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温晚这边茶言茶语说完,何嬷嬷出乎意料的没有坚持。
这样的大事,前院本身就会知道,说不定,已经有人去园子了。
而没了一个有孕的格格,万岁爷怎么也会让爷回来看看的。
这边不去特意告知,也不影响结果。
她陪着温晚换了身素衣,两把头上也只戴了一朵绒花,手串也去了。
温晚亲手摘下了那枚翡翠戒指。
递给了何嬷嬷:“嬷嬷,这枚戒指,不同于别个。”
“你当还给王爷。”
“改改,还能戴的。”
何嬷嬷差点就哭了,主儿莫不是觉得自己有去无回?
“主儿,咱们身正,是小人作祟!嫉妒主儿的盛宠罢了,福晋这会儿是没有功夫,小阿哥早产落地要人操持,富察格格的丧事也要人操持,这大雨又刚停,府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漏水的地儿,若是要紧的地儿漏了水,福晋也要操持。”
“所以一时半会没有处理,等福晋忙完了,自然就理清楚了。”
“说到底,这事儿的根源在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只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太监,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府里封了已经好几天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找一个大活人,那是易如反掌!”
“谁说什么都出去不去的,我那河灯出去了,便找不到了呢!”温晚似乎是下意识的反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何嬷嬷已经想到了园子里的那条水路!
大雨!府里必然放水!
若是那个小太监已经被灭口,从水路不就出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个尸体!就能证明她们的清白!
不不,甚至尸体都不必有!
府里人是有定数的!缺了一个,立刻就能核对出来!
活着反而不容易找!
死了却太容易了!
何嬷嬷已经期待小太监能被灭口了!
“说起来,我河灯还许了愿的。”
“不过都是些琐事。”温晚又笑笑。
“嬷嬷,我心中坦荡,没什么可急的,你也莫急,若福晋传人,自有我去对峙。”
“若真有什么,你们只管保自己就好,低头折腰痛哭流涕,也不是错处,更不丢人。”
“活着就好。”
何嬷嬷咬牙:“主儿通透,既如此,若真的百口莫辩,主儿哭一哭,也就——”
温晚摇头:“心中无愧,岂能折腰。”
果然。
心存死志,才不肯自救。
何嬷嬷落了泪。
主儿这才入府几日,好日子还没开始呢!就被人这么算计!
到底是她没用,疏忽大意,掉以轻心,没想到一个亲王府的后宅竟能这么血雨腥风,也没想到爷只是几日没回来,就有人出手了,她原以为怎么也要几日先有个出头鸟试探一二的…
所以,怎么能让主儿承担呢?
那不能够!
她偷偷抹掉眼泪:“主儿,奴婢听您的。”
“主儿不如先歇歇,养好精神。”
“也好。”温晚点头。
“是有些困了。”她的神态看起来是一点都不气也不急。
何嬷嬷心中又是一痛。
温晚到炕上,合衣半躺,怀里依旧抱了个软枕,何嬷嬷给她盖了层帛被。
然后带着春然含珠退出去了。
示意含珠关好门,她们也没敢走远,就在廊下往书房那头走了走。
在角落里站住,含珠着急的先道:“嬷嬷!得去前院说一声啊!”
“若是福晋——”
“这么大的事儿,前院说不定比咱们知道的都早。”何嬷嬷面色冷静的道。
“哭什么!让人见了,还以为咱们多没用呢!”
含珠把哭声咽了回去。
春然比含珠冷静:“嬷嬷,能否将事儿从头告知,若是福晋拿人,我们也都心中有数。”
“我长话短说。”何嬷嬷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也已经十分清晰。
“先是一个脸生的太监来传话,说是苏格格那里难产,要参,这事儿你们方才都知道,事关王爷子嗣,我们不能不给!”
“如今想来,幸而不放心那个小太监,许多亲自带着参去了!不然,那小太监带着参一起失踪,就真的说不清了!”
“而参一带走,富察格格那边就来人要,恐怕那时候,富察格格就已经回天乏术!”
“这是掐着时辰来的!”
“可我们已经没有参了。”
“若苏格格那里用上了也罢,可你们也听到了,许多拿着参刚到,苏格格就已经生了!”
“苏格格根本没有难产!也没有要参!”
“与此同时,富察格格却因为没有参而去了!”
“咱们就这么成了故意见死不救!”
“富察格格不好,跟苏格格早产!都不是人为!这场持续了几个时辰的大雨更是天时!人力所不能左右!”
“所以人家这局,完完全全就是借了所有能借的天时地利!没有浪费一点儿!”
“真是好毒好快的心思!”
“后宅竟有这样的主儿!上战场恐怕都使得了!”何嬷嬷脸沉如墨。
“嬷嬷,那我们可还有什么法子自证?”
“何需自证。”
“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一面之词,她们也没有证据能落实咱们见死不救这个污名!”
“咱们可是出了三个人去回话!”
“且认真推敲起来,这样的大雨里,咱们主儿如何知道富察格格真的不好了?又如何知道苏格格早产,巴巴的拿着参去?主儿刚进府,跟富察格格无冤无仇,何苦如此费劲又明晃晃的见死不救?”
“福晋明辨是非,是不会因为那边的一面之词就定咱们主儿的罪的,也就是问问话,你们不必紧张。说清楚就是了。”
“爷知道了,说不得也能回来。”
“富察格格怀着爷的骨肉呢!”何嬷嬷一叹。
“可凭白被污蔑,就算不治罪,也给咱们主儿身上沾了泥!太气人了!”含珠忍不住轻轻跺脚。
“嬷嬷,就没有法子么?主儿这样子,实在经不住——”春然道。
“只能等爷找出那个失踪的小太监了。”
“但在此之前,我们不要自乱阵脚,被扣了三个人,我们人手不多了,更得好好守着院子!别让人钻了空子,再想出什么后招!”何嬷嬷强调。
“嬷嬷放心。”
“我这就各屋子都看看去!”含珠道。
“我与你去,春然陪着主儿。”
“是!”春然点头。
三人对视一眼,就匆匆散了。
第42章
正院。
福晋脸色不好的坐在正厅。
下方一溜的椅子,此时皆空着的。
绿竹给她倒了杯热茶,福晋方回神。
“各处可有动静?”
“都没有异样。”
“按您的吩咐,也已经在传话下去了,每个院子都不得再出入。”
“富察格格那里的人,包括大夫,也都扣住了,全是咱们这里的人在那边。”
“福晋,可要先让那个许多,去各院认认脸?”
“先不用。”
“你让人去把每个院子都锁住,园子里的也要汇到一个院子里锁住!”
“任何人不得出入行走!”
“等爷回来再定夺!”
“是!”绿竹快步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回话:“前院的人已经按福晋的话去做了。”
这里已经人手不够,好在前院还有点人可用。
“福晋,您心中可有眉目?”绿竹低声问。
福晋点头,又缓缓摇头。
“知道了来龙去脉。”
“有人用了一招连环计。”
“用苏氏早产,骗走了蔚兰苑的人参,然后紧跟着,富察格格命悬一线的时辰,也去讨参。蔚兰苑只有一根参,整只带去了苏氏那里。如何给的出?”
“于是富察格格不治而亡,说是因无参可用。”
“而与此同时,苏氏平安生子,根本用不到参,恰好落实了蔚兰苑见死不救。”
“蔚兰苑若不是宫人谨慎,自己带了参跑过来先来了咱们院子,又去了苏氏那里,还派了两拨人,一拨带着富察格格的人去苏氏那里讨参,另一拨去回了乌拉那拉氏的话,安排的很周全,所以才让这事儿不至于被结结实实的扣在头上去。”
“但若找不到那个小太监,这事儿就算存了疑影儿,这点儿血腥子就得在钮祜禄温晚的身上沾一辈子。”
绿竹点头,接了一句:“奴婢也细想过,那样的大雨里,被这么算计,蔚兰苑的宫人已经足够谨慎周全了。”
“这个连环计是完完全全冲着蔚兰苑去的,且是临时起意。毕竟苏氏早产,富察格格大出血,都是意外,这场大雨更是无法估算的。”福晋一叹。
“来龙去脉谁都能看清,只是,却看不出是谁的手段。”
“能将种种意外利用到极致,背后之人心思之狠,实在让人惊心!这样的人还能躲藏的好好的,让咱们抓不到一点儿马脚!”
“这么一想,你可有后背发凉?”福晋声音变冷。
绿竹点头:“岂止发凉!以后都不得安心,只想着要防着!”
“不过,恐怕有不少主儿想不到这一层,只等着看蔚兰苑的笑话呢!”
其实绿竹自己也想过,查是肯定会查,但若查不出来就好了,蔚兰苑沾了血腥子,以后位份上就没大指望了。
但福晋这么一说,她立刻明白过来。
还是要查出来,不然,养大了幕后之人的心,下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剑指福晋?!
福晋喝了口茶,看了眼时辰:“爷快回来了。”
“给我换身衣服罢。”
福晋还穿着去苏氏那里的衣裳,如今富察格格去了,虽正妻不妨碍什么,但也不好太艳。
换了身蓝色的,几乎没什么绣花的衣裳,福晋又坐了回去。
就这么等着弘历回来。
绿竹没说错的是,的确有几个院子,此刻正因为蔚兰苑的遭遇而欢喜。
包括玉锦阁。
“主儿,蔚兰苑这次可是说不清了。”秀珠看着神清气爽的高氏笑道。
“可到底也没有证据确凿,福晋也没有传钮祜禄氏对峙,可见是要等爷回来主持。”高氏撇了撇嘴,冷哼。
“爷纵然想偏心,但这事儿粘上了,就不好洗,公道自在人心。钮祜禄氏以后想要如何,都会被人诟病。”
“如今不方便,过了这些日子,给我阿玛透个话。”
外头知道了这事儿,钮祜禄氏才算完了。
“给苏氏的贺礼备了么?”
“她才真是好福气。”
“早产却十分平安,还生了阿哥。”
“呵!听说三阿哥是个胖娃娃呢!”高氏咬牙,十分羡慕。
“主儿,您才是有大福气的,您心中不痛快的,这才几日,就成了昨日黄花。”
“奴婢觉得,主儿定能很快就双喜临门!”
除了温晚这个心腹大患,算是一喜。
另一喜,便是子嗣。
“三阿哥生的不巧儿,富察格格的祭日呢,还同时没了一个孩子。”
“爷心中定然心疼那个孩子,奴婢觉得,若过一阵子再得一个喜信儿,爷当十分欣慰!”
秀珠这么一说,高氏嘴角压都压不住了,只觉得自己确实运气不错。
“不过,你说这连环计,是哪个的手段?是有些厉害。”
秀珠摇头:“奴婢愚钝,猜不出来。”
“若富察格格不去,定就是她做的,可她…哎…”
“你说今儿才见了一面…”高氏拍了拍心口,到底是一个大活人没了,还是让人心有余悸的。
“富察格格福薄,也怨不得旁人。”秀珠道。
“不过,主儿,若真是富察格格自己安排的呢?听说她也是挣扎了两个时辰才——也是有时间安排一二的…”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高氏蹙眉,直觉不太可能。
“奴婢记起来了,蔚兰苑有只好参这事儿,您在金格格眼前透过一次…”
“那时候钮祜禄格格还没入府呢!”
秀珠这么一说,高氏也想起来了。
“是提过一次,偏她显摆那点子燕窝。”高氏冷哼。
“难道是金氏透给她了?还是今儿是被金氏挑唆的?所以布局,只是没想到自己命也搭进去了?”
“若真是,只希望她做的谨慎些,那个小太监别被认出来。”秀珠低声道。
“她向来不谨慎!”高氏摇头。
倒没有露出以往鄙视的神情来。
“我还是觉得并非是她。”
“至少还得有个帮手。不然后面怎么收尾?”
“那自然是金格格,她俩这些日子走的颇近…”秀珠更加小声。
“有三分可能。”
“先不管是谁做的,你让人盯着,若有机会,小太监的事儿上,要帮上一二!”高氏小声道。
“奴婢明白!”
她们主仆经营多年,高氏又不缺银子,后院也是安插了那么两个得用的人的。
这边想着给幕后之人助攻,苏格格那里,却在想着怎么给温晚洗白。
苏格格已经从昏睡中醒来,还看了孩子。
一脸满足的舒了口气。
然后就示意先抱走孩子。
“主儿,您先用点汤。”彩柳给苏格格为了点热汤。
“加了参?”苏氏道。
“是!给主儿补元气!”
“蔚兰苑那边如何了?”
“锁了,不只蔚兰苑,咱们这里也锁了,只等着爷回来处置了。”
“你把事情再给我仔细说一遍。”
苏氏只知道许多送了参,那时候福晋还没走,孩子已经落地,而福晋扣押了许多后,彩柳便告知了苏氏,苏氏没来得及细想,就陷入了昏睡。
彩柳把事儿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我生子之前,福晋未来之前。”
“太过疼痛,有些昏沉,兴许真的派了人去取参,是叫的小夏子,你说是不是?”苏氏缓缓道。
彩柳都懵了!
“主儿?!”
“您是要…”
“主儿!您管蔚兰苑做什么呢?!”
“您若认了这事儿!那咱们三阿哥可怎么办?”
本来就因为生在这样的日子,就不太好了,若是富察格格的死是因为三阿哥,那就更——
“本就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坏不成?”苏格格笑笑。
“其实,这样三阿哥兴许才能平安长大。”
相比较儿子以后有没有出息,苏格格目前更怕的是儿子养不住。
皇家这样的事儿太多了。
“那也不可啊!”彩柳差点哭了。
“爷这就回来了,定能还钮祜禄格格清白!”
“主儿!您就安心养身子!您好了,三阿哥才能好啊!”
苏格格笑了笑:“万一那个小太监真的找不到了呢?”
“总要留条后路。”
“你一会儿守好门户,就说我仍昏睡不醒。”
“爷未回来之前,莫要让人知道我醒了。”
彩柳不情不愿的点头。
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还得让大夫诊脉才是,主儿莫不是生孩子生的糊涂了?!
另一边金氏那里。
门窗紧闭。
金氏已经独自坐了很久。
自从知道富察格格没了,她就这么呆坐着了。
她表情倒还好,并没有什么惊恐,只是微微蹙眉,掩住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富察格格上午让人给她送了东西。
她懂她的意思。
不过是急了,想借她的手一用。
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她是要先见着好处的。
不过也打算借着对方的示好,多去坐坐,毕竟富察格格有孕,爷总会去看她,到时候…
因着这个想法,当富察格格那边来人说,她不大好时——她只当她半真半假,最多孩子保不住,可若保不住,痛的也只有富察格格自己,就是福晋,也不愿意她再添个阿哥罢。故而,趁机提了一句:听说好参可以吊命。
蔚兰苑好东西不少,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她这里是没有的。
金氏捂住心口。
她说的这句话,恐怕会要了她半条命去!
