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上似压了千斤重量,抬起来都十分费劲。
燕徽柔勉强地动了一下手腕,发觉麻木的四肢已经渐渐有了知觉。
她努力睁开眼,黑影朦胧,开了又合,终于在缝隙中露出一点光亮来。
这是……哪里?
双手被向后押住,绑得严严实实,一左一右有两个人,再后头还跟着两个,模样像是掳走她的弟子。
“那孩子醒了。”一道女声说。
“展阁主真是好谋算。”另一道男声恭维道:“此般调虎离山之计,想必那妖女也不能料到,明面上我们是去抢回李星河,其实真正的目标是这个丫头呢。”
“是么。清虚派的掌门人。”那道女声有些冷淡,特地咬重了这几个字:“倘若再弄丢一次,便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个孩子很重要,是能对付江袭黛的关键。”
清虚派掌门讪笑几声,嘴上应了几声是。又试探道:“展阁主,你门中捡来的那个小子,李星河,乃是灵山派出身。按理来说他是元白道人的弟子……那《焚情决》……一概不知么?”
展珂道:“灵山派乃是名门正宗,一朝不慎为妖女屠戮至今。收养灵山派唯一留下的后人,乃是我揽月阁的本分。掌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般打了个太极,又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那老头儿也笑笑,立马不作声了,只抚须点头。心中却腹诽道,装什么装——若不是为了李星河那小子还有几分可能知晓《焚情决》的修炼功法,她展珂能有这个好心?呸!
倘若有这个好心,便也不至于假装抢李星河,实则从杀生门将燕徽柔掳出来了。
世人都在追求的稀世功法,谁能眼睁睁地放走这个机会。
燕徽柔跪在地上,轻轻抬头,往前看去。
这时候,那两个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却并未对她交流什么,仿佛像是看着冷冰冰的物件一样。
目光没有敌意,但也毫不在意。
“你……”燕徽柔刚开口,而手上便被勒得更紧了一些。
左边的弟子:“闭嘴。”
右边的弟子见状,则施了个术法。
淡色的光晕自眼前弥散开来,完美地笼罩了燕徽柔。
这结界似乎可以隔绝声音,燕徽柔勉强抬起头,只能看得到不远处那两人的嘴在动,但具体在商议什么却听不清楚。
从建筑上看,这里应该是揽月阁了。揽月阁地处高峰之上,取“上九天揽月”的意思,颇为卓然不群。眼前这名衣着素净但不失华贵的女子,腰带上描着的是揽月阁的标识,想必是阁主。
另外一个,燕徽柔瞧得眉梢蹙起,他是清虚派掌门——是把自己关进洞牢的人。
杀生门遭遇敌袭,自己又被掳走。
看来这是早有预谋。
也不知江门主她……
燕徽柔心中担忧,但也自知无用,肩膀被压得更狠了些,几乎能听到骨头的响声,她隐忍着低下了头颅。
对话的两个人同时闭上嘴唇,目光凝重起来,看向外边。
展珂取下佩剑,缓步往后退了几步。
无声的寂静持续着。
不知为何,燕徽柔的心却猛地跳起来,砰砰地响动,她感觉地下像是在震动一样,正与自己同频。
在一片死寂中。
结界上的光芒永远地凝固在了这一刻。
嘎嘣——
安静许久的耳朵里突然发出爆裂的巨响,但巨大的爆炸声险些将她震聋。
结界如粉尘一样湮没,接连着支着这揽月阁的几根梁柱也化为粉尘——
是的,并不是横腰折断,而是直接化为一阵轻烟,突兀地消失。
半边屋顶如千斤坠一样榻了下来,轰隆隆地,地动山摇。
押住燕徽柔的两边力道消失了,化为温热的鲜血,骤然飞溅上了她的脸颊,浇得她劈头盖脸,几乎不能呼吸。
“咳……”她还没反应过来,腰身被揽住提起,被迫撑直了身子。
紧接着一把冰冷的长剑麻利地横上了颈部。
展珂一手要挟着燕徽柔,一面道:“不许动,站稳了。”
她抬头凝视着揽月阁最高峰。
此时半山已塌,几乎已成一片废墟。
唯有揽月阁最高峰修的一座藏书的九层宝塔,尚还摇摇欲坠。
宝塔塔尖上,站着一女人身影。
那女人撑着绣花白伞,睥睨着掌门等人,身上有溅上些许血腥,像是一路杀上来的。血染得身上红色深一块浅一块,但这于她风姿无损,衣角在风中滚动,宛如赤凰的尾羽。
“清虚派的老儿?又是你。”江袭黛皱眉道:“把人交出来。”
带着威压的余音,自四野八荒笼罩过来。
清虚派掌门心头一震,他瞅着那女人就无端胆寒,便扭头看展珂,“她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你不是说——”
展珂笑了笑,低声打断他:“掌门,那怎么办。妖女实力强横。就算是揽月阁的斗转星移大阵也困不住她,想来是我低估她了。”
“你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掌门怒道:“你能不知道她的底细?展阁主,这是玩命的事!你不是说有十全的把握吗?难道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展珂在心中冷笑,若是有十全的把握,当年四大道门对这妖女围剿时便应该拿下她。
哪里还等得到如今呢?
