市中心?你卖了我也买不起啊。”
“许小姐,等你下个月办完相关对接手续你就买得起了,”言殊松了口气,他穿着一件过膝的长风衣,两个人一起回家,在路边慢悠悠地聊着。
她这样的能力,备受关注是早晚的事情,而对于上面来说,保守发展仍是未来的主要方向,自己这样的小菜鸡既然不能当拯救世界的外挂,但也不能随意她自由发展,好在足够听话,哪怕什么也不做,放在那里做个吉祥物也是很好的。
在这个基础上,无论是先前的一点特权,之后市中心的大平层,还是早就说好的那份五险一金的轻松工作,也都可以算是安抚吉祥物的手段之一。
“而且什么时候需要卖你啊,卖我就行了。”言殊说,“不过说真的,那里你可以考虑一下,钱不够也问题不大,我准备把我现在那个住的卖了,给你交首付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撑开风衣,把走在前面的许白鱼整个拢进来,男人的下颌搭在她的头顶,然后才眯着眼睛,十分满足地松了口气。
许白鱼在他风衣里只露出个脑袋,忍不住地笑:“这算什么,警察叔叔准备整个倒贴过来呀。”
“不可以吗。”言殊也跟着笑,“我都想好了,你们这边不是很忌讳什么……财产分割?我卖掉房子后会去全都取成现金陪你去买房子,到时候我拎着袋子跟在你后面给你当保镖,怎么样?”
现金支付能解决很多问题,比赠与支票和电子转账都要简单。
“哦——这个,听着有点意思。”许白鱼陷入沉思。想想那个画面,一米九的言殊拎着装满现金的行李包跟在自己身后走入售楼中心,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玩,“不过警察叔叔卖了房子准备住哪儿?李局那边好像没有给你准备员工宿舍吧?”
这话听着有点没良心,像是某人已经提前做好了让他留宿街头的准备。
“那这样警察叔叔就只能去住阳台了。”言殊感慨起来,“不过问题不大,许二狗会开窗户的。”
“哎呀,警察叔叔要这么惨的吗?”
许白鱼嘴上这样说着,眼神看起来却非常欣慰。
帅哥不但是国家分配,颜值身高道德品质全部在线,还是个拉不回来的恋爱脑。
啊,不愧是我。
言殊皱起眉,用下颌蹭了蹭许白鱼的头顶。
“不经过如果警察叔叔只能沦落到睡阳台的话,那还是算了,”许白鱼故作遗憾地感慨起来,“家里是封窗的,没有阳台可以给警察叔叔住,新房子我想应该也要封窗,我怕许二狗乱跑。”
“的确如此。”言殊点点头。
新房子要封窗吗?
那么一些一楼带院的选择估计就要排除掉了,还有几个大平层的选择,不知道她会喜欢哪个。
“……而且警察叔叔这样一来真的好亏。”
许白鱼忽然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平静说道:“我的人生计划里一直都没有和另外一个男人去做财产公证的打算,所以你这笔钱给我也就只能是我的了。”
言殊默不作声,只是突然用了些力气压着她的发旋。
他用的力度不小,言殊意料之中的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呀”。
软软的,轻轻的,像是个甜腻的气泡飘进耳朵里,然后在他心上嘭地一下就碎开,留下一点细细密密的甜。
女孩说完后便在他怀里转了个圈,一双手挂在他的腰上,言殊微微俯下身子,风衣的衣摆就能轻轻松松把她全都拢进来。
他的心上人默不作声地在他心口上蹭了蹭,好一会才闷闷道。
“……我还是不想结婚哦。”
许白鱼小声嘀咕着。
“哪怕对象是你,我也还是不想结婚。”
这世界已经给了她诸多慷慨的特权,但许白鱼仍认为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普通的一员。
拯救世界的伟业,她肯定还是做不来的。
她吝啬,谨慎,习惯性伪装地乖巧柔顺,然而本性大概只能称得上糟糕,她的人生只愿意以自己为忠心——
不愿分享时间,精力,空间,还有爱。
她不想结婚,不喜欢孩子,不想将自己的生命以法律为绳索,强制分担给另外一个人一半的重量,更不想自己的人生走向某种古老而普通的约定俗成。
言殊蹭蹭她的头顶,却只是问:“那你还想要婚礼吗?”