富察格格竟然一尸两命!
还闹出了骗参之事!
蔚兰苑被扯了进去,爷当然要把人捞出来。
自己的那句话,若是被爷知道了…
幕后之人若能查出来那她自然无事,若是查不出来…
她会不会被当成替死鬼?!
不会的!不会的!
金氏摇头,安慰自己。
自己怎么也是正经选秀被赐进来的格格,父亲也是有官职的!
不可能就这么没凭没据的被诬陷。
可钮祜禄氏,不也是硬生生被扯了进来?
若是幕后之人已经准备好了后招呢?
能做出这样事儿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找个替死鬼?
金氏越想越坐不住。
可眼下也只能坐着。
第43章
弘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吴书来小跑着给他撑伞,后面的侍卫太监们都跟着大步而行。
他直接去了福晋那里。
福晋听到消息,深吸了口气,轻轻呼出。
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弘历一进门,她就行礼:“爷。”
弘历坐下,才道:“起来吧。”
他头一回没有扶起她。
福晋顾不上这种细节,起身后,直接道:“爷,臣妾已经让人锁了所有的院子。”
“咱们府里人是有数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查,一定能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给找出来。”
弘历抬眼:“你倒是信,真有那么个太监?”
“如此拙劣的手段,臣妾除非眼盲心盲才能看不出。”
“你处事向来公正。”弘历道。
“可未免太过宽和,才纵了那些人的歹毒心思。”
福晋只能再次行礼:“是臣妾失察。”
弘历这回倒亲手把她拉了起来:“人心隔肚皮,也不尽是你的错。”
敲一句,又哄一句。
富察福晋同他少年夫妻,可此刻也不知道,弘历真正的心思。
他究竟有几分不满?
“臣妾无能,苦思冥想,竟不知是谁生了这样的心思!”福晋道。
“凡事做了,就有痕迹。”弘历似乎并不着急。
“富察格格,丧仪,就按侧福晋的礼制罢。”
“是!”
让她顾着丧仪,那就是彻查的事儿不用她了。
如此最好。
“我去苏氏那里看看。”弘历起身。
“夜深,又下了雨,你不必亲自去操持,让人布置了灵堂就是,让永璜去为他额娘守一守罢。”
“是。”
“只是大阿哥年幼,爷若得空,能亲自宽慰他一二最好。”
“嗯。”
“苏氏生子,你也得分心照应,实在辛苦。”
“今儿刚得的燕窝,我让高玉尽数给你送来,你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多谢爷。”
弘历这样体贴,福晋心中却有些生不出感动了。
先提了苏氏的三阿哥,就是把这两个的安危也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然后再给燕窝。
倒像是俸禄似的。
既是俸禄,那还能有几分情谊呢?
福晋看着弘历的背影,有些怔忪的想,自己是何时生了这样挣扎的想法的?
大概是见到他提起温晚时,那眼角眉梢的情意吧?
终究是有了对比,让人不得不清醒。
弘历出了正院就去了苏格格那里,在岔路口,吴书来敏锐的发现,他其实停了一瞬。
然后克制住了。
往右是苏格格那里的方向,往左有蔚兰苑。
一路都静的很,一个人影都没有,吴书来把呼吸收的一轻再轻。
苏格格院子外头上了锁,守门的看到弘历,立刻就开了锁,然后才跪地行礼。
吴书来示意李玉去开门,自己仍撑着伞。
院子里也没有人,屋门关着,李玉轻轻推开一扇,把正在打瞌睡的彩柳吓了一跳。
“爷吉祥。”她赶紧行礼。
弘历进来,也没看她,只往里走:“关门。”
“你主子如何了?”
“回爷,主子一切安好。”
“三阿哥呢?”
“在西稍间,乳母正喂奶。”
弘历没再问了,竟是先去里面看了苏格格。
苏格格已经醒了,听到声音,侧过身来。
“爷。”
“妾失礼了。”
“说什么傻话。”弘历一笑。
李玉已经搬了凳子过去,弘历坐下,看了看苏格格的脸色,有些疲惫,却也还算红润。
“你辛苦了。”
“有爷这句话的,就没有辛苦。”
“爷见过孩子了么?”
“孩子在西间。”
“先进来看看你是不是安好。”
苏格格笑了,十分满足:“谢爷惦记。”
“彩柳,你去看看,乳母喂好了么?喂好了再抱过来。”
“是!”彩柳出去了。
内室就剩了弘历跟苏格格。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爷,妾想了个法子。”
“妾生孩子,痛的很,脑子昏沉,说过的话,记错了也是有的。”
弘历懂了,拍了拍她的手。
“若这样,还怎么找那个小太监出来。”
“若找不出来,这后宅就永无宁日。”
“我怎么能让这样心思歹毒的人同你们一处?”
苏格格微微低头:“爷说的是。”
“你是关心则乱。”
“也只有你能替我这样护着她了!”
弘历语气温柔,显然很满意她对温晚的上心。
“你安心养身子,不必再操心了。”
“好。”
“今儿内务府进上的东西,皇阿玛皆赏了我,有一盒雪蛤,你如今用正好,我让人都给你送来。”
“好。”苏格格柔柔的看着他,十分满足。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拉了拉小手。
彩柳才姗姗来迟:“三阿哥给爷请安。”
“进来吧。”
彩柳这才绕过小屏风过来,身后跟着乳母抱着三阿哥。
乳母行礼后,就把三阿哥抱给弘历看。
“嗯,同永琏出生时有两分相像。”
像嫡子,大概是弘历自认为给出的极高评价了。
说着还试着逗弄了两下,可惜三阿哥吃饱喝足已经睡了,对头顶晃悠的手指头根本做不出反应。
苏格格笑了笑:“可是睡了?”
“嗯。”弘历收回手。
“抱回去罢,好好照看!”
“是!”彩柳就带着乳母行礼出去了。
“我这里到底是刚生产过,爷还是别呆久了。”
“这个时辰了,爷该用晚膳了,温晚妹妹遭了这样的飞来横祸,想必也是无心饮食,爷不如去看看?”
台阶给了,弘历顺势点头起身。
“我在这里也让你不得安养,你好好歇歇,明儿我还来看你。”
“好。”苏格格笑。
弘历给她掖了掖被角,方转身离开。
苏格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重新躺平。
弘历这次就直奔蔚兰苑了。
吴书来有心问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寻人,以防再出什么茬子。
可弘历脚步匆匆,显然急的很,又下着雨,一开口,雨水再灌进嘴里…他只能把话先咽了回去。
到了蔚兰苑,弘历看着仅有的两个小太监,还有廊下没有点起的灯笼,皱了皱眉。
吴书来立刻挥手,让后头的人去点灯笼。
然后给了李玉一个眼神。
李玉看懂了,代替他,站到了弘历身后,跟了进去。
何嬷嬷三个在外间行礼。
“你们格格呢?”
“回爷,格格睡了。”
“睡了?”
这个时辰睡觉,定然是吓着了。
弘历目露担心,但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坐在了外间。
“说说罢。”
何嬷嬷上前跪下,把事儿具具体体的又说了一遍。
待她说完,弘历点了点头。
李玉示意后头跟着跪着的含珠去上茶。
含珠赶紧退了出去。
她还没泡了茶来,吴书来先进来了。
弘历看了他一眼。“晚膳先备着就是了。”
“是!”
弘历起身,要往里走,吴书来又是一个眼神,李玉便停下了,示意何嬷嬷和春然同他出去。
而吴书来陪着弘历进去了,片刻,他也出来了。
“嬷嬷,借一步说话。”
他这么一说,李玉就懂了,自己去门口守着了。
留吴书来同何嬷嬷站在角落。
何嬷嬷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不厌其烦的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吴书来又抠了几个问题仔细问了。
何嬷嬷一一回了,方道:“吴大总管,您该问问我们这儿的许公公,要找那个杀千刀的,还得许公公辨认!”
“嬷嬷不是看到了?爷担心着呢?还顾不上那些阿猫阿狗呢!”吴书来指了指里头,叹气。
“爷顾不上,咱们也不能不管。”
“嬷嬷受累,跟我一块儿再琢磨琢磨吧?”
何嬷嬷也着急,也想着兴许吴书来看事儿角度不同,便极认真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哪怕同一个问题他问了数遍确认。
里面。
弘历绕过屏风,只见里头的床帘也已经放了下来。
他犹豫了。
虽想看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可又怕惊醒她。
如今她能睡着,是极好的事。
弘历看了片刻,还是克制了走近的心思。
正要转身,却见帘子被拉开一点缝隙。
随后是温晚的声音:“是您么?”
弘历立刻走过去,轻轻拨开帘子,只见温晚正怀抱屈膝坐着,长发包裹住半身,微微抬头看他。
那一眼,没有委屈,没有惊恐,也没有楚楚可怜。
什么都没有。
世间万物,都落不进这双眼里了。
方才吴书来带着颤抖的话重新回荡在弘历的耳边:“爷,含珠说,格格心存…心存死志…”
“并非因今日之事,而是,一直都是…”
这句话本来弘历是不愿相信的。
可温晚这样的眼神,他不得不信。
那是看破红尘,方外之人的眼神——虽然她还稚嫩,可精髓已经有了。
弘历有些无力,他不知道他还要给她什么,才能换她愿意眷恋这红尘一丝。
“您衣服湿了。”温晚在对视中开口。
她笑了笑:“您袖口那里,像是晕染出了一只小狗。”
“飞奔的小狗。”
弘历的情绪被拉了回来,他看着她的笑,再次生起了斗志。
还有什么比让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对自己心生爱恋,更能让人满足的?
“偷偷不睡的才是小狗。”弘历也笑了。
“我并未喝茶。”
“那便是喝了。”弘历无奈。
“我以为今晚是个不眠之夜。所以做了准备而已。”温晚有些得意。
“您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也想不谙世事,可现实总能教我做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举起小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有些无聊的叹了口气:“前几日也不觉得是在梦里,可只有梦醒,才知道哪个是现实。”
“该跟河灯许愿,若能一梦不醒——”
弘历捂住了她的嘴。
他不是没见过后宅争斗的,也知道不争不抢,日子就艰难些,那些奴才最会看碟下菜!
可没见过一言不合就死的。
被赐死的都能垂死挣扎再搏一搏呢!
狗斗殴都知道留得青山在,打不过就夹着尾巴先跑呢!
弘历看着被捂嘴又变得可怜巴巴的小人儿,怒其不争的气全都变成了心疼。
她说前几日不觉梦中,可见过的是欢喜的。
到底是自己没护她周全。
他松开手,看了眼自己袖口有些湿漉漉的衣裳,软声道:“我换身衣服,再来陪你说话。”
刚要走,又想起来晚膳。
“我让人伺候你穿衣服,不用梳头了,先把晚膳用了。”
“嗯。”温晚点头。
这会儿倒是听话。
弘历笑了笑,才离去。
不一会儿,含珠就进来了,垂头伺候温晚穿衣,一向话多的她,竟然没说话,收手的瞬间还无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那是春然刚编的温晚亲手给她戴上的。
像是心虚了。
按理含珠报温晚的举动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业务应该很熟练了。
这怎么还心虚上了呢?!
温晚急了,这可不行啊姑娘!
要坚定内心!
不能被我这点糖衣炮弹给打动就弃暗投明啊!
不然以后怎么给弘历播放信息?
含珠听不到她内心的呼唤,低头垂眼的扶她出去。
弘历已经换了衣服,快步过来牵她用晚膳。
又被换进来伺候的李玉瞧着眼皮直跳。
就几步路,东寝室到西稍间,这都得去接!是怕格格迷路?
这个糟心孩子,熬到弘历身边贴身伺候也就两年,这两年正是弘历忙着天下的时候,女色上倒不太顾得上,且每每回到后宅,都是各院小主热切体贴周到的单方面伺候。
所以他真没见识到弘历同哪个这样的腻歪。
晚膳依旧偏清淡,且到底富察格格刚去,虽然都是格格位分,更不用守孝,但也不好大鱼大肉。
小厨房已经知道温晚爱汤,所以足足三样汤。
零零总总十几道菜,含珠同李玉各自站在两边布菜,弘历倒不想用旁人给温晚布菜,只是这远一点的菜,总不能站起来给她挑吧,便只挑了跟前的几样给温晚。
温晚吃了两口,却又走神了。
弘历已经见怪不怪,索性端起她的碗,给她喂汤,勺子到了嘴边她才回神,吓了一跳,不过弘历早就有预判,一只手撑住了她的后背,没让她后仰而摔,前面的手也恰好拿来一点,等她惊讶过后才重新移到她的嘴边。
温晚下意识喝了,才要自己接过碗,被弘历制止。
“乖,就当喝药了。”
温晚只能被迫接受这份“爱”的折磨。
她也算自作自受。
好在弘历喂了汤,就没有再喂了。
可能这么夹菜也不好夹,总不能拿个碟子在温晚的下巴壳子下面接着菜汁吧?
温晚也没再走神,尽可能按照正常饭量的七分饱吃完了。
弘历没逼她多吃,只起身陪她从正间走到西间,又走回东间,反复走了三回,仍不往炕上坐,最后直接把她送回内室。
“现在可有睡意?”
温晚摇头:“瞧着天黑,其实时辰还早。”
“那也收拾了躺下罢。”
他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含珠进来了,伺候温晚重新换上寝衣然后洗漱。
就在温晚想弘历会在外间炕上歇下还是会去看看大阿哥时。
他竟然又回来了。
进了内室。
温晚已经洗漱好,含珠便行礼退了出去。
第44章
弘历手里拿着一本书。
后头跟着的李玉,搬了根凳子放在温晚的床边。
然后也退了出去。
温晚刚要从床上坐起来,就被弘历制止了。
“躺好了。”
“前几日你爱听这本书,我再给你读一段。”
“闭眼睛。”
温晚只能配合的闭上眼睛。
弘历果然读了起来。
只是那日一样的少年音里带了些倦意,还有一点点雨水般的凉意——他忙碌多日未歇一口气奔回来,且还失去了一个入府多年的格格和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弘历读了大概有两刻钟多一点。
然后停下,目光如有形,落在温晚的脸上。
温晚当然不可能睡着。
她睁开了眼睛。
弘历叹了口气,声音轻柔:“乖,闭眼,我再给你读一段。”
温晚侧过身,看着他,缓缓伸出了手。
弘历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没有握住,只是托着弘历的手,拉到自己跟前,轻轻呼了口气。
“不疼了。”
弘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差点忍不住将温晚拉起来,不过他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温晚摇头。
没有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
“我听着您疼。”
“哦,您是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直都会啊。”
温晚陷入疑惑,“我是一直都会吧?”