这只不过是下策,兵走险招罢了。她根本没有花费太多的心力布阵。
为了不和别人分羹,这老头子轻而易举地答应自己,实在利欲熏心又愚蠢得可笑。
她心中盘算着,将燕徽柔捏得紧了一些,嘴上敷衍地应了一声,已经全然不似方才的态度。
清虚派掌门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中了这女人的计策了!他后悔刚才没把燕徽柔拿捏在手里。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死死盯着燕徽柔,拔剑向展珂的方向刺出,另一只手便要去抢那个丫头。
倘若如此,那个丫头便是江袭黛唯一能够忌讳的东西了!
只是很可惜,江袭黛虽是身处高塔之上,动作却比他更快。
一把伞往远处一掷,倏地转过来,白娟面上绣着的佛桑花如同活了一般,血色在上面生机勃勃地怒放。
鲜血在燕徽柔和展珂面前喷上了天。再掉下来的时候,便成为一块一块的了,地上总共掉了三四节不成人样的尸块,咕噜噜地滚着,那道袍竟然还紧紧裹在身上,没有半分松动,足以见得这切割之快准狠。
血腥味更浓郁了一层,弥漫开来。
燕徽柔看得眼前发晕,心中忍不住翻腾,胃肠仿佛压在喉咙底蠕动,随时都要逼迫着她呕出来。
那伞优美地转了个圈儿,又飞了上去,被一只素手捏住,再度撑开,靠在肩膀上,显得格外婉约。
“阿珂。”红衣美人浑然不觉眼前场面血腥,她依偎着伞,神态温和下来。
“我早说你莫要同这些人搅在一处。上次也是。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惯会蛊惑人心,两面三刀。他方才还想来动你。你瞧见了么?”
“你将燕徽柔还与我。”江袭黛道:“我要她在身旁,还有些用处。”
展珂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下:“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小丫头。有什么用处?”
“杀生门抢来的东西,无论是物件还是人——只要本座没有要丢,便没有被别人夺去的道理。不过瞧在你的份上,我便不过多计较了。”
“抑或是说,你也想变成这样吗?”那一双桃花眼目光流盼,意有所指地落在地上,像是开了个玩笑。
但展珂很难当成玩笑来看,她垂眸看着清虚派掌门的尸块,虽是有所准备,也是计划之中,她早就想借着江袭黛的手除去他了——但难免心中生寒。
他再怎么愚蠢,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只是修为在同辈之间差了点而已。而他在江袭黛手底下却还是死得如此利落,轻飘飘地,如同一根鸿毛,连垂死之际的哀鸣也没有发出。
江袭黛甚至都没把眼光放在他身上。
这女人的修为到底到何等地步了?
如此天资,实在令人畏惧且嫉恨。只是展珂并未表现出来,眉梢舒展,似乎也只默认了这是个玩笑。
江袭黛的目光在她身上盘了一圈,又落到燕徽柔身上。此刻展珂与燕徽柔靠得极为相近。
江袭黛秀眉微皱:“这个丫头……对你很重要吗?”
“倒也不是。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展阁主思忖片刻,颇为委婉地回答,她现在不能惹得江袭黛发怒,除非万不得已。
对面的红衣美人听罢,却也不去细究真假,她眉梢微展,似乎肉眼可见地高兴了些许。
江袭黛抬着伞,盈盈上前走了一步。
而展珂却谨慎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江袭黛目光一怔,下意识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脸上飞溅的血迹。直到拭得干净以后,她才又弯了弯眼睛,“莫怕。只要你不再与他们搅和在一处,再平白惹人生气,我不会像上次那般伤你。”
展珂眼底滑过一抹恨色,她轻轻掩睫,再抬起头来时,却和气道:“把这个丫头给你,自然可以。只是她到底是清虚派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留在杀生门。”
“坦诚一些,拿《焚情决》来换,可好?”展阁主将声音放轻:“算是我与你的交易。此后,揽月阁不与杀生门为敌。”
江袭黛本是笑着,双眸微弯,只是听了这话,妩媚的弧度却微微一滞,笑容渐收。
“焚情决?”
展珂道:“倘若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克你的,便是我手里这个丫头了。江门主,这很划算。”
燕徽柔微微一愣。她?
她堪称手无缚鸡之力,到底是怎么做到克到江门主的?难不成此间还有八字不合的道理?
“我何曾拒绝过你,只是已给过你了。”江袭黛皱眉。
谈起此事,江袭黛的确告诉过她,但那只是一般的修炼方式。平平无奇,稳扎稳打,并没有什么奇效。天下第一功法《焚情决》,根本不至于如此简洁。
展珂并不相信。这女人瞧着对她柔情似水,但实则是笑里藏刀,不堪信任。她与她相识这么多年,硬是没从她嘴里撬出一丝可靠的消息,足以见得城府并不像面上那么浅,也不如嘴里的温柔话讲得好听。
毕竟是一门之主,到底需要有些心计的,藏私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恐怕实在难以从命。”展珂依旧和善地笑笑,只是脸色逐渐冷淡下来。
“为什么。”
江袭黛伸手绕着一缕青丝,双眸依旧落在对面女人身上:“你总是不肯信我。”
“罢了。”
她缠了几圈,又百无聊赖地松开,顺手握上了伞柄:“不过燕徽柔,本座是一定要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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