许白鱼想想各种漂亮好看的婚纱,还有那身曾把她一脚踹入坑的中式婚服,又有些犹犹豫豫:“那将来可能还是要的……”
言殊陷入沉思。
“那我过两天可能还要和老李研究一下护照的问题……”
许白鱼脑袋抬起来,茫然道:“什么护照?言哥要去哪儿?”
“小红本没有,但婚纱还是要的,不是么?”言殊淡定道,“正好,你之前刷了很多次的那个牌子的时装展我记得近期好像会有婚纱走秀,中式红色的先不要了,说真的对那个我有点心理阴影……不过婚纱还是可以的,趁这机会去挑挑自己喜欢的吧。”
言殊笑着说:“就当有些贵也不太日常的衣服,看着喜欢挑就好了,市中心的大平层我没办法直接全款送你,但这几件衣服我还是买得起的——反正聘礼钱也是没地方用了,花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许白鱼怔怔听着,慢慢在脑内消化着他这几句话的言外之意。
“只是不成婚而已,我这样的人物,也从来没奢求过那个。”
言殊轻描淡写的说。
“但我第一次知道世界这么大的时候,却也想过一个问题。”
他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敢奢求婚姻与安稳的。
……可如果是私奔呢?一场沉默无声却又盛大热烈的私奔呢?
有一个人愿意陪着他,一起扔下肩头负担的沉重一切,飞鱼服,绣春刀,名声,自由,未来,全都扔下,只抓着这只手,不管不顾地走向无人在意的天涯海角——哪怕那里荒芜到空无一物,哪怕那里也同样没有可以值得期待的未来,但单纯这个过程,也足够令人满足了。
现实与想象不同——世界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球,这个概念令他颇为惊诧,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以为只是想象中的世界尽头,也许并非不可触及。
言殊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某种毫无自觉的紧张。
“所以,你要与我同去吗?”
……你若是愿意与我同去,这算不算也是去过一次天涯海角?
短暂地放下身上负担的一切,只为了一句话,一个人,一个梦,就此奔赴一片陌生的土地,前往一个未知的未来。
言殊低头的刹那,凭空起了风,卷过路边林荫间不知名的清冽花香,一同吹散女孩发间的暖意,也吹动她眼底的眸光潋滟,她贴在他的怀里,身体贴合他的心脏的曲线,伸手捧住他沉重的头颅,再度露出静谧又安然的微笑。
“你别怕。”
他的心上人对他无限包容地笑着,眸光动人,瞧着便令人无限欢喜。
“天涯海角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言殊沉思片刻,便轻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许白鱼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她向后仰靠着,感受着风中吹过的柔风,草木的香气,陌生而纯净的气息,于是她说,我想要一个草木香的吻。
一个可以留在这里,留在他们交互共生的这片土地上;
另一个可以在异国他乡的风中完成,在他眼中的世界尽头,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涯海角处——
她想,带着草木香的第二个吻可以留在那里。
言殊若有所觉,却只是垂眸笑问:“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
许白鱼把他的脑袋拉下来,理直气壮地在他嘴角吧唧一下亲了一口,然后便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接着往前走。
言殊笑起来,凑过去,与她十指相扣。
哪里是“没什么意义”。
——明明就是说,哪怕去了世界尽头处,他的爱也在那里。
这样就很好。
他感受着指尖的温度,无比幸福的想。
在天涯海角处,海底月是天上月,而眼前人仍是心上人。
*
——end——
番外
许白鱼没什么和人分享日常的习惯, 朋友圈常年空空如也,只偶尔用来帮忙点赞林秀秀女士的朋友圈集赞,今日却难得发了九宫格, 排版精心调整,一看就是至少捧着手机鼓捣了半个小时才发出来的成果。
护照的一角, 小猫耷拉咋床边的尾巴, 整理好的行李箱,还有一只不经意间入镜的男性手掌。