“我不记得了…”
“别想了。”弘历制止了她,怕她想不起,再惹的头疼。
“别想了。”他强调,这句带了几分后悔。
说好的,她不必想起从前。
“不准再想。”
温晚像是突然明白了,头在枕头上微微动了动,算是点头。
弘历心疼,怪自己大惊小怪,她就是她,有些本能的反应,相同的举动本就天经地义。
自己一惊一乍,惹的她又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去了。
可眼下也不能再解释,只能岔开她的思绪。
便道:“我给你放下帘子,再给你读半个时辰可好?”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他一点没有敷衍的读了。
温晚也硬生生挺着倦意,听了一个小时——她自不可能在他面前安然入睡。
倒也算是互相折磨了。
弘历读完就离开了,他没有确认温晚有没有入睡,算是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很快含珠进来放下了剩下的两道床幔。
温晚听着动静,尽管外头已经尽可能的轻手轻脚,她还是能听到响动的。
弘历没走,又留在了炕上。
温晚挑开一点床幔,模糊估计着外头的光亮程度,应该是加了两盏烛台,这意味着他至少要看折子到凌晨。
此时的弘历还是勤政的,他皇阿玛威严尚在,他也尚有一腔开创盛世之心。
后来他变得奢靡糊涂,独断专权,封闭自大,大概是因为活的太久了。
所以若是让他早点投胎再就业,兴许后世的命运就可以改变?
一道苏绣屏风之隔,硬生生放下对温晚的担心的弘历,正投入到国政之中——江中大水,当派能人去治水,一劳永逸才是。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晚自我催眠的睡前想法是让他早死早投胎的一百种方法…
第二日,温晚醒来,弘历已经离开了。
她一无所觉,因为他是特意去西间更衣收拾的。
然后早膳都没有用,就赶回了圆明园去。
吴书来被留下了。
他恭恭敬敬企图伺候温晚用早膳,何嬷嬷心里破口大骂他不要脸,面上不动声色的同含珠一人一边,伺候的密不透风。
吴书来只能笑眯眯的等着温晚放下筷子漱了口,才道:“格格,爷今儿有要紧的事,要去万岁爷面前回话,格格有事儿,吩咐奴才就行。”
温晚哪里敢用他。
只问了句:“富察格格那里可妥当了?我是否能去拜祭?”
去上三炷香总是规矩。
她这话也是问,自己作为当事人,有没有被禁足。
“富察格格的灵柩,已经移出去了。”吴书来回道。
富察格格身份不起眼,若不是养育了大阿哥,那连院子设一日灵堂的资格都不会有,昨儿就会让人移出去。
这就移出去了?
温晚挺惊讶的,这点她是真的不懂。
以为怎么也能两日的。
昨儿所有院子都被锁了,是福晋的意思,所以,除了大阿哥,大概所有人都没有去拜祭?
不知道那孤身在灵堂的大阿哥,有没有恨她?
若是恨她,那就是不辩是非,看不透拎不清,此子断不可留。
若是不恨,那就是城府极深,必有后患,此子断不可留!
额…想多了…
温晚收回发散的思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然后自然就回炕上发呆了。
吴书来见状也不往前凑了,对何嬷嬷笑笑就出去了。
何嬷嬷跟出去,他就在门口等着呢,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
何嬷嬷心中一个咯噔,直接道:“吴总管后半夜一直不见人影儿,可是有眉目了?”
昨儿夜里,弘历哄了温晚,才对吴书来吩咐了一声。
吴书来就离开了蔚兰苑,何嬷嬷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去查这事儿了,后半夜何嬷嬷都不敢睡,只等着看吴书来何时回来。
一早才回来也就罢了,如今离了屋子又这般嘴脸,想必是没有妥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不过吴书来没让何嬷嬷选,就先说了好消息:“富察格格的宫女招认,富察格格刚开始略不舒服时,确实嘱咐她,要来蔚兰苑借参,但不必早来,最好态度差一些,借不到为妙…”
“同时,富察格格就让人去福晋那里了,让福晋做主请太医,可见她虽是要趁机讹蔚兰苑,却未曾要真想用自己的孩子做代价。”
“但未曾想,她大出血,再顾不上吩咐什么,倒是这个宫女,自着主张,眼看着主儿的孩子保不住了,若能题她主儿达成心愿也是好的,就派人过来蔚兰苑了。”
“那个小太监你见过的,但你不知道的是,他半路不知怎么摔了两回,摔懵了,好半天才爬起来,继续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时辰。”
何嬷嬷点头:“这的确算是好消息。”
富察格格算计在先,她的死,赖不到蔚兰苑头上了。
吴书来却长叹一声:“虽说是富察格格不好了,才来讨的,但若真的讨到了,能不能吊住富察格格的命,谁也不知。”
“那个小太监找不到,便总有人会牵强的把污名往你家主儿身上套。”
人要有前程,就不能沾污名。
何嬷嬷已经猜到了坏消息:“那个小太监没找到?”
“那许多,心眼儿是够的,那样的大雨,还硬生生拖着将人看了个仔细,可昨儿夜里,认遍了所有名册上的太监,找出了七八个,可严查之下,实则一个也不对,我也不敢放人…可有什么用呢!我能打死他们,却也不敢说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咬不出幕后真凶,一万个太监的命也无济于事。
何嬷嬷眉头紧锁:“淋了大雨,怎么也会面色有异样的,劳吴总管费心再仔细查一查?还有同屋的人,没准儿就能察觉出异样,吴总管,我们蔚兰苑愿重金悬赏…”何嬷嬷带了哀求。
“嬷嬷!你以为我是不肯出力?”
“爷有要紧事,不然怎么也不肯离开格格的,这事儿给了我,我若查不出来,嬷嬷你是半点干系也没有,可明儿你喊的总管定然就不是我了!我今儿还得求嬷嬷到时候给我上柱香呢!”吴书来也是难得这样有些焦躁的口气。
“我们主儿沾了血水,就是我无能!总管别想着我给你上香了,黄泉路上咱们搭个伙罢!”何嬷嬷道。
吴书来听了,长叹一声。
“名册上的人果真一个不缺?”何嬷嬷不死心的确认。
“一个不缺,我点了三遍。”
“体貌特征,全都对的上!”
“尤其是有几个院子的,我让人扒光了查的!”
“这次我算是把人都得罪透了!偏一无所获!”吴书来咬牙切齿。
他重点关照了高氏和金氏院子里的人。
高氏护短,如何不气?
“那个许多,也还关着呢。”
“不瞒你说,也是要受点罪的,防止是他错了主意,凭空捏造出来的小太监。”
“你家主儿入府不久,奴才为了替主儿争宠,错了主意,也不能说是格格的管教不好…”吴书来低声道。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牺牲许多,保全蔚兰苑的名声。
这是下下策。
还不等何嬷嬷发怒,他自己就拍了自己的嘴。
“我是急糊涂了。”
这法子遗祸无穷。
何嬷嬷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
她方才已经看到春然露了个头,怕是主儿有事。
吴书来只好悻悻的自己继续琢磨。
何嬷嬷进去后,春然轻声道:“主儿问许公公如何了。”
何嬷嬷心里叹了口气,不敢瞒,只能进去回话。
“没找到?”温晚倒是先开了口。
若是找到了,吴书来不会在这里半响都不走。
“没有。”何嬷嬷如实摇了摇头。
弘历骨子里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自己亲额娘那里,都有他的人,更何况他常呆的后院。
但吴书来查了大半夜,一无所获,要么这是一把高端局,要么,就是方向全错了。
吴书来查的是全部的小太监,重点肯定是那几个得宠的院子。
可若全都是错的呢?
谁说昨儿大雨中来的就一定是个太监?
壮硕一点儿的丫鬟穿着太监的衣服不行么?
宝亲王府里伺候的不尽然都是宫女,粗使丫鬟是买进来的,因病生死不会有人太在意。
她昨儿已经暗示了河道通外面,就算是吴书来真脑抽了想不到,何嬷嬷昨晚出去跟他窃窃私语,也是会提的。
那么,就是还没有被灭口。
过几日,风声过了,找个理由,抱病死一个丫鬟,就一了百了了。
再说那些不得宠的,就一定没有动手的理由么?
就一定不嫉妒么?
若是此事查不出来,那高氏金氏必然让弘历心生隔阂,宠爱不复以往。
福晋也得担一个失察之罪。
苏格格宠爱不影响,可她的阿哥,到底生的时辰不巧!
后宅就这么些人,温晚不能伺候,弘历总要选人…
那原本不起眼的,这回不就排前头去了?
这次为什么去圆明园陪着的选了陈氏和珂里叶特氏?不就是那几位要么有孕要么惹了弘历不愿?
温晚轻叹了口气:“许多被押着,也不知道如何了?”
“嬷嬷和含珠她们去看总不合适,咱们还有几个太监可用?”
“只有两个了。可也要守着门的。”何嬷嬷道。
主儿心软,还想着许多呢。
“我记得上回有个搬花瓶的丫鬟,长的还算壮硕,不如让她换身太监的衣裳,跟吴公公去看看许多,可好?许多想必是认得她的,见了自己人,总是好过吴公公随口给他带句话,让他莫要以为咱们不顾他了。如此他也有盼头…”
何嬷嬷起初只想着主儿真是心善,体贴。
也是为难主儿了,想出这么个主意,昨儿主儿就问过一次,她提了一句,许多被关押的地儿,宫女们明着进去不妥,这也是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宫女是主儿的脸面,去那样的地儿不吉利,真要看也得小太监去。
但这让丫鬟打扮成太监,就更不妥了,让人发现,岂不是大笑话,对主儿的名声无益。
正想规劝,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壮硕的丫鬟穿着太监的衣裳,才能去看许多。
壮硕的丫鬟,太监?!
何嬷嬷心脏狂跳,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主儿,这丫鬟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还不及我们呢,别再去吓着。”
“奴婢去跟吴公公好好说说,让他带句话,也是可以的。”
温晚遂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该使的你不必省着。”
“奴婢明白。”
何嬷嬷行礼,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然后就又找了吴书来,把会不会是丫鬟装扮成太监这个猜想一说,但没提这句是因为温晚的法子只说自己冥思苦想想出来的。
吴书来眼睛也亮了。
别看这事儿离谱,但想想却觉得绝妙!
只反复查了太监,也查过那些近身伺候的宫女行踪,唯独没想过那些粗使丫鬟!
这可不能再拖了!
他立刻转身,就去细查了。
这事儿不能打草惊蛇,以防人被灭口,须得一起拿下,不给人任何机会。
于是他带足了人手,兵分数院,几乎同时拿下了所有宫女丫鬟。
只给每个主儿身边留下了一个大宫女跟嬷嬷伺候。
这让高氏差点又碎了杯子。
秀珠没被带走,她长得实在矮小。
所以得以在旁劝着高氏息怒。
“不让走动,我们且忍了!”
“如今,竟然随意就带了人去审问!”
“这是置我们于何地?!”
“当年世祖爷对孝献皇后!也不过如此了吧!”
宠爱被夺,尚可忍受,高氏还能死撑着,趾高气昂的说一句,谁无独宠之时,且看日后,能笑多久!她可是被宠了七年之久!
可温晚的宠爱与她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她的宠爱无比可笑。
不过是赏点东西,连着几日留宿,看着烈花着锦,实则全是随手而为,都是些表面的东西。
自己这么多年的骄傲,终究是错付了。
第45章
“主儿,如今不是气这个的时候啊!”秀珠急切的道。
“吴公公带走那些人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多看了两眼小桃!”
“小桃是咱们院子里侍弄花草的那个粗使丫鬟,外头买来的,力气大,又肯吃苦。”
高氏皱眉:“不是找小太监么?!他带这些宫女丫鬟做什么?看小桃?”
高氏呢喃:“小桃?”
“秀珠!小桃瞧着背影,像不像个偏瘦的小太监?!”
秀珠愣了。
她磕磕绊绊:“主…主儿…要找的小…小太监…是不是…是不是瘦瘦的…”
高氏手里的杯子终于碎了。
可人已经被带走,她已经无计可施。
“不会的。”
“不会的。主儿。”
“小桃是外头府里特意送进来的,因为有一把子力气,所以给主儿用来使唤,也是为主儿着想!”
“她的家人还捏在老爷手里呢!不会陷害主儿的!”秀珠道。
高氏心神不宁,秀珠的话让她得了点安慰,但并不多。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同样是被冤枉陷害,爷定然不会像护着温晚这样护着她。
甚至,爷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终究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秀珠赶紧拿帕子给她擦拭,也跟着红了眼眶。
眼下,却只能等。
正院。
绿竹脸色十分不好看,“福晋…”
“吴书来抓了后院所有的宫女丫鬟。”
“是几乎同时抓的,好大的阵仗!”
整个后院都透着压抑的哭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宝亲王府去的不是一个格格!而是——
“不是没动咱们这里的?”
“你恼什么呢?”
福晋似乎心情还不错,手里把玩着一直缠枝桃子的杯子。
“他这样的阵仗,也是好事,说明,有眉目了。”
“咱们且等着罢。”
“我也十分好奇,到底是哪个,竟有如此心思。”
“到底是我看走了眼。也是长见识了。”福晋笑了笑。
绿竹一腔怒火,就这么散了,她叹了口气:“是奴婢不稳重了。”
福晋看了看她,笑道:“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
“可你也看到了,爷的态度。”
“这才是个开始呢。”
“这样忙的时候,爷还硬生生连夜回来,在蔚兰苑宿了一晚,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无论发生了什么,蔚兰苑在爷心里的地位,丝毫不变。”
“等事情查清,我想,爷会让所有人都明白,温晚,动不得。”福晋笑得端庄又疏离。
绿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书来的动作很快,午膳时分还不到呢,就果真揪出了那个宫女。
正是那个小桃。
“玉锦阁,虽是买进来做粗使的,但是能进里头伺候的。”吴书笑了笑。
他的命保住了,地位也保住了。
高侧福晋,啧啧,这才几日,怎么就急了呢?
小桃的口供,很快就拿到了,吴书来亲自送去了福晋那里,当然也没忘了讨个好,打发人去蔚兰苑说了一声。
福晋看了看口供,十分惊讶。
高氏急了不假,可她更想要个孩子傍身,而不是这么快就算计温晚。
这种程度的算计,目前对高氏好处并不大,毕竟爷的态度在那里。
“吴公公,这口供我看过了,你且拿回去罢。”
“还是要爷定夺才是。”
吴书来恭敬的接过:“奴才遵命。”
“虽说有了口供,可吴公公也看到了,这事儿的弯弯绕,背后之人心思缜密…”
福晋还没说完,就有小太监跑进来通报,“福晋,爷回来了。”
又回来了?
