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使然,韩榆素来浅眠。


    也就前两日身体不适,才睡得略沉些。


    睡梦中,他好几次听见凄厉的惨叫,好似命不久矣。


    耳畔是韩兰芸不满的抱怨,韩榆竭力睁开一条缝,试图寻找爹娘的踪影。


    寻找无果后,料想应该去了正屋,便翻个身说:“把头蒙起来,就听不见了。”


    三姐妹如法炮制,果真有效。


    嘴里说两句胡话,又睡死了。


    韩榆挠了挠脸,刚要滑进被子里,隔壁又炸起一声。


    许是太过聒噪,吵醒了邻居家的狗,那狗开始汪汪叫。


    韩榆整个人躲进被子里,蜷成很小一只。


    又不是什么毒蛇,咬一口而已,又死不了,作甚叫个不停?


    再扣印象分!


    目前负二百!


    .......


    有被褥遮挡,韩榆一觉好眠。


    他是被窸窣的穿衣声吵醒的。


    韩兰铃套上露着破旧棉絮的袄子,转头露出笑靥:“榆哥儿醒了?可是被我们闹醒的?”


    韩榆摇摇头,屋里还是不见爹娘的身影,遂问道:“爹娘呢?”


    “爹和大伯三叔还守在正屋,娘去灶房熬药了。”


    韩榆面露疑惑,没毒的蛇喝什么药?


    韩兰玥小声说:“娘说那几条蛇里有一条毒蛇,恰好是那条毒蛇咬了奶,幸好关大夫来得及时,否则......”


    韩兰芸穿上不合脚的破布鞋,在地上蹦跶两下:“要是奶没了该多好。”


    韩榆:“......”


    那可不行。


    齐大妮可以死,但不能是最近几年。


    根据大越律法,祖父祖母离世,孙辈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得报名科考。


    一经发现,将从重处置,褫夺科考的权利。


    韩榆可不希望因为齐大妮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影响到韩松参加县试。


    “甭瞎说,万一被人听见了,你有几层皮?”韩兰铃拍了下韩兰芸的后脑勺,催促道,“赶紧出来,咱们还有两盆衣裳要洗,须得在太阳出来前晾出去。”


    韩兰芸噘嘴:“为啥不是三婶洗?”


    娘熬药,大伯娘做饭,她们姐妹也有活儿要做,凭什么就三婶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


    此言一出,满室沉默。


    半晌,韩兰铃开口:“你若不想去,就我跟玥姐儿去,你在屋里陪榆哥儿。”


    韩兰芸看看姐姐,再看看韩榆,咬着嘴唇嗫嚅道:“谁说我不去,走吧!”


    那么多衣裳,她可舍不得两个姐姐独自洗完,那该多累人。


    绣芳姐说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干得快。


    韩兰铃很是欣慰,给韩榆掖了掖被角,领着妹妹们出去了。


    韩榆仰头看房梁上的蛛网,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默然良久,召唤出小白:“是你召来的毒蛇?”


    小白作为伴生植物的强者,可复制某些植物的能力,吸引虫蛇算一个。


    小白人性化地点了点叶片,抵在韩榆指腹上。


    她欺负主人,该死。


    小白虽战斗力强,却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商,恩怨对错在它的眼中都分外鲜明。


    韩榆无法,只得耐心将自己的顾虑解释给它听。


    末了又说:“现在不行,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但还是谢谢小白,这样护着我。”


    小白扭了扭茎叶,咻一下消失不见。


    显然害羞了。


    韩榆轻笑,弯起眼尾。


    有一说一,这位关大夫当真是医术了得,蛇毒可不是谁都能治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手在民间罢。


    韩榆若有所思,又在炕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起身。


    依旧是昨日那几件衣裳,外加一件不合身的袄子。


    韩榆一件件裹上,迈着不是太稳健的步伐,开门出去。


    齐大妮嚎了一夜,刚睡下不久。


    韩发也吓得不轻,不敢再待在正屋,就在堂屋用两张条凳拼起来,勉强小憩片刻。


    韩榆注意到他下眼睑的青黑,却一点也不同情。


    齐大妮是明着坏,这人就是暗着坏。


    只顾自己,对大房二房的遭遇视而不见,甚至隐隐纵容齐大妮兴风作浪。


    这让韩榆怀疑,难道大伯和爹不是他儿子?


    可他们的五官分别遗传了韩发和齐大妮的某个部分,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这对老夫妻脑子不好使。


    不要家和万事兴,偏要兄弟反目才甘心?