孟缙的回复依然是第一个到, 不过这一次小老板却没有单独找她私聊问上一堆有的没的, 而是直接在评论区客客气气的回复了一句:要出国玩吗?恭喜。
许白鱼回了他一个很可爱的颜文字,又陆陆续续回复了些其他同事的留言,最后习惯性切到聊天界面,却看到了小老板那里依然停留在上次聊天结束的对话框。
她挑挑眉,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选择了默契地保持沉默——有些东西一开始没来得及说破,之后的发展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言殊在忙着整理三份行李,他自己的, 许白鱼的, 还有许二狗小朋友的。
孩子他妈要出远门,小猫又离不开人, 如此一来, 许二狗小朋友理所当然地要打包送去姥姥那里照顾,许白鱼扒拉着他的脑袋要他和自己一起去送, 如此一来也算是间接达成了让他和自己父母见面的结果。
不结婚归不结婚, 如果真的是要长久同居的话, 她这边还是要给父母一个最起码的交代的。
言殊瞥她一眼,眼神微妙, 似乎是有些别的打算,他向来不会拒绝许白鱼的意思,这一次有些别的心思,最后也只说准备不充分,回来接二狗回家的时候再去也来得及。
许白鱼闻言转过头,也是满脸迷茫:行倒是行,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房产证就能到了,言殊淡定回答道,市中心那个。
许白鱼想起来了,首付不久之前刚刚交完,警察叔叔的倒贴行动说到做到,现在成功荣升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士,正在她的小房子里以身抵债,一日三餐包含家务,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晚上还会经常主动找她加班的那一种。
温柔贤惠的人夫感哪里都好,就是男友加班过于积极,偶尔晚上工作量没完成早上还要继续,菜鸡死宅体质的小领导虽然不介意加班,但稍微也还是有点吃不消。
两人不久之前新选中的大平层看起来贵,实际也真的很贵,但是对比她新工作的薪资和之前两套本子最后的结算收入,最后落实下来其实也没有特别吃力的感觉……
许白鱼想想,拿着市中心的房产证和父母对话好像的确可以底气更足一些,但是言殊肯定意义不止如此。
“好吧,的确有点额外的意思,因为国内不结婚有孩子的话,好像一般不会愿意给男性做结扎手术,”言殊目光坦然,大大方方地开口解释:“但也没必要因为这种理由找同时帮忙,到处找医院怪麻烦的,想着去国外的时候顺便做了吧。”
许白鱼一愣。
“你爸妈肯定知道你的意思,特别是不想结婚,也不想要孩子这一部分。”言殊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蹭蹭她的脸颊,补充道:“聘礼反正是给不出去了,房子是你的,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但如果要让你的父母对我放心,我想了想,好像也就只有结扎手术的单子能让他们安心一点了吧?”
许白鱼摸摸他的脸,忧心道:“我还真没了解过这个,有没有什么特殊影响啊……”
言殊说:“就目前来看好处更多一点的样子,首先就是这个后期的省钱省事……”
许白鱼:“……”
许白鱼面无表情去扯他的耳朵。
言殊嗷嗷叫两声,严肃道:“术后至少半个月不能加班,算吗?算吧,我感觉这应该是挺严重的问题了,不过领导完全可以放心,可以补回来的。”
许白鱼说:“这说不定也可以说是个好事情,你的领导是个好领导,暂时不需要在这方面补回来加班……”
言殊挑眉,似笑非笑的手指已经在勾着她的睡衣边:“反正也不用领导给加班费嘛,那……先提前调休一下?”
“不要乱用词——”许白鱼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跑出去,又羞又恼地叫唤起来,“手,手啊!拿出去!”
两个人纠结吵闹需不需要提前调休的功夫,卫绍之很快也跟着发来信息,询问她有关出国的问题。
*
这倒算是许白鱼的意料之中,言殊不太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松开手放人,她沉思一会,单独坐到一边,回复。
对方彬彬有礼的询问她准备去哪里,许白鱼没有过多迟疑,很大方的告诉他说,想要去看某个牌子的婚纱展。
“是他陪你去吗?”