福晋都要麻木了。
弘历似乎进府就听说了吴书来弄出了眉目,便直奔福晋这里来了。
行了礼后,福晋也没提让他先更衣这话,只静静的坐在下首处,等他看完口供。
然后吴书来又详细说了一遍关于这个小桃。
“高氏。”弘历冷冰冰的说出这两个字。
福晋垂眼,捧了七年的人,也能在一夕之间如此冰冷嫌弃。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福晋怎么看?”弘历看向了福晋。
“回爷。”
“臣妾觉得,这小桃招认得有些干脆,这口供又条理清楚,像是心中已经想过数遍似的。”
“高妹妹,入府多年,臣妾也看了多年,臣妾以为,她心中纵有醋意,也不至于行这样歹毒的事儿。”
弘历冷笑:“福晋的意思是。高氏,也是被冤枉的?”
“幕后之人算计至此,再算计一个最有可能算计蔚兰苑的人做替罪羊,也不是没有可能。”
福晋起身,屈膝一礼:“臣妾并非是出于私情为高妹妹说话,只是那样心机深沉的人,若是没被真的揪出来,那后宅将无宁日。”
“福晋起来吧。”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弘历语气缓和了一点。
“吴书来,继续查。”
“奴才遵命!”心里叫苦不迭的吴书来赶紧退出去了。
不过他可不怨福晋这番话。
福晋说的是有道理的,若是高侧福晋真的是被诬陷的替罪羊,幕后真凶逃过了这次,以后后院可真是,腥风血雨了。
后院不宁,爷何以安心国事?!
吴书来退出去后,弘历喝了口茶,“你去问问高氏罢。”
“不管是何缘故,你终是救了她一回。”
“她也该知道。”
“日后当谨守本分,敬重于你。”
福晋握紧掌心的帕子,屈膝:“是!”
“永璜如何了?”
“臣妾晨起让人去看过了,伤心难过,但精气神还好,臣妾让人劝着用了点吃的,也让大夫一直留着。”
“嗯,你考虑的十分周到。”
“他虽自己住一个院子,但毕竟是他额娘时时照料,如今,还是要给他找个额娘照顾才是。”
“福晋觉得,哪个更合适?”
福晋第一反应就是,他要把大阿哥给温晚当儿子。
谁不想要个已经丧母,孤苦无依的儿子记在名下呢?
将来在礼法上,就是他的额娘。
但温晚才十四岁!大阿哥已经九岁了!
如何养?
纵知道弘历可能想听,但她说不出口。
便道:“臣妾以为,按照位分,当给乌拉那拉氏。”
“她最近也曾照顾富察格格,同大阿哥也算熟悉了。”
“乌拉那拉氏,性子有些拗,永璜本就寡言,再跟了她,以后怕是更沉默了。”
这就是不愿意。
福晋只好道:“高侧福晋,若是此事清白,她也可以抚养大阿哥。”
“富察格格,只是个格格,永璜虽然是长子,但远比不得咱们的永琏,若给他找个侧福晋,母家又得用的,未免让他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不利于他。”
这是只能找个格格抚养的意思了。
福晋认命似的道:“温晚妹妹这次受了委屈,若是——”
“她?”
“不可。”弘历毫不犹豫,看起来并不是故作态度。
且看神情,对此提议,有些反感。
福晋恍然。
他不会让她养别人的孩子。
因为他只想同她养属于他们的孩子。
福晋五味杂陈,有些不想说话了。
弘历倒是主动继续道:“苏氏。”
“如何?”
“苏格格刚生了三阿哥,心怀母慈,若是苏格格自己愿意,倒也是好的。”福晋这话多少有些摆烂。
“倒也不急,过两个月再提罢。”
“这两个月,就劳福晋看顾他一二了。”
“这是臣妾的本分,爷折煞臣妾了。”福晋又起身福了福。
“我去看看永璜。”
“爷慢走。”
弘历离开后,福晋久久没有坐下。
绿竹捧着茶,从温热到冰凉,也不敢去劝什么。
弘历果真去看了永璜,且同他用了个午膳,永璜是又伤心又欣喜。
用过午膳,弘历喝着茶同他说话。
“你额娘一事,可有人同你说什么?”
永璜回道:“福晋身边的绿竹嬷嬷来同儿子说了。”
弘历点头,既然是福晋让人来说的,那想必就不会有什么胡说八道的混账话了。
瞧着永璜的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心怀怨恨的样子。
“嬷嬷说,额娘是怀着妹妹胎像本就不好,妹妹又弱,她不好了,连带着额娘身子受不住,便——”
说着,他眼眶又红了。
他没有额娘了。
额娘一直说他是她的依仗,有他在,她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差。
他那么努力,哪怕各种都比不上二弟,但他依旧很努力。
想阿玛能多看他一眼,想额娘能因此过的更好。
额娘没挣上侧福晋,是很不开心的,他听到大夫说,额娘是郁结于心,身子熬不住了,才会血崩而亡的。
所以,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额娘才离开的。
到底是自己的长子,弘历很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有阿玛,福晋也是你的额娘。”
“这些日子,福晋会照料你。”
永璜点头:“福晋对儿子极好。”
弘历没有提以后会给他再找个额娘,只又安慰了几句,给了许多东西,便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就离开了。
永璜一路送出去,看着弘历的背影消失,心中悲痛,可又无奈。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同二弟不一样。
二弟可以每天见阿玛,可以由阿玛指导功课,甚至可以见皇祖父。
他羡慕,嫉妒,想争,但又不敢争。
只能这么煎熬着。
现在三弟出生了,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弟弟妹妹。
那时候,阿玛能想起他来的日子,就更少了吧?
永璜默默的站着,显得那么不知所措。
弘历出了永璜那里,李玉以为他会去蔚兰苑。
不曾想,却是去了苏氏那里。
看了三阿哥,又同苏氏说了会话。
然后就回了前院。
李玉很是意外,弘历最近只要回来就在蔚兰苑留宿,他极爱用的笔墨纸砚都带过去了。
这会儿前院自然不会无东西可用,只是终不是他最爱用的。
难不成要去取回来?
李玉不敢轻举妄动。
弘历回了前院,径自坐在炕上,有些索然无味。
“让吴书来查清后,来这里回话。”
“是。”
李玉吩咐了人,又捧了茶进来。
见弘历喝了茶,他才小心翼翼的问:“爷,折子可要拿进来?”
“不急。”
“那奴才先给爷更衣?爷歇歇?”
“不必了。”
“去蔚兰苑再换不迟。”
李玉躬身应了,方恍然大悟。
爷只是在这里等一个真相,然后处置了,再去蔚兰苑给格格一个交代。
爷这举动,莫不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格格?!
这是什么离谱的心思?!
可怜的李玉,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爱常觉亏欠…
好在吴书来是给力的,没让弘历等太久,就小跑回来了。
李玉多有眼力劲儿,掏出干净的帕子给吴书来,让他在进去见弘历时,就擦干了脑门的汗。
“爷。”
“奴才又审了那个小桃同住的人。”
“她说曾发现,小桃去园子摘花时见过陈格格身边的丫头。”
“陈格格每次去给高侧福晋请安,也会带同一个。”
“奴才斗胆生了个猜想,陈格格的阿玛是在高大人手下当差的…两家颇有来往。”
“那小桃,是外头买进来的——”
弘历冷笑:“你是说,陈呈坑了高斌?”
“奴才不敢妄言。”
弘历指尖点了点桌子,“陈氏。”
“把她押来。”
“爷,陈氏被您点了去圆明园,如今还未回来。”
弘历每天骑马来回,根本顾不上被点去的那两个。
“不在府里?”
“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弘历皱眉。
吴书来生怕他怀疑自己弄错了,赶紧道:“奴才已经审了陈格格留下的人,他们中有个小太监,确见过小桃同陈格格的大宫女见面,他只见过一次。”
“那就把陈氏跟她的人一并带回来。”
“分开带。”
“奴才明白!”吴书来道。
然后立刻退出去了,打算亲自带人去。
弘历估摸了一下时辰,一来一回,时辰不少。
便起身要去蔚兰苑,李玉赶紧跟上。
“折子一并带过去罢。”
“是!”
进了蔚兰苑,李玉麻利的制止了宫人的请安,又用眼神暗示了何嬷嬷。
何嬷嬷小声请安,说了句:“爷,主儿刚歇下了。”
弘历径直去了书房那边。
“她在哪儿歇着?”
“回爷,主儿今天在内室歇着。”
“吴书来打发人来说了么?”
“吴公公一早就来说了,人抓到了,蔚兰苑清白了。”
“许多也回来了,主儿还见了。”
“嗯。”
“别扰她,紧着她睡罢。”
“是!”何嬷嬷低头。
等了一会儿,弘历没有旁的吩咐,她便轻轻退了出去。
李玉抱了折子进来,弘历就在书房看折子。
温晚睡到饱才爬起来,眼睛还是朦胧的,就看到了春然的暗示。
爷来了。
温晚揉了揉眼睛,眼屎揉掉,算是尊重…
然后就换了身衣裳,除了顶簪,只带了一支垂到耳畔的步摇,过去拜见。
弘历正喝茶歇眼,看见她,不自主的笑了,起身,阻了她行礼。
温晚抬头,她刚睡醒,眼神朦胧,眼中湿润,步摇在耳边轻晃,美不胜收。
“刚醒,该再懒一懒才是。”弘历抬手给她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珠子。
温晚不说话,撒娇般的勾住了他的袖口晃了晃,另一只手遮住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温晚这没睡醒,下意识般的举动让他无比的受用。
弘历顿时疲惫全消。
他没有动,就这么站着,等温晚回神。
回过神的温晚,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弘历也不介意,笑看着她:“闷不闷?”
“我陪你放纸鸢?”
李玉??!!
我的爷啊!
两壶浓茶,两堆折子,奴才磨墨的手腕子都快肿了…
您这一转头,要陪格格放纸鸢?!
好在温晚摇头:“不了。”
富察格格新丧,她就蹦蹦跳跳放纸鸢,以后失了宠,这就是冷血无情的一条罪。
“那我陪你院子里走一走。”
“好。”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一句话也未说,但气氛是好的。
陪温晚回了屋子,弘历没有坐。
他不得不走了。
“我晚上再来。”
“嗯。”
“或许会晚一点。”
“你,等等我?”
“好。”
弘历笑笑,转身走了。
李玉小跑着跟上,算算时辰,吴书来该回来了。
回了前院,吴书来果然在候着了。
“爷。”
“陈格格带回来了。”
“她的大宫女在审着了。”
只是能审宫女,陈格格却是暂时碰不得的。
“去福晋那里。”
“是!”
李玉见吴书来去提人了,顾不上这里,便又跟着弘历去了福晋那里。
福晋却是不在,绿竹道是去高侧福晋那里了。
弘历在正厅坐了,李玉已经派人去高氏那里请福晋回来。
其实福晋也是刚到高氏的玉锦阁。
又气又怕的高氏看到福晋,大惊失色,行了大礼:“妾给福晋请安。”
福晋亲手扶起了她。
看她抬头已经满眼泪水,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
“这点事儿就撑不住了?”
“难不成是要我心疼?”
高氏越发委屈,大哭起来:“福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然是信你的。”
“若是对你,我都能看错,那我也该哭一场。”福晋柔声道。
高氏一愣,随即大喜:“福晋!您信我?!”
“我们也已经处了七年了,难道你就不知我?”福晋反问。
高氏哭道:“福晋宽和慈悲!往日里是妾不懂事!”
其实高氏是知道分寸的,有些侍宠生娇,但对福晋,却从来是表面恭敬的,当然这里头也是弘历有意压制指引的缘故。
“今儿不是来同你论从前的琐事的。”
高氏回神,赶紧请福晋上座。
“福晋,那个小桃——”
“是我阿玛——”高氏咬牙说了实话。
不说福晋也会知道,还不如卖个乖。
“天下没有阿玛会害自己的女儿,想必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你该想想,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让你能寻出是哪个起了那样的心思。”
“爷那里,我好歹是先替你撑住了,可若是吴书来查不出什么,空口无凭的,我再想护你,也无可奈何。”
高氏又想哭了:“妾谢福晋大恩。”
“妾这就想…”
福晋见状,拍了拍她的手,一向精致的高氏未戴护甲,可见是真的慌了。
“你好好想想,爷已经让吴书来再去查问了,说不定他就能查出来,解了你的困境。”
“不管是爷还是我,甚至众妹妹们,都是希望能真相大白的。谁也不愿,有这么个人,窝在阴暗里,随时都咬人一口。你说是不是?”
高氏这才知道福晋的真正所思。
到底比自己大气许多。
她这一瞬间心服口服,再次行礼:“妾一定好好想,谢福晋大恩。”
“这恩不恩的,以后不必再提。”福晋扶起她,正要说走,就见弘历身边的小太监来了。
“爷请福晋回去。”
“爷在正院?”福晋问道。
“是!”
福晋一喜,对高氏笑笑:“可见是有眉目了!”
高氏也破涕为笑,心中安定了几分,但也不敢放松。
恭敬的送了福晋离开,又同秀珠冥思苦想起来。
秀珠是宫女,对奴才们的思维更有体会,她左思右想,忽的想到了一个牵连。
“主儿,我向来不怎么让小桃去外头做什么活儿,就是去取衣裳,我也总爱用小云去。”
“所以小桃很少有机会同旁人来往,除非——”
高氏脸色一冷:“除非是送上门来的!”
“可来咱们这里的也不少。”
高氏得宠,巴结的自然也有,来偶遇弘历的也有。
“固定来说话的,只有一个——”高氏双眼冰凉,已经想到了:“陈氏!”
“因为阿玛的缘故,她来,我倒没那么大的防备了!”
“再加上她也安分!”
“阿玛还透过话,若是陈氏能得子!便给我养着也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那副老实的面下,竟然如此歹毒!”
高氏气极了,恨不得让她阿玛杀了陈氏满门。
“主儿莫气,还不知是不是呢?咱们也没有证据,人都被押走了,审都审不到,不过福晋能亲自来,就是好事儿,咱们先再等等。”
“如今也递不出去话给阿玛…不然…”高氏咬牙切齿。
“主儿!稳住啊!”
玉锦阁已经风雨飘摇,只有稳下来,才能重振旗鼓。
高氏点头,眼泪无声的滑落。
秀珠赶紧给她端了一盏微甜的红枣燕窝羹,又甜又暖,高氏勉强喝了,方好一些。
正院。
福晋进来,还未行礼,弘历就抬手让她免了。
然后让吴书来说了情况。
福晋错愕,竟然是十分老实的陈氏。
陈氏进府也有五年了,一直恭敬寡言,只是福晋心中清楚,陈氏对弘历是有爱慕之心的,可后院里,除了那乌拉那拉氏,哪个女人不是如此?纵有些为自己跟家族谋利,但也是有七八分真心的。
所以陈氏的爱慕,在弘历这里是稀松平常的。
她又无其它优势,弘历自然不太爱找她。
常年无宠,偏又心有爱慕,求而不得,剑走偏锋也是有可能的。
福晋叹了口气:“竟然是她。”
弘历瞧着却没有恼怒的意思,比上午过来,看起来还有几分轻松慵懒。
福晋心知,必然是事情已经是非分明,他终对那温晚有了交代了。
所以整个人都舒坦了。
福晋别开眼,不看他这越发春风得意的自在模样。
“让陈氏进来。”弘历道。
陈氏很快就被带了进来。
弘历也不问她为何如此,只道:“事已至此,你认不认?”