    “呦,榆哥儿今天起得挺早,愣在这干啥?”


    头顶响起尖细的嗓音,韩榆抬头,眼神定在黄秀兰的花袄子上。


    黄秀兰见韩榆呆愣愣不吱声,颇看不上眼,故意炫耀道:“榆哥儿,知道你三哥四哥在做什么吗?”


    韩榆捏了捏灰扑扑的袄子,摇头。


    黄秀兰指了指东屋:“你三叔在教他们识字呢。”


    她刻意加重了“识字”二字,一边暗觑韩榆的反应。


    就韩宏晔那个憨子,大字不识一个,肯定教不了韩榆识字。


    最好韩榆闹上一闹,闹得二房鸡犬不宁......


    “哦。”


    黄秀兰愣住:“哦?”


    韩榆抿嘴,唇齿间呵出雾气。


    二十多岁耳朵就不好使了,老了怎么办。


    黄秀兰没想到韩榆会是这样的反应,等她回过神,韩榆已经老僧入定般坐在墙角的小木凳上。


    黄秀兰:“.......”


    指甲掐进肉里,她硬是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上前低声说:“榆哥儿晓得不,你能去私塾,都是因为我跟你三叔,你可要记得我们的好。”


    她和韩宏庆一致认为,公爹让韩榆读书,是对二房的补偿。


    先把韩榆这个小崽子哄得偏向三房,再让他长歪,长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只要韩榆过得很惨,她就能......


    黄秀兰不知想到什么,兴奋得手指都在颤抖。


    “不过可惜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银两给你买书买笔墨了,你二哥书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书,可值不少钱呢。”


    “但凡你比你二哥早一个月读书,也不至于啥东西都被他占了去。”


    一个木头呆子,三棍子打不一个屁,想来最是好哄。


    黄秀兰早就看不惯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几个大的她奈何不了,小的还是可以的。


    最好韩榆和韩松打起来,韩松把韩榆打出个什么好歹,自己也不能继续读书。


    韩家只需要夫君一个读书人,其他人都不配。


    黄秀兰阴暗地想着,却见韩榆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后背靠在墙上,眯着眼要睡不睡。


    黄秀兰:“......”


    她不生气。


    一点都不生气。


    她可是未来官夫人,作何跟一个傻子计较。


    黄秀兰深呼吸,目光落在韩榆额头的伤口上。


    左右目的已经达成,以后日子还长呢。


    黄秀兰眼里闪着诡谲的光,咬着牙走开了。


    黄秀兰一走,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韩榆摊开手,白色的小花迎着日光,肆意舒展着花瓣。


    .......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苗翠云从灶塘后探出头,问门口的萧水容。


    萧水容回到灶台,查看瓦罐里的药汁,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看榆哥儿。”


    苗翠云用火叉挑了下木柴,想到昨天早上的事。


    她可不是韩宏昊,公爹说什么都信。


    思来想去,多半是榆哥儿进山真的跟婆母有关。


    只有这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才好解释。


    苗翠云想问萧水容更细致的过程,终究还是没问,只是更加怜惜韩榆。


    “橱柜里还有些红薯干,你拿去给榆哥儿吃吧。”


    萧水容估摸着鸡蛋也快蒸好了,并未推拒,拿了几根红薯干送给韩榆。


    韩榆两只手捧着红薯干,光线照进他的瞳孔里,清澈透亮:“谢谢娘。”


    萧水容心口发软:“先吃,吃完了还有鸡蛋。”


    韩榆笑着应好。


    萧水容前脚刚走,面前就又出现两个人。


    韩椿叉着腰,脸颊上的肉随着他嘴巴的张合抖动着:“臭老鼠!偷东西!”


    韩柏伸手就抢:“给我!”


    其实他们不喜欢吃干巴巴的红薯干,更喜欢软软糯糯的点心。


    但谁让他们不喜欢韩榆。


    娘说了,韩家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红薯干也不例外。


    活了五年多,韩榆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语文老爷爷口中的熊孩子。


    正欲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余光瞥见韩松从外面回来。


    扬起的手打了个转,韩榆借着视角盲区,拉着韩椿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啊!”


    韩榆惊呼一声,软趴趴摔倒。


    红薯干撒了一地。


    韩松循声看过来,阳光暖不了他清冷的眉目。


    韩榆扑腾了下,试图爬起来,却失败了。


    他趴在地上,眼里含着两包泪,瘪嘴语带哽咽:“二哥,我、我不疼的。”


    韩松:“......”


    韩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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