他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却又好像早就清楚了答案,最后一点执拗压着全部的冷静,非要在她这里寻求一个近乎残忍地真相。
“是。”许白鱼没什么犹豫的回答,“我想看看婚纱,他就陪我去啦。”
卫绍之沉思片刻,慢慢地回:“其实完全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可以直接把设计师帮你请来,这样你觉得会不会更方便些……”
许白鱼察觉到这人的言外之意,回的依然很快:“我没要那么多啦,不太适合的,因为我只是想挑两件漂亮裙子,而这个裙子的款式风格正好是婚纱,就这样。”
她不需要婚礼,不需要更多承诺,她只是想要现在触手可及的一点快乐,不带负担的轻松愉快。
所以,婚纱也没有更多含义,仅仅只是几条漂亮的裙子。
卫绍之停顿了一会,没有立刻回复。
……“那的确不太适合。”他说。
电话对面的表情,她现在已经有点想象不出来了。
沉默了好久后,卫绍之才说:“因为我觉得婚纱只能出现在一种场合下,我也会更加期待在那种场合里,看到我想看的那个人穿婚纱。”
有仪式感是好事情,许白鱼想。
但是你的仪式感莫挨老子。
果不其然,他又问,显然还有点不死心的意思:“这种事情,他不介意吗?”
“他和我想的一样,”许白鱼回答,“他好传统的性子啦,对欧风大裙子不习惯,所以对他来说那也只是几条恰叫做‘婚纱’的漂亮大裙子而已。”
婚礼她现在都没兴趣了……感觉本质和请人来看耍猴差不多,反正父母也不差她来帮忙回收份子钱,有那个备用资金不如给许二狗屯猫罐头。
“令人遗憾。”
卫绍之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上,最后和她说:“那,祝你可以在那里玩的开心。”
他没有舍得写祝你幸福,也没写其他更冒昧的东西,但开心对她来说更好些,所以也就先这样吧。
“好的,谢谢~”
许白鱼回复完这一条后从手机上抬起脑袋,第一眼就看到男朋友单手托腮盯着自己的表情,表情幽怨,开口说话时也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撬墙角的暂时放弃了哈?”
许白鱼:“……”
她摆出一脸深情模样,凑过去勾着男朋友的脖子,讨好的在他脸上蹭蹭亲亲,“不要怕啦,你的墙角还是很牢固的,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跑掉的啦。”
言殊幽幽道:“那可不一定,毕竟许白鱼女士是个会自己量身定制完美伴侣的类型,要是某一天言某人年老色衰,主子从此对我色衰爱弛,那我也的确是无话可说……”
“怎么会呢,”许白鱼再接再厉地直接坐在他的腿上,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深情款款的和他说:“超爱你的,肯定不会的啦。”
说完生怕他不信,许白鱼又紧跟着在他脸上撒娇地蹭了蹭,只不过没两下女孩就收回了脑袋。
言殊没刮胡子,下巴上一层粗硬胡茬,贴贴的时候像是被强制做去角质。
她面皮薄,蹭两下就容易红起来,蠕动着要从他怀里扭出去。
言殊见状,立刻捧着她的脸重新凑过去,在女友惊恐的尖叫声中用下巴胡茬硬生生蹭红了她的小半张脸,这才心满意足地亲亲她柔软的耳廓,重新严严实实地把她搂在怀里。
“唉……”言殊唇角到底还是有点压不住上翘的弧度,两只手臂勾着她向下贴近,凑过去和她交换了一个柔软的亲吻,“真不想在这种场合因为这种理由听到你说爱我。”
“没关系哦。”
他的造物主很慷慨的表示,她的身上染着他的气味,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晚上和他分享了体温,呼吸,亲吻。
许白鱼带着点报复心理咬了他的脖子和下巴,又亲亲他的嘴角,说:“明天早上也可以说爱你的。”
言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后天呢,”他笑着问,“后天早上,大后天的早上,还有更久以后……你也会和我说这个么?”
“会哦。”
造物主抚摸着他眉眼的轮廓,笑着回答。
“因为一生好像也没有很长,拿来爱你也可以的。”
言殊便想,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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