陈氏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哭啼啼,十分冷静绝望的跪着:“妾,认!”
“妾做的时候,就想过,只此一次。”
“若侥幸逃过,妾也绝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儿。”
“若是逃不过,妾也不悔!”
“妾!认!”
“爷要打要杀,妾,都领了。”
如此痛快,福晋瞧着心生不忍。
陈氏果真是熬够了。
可后院哪个不是熬着呢?
她们满打满算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这就够了,岂不是对不住来世上这一回?
福晋说不出让陈氏不该这样争宠算计的话,不争,就那么二十岁的年纪,漫漫岁月的孤苦伶仃吗?
争一争,哪怕宠爱不长久好歹也能有个孩子,有个指望。
“福晋,你说如何处置?”弘历淡淡的,依旧没什么怒气,他根本就不在意陈氏的决绝与痛苦。
“爷,陈氏向来恭谨本分,这次错了主意,可终究…她只是用了这些巧合,算计了一场。”
“爷不如让她住在幽篁里,不得外出。”
“三阿哥刚出生,就当给孩子祈福积德。”
“富察格格也刚——”这句福晋声音低低的。
这种时候,宝亲王府一举一动都被外头看着呢,府里刚去了一个格格,也实在不好再死一个了。
弘历无所谓似的点头:“那就听福晋的。”
“福晋自己定夺就是。”
说罢,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起身走了。
陈氏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妾,呵…福晋不如赐妾一道白绫来的痛快。”
福晋怜悯的看着她:“死何其容易,可只要不死,总有以后。”
不过福晋知道,这话对陈氏,只是一句废话。
陈氏没有以后了。
她原就是绝望,弘历不以为意的样子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如今已经心如死灰。
她不会自己寻死,但也不会有生的欲望。
只这么行尸走肉的熬着罢了。
“送去幽篁里,原先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带上,留一人伺候。”
这算是大恩了。
陈氏却已经浑然不理,呆呆的被两个丫鬟扶着跟绿竹走了。
福晋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去问问二阿哥,功课可做完了,若是做完了,让他来这里用晚膳。”
双云应了声,就打发人去了。
二阿哥养在前院,福晋每每只叫他请个安就让他回去,甚少留他用膳。
今儿这个时辰就主动叫,可见是想的紧了。
第46章
弘历出了门,李玉就知道要去蔚兰苑。
他麻利的跟在后头,吴书来自然是去收尾,毕竟还有许多人没有放呢。
“你打发人去蔚兰苑,说一声,陈氏已经认罪,真相大白矣。”
弘历的话李玉不太明白是几个意思,但立刻照做。
打发了人去,却见弘历走的方向分明就是蔚兰苑。
总不能是去看乌拉那拉侧福晋吧?
既然就要过去了,自己亲口说不是更好?
若为了早一点告知——格格半点没被影响着,早点晚点也无所谓吧?
李玉十分不理解,记在心里,等待后续,这都是猜测主子心意的关键…
弘历不疾不徐到了蔚兰苑,温晚略迎了出来,也就是迎到正厅。
弘历笑道:“好在没让你久等。”
这话说的太拉丝。
李玉识趣的带人都退出去了,何嬷嬷等也退了出去。
弘历同温晚炕上落座。
温晚刚已经得知了是陈格格,想着既然尘埃落定,自己怎么也要茶言茶语的说几句话。
“您——”她刚说了一个字。
“我让人给你寻了一个蜀地的厨子。”
“你阿玛口味偏重,我想着,女肖父,或许你也爱这一味儿。府里什么厨子都有,唯独没有好的蜀地厨子。”
“人已经到了,只是你身子还未大好,先浅浅尝一下,可好?”
弘历一连串的话,打断了温晚本来的话。
他不想让她提。
也不需要她提。
“你就当是白日是梦,现在才是醒了。”他道。
温晚叹息,“王爷瞧着我像傻的么?”
“梦短人生长。”
“短的便是梦,做过就过了。多思无益。”弘历的眼神深情似海。
这话放在古代叫掩耳盗铃,现代叫PUA。
实在感动不了一点儿。
温晚垂眸:“若噩梦连连,纵梦醒也不得安心。”
“倒不如偶尔美梦一场,聊以慰藉。”
弘历却不同她辩了,只道:“且看日后便是了。”
他既这样说了,温晚也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点了点头。
晚膳果真用了新厨子,微微辣,温晚明显有些兴趣,但身子不给力,吃了两口就咳嗽起来,纵还有些清淡的,但咳嗽影响了食欲,最后,也只用了平时六分的分量。
弘历要人重做,温晚不肯折腾,眼里含泪的摇头:“如此浪费,心有不安。”
弘历只能作罢,自己也顾不上吃了,陪着温晚坐回炕上喝水冲一冲。
一边吩咐上两碗红豆酥酪来。
含珠很快端了酥酪进来,上面铺着的红豆是温晚最近喜欢的三分甜。
温晚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又像是反应了过来,复而端起了碗。
一口还没进嘴里,弘历就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将碗拿了下来。
他最见不得温晚委屈自己。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后宅的女子都是咽下自己所有的本性,只做他喜欢的模样么?
他知道,只是又不必去知道。
他会赞她们识趣,夸她们贴心,谁让他舒服了,他就愿意去,愿意多给点体面赏赐。
可看到温晚因为顾及他重新端起碗的那一刻,他心都揪起来了。
温晚本就是不同的。
果然是不同的。
她一个动作就能让自己难过。
这进而更验证了她的不同。
如此想的弘历,越发心疼她:“是不是我走,你才能舒坦些?”
温晚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低头看着两只手交叠的地方——其实也只是交叠着三根手指罢了。
她似乎在想,在纠结。
手指那微不足道的脉动,传递到他的指尖,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都在寻她的节奏。
“不。”她说。
弘历的心跳陡然一滞,然后又快速跳动。
“不?”他问,一个不字,被他拉长了音调,缠绵炽热。
温晚又犹豫了。
他却不急了。
耐心的等着,甚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他力度控制的极好,温晚看起来都没有发觉。
烛光闪了一下,温晚终于抬头。
“不。”
弘历闻声笑了,他的手指不再试探,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怕做噩梦而已。”温晚小声道。
“嗯。”弘历的声音里全是笑。
温晚一边别过脸一边试图抽回手,未果。
温晚不死心,用了力,还很搞笑的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助力。
还是未果。
“以前是我让你。”弘历仍是笑得腻得慌。
“今儿,不想让。”
温晚气了,拿眼睛瞪他。
他看着可爱,更不想放手了,就这么看似毫不费力的牵着,一边同她说别的。
“我今儿得了一味好茶。”
“一年只得十两的古茶。”
“没有名字,本想请皇阿玛赐名的,皇阿玛觉得,生在茫茫山野,已非寻常之物,不必以名束缚。”
“故而不定名字了。”
“我得了三两,尽数给你罢。”
“若我想喝,就来同你讨一杯,如何?”
三两等于一百五十克,泡一次怎么也要五克。
也就是说这点茶带着茶叶碎渣,也就能泡三十次。
温晚计算好后,认真的道:“三两,按理来说您可以来喝三十回,但万一有损耗,那估摸着就二十八九回。”
弘历愣了。
她在说什么?!
这种含情脉脉的时候,她跟我算三两茶叶能喝多少回?!
他气的心口都疼。
惩罚似的,手上用了点力,可看她吃痛皱起了脸,又舍不得了。
“疼吗?”
温晚另一只手拿过去,去努力包住他的手,然后奶凶奶凶的用力。
“疼吗?”
弘历大笑:“疼。”
又道:“是我不好。”
温晚松开手,随手缠住自己的头发:“没有不好。”
“嗯?”弘历一时能明白,下意识嗯了一声。
温晚微微低头:“您没有什么不好。”
弘历一怔,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大喜。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没有不好?你心中这样想的?”他轻声问,深怕吓着温晚,她再改口不认了。
温晚点头:“您长的好,身份尊贵,体贴入微…我既不瞎,又不傻,自然如此想的。”
话是好话,可她的眼神太坦荡了。
弘历看了片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什么不好。
但跟她爱不爱他。
没有什么关系。
他再次跟自己说,不急。
这才几日?
已经算是有进展了不是么?
弘历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长得好看?”
“嗯。”
“您是想要我用点什么成语夸您?”
“不用,这样就够了。”
“你长得也十分好看。”
温晚立刻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弘历笑得温柔:“是,我的晚晚最好看了。”
晚晚?!
不不不!
这个发音在宫斗剧里向来不太吉祥!
温晚整个人忧伤下来:“不要晚晚。”
“晚晚是您叫她的名字。”
“我画里见过您写的。”
弘历立刻明白,她说的她是她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那就不叫晚晚。”
“可定要想一个最珍重的名字于你,现在倒不能立刻得了。”
弘历的架势像是要立刻沐浴焚香然后冥思苦想的样子。
温晚:其实不取也可以。
不过也不差这一个名字了。
前世网名都好几个,每个游戏里都不一样,末世后代号也换过几次,直到队伍固定才不再换了。
如今就当再多一个网名了。
于是便嗯了一声。
弘历却回过了神,后知后觉,温晚不肯要这个过去表示亲呢的名字,是不是其实是心生醋意?
因为过去的她同自己的亲近?
而她自己本身也未察觉?
那不妨试探一二。
“前儿我还得了几样东西。”他道。
温晚以为他是想不出名字便换个话题而已,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燕窝,还有雪蛤和一株雪莲。燕窝给了福晋,雪蛤给了苏氏。”
“还剩了雪莲,今儿给你带来了。”
温晚都惊了。
还送药材?!
一根参引发的惨案刚结束呢!
“雪莲可是同参一般?”她忧伤的道。
弘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立刻后悔了。
就多余这一步试探!
“并不一样,雪莲甚美…摆着做个花景儿用的…”弘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温晚噗嗤笑了:“那您还得送我一个放雪莲用的花缸。”
“空蓝釉才配,我让人烧一炉给你。”
“刚好一并烧一套同色的落地瓶,园子里的绿玉荷花要开了,到时候给你摆在这些地儿,抬眼就可见。”弘历随手指了几个角落。
“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懒得出门赏花。”温晚佯叹。
“不识好人心。”弘历抚额笑道。
“天热起来,本就不想你出门。”
“不出门,便不看就是了。怎么非要摘了来?”温晚胡搅蛮缠。
弘历却喜她这样作,故作无奈问她:“那你说如何?我替你引池水而来,在你后厢书房后,种一片荷花,如何?”
“那岂不是更加折腾?”
温晚自己用双手捂住眼睛:“您会把我惯坏的。”
弘历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她却别过脸,不肯看他。
“不想被惯坏?”他问。
“人之常情罢了…”温晚强撑着硬气。
“你把我惯坏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温晚长叹一口气,不再回避他的眼神,掰着手指算账似的道:“若是我死了,您的偏爱还未停止,那我这一生尚且不错,可若我还活着,您的偏爱戛然而止,那我就是掐着时辰死了,也是心有不甘啊!”
“这个道理对不对?”
弘历把她手指抓过来:“你现在就能把我气死!”
温晚敷衍的哼了声:“人嘛,要面对现实,要看开,要想透,现在快乐都是一时的,都会过去的,不能沉迷,否则——”
弘历:“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
“就什么?!”
“就要打我不成?”
“你看你看,这才几日,我说的果然没错吧…”温晚摇头晃脑,就差背一段文言文了。
弘历气极反笑,他们本来隔着炕桌而坐,他单手将炕桌拖到了后面,温晚一下子无处可藏。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看着她:“继续说。”
温晚立刻自己捂住嘴,摇头,一句话从指头缝里模糊溢出来:“佛曰:识时务者为俊杰…”
“佛曰?”弘历声音低了下来。
温晚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弘历倾身,一只手拦住她,不让她再后退,然后他自己正起身子,温晚就被带的一个踉跄,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依旧气定神闲,空着的一只手还好心的替她拨开了垂到眼眉处的流苏。
“这步摇,你戴两次了。”
“是不是给你打的首饰,还不够?”
温晚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一动也不敢动,刚才的小嚣张不复存在:“够了。”
“可我觉得,还不够。”弘历在她耳边轻笑。
“怎么能够呢?”
“于我而言——”
“给你再多,也犹嫌不够。”
“你整天这么想东想西。”
“可见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是我的错。”
他一句一句说的很慢,声音擦过温晚的耳朵,温晚恰当的红了耳,进而是整张脸。
弘历看着,满意至极。
他将温晚扶正,然后双手皆松开。
“进去歇着吧。”
温晚表情迟顿的抬头,似乎不明白话题怎么到这里了。
“还是说,你还要跟我再说会你那个佛曰——”弘历笑的十分暧昧。
温晚回神,小鹿般跑了。
弘历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叫了李玉进来。
李玉看到挪开的炕桌,心里啧了一声。
“泡壶浓茶,折子都拿进来罢。”弘历慵懒的半躺着。
“爷…今儿您已经喝了两壶了,再喝伤身啊。”
“闭嘴吧你。”弘历笑骂。
不看折子,他今晚可就难熬了。
第二日,温晚起身,就知道弘历还未走,也不以为意。
等她穿戴好出去,只见凌乱的炕桌,折子堆了一摞,炕上还有两摞,桌子上还有已经熄灭的五个烛台。
着实惊了一下。
“您…一夜未睡?”
“小睡了一会儿。”弘历扔掉最后一本折子。
吴书来立刻上前开始收拾。
“你先那边坐会儿,这里被我沾了墨,让人换了再说。”
说着他自己也起身下来,要去西间洗漱。
吴书来一边收拾一边抽空冲温晚笑道:“格格,奴才们劝爷去西间书房看折子,可爷怕离着远了,您再睡不踏实,竟是不肯。”
要说这不要脸,还得是吴书来。
李玉就是嫩了点,这种话是不好意思挑的这么明了的。
他都这么说了,温晚怎么也得装的感动些。
早膳时候,就给弘历盛了一碗汤。
这时候伺候的又换成李玉了。
他心里哎呦一声,这位主儿可算想起来伺候爷一回了。
倒是再布一道菜啊!没看奴才都停顿了给您机会么!
很可惜温晚听不到他的心声。
盛了一碗汤,就完成任务了。
饭后,弘历拉着温晚,在院子里走了走,他坐了一夜,身子需要舒展,温晚也需要走动下,总窝着对身体也不好。
“王爷,您会武吗?”温晚看着弘历的站姿突发奇想。
“你猜。”弘历戏谑的看着她。
“您说您百步穿杨,那想必是会武的。”
“要看么?”弘历。
“射箭?”温晚张开双臂,比量了一下,“可这院子没有百米。”
“不是要看我会不会武?”
“至于射箭,回头带你去围猎就是了。”
“好。”
“李玉。”弘历叫了一声。
明白什么意思的李玉下去准备了。
他心里那个苦啊疼啊。
爷这几天累成什么样儿了,昨晚儿就睡了一个时辰,这大清早的,还要练武给格格看?!
这万一——
啊呸!
他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
爷身体好着呢!
李玉捧着刀,还带了一个侍卫回来,颇为安慰的是,温晚没有听从弘历的要求,坐在廊下,而是站在院子里看。
侍卫是弘历常用的,应该是经常陪练,所以行礼后十分自然熟悉的就摆好了姿势。
弘历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起手的动作,他刀一抬,整个人都凛冽起来。
两人对招,也不过一炷香。
同温晚想的不一样,不是那种飞檐走壁,跟吊了威亚似的动作,但又充满力道,如今见过的散打比赛,也没有的招式。
温晚不会形容,不过看的倒是心满意足。
还小小的鼓了个掌。
李玉脸都要黑了。
爷成卖艺的了!
也不知道给爷擦擦汗!
恨铁不成钢的李玉使了个眼神给何嬷嬷。
何嬷嬷明白,但爱莫能助。
她要保护主儿的原生态,主儿不想给爷擦汗,必然有主儿的道理…
好在弘历自己比较主动,抽过温晚的帕子,擦了擦额头。
“一炷香就这么累了么?”温晚语气有些遗憾。
弘历被她的语气气的牙痒痒,“若是打你一顿,是不用这么累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打我?”温晚不满。
“那你好端端的,嫌弃我?”
“我哪里嫌弃你了?”
“你这语气,还不是嫌弃?”弘历还是牙痒痒,恨不得啃她一口才解气。
她还小,自己碰不得,不然,怎么都饶不了她。
偏这话又不好说出口。
只能把她猛的抱起来,一路回了屋子。
本想往炕上一扔泄愤,可舍不得,还是轻轻放下了。
“你就闹罢!”
“都给你记着。”
温晚莫名其妙,“我又没说您不厉害。”
“只是卖艺一炷香也收不了多少银子啊!”
“你说什么?”
“什么卖艺?!”
“你从哪儿知道的卖艺?!”
“看戏。”温晚老实回答。
弘历反应过来,他额娘不就爱看那些戏码么!
她学的倒快!
“所以你想爷去大街上卖艺?!”
“就…突然想到的…就…觉得您好厉害…”
“您卖艺,我收银子…”
温晚越说声音越低,倒是还知道心虚。
弘历看着她,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没有把她拖过来咬一口。
她好歹想的是,和我一起…
说明…
她的下意识里,同我是一体的…
她想这些,可能是想外头的日子了…
弘历安慰着自己,然后温柔的道:“我如今不好去街上四处走动,过一阵,定带你去街上走走,可好?”
温晚点头,虽不知话题怎么到了逛街,不过还是欢喜的问:“去看卖艺的?”
弘历脸又黑了:“不准看!”
温晚立刻摆出一副你凶我,我哭给你看的样子。
弘历顶不住,自己泄了气:“你想看练武,我给你看就是了。”
“做什么看旁人呢?”
“可您只能练一炷香…”温晚委屈巴巴。
“可以更久!”弘历咬牙切齿。
“那好吧。”多少有点勉强。
弘历忍无可忍,把炕桌一拖,跟她面对面无阻隔。
温晚立刻怂了。
露出一个颇乖巧的笑,往后缩了缩。
弘历一见她这样,怎么能不得寸进尺。
他往前挪了挪,两人的衣摆已经纠结在了一起,然后整好以暇的打量着她。
温晚想退,但他的眼神已经很明了,你退,我可就不止贴这点距离了。
“罢了罢了,给你打。”温晚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
然后怯生生的伸出了右手。
想了想,又换成了左手。
弘历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我哪里要打你了。”
是想欺负她,但也不是这样的欺负。
弘历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只能无奈的叹气。
“快点长大罢。”
温晚蹙眉,对他的话题跳跃表示疑惑和不满。
他以为她听不懂,也不做解释。
缓缓松开她的手:“我去趟福晋那里。”
“嗯。”温晚点头。
她自然看得懂他眼底的欲望。
但青天白日的,他应该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所以,是去讨论大阿哥的归属?
按她所知,历史上似乎是归了苏格格,不过未曾记名,大阿哥的生母依旧是富察格格,后来追封的哲妃。
弘历临走交代,晚膳会过来用。
都这样了还来?!
不找人解决下么?!
温晚忽的反应过来,弘历或许是为着富察格格?
明面上他不能亲自为一个格格哀悼,不然就会被冠上过于注重儿女私情的帽子。
但他还是没有去宠幸她人的打算。
来温晚这里,算是一举两得。
一方面昭示着温晚的地位,一方面可以不必行周公之礼,算是对富察格格的一种哀悼。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只能说,有点人性,但不多…
好巧,她也是…
本来对弘历折腰给她念书生出来的一点点不忍心,瞬间烟消云散。
温晚如释重负。
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指导方针:你为我提供荣华富贵,我为你提供情绪价值。
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情分,就不必了。
两个人加一起,也未必凑出三百克良心来。
还不如那罐古茶。
“含珠,泡茶。”
“就那罐。”温晚笑得纯洁又无辜。
含珠都被这笑晃了一下神。
主儿可真美!
第47章
另一边,弘历到了福晋那里。
福晋不太热络。
她知道他定然是有什么幺蛾子,才会来。
果然,弘历往那里一坐,就让把人都叫来。
福晋也不问做什么,痛快的让人去叫了。
且还用问么?
当然是给他的心尖尖出气了。
福晋不热络,可也不敢真的给他脸色看,依旧亲手捧了茶。
“爷请用。”
弘历一手接过,顺手拉着福晋同他一并坐在炕上。
福晋也没推拒,眼神淡淡的扫过弘历的香囊,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波澜。
“前几日皇阿玛问起了傅恒的亲事。”
“瞧着是有要赐婚的意思。”
“你可有什么人选?”
弘历的话完全同他此刻在这里的目的南辕北辙,让福晋一愣,才反应过来。
“臣妾还真没有细想,同额娘也说过这话儿,只想着傅恒今年才十五,过几年再议也使得。”
“额娘各处赴宴,想来也是相看过,但没有透话儿过来,便是还没有意。”
“不知爷心里可有好人家?”
弘历笑笑:“十五也不小了,定下亲事,过两年再成婚就是了。”
“若能得皇阿玛赐婚,于他也是有益的。”
“皇阿玛要赐婚,想必也是爷替他挣的脸面,倒是让爷费心了。”福晋要起身行礼,被弘历按住了。
“福晋要同我如此生分么?”
福晋心中一紧,自己今儿只是不情愿了那么一点儿,他就感觉到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
当做没听出来?
还是解释?
这如何解释?
福晋还在犹豫,弘历却拍了拍她的手:“我们少年结发,自当携手共进,福祸同享。”
“没有人能在身份上越过你。”
“温晚,也不能。”
他如此直白,福晋也不能再模糊过去。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她替他掌后院,周全命妇,他会给她最尊贵的地位,外头的所有荣耀都是她的。
而温晚是他的掌心娇,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安安分分的享他的偏爱,金屋藏娇不外如是。
这两种,哪种更好?
福晋没有去想。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她端正身姿,端庄一笑:“爷,臣妾明白了。”
弘历又拍了拍她的手,表达赞赏。
福晋能想通,可以省他许多事儿。
“还请爷,给透个话,若有合适的人家,我也好同额娘说说。”福晋自然的把话题拉了回来,言语也恢复了往日的熟稔。
“纳兰容格的嫡女,如何?”
福晋想了想:“叶赫那拉氏?”
“倒是见过一次,教养极好。”
“那我给额娘递个话?相看相看?”
“嗯。”
“也不是非她不可,若你家有合适的人选,只管说来,我替他请旨。”
“是!臣妾明白。”
“你跟傅恒也有日子没见了吧?让你额娘带他来见见你罢。”
福晋十分惊喜,她同弟弟何止是有日子没见了,快一年了罢!宝亲王府不设宴,她就根本没机会见弟弟。
“就明儿罢!”
“永琏一直喜欢舅舅,你带着他一起罢。”
“明儿中午留他们用个午膳。”
福晋起身,满脸笑容:“谢爷恩典!”
两人气氛正好,福晋正想说点儿家常话弥补一下开头的疏离,吴书来就进来了:“爷,福晋,几位主儿都到了。”
弘历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陈氏是主使,按着福晋的意思,幽禁幽篁里。”
“但富察格格,受人挑唆,故意去蔚兰苑借参,且吩咐了宫人,要借不到才行,她做出这样的蠢事,已不必追究,可挑唆之人,福晋觉得,该如何处置?”
福晋惊讶:“富察格格竟被挑唆至此?”
她还真不知道。
吴书来没有提。
“不然她如何知道,温晚有一支能救命的好参?”
“若她不知道,也生不出这些事端来。”
“陈氏,也没有可趁之机。”
福晋反应过来:“是臣妾想的疏漏了,爷可是指的高氏?”
“不止她。”
“金氏,也在里头掺合了一手。”
福晋心里明白,都是想搅乱水,再各有所得。
阴差阳错,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来。
“挑唆之罪,可大可小,但念在她们伺候爷多年,往日也无大错,不如罚抄经禁足如何?”
有温晚在,她们能分到的雨露本就不多了,再被禁足抄经,就更没机会了。
这对于还没有子嗣的两人,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但弘历明显不满意。
“陈氏在幽篁里,如何?”
“倒是不哭不闹,每日发呆。”
“那想必是过的还不错,就让金氏也去住两日罢,同陈氏一起,给富察格格,抄经两日。”
福晋不敢再劝:“是!”
“高氏。”弘历顿了顿,似乎在思索。
福晋不知道他是不是念及了高氏同他多年的情分。
片刻,弘历叹了口气:“罢了。”
“打发人告诉她,抄个经静静心,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儿不当众责问了,算是给高氏留了颜面。
福晋点头:“是!”
都谈妥了,弘历方起身,对福晋伸出手。
福晋自然的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两人相携去了正厅。
苏氏坐月子,陈氏被幽禁,珂里叶特氏还在圆明园,温晚不必来。
所以总共也没几个人了。
乌拉那拉氏,高氏,金氏,还有一个戴佳氏。
其实还有一个没有位分的黄氏,是弘历房里的宫女,弘历带去过圆明园,却还没给位分。
便也从来未曾得以来福晋这里请安。
今儿自然也没有她。
众人忐忑不安的行了礼,弘历叫起后,方落座。
多年夫妻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弘历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福晋。
福晋立刻心领神会,对众人道:“今儿叫你们来,是要告知你们。”
“钮祜禄妹妹被人陷害的事儿,已经真相大白。”
“陈氏,是主使,错了主意,爷宽和,没有要她性命,幽禁于幽篁里,终身不得外出。”
“望各位妹妹们,引以为鉴,莫要再生了心魔才是。”
众人听了,皆起身行礼:“妾等明白。”
她们堪堪坐下,福晋又道:“富察格格的宫人交代,她之所以命人去蔚兰苑求参,是受了人挑唆。”
“金格格,你可知罪?”
金氏惶恐不已,赶紧跪地:“爷,福晋,妾并没有挑唆富察格格!”
“妾只是闲聊,说起此事,妾也是听了——”
“闲聊?”弘历打断了她。
“可这闲聊,引出了这些祸事,祸从口出,在你身上,算是应景儿了。”
金氏落泪:“爷明鉴,妾绝无此心。”
“妾也不知道会——”
“不管有心无心,祸因你而起,若不罚,以后人人如此,岂不大乱?”
“妾知错…”
金氏心中明白,这罚是罚定了,只期望不要太重。
“那便罚金格格,去幽篁里,同陈氏一起抄经两日,祭奠富察格格罢。”福晋道。
幽篁里?!
同陈氏一起?!
金氏差点瘫软在地。
“只两日,金格格,还不谢爷宽恕?”福晋给了她一个眼神。
再求饶就不止这些了。
金氏认命,缓缓磕头:“妾谢爷宽恕!”
“妾当引以为鉴,再不敢轻言。”
“嗯。”弘历点了点头,眼神却看向了高氏。
高氏如坠冰窟。
爷知道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当初提及这个,未尝没有提前给温晚树敌的意思…
这本不算什么。
可看爷今日的样子,是要给温晚出气,睚眦必较。
他会不会借这个罚自己?!
去幽篁里么?
那自己以后还有何颜面?!
高氏身子都有些挺不住了。
她前些日子明明还是后院最得宠的。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弘历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福晋也看了一眼,什么都未说。
又敲打了众人几句,就让散了。
高氏浑浑噩噩的跟着人退了出去。
她并没有觉得劫后余生。
秀珠不明所以,只以为高氏是看金格格这么惨,惊着了。
一回了院子,就去给高氏熬甜汤,也好喝了缓缓。
甜汤前后也就一刻钟,她亲手端着刚进屋子,就见福晋身边的彩柳来了。
正跟高氏说话。
她进去还没听清,彩柳就利落的行了礼要走。
她看着高氏的脸色也不敢留彩柳说话,只赶紧把汤给了旁人,然后亲自送了彩柳出去,才急匆匆回来。
高氏已经在默默落泪了。
“主儿?这是怎么了?”
高氏哭了一会儿,才道:“福晋罚我抄经。”
“好端端的怎么?”
秀珠反应过来:“是因为——可主儿又没想到会有今日。”
“爷要替他的心尖尖出气立威,且不说我果真透了那话,就是没有,也能扯上别的罪过来。”
秀珠只觉得浑身发寒。
从前高氏也是盛宠,她浑然想不到竟会有这等境遇。
这从天到地,竟也不过两月。
但现在,安慰高氏撑住了,才是最要紧的。
她如果心里垮了,可就真的垮了。
于是秀珠又一番劝慰。
中心思想不变,还是子嗣要紧。
“你觉得,爷还会来么?”高氏凄惨一笑。
“既怪罪我,我也认了,可偏偏,他连见我,骂我一顿都不肯,只随意让福晋身边的人来打发了我。”
这才是高氏最难受的地方。
秀珠顿住了,小心的问:“主儿,不如问问老爷?”
“阿玛?”高氏终于有了点精神。
却很快掩面而哭:“我如何还有颜面见阿玛!”
“主儿!您不能这么想啊!老爷那么疼您,定会给您想法子的!”
高氏还是不太愿意:“岂不是要被那两个笑话?!”
她说的是她父亲的继室,还有继室生的女儿。
“主儿,眼下,顾不得这些了,主儿只要生下孩子,以后她们只敢毕恭毕敬的!”
高氏依旧摇头。
从小父亲疼爱,进了王府,虽然只是个格格,但弘历也宠她,她虽懂规矩知进退,但性子里是骄傲的。
如今虽受了这些种种,怎么能一下子折腰?
秀珠见状,也不再劝,想等她好些再说。
可不过到了午后,高氏就自己变了主意。
只因一个消息:弘历提了他房里的黄氏,为格格,说是已经请了熹贵妃的旨。
第48章
黄氏成了格格这事儿,福晋让人通知了所有院子,包括明儿就要去幽篁里的金氏。
然后又给黄氏指了院子,内务府还没有宫女太监送来,福晋先给她指了四个丫鬟过去,伺候黄氏当天就搬了进去。
动静不小,蔚兰苑的许多自然也很快得知了,忙同打听的消息一并说与何嬷嬷。
“金格格被罚去幽篁里两日,那地儿…啧啧,冷宫怕也不过如此了,因竹子太多太密,有蛇虫爱在里头趴窝,管院子的,只在外头埋了断虫药,可里头还是有的。”许多跟何嬷嬷道。
何嬷嬷没见过,听他说的,便知左右跟冷宫差不多。
“再就是,福晋打发她的大宫女彩柳,去了趟玉锦阁,什么也没拿,像是只是去传话的,然后玉锦阁便一下午都没人走动。”
“我估摸着,不会是好事儿,不然玉锦阁不至于点心都没叫。”
“再就是爷前院的宫女,原称做禾儿,伺候过爷,今儿提了格格了,黄格格,刚搬进了后院。”
许多说完这个顿了顿,见何嬷嬷没有特别的反应,便继续道:“爷午膳在福晋那里用的,大阿哥,二阿哥都一并过去了。”
“爷现在在苏格格那里,午后去的,同黄格格搬院子的时辰倒差不多。”
正说着,外头小太监跑了进来:“许公公,何嬷嬷,爷往这里来了。”
何嬷嬷点头,同许多对视一眼,就各自忙去了。
何嬷嬷进了屋子,先同温晚说了弘历快到了。
又道弘历当众罚了金氏。
最后才是后院新提了一个格格。
“黄格格,原是爷的宫女,伺候过爷,听说有两年了,今儿才给了位分。”
所以不足为惧。
温晚点头。
黄格格?好像有点印象,好像也是个短命的?
没等她细想,弘历就进来了,温晚刚蹲下,就被拉了起来。
她低头,扯了扯弘历的衣袖:“这里皱了。”
弘历随她的动作看去,果然是皱了一点袖子,是在苏氏那里逗三阿哥时,洒了点水,他想着来这里换,便只擦了擦,一路走来,已经半干,遂皱了点。
“我先——”弘历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温晚在试图给他扯平袖子。
原本说要去换一件便是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此刻温晚离着他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芍药香,最近她屋里放了许多芍药,怕是因此沾染的。
温晚扯的差不多了,才收手,然后抬头看他:“您刚才说什么?”
“今儿,都做了什么?”弘历温声道。
一边拉着她在同一边炕上坐下。
“我做了一朵芍药花。”
温晚说着就要起身,弘历却不肯,仍拉着她,她急着拿东西,只能倾身越过他去够炕桌上的一本书。
弘历见状,空出一只手替她拿了过来。
温晚在他的膝盖上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朵芍药干花。
“别看现在脆弱的很,在书中再放几日便好了,当作书签,如何?”
“极好。”弘历笑笑,伸手摸了摸那芍药花,然后才合上书。
原是他给温晚读的那本。
他复而打开,看到芍药花那里,分明是他读到的那页,眼角便露了笑意。
“还做了一杯奶茶。”温晚继续道。
这倒让弘历诧异了:“我以为你喝不惯那个。”
“不一样的。”
“我教您!”
“你教我?”弘历笑了:“这话新鲜。”
“莫欺少年穷!”温晚不满。
“这话是这么用的?”
“不止金银细软,还有学识,技巧,乃至经验…寡而少者,皆可谓之穷也!”温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弘历笑得厉害:“有道理。”
温晚便有些得意,炫耀般小小声道:“我特地背的!总算用上了!”
“您不觉得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十分有气势么!”
“是有气势,你说出来,尤其有!”弘历努力正经的夸赞,但眼底的笑意太过明显。
温晚娇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敷衍我呢,我让着你罢了。”
“承蒙姑娘相让!”
“罢了罢了。”温晚挥挥小手。
被弘历一把抓住:“还请姑娘不嫌弃,教我一教,可好?”
“既然你诚心诚意,我也没有不教的道理。”温晚矜持的颔首。
弘历替她叫进了含珠,温晚说了句做奶茶,含珠就明白了,退了出去。
温晚要起身去炕桌对面,可弘历偏不肯松手,拉拉扯扯的。
“东西还未备齐,你急什么。”
“一会儿的工夫罢了,您差这一会儿?”温晚无奈。
“可不就差这一会儿。”
温晚挣不过,只能等着,弘历瞧着她的神色,心跳猛的快了一些。
她似乎要习惯了?
没有那种抵触了?
虽说无奈,但也是任由他握着了。
这让弘历心中满足,故意将两人交握的手一并举起来在温晚眼前晃。
温晚嫌弃:“您幼不幼稚!”
一边却想趁弘历分心,用另一只手突然去掰弘历的手指。
力量的悬殊,自然无法成功。
还让弘历好一顿嘲笑:“幼不幼稚啊!”
两人正闹着,含珠跟春然两个捧着东西进来了。
足足两个大托盘。
弘历倒是颇有意外,眼神看了过去。
温晚趁机又企图拯救自己的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弘历反手拉进怀里。
“知道这叫什么么?”
“这叫弄巧成拙。”
“还折腾么?”弘历笑道,宛如胜了一般。
温晚轻哼:“您信不信,我哭给您看?”
一招制敌。
弘历哭笑不得,只能松手:“可不敢让你哭。”
温晚娇哼一声起身,捧了一个竖杯给弘历。
杯子里已经加了半杯牛乳。
“这里放不下,我们需得去外头桌子去。”
温晚示意弘历自己端着杯子跟她去外间。
含珠两个也将托盘放了过去,里面是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白瓷碗。
“红豆。”
“糯米,杏子,玉瓜,葡萄,玫瑰花…”
温晚一本正经的介绍每一个碗里的东西。
所有东西都整齐的切成小丁,看着十分讨喜。
“这些东西,随您喜欢,加上一些。”
“但在这之前,要先入茶。”
“这儿的茶呢,用的是点茶。”
“您试试?”
温晚将一套点茶的用具推了过去。
“点茶啊。”
“幼时倒见妹妹们做过,想来不难。”
弘历说着,就直接上手了,一边做,一边笑到:“你这些东西备的倒是随心所欲,全无章法。”
温晚正拿着一朵玫瑰花,揪着花瓣便含进嘴里。
“是何味道?”
“甜的。”
弘历装作好奇又腾不开手的样子:“我尝尝?”
温晚揪下两片,送到他的嘴边。
她神情紧张,像是怕他咬到她的手似的。
弘历见状,倒不敢逗她了,怕逗恼了,以后再有了防备,得不偿失。
于是尽可能不碰到她手指的咬走了那两片花瓣。
略微的甘甜,本算不上好吃,但是她喂的,便带了优势。
“是别有味道。”
温晚见他识趣儿,又用银签子,叉了一块儿杏子给他。
弘历自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眼神示意,再来一块儿玉瓜。
温晚照做,弘历嘴角的笑便有些抑制不住。
很快,茶成了,温晚毫不犹豫的端过来,“分我一半!”
弘历反应过来,笑着摇头:“原一开始你就不打算自己出力?”
“我不会呀。”端是理直气壮。
“点茶这么难,我怎么会?”
“但我知道,您一定会。”
“哦?”
“您什么都会。”
弘历的嘴角又压不下去了。
“茶搅匀了,再添东西。”温晚示范如何搅茶。
其实都是些花哨动作,根本对奶茶的味道不起任何作用…
但动作美感十足,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弘历的眼睛有些移不开了。
温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匀了你一半茶,你替我搅茶,两两相抵,如何?”
弘历把自己的杯子放了过去。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是想再看一遍温晚专注又优雅的样子罢了。
温晚替他搅拌好了,他也有眼力,自己端了回去。
然后随意加了一勺红豆。
温晚则加了不少东西进去,又微微搅动了一下。
“您只要红豆?”
“此物最相思。”弘历又添了一勺。
“红豆就是红豆,何苦给人家扯上相思?”
“这还让人如何下口?”温晚将本来舀起的红豆又放了回去。
转而去舀了一勺梨块。
“照你这么说,相思倒是不好了?”弘历已经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倒是不气了。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您听听,不可怕吗?”
“相思之词千万句,你偏背了最可怕的一句。”弘历一副的头疼样子。
“有那么多?”温晚惊讶。
“我只会背这一句。”她小小声。
弘历没忍住,笑了:“又是戏里听的?”
“嗯。”温晚点头。
她挑起一整朵玫瑰花,给弘历放进杯子里。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又是哪个戏里的?竟没听过。”
“我自己想的。”
“甚好。”
温晚又挑了一朵玫瑰,放进自己的杯子里。
“茶已成。”
她举起杯子:“岁岁平安。”
弘历也双手执杯,同她轻轻碰了碰杯沿:“朝朝喜乐。”
两人相视一笑。
虽说温晚眼中无甚缠绵之意,但两人如此自然亲近,弘历已觉满足。
他饮了一口这所谓的奶茶,倒是比他想的好喝。
甜而不腻,入口丝滑。
他便顺从心意的又喝了一口,抬眼看向温晚,她虽坐的规矩,但神情惬意的很,两手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不曾停歇。
“可要我分你——”
“嘘!”
温晚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外面,手指在嘴边竖起。
“您听。”
弘历随她看去,隐约看到外头廊下挂了一串风铃。
风铃声并没有多么特别,弘历能听出是翡翠球的声音。
他回头看向温晚,只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不自主的牵起,一只手慵懒的撑着脸…
啧!
真是惬意自在啊!
虽说自己刚劳心劳力的替她料理敲打了后院。
就是想她如此无忧无虑,自在纯粹。
但看着她这般样子,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欺负哭…
似乎察觉到他过于炽热专注的目光,温晚睁开眼睛,奶凶奶凶的倾身,捂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不许看?”弘历声音沾了一丝欲望,低沉缠绵,偏他每每这时,都会变得慢条斯理,像是已经困住了猎物的花豹。
“不许。”
“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
弘历没有趁机拉住温晚的手,而是任由她捂着。
“哦?”
“那,好人家的姑娘,可许了人家不曾?”
“自然不曾!”
“既然不曾许了人家,在下一见倾心,不知可否求娶?”
“不可!”
“哦?”弘历方握住她的手,笑看她,眼神危险又缠绵。
温晚挣开他的手,“娶我的人,需得是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于万众瞩目中而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弘历起身,将温晚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他低头,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想要的,世间只有一人可如此描述。”
“万岁爷。”
“不是!”温晚震惊。
如果有的选,当然想选年轻的四爷!
但现在是雍正十三年了!
英雄迟暮啊!
不过温晚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真是封建思想害人啊!好的描述只能是皇帝!
哦,你说可以是神仙?但人怎么能肖想神仙呢?!
罪加一等!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但,这话,不能对旁人言。”
“乖。”
弘历像是误会了什么,声音缠绵的不像话。
这次温晚直接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在形容他…
啧啧。
阁下真是想多了。
您就算是坐拥四海,也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而那万千普通人仰慕的修仙者,历经磨难飞升而上,也不过是围剿他的十万天兵之一。
阁下与他,都已经不能用云泥之别形容了。
弘历没有看到,温晚眼睛里一瞬间的怜悯。
第49章
弘历看不到温晚眼中的怜悯,他正满足的不得了。
这几日因日夜处理国政造成的疲惫,因皇阿玛呵斥引起的失落焦躁,因富察格格一尸两命导致的一丝哀伤,因后院诸人的不安分带来的厌烦…都烟消云散。
果然,只有温晚,能让他如此。
心甚悦之。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我方想出了,给你的小字。”
“心心。”
“如何?”
温晚??!!!
好羞耻怎么办?!
名字没毛病,若是从小做个小名也不错。
若是热恋小情侣,情到浓时,叫一声心肝儿宝贝小羊羔都行!
但现在…
关系明显不到位啊!
温晚听了除了羞耻,还是羞耻…
阁下不会还要当着旁人的面这么叫吧…
我是没良心,但我不是不要脸啊!
“作什么非要取字?”温晚想挣扎一下。
就算非要取,你的学富五车呢?
给我取个晦涩难懂的不行么?
“女子嫁人,夫君娶字,以示珍重。”
懂了!
闺房趣味儿!
那就应该不会外传了…
罢了!忍了!
温晚后退一步,正要装作害羞。
只听翠翠幽幽的道:“为人妾室,不敢称夫君。”
“你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怜悯于我?”
“你总说我变了!可知是你变了!”
温晚??
还可以把不同时期的对话划拉在同一个任务里?!
一直觉得翠翠就是个柔弱易推倒的小废物的温晚,第一次感受到了难度…
先不说这几句话风马牛不相及,就是现在这个气氛…
好吧,气氛过于暧昧了。
她本意是让他放松舒适——她心知弘历这几天这么折腾,心情定然不会太好。
虽说结果出现了一丢偏差,但问题不大。
现在这三句话要是一说,不就白折腾了?!
温晚心里叹了口气。
任务还得做,人设也得立。
独一无二的舒适自在感刚给他弄了个雏形,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她还未想出如何开口,弘历倒是兴致勃勃:“我写来于你,可好?”
也不管温晚应不应,只牵着她去书房,写在了纸上。
“心之一字,意义良多,可今日我所思所想,唯有——”
“心中无她人,只你一个。”
“故名,心心。”
听起来这名字取得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走心是吧?
那我就走肾好了!
温晚拿着纸的小手一晃,进而蹙眉,乃至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
弘历立刻揽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
温晚不答,已经站不稳当,在弘历怀里摇摇欲坠。
弘历当即将她抱起来,一路放到了床上去。
刚一放下,还未叫人进来伺候,蹙眉痛苦的温晚,就微弱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要太医。”
“怎么能不叫太医?”弘历急了。
“是怕喝药?”
“那也不能不顾身子!”
温晚轻轻摇头,仍抓着他的衣袖:“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听过你说的话…所以才…有些头痛…”
“缓一缓,想必就好了…”
弘历又惊又喜,莫不是温晚的记忆在复苏?
那就更得请太医了。
于是越发耐心的哄她:“只让太医看看,若还是因着失忆造成的,就不必喝药,好不好?”
“不是同你说过了,让你不要去回想,偏不听。”
“也不知道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温晚听了,缓缓把脸偏了过去。
弘历起初不以为意,叫了人进来,让叫太医,又让何嬷嬷几个伺候温晚宽了外衣,才重新坐回床边。
温晚的脸仍旧是往里偏的。
弘历这才发现不对劲儿,轻轻给她扳过来,果然红了眼眶,但没有眼泪。
“可是太疼了?”
温晚不应,似乎极没有安全感一般,又握住了他的衣摆,紧紧的拽着。
弘历见他这样,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试图去握她抓着衣摆的手,却发现她其实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而手里的衣摆仿若是她救命的浮草一般,她的手都拽的发白。
弘历急的去摸她的额头,“不许想了。”
“温晚,你看着我。”
“温晚…”
他凑的近,一声声呼唤,温晚仿佛从惊梦中回神一般,本来无神痛苦的眼睛,终于看向了他。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他抬手去给她擦,却见她忽的抱住了他的手臂。
像是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弘历见状,立刻改坐到床头位置,将她轻轻扶起来,然后抱进怀里,缓减她的不安。
温晚随他摆弄,只仍抱着他的胳膊,弘历没有挣脱,只用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任由她抱着。
半响,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弘历发觉温晚不颤抖了,才意识到他们如今的亲密。
不过温晚显然只是极度没有安全感才如此的,自己若想得寸进尺,只怕再近不得她身了。
因而弘历十分小心,揽住她的手,都规矩的很,生怕惊醒温晚回神。
只是温香软玉在怀,又是两人头一回,弘历心神到底被拢住了。
数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温晚轻轻道:“心字很好,我收下了。”
弘历心跳又快了一些,心里的满足欢喜让他的眼底生出欲望,他克制着,正要叫一声来表亲呢。
温晚很有先见之明的打断:“只是,为人妾室,不敢称夫君。”
“谢王爷,赐名。”
弘历心跳一缓,不知是不是气着了,还是心疼了,只是手上便用了点力,揽紧了温晚:“你还是不知我的心意么!”
“与我而言——”
“您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怜悯于我?”温晚打断了他。
弘历皱眉:“这从何说起?”
“你我之间,何来怜悯?!”
温晚用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膛,出了哭腔:“你又凶我!”
这么一撞,弘历心都化了。
那点儿觉得她怎么又闹的心绪还没完全成型,就散了,只剩了心疼。
“没有凶你。”
“是怕你不知我心意。”
温晚不撞了,改成了无意识似的蹭了一下,委委屈屈的道:“你又何曾知我的心意?”
“戏本里说,妾室能得主君眷顾,半是怜悯半是闲…总归没有尊重…”
“我不想为人妾室。”
“我才不是要同你的福晋比。”
“我做不得你的正室,是天命所归。”
“我不怨天命。”
“可你明明说过,要十条街的嫁妆,送我风光大嫁,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你总说我变了!可知是你变了!”
她语无伦次,哭唧唧的,又蹭又撞,把弘历折磨的不轻。
先克制住身体的欲望才反应过来:“你看到了?”
她说的那段话,是他随手写在送她的一副画上的,那时候,还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熹贵妃刚给人赐了个婚,他带她偷偷去看,回来她羡慕人家的十里红妆,甚是好看,他便说来日要用十条街的嫁妆,送她出嫁,让她不必羡慕旁人。
“嗯!”温晚闷声道,头又小小的在他胸膛蹭了蹭。
“所以,你只是想做正室,无论嫁谁?”他的声音又变得危险。
温晚揪着他胳膊的布料,忽的抬头,似乎鼓足了勇气:“自然!”
“此话,当真?”他缓缓的道。
应该是真的动了怒,一时间气势压人。
温晚惊着了,把头往他怀里一埋:“你说呢?!”
“你就是欺负我!”
弘历挣开她一直抱着的手臂,抬手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他不想忍了。
只想惩罚这个什么话都敢说的的小丫头。
在温晚惊慌的眼神里,他的脸缓缓贴近。
终是最后留了一丝理智,怕真的吓坏她,在唇落下的那一刻,用她的一根食指,点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吻便自她的手指擦过了她的唇。
一触即分。
“这才叫欺负!”
他看着她,眼底深邃,各种情绪交融在内,“让你入府为妾,是我委屈了你,必千百倍补偿于你。”
“但嫁旁人这话,不许再说。”
“再说,可就不是这么欺负了。”
温晚泪眼朦胧,慌不择路似的,又埋进他的怀里。
弘历笑了起来,颇有些心满意足。
然而,温晚听到他的笑,恼怒的又凶凶的撞了撞他的胸膛。
他还没压下去的火便又有些忍不住了。
只能叹气:“你就磨我罢。”
温晚身子一僵,随及从他怀里离开,动作之大,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弘历的手在她的肩头,稳住她,不让她倒下去。
“您!”
“趁人之危!”
“非君子所为!”
弘历??!!
这是才反应过来?
他顿觉好笑:“你个小没良心的!”
“方才可怜的很,又哭又闹让人安慰,如今倒说我不是君子了。”
“您闭嘴!”
“不许提!”温晚急的,往前一扑,去捂他的嘴。
结果一个不稳,又摔在了他的怀里。
弘历张开双臂,逗她:“姑娘,还请自重!”
温晚恼羞成怒,一头撞了上去,用了力,弘历一个闷哼,把她吓了一跳,方才哭红了的眼,兔子似的看着他:“您有没有事?”
弘历心里一暖:“没良心的,还知道关心我?”
“殴打王爷,罪当一百杖…”
“我不怕死…怕疼…”
弘历??!!
第50章
弘历被温晚气的恨不得咬她两口,外头候着的宫人们,却听着里头气氛正好。
被吴书来拦住的王太医,无奈的杵在廊下,吴书来倒是要让人给他搬个凳子上个茶,他哪里敢?客客气气拒绝了。
又等了一刻钟,弘历方叫人进去。
温晚先重新更衣,才让太医诊脉,自然无事,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不过没提开药,许是吴书来暗示了。
太医离开后,吴书来上前问可要摆晚膳?
“嗯。”弘历喝了口茶,又看向屏风,温晚还在里头,不肯出来。
“爷,您这衣裳,沾了水,奴才伺候您换一件可好?”
蔚兰苑备着弘历三套衣裳。
弘历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还有有些皱巴的胸前衣襟,不由笑了笑。
什么沾了水?
还不是那个小没良心蹭的。
不过不换也不像话,他淡淡的嗯了声,去西间换了一身。
等他出来,温晚也已经重新收拾了,在炕边坐着,玩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听到他过来的动静,立刻停住手,防备又气鼓鼓的看着他。
弘历哑然失笑:“还恼着呢?”
温晚轻哼,别过身去,露出一段脖颈。
弘历眼神在上面黏了黏,才艰难移开。
正要哄哄她,却见吴书来捧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爷。”
弘历看了眼食盒,永寿宫用的。
“额娘给的?”
“是!”
“娘娘用膳,觉得这家常馄饨极好,心有所念,便赐了两碗,给您跟福晋。”
弘历闻言眼神变了变。
本来这也没什么,熹贵妃偶尔会赏吃食过来,只给他与福晋,以示亲近。
他那时候觉得甚好,福晋身份要稳,后院才安稳。
可现在。
他第一反应是,温晚该多伤心?
额娘难道就不想给温晚么?
定然很想,但给不得!
吴书来感受到弘历的气势变化,顿时觉得这食盒烫手的很。
片刻,弘历终于开口:“放着吧。”
“是!”吴书来赶紧端走了。
气氛已经不复方才的旖旎,弘历走到温晚身前,试图说点什么安慰于她。
却见温晚抬头微笑:“凉了,就不好吃了。”
“去吧。”她复而低头,只戳了戳他的手臂。
弘历分明看到她低头那一瞬间,眼底的茫然无助。
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不想为人妾室…
方才种种,又涌入他的脑海,再看她这般有些孤零零的样子,亏欠之心,便不可遏制。
要怎么补偿她,安慰她?
金银珠宝,珍奇古玩?
若她图荣华富贵,怕也不是今日这万千惆怅了。
弘历默默坐下,同她并排。
温晚没有排斥,她甚至侧头又微微笑了一下。
可眼神,又是那种空无一物,一切都看淡了的样子。
“浮华若梦,虚虚实实,我并不执着,既不执着,便无伤无惆,你莫要这样看我了。”她竟还安慰他。
弘历再忍不住,轻轻拥她入怀。
“心心。”
“我知委屈了你。”
“但我不悔。”
“若我当初,听了额娘的话,不执着让你入府,恐怕现在才要悔恨,这府里,便没有地儿能让我舒心自在。”
“是我自私了。”
温晚自他怀里挣开一点,小手戳了戳他的肩头,“又说这话!”
“翻来覆去。”
“好没意思。”
“还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到底是谁受了委屈?!”
“我尚且笑着呢!你这般模样,可是要我安慰?”
“罢了罢了,那你往好处想一想,我在这里,可是荣华富贵,恩…还有锦衣玉食…你还给我养鸟儿…”
弘历哭笑不得:“你这哪里是安慰我,我竟觉得是在打我的脸。”
“这就算好了?”
他看着她:“我曾笑那玄宗为取新鲜荔枝,差点绝了那青叱拔一脉,可现在,我想的是,若你有想要的,我必不惜一切代价为你取来,只是区区跑死几千匹马,又何足挂齿。”
“你可知我的心意了?”
您可真会举例子。
杨贵妃死的多惨你是没学么?!
“知道了!好感动!好欢喜!”温晚笑着点头。
弘历气的捏了捏她的脸:“你分明不知道!”
“如此敷衍!”
他把自己都感动的不行了,愣是感动不了这个小没良心的!
温晚叹了口气:“可我应该不爱荔枝。”
“再者,我饿了。”
弘历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好,用膳。”
那碗家常馄饨,弘历最终只吃了一粒,也没有做分给温晚这样的蠢事,温晚便权做没看到。
用了晚膳,吴书来趁着温晚离开更衣得空儿,跟弘历道:“爷,今儿的折子已经送过来了。”
弘历嗯了一声。“皇阿玛今儿身子如何?”
“太医说,今儿好了许多,只是万岁爷心情郁郁…好像是,念起了敦肃皇贵妃…”
弘历没有什么反应,点了点头。
“不是让礼部给皇贵妃再定一个谥号,待皇阿玛追封。你以我的名义,再去催一催,让礼部,明儿就上折子。”
“是!”吴书来躬身退了出去。
他有差事,伺候的就成了李玉。
李玉在后头听到了几声,只一个敦肃皇贵妃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事儿爷回宫里给熹贵妃请安时,他也在伺候着,听了几句,爷要讨万岁爷欢心,继续给敦肃皇贵妃追封,可到底怕伤了亲额娘的心,所以事先商量。
当时熹贵妃笑得云淡风轻:“这有什么?就是追封皇后,也可。”
“就是再多的尊荣,又如何呢?人以故,莫说那山珍海味,便是一杯陈年旧茶,也饮不得了。”
“这样的人,纵然长长久久的得万岁爷惦记,又能如何?”
“你只管上折子便是。”
李玉当时对熹贵妃的气度肃然起敬。
到底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
爷身边的这些,也不知哪个能有这样的气度,福晋向来大气稳重,不过——
他抬眼看了看刚回来的温晚。
这位才是熹贵妃亲手养大的。
但瞧着爷那上心劲儿,她哪里用得着大度?需得全后院咬牙切齿对她大度点儿才是真的…
算算日子,自这位入府,也就福晋沾了沾爷的边儿,爷那晚还说乏了,未曾…
啧啧。
这位是照着敦肃皇贵妃养的吧…
李玉被自己的心思吓着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清醒下,赶紧低头,不敢再多想了。
弘历见温晚要在她对面坐下,不乐意了,“过来。”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身侧。
温晚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还是坐去了对面。
“热。”
弘历被她一个字堵的心口都疼。
“额娘前儿还道,要我珍惜眼前人,我看这话,该额娘好好教教你才是!”
“莫说珍惜了!你瞧瞧你,恨不得离爷八丈远!”
温晚轻哼:“娘娘说要您珍惜眼前人,可指名道姓了?”
“谁知是说的福晋还是侧福晋?”
“又或许是,您总宿在这里,娘娘是好心劝你,要雨露均沾,以免牵连了我…”
李玉听的心惊肉跳,恨不得缩起来。
格格今儿吃错东西了?
虽说一直都不怕爷,可也没有这样句句不饶人的。
弘历勾了勾嘴角,眼神危险:“哦?”
“你觉得我日日宿在你这里,会牵连你?”
温晚点头:“我刚洗清冤屈!”
“是爷连夜回来给你洗清的!还为你——”
“罢了!”
弘历叹气,“我已经尽数罚了,日后,她们必不敢再如此对你。”
不,她们会想更高端的局,争取一击毙命。
“谢王爷大恩。”温晚起身行礼。
弘历眉头一跳,一把拉起了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来,说罢,还有什么混账闹心的话!一并说尽!”
温晚也急了:“您还讲不讲道理!”
“莫不是您觉得,那事儿是我的错?!”
“我错在何处?!”
“您给句话,我改便是!”
弘历本不想提那件事,他只觉得她在这府里本就不安,初入府就发生这样的事儿,惊着了她,自己心里心疼的很,只觉得没有护住她。
可如今人尽数都罚了,便觉得对得住她了。
竟从未想过这一层。
于她而言,她有什么错呢?
“是我不好。”弘历软了声音。
“你哪里有错。”
“错的是那些胆大妄为的。”
温晚不太领情,又戳他:“那您呢?”
“您就没错?”
“我——”
弘历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好!我也错了,没护住你…”
“也不是您没护住我,您心里装着的是天下万民,哪里能只顾着我?”温晚也软了声。
“不如您赐个偏僻冷清的地儿给我住罢?”
“如此,就少了许多是非了。”
弘历头又疼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你心里,就这么不信任我?”
“觉得我要把你藏起来,装作不以为意,才能护着你?!”
“那爷这个亲王也不必做了!”
“天下万民都得耻笑我!”
“连区区一个小女子都护不住,如何护佑他们!”
他声音有点大,可见是气的狠了。
伺候的李玉默默跪了下去。
“王爷息怒。”温晚虽这么说,但却没有起来行礼,还轻轻拽了拽弘历的衣袖。
“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
“娘娘日日想您,我看的出来,娘娘担心您,我不想娘娘担心,也不想您为我忧心…您不担心,娘娘就不忧心…不对…是…”
贵妃为我打辅助,我为贵妃上个分!
没毛病!
弘历的那点子怒气立刻散了:“你呀!”
“把自己都能绕糊涂了!”
“还想主意呢?!”
温晚垂头丧气:“那您罚我罢。”
说着又伸出了一只手。
想了想,右手换成了左手。
弘历笑着握住:“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小迷糊!”
“留着你那点儿心思,多想想我,不好么?!”声音又软了。
温晚声音犹豫:“那…就想一点儿?左右也无甚么可想…”
李玉听着弘历又软声哄着格格了,本来想悄悄爬起来,听到温晚这话,便老实跪着了。
不出所料,爷还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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