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寂静的黑夜里, 燕徽柔的睡容恬静,看不出任何阴霾的端倪。
江袭黛盯了她半晌,眼睫垂下来,额头往前抵去, 两人两额相抵。
她轻微地说:“说实话, 我挺高兴的。”
燕徽柔睡得沉了, 只稍微动了一下, 并没有醒,下意识伸手往前抱了抱,正巧将她揽得很紧,好像在掖一团棉花。
江袭黛靠在燕徽柔的脸侧, 缓缓闭上眼睛, 声音放柔:“再来一次, 我不会救你,也不会找你, 我会亲手送你和我一起上路。”
“以后不会再丢下我了, 对吗?”
她感到格外安心, 虽然有点怜惜燕徽柔,不过正因为她波折的经历才造就了自己。燕徽柔没有亲人了,她唯一的牵挂是自己。
谈不清谁更需要谁, 一切冥冥之中好像已经注定,皆是因果循环。两个人在各自扭曲的人生中纠缠着,像是两根相互攀附又扼杀的藤蔓一样, 残破不堪又温馨并肩地……生活下去吧。
次日清晨,江袭黛醒得还是比燕徽柔早。她迎着模拟日光的昼夜灯, 赤着脚踩下地,不慎被冰冷的地砖凉到了, 不由得皱起眉。
还是木质的比较舒服,省得她天天硌脚。
又是在研究中心很寻常的一天。
江袭黛洗漱完以后,走到那只鸡——确切地说,是洗衣机旁边。
她的飘逸翩然的红裙已经清洗干净,并且被晾晒熨烫平整。
洗衣机扫描的部分监测到了人的靠近,已经非常智能地主动递出清洁干净的衣物,动静贼大地弹出一个框。
无论多少次,江袭黛总是会被这动静弄得心悸一下。
这里有很多东西都一惊一乍的。
她拿起了自个的衣物,草草披上,只听见身后传来:“本次的清洁任务已经结束,如果满意,请给我五星好评哦!”
江袭黛轻啧:“不过分内之事,每日都做得一样,毫无进步,有何脸颜冲主人讨赏。”
“感谢惠顾!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听不懂人话,一向如此。
江袭黛对于洗衣机不感兴趣,其实室内还有许多能说话的家伙,譬如家政服务的机器人,如今正在在室内乱转拖地,两根小触须一样的玩意支棱起来,顺便整理物品。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会下厨的,总是盘踞在厨房的家伙。
只是近来也不怎么爱了,那玩意做什么都是固定的味道,吃起来让人很没有新鲜感。
“亲亲,您已经连续食用了一周的甜品,平均每日三次,为了您的饮食均衡,请适当减少甜品的摄入,增加蔬果纤维以及优质瘦肉的比例。”
没成想,今天还不好使了。
江袭黛快把屏幕戳出了火星子,她面色冷下来:“谁和你亲?熔岩巧克力蛋糕,快做。”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牛油果鸡胸肉沙拉,一个太阳煎蛋,一种坚果面包,下面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似乎在给江袭黛进行倾情推荐,还贴心得计算出了卡路里以及营养物质分布。
机器人本来只做西点,但是昨日燕徽柔给陈茶安发了消息,陈茶安过来给它录入了新的菜谱。
就被弄成了这个缺德的模样。
“不要。”江袭黛瞧着那盆绿草就嫌弃。那绝对不是给人吃的玩意,想必是蛮夷之地的饮食。
屏幕顿时切换,提供了方案二。可能是考虑到了别的,呈上来一份江袭黛更为熟悉的食谱。绿豆沙,羊肉包子,卤蛋……
“不。谁吃这么油腻的?”
一脸切换了好几个版本,贯穿南北,横跨东西,甚至提供了地中海饮食的理念,但是江袭黛全部都拒绝了。
后来江袭黛发现自己不点主食,这玩意跟被下了蛊一样,坚决不做甜点。
“……”
一定是燕燕的鬼主意。
她特意走回卧室观察了一会儿,燕徽柔翻了个身,似乎快要醒了。
江袭黛小幅度地瞪她一眼,但没把她瞪醒。
她又折返回去,从废弃的第五十六个方案里随意择了一个。
咖啡,花生酱面包,火腿片,酸奶水果捞,煎蛋……算了,没吃过也不想吃,在机器开始工作以后,她连忙见缝插针地点击了一下“熔岩巧克力蛋糕”。
这次成功了。
女人慵懒地支着下巴,脚尖点地。她放弃了一旁的西式刀叉,依旧选择用筷子夹着一块熔岩巧克力。
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摆着一大堆食物,但是真正被动过的依旧只有高糖的甜点心。
听到卧室的动静,江袭黛把餐盘里的东西随意涂抹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倒在了垃圾桶里,营造出了一扫而空的假象。
“娇娇?”
燕徽柔在唤她。
江袭黛手里握着那杯仅剩的咖啡,坐在了燕徽柔身旁,“醒了?还早。”
燕徽柔已经在机器人的协助下洗漱完毕,她靠坐在床榻上,打量她一下,笑道:“今日没有吃太多甜食吗?”
“你不是让人改了那厨子么?我还能吃什么。”江袭黛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还是有点幽怨。
“一开始可能是有点不习惯。”燕徽柔点点头:“不过没了修为,吃东西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要注意营养均衡呢。甜品真的吃太多了。”
“也挺习惯的。”那女人淡定道。
燕徽柔的目光挪了一下,眉眼略弯:“是吗?巧克力好吃吗?”
江袭黛错愕抬眸,对上她眼里耐人寻味的意味,她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燕徽柔目光下落,正落在她的嘴边。
漏了一步,忘记擦干净了,谁知道那名为巧克力的好吃玩意容易上色。
江袭黛欲盖弥彰地抿了一口咖啡。
“并非如此,是喝这个……”
她寻思着陈茶安每天都端在手里的东西,几乎当成水来喝,理应是属于燕徽柔的“健康生活”标准之内的。
黑咖啡质量很不错,闻起来的确是浓郁醇厚的,像极了江袭黛前几天尝过的咖啡糖。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甜的东西并不是咖啡,而是糖。
黑咖啡漫过舌尖味蕾时,一种极为厚重的苦味席卷了她整个人,苦得让江袭黛心脏狂跳,甚至在这一刻无比烦躁,恨不得拖个人过来砍了。
她眉梢抽搐着皱起,平静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但是看着燕徽柔有些怀疑的眼神,她又不甘心示弱,只能痛苦地调动着颈部的肌肉,把这一口天地精粹给咽下去。
燕徽柔好奇道:“那,好喝吗?”
“……尚、可。”
江袭黛快要碎了,她的脸色苍白了些许,眼里甚至被呛出了些许泪水,一双桃花眼泪隐隐的,垂了下来,让人想起四月的雨后风光。
只是身前传来一声轻笑。
“吃了就吃了,巧克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还非得喝一口咖啡?”
江袭黛拿指节抵着上唇,颤了颤,她默默把手里的咖啡放下了,站起身来去倒了杯热水漱口,仿佛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真恶心。”她试图迁怒于人:“那小系统成日拿这个当水喝,我以为……她有病吗?”
“有些人喜欢。”燕徽柔安慰道:“口味各不同的。但有时候也是为了提神。”
“……”
不能理解。
江袭黛也许宁愿愿意先给自己来一刀提神,也不要每天面对这种东西。苦味一直抵在她舌头上,不管怎么剐蹭都无济于事,隐隐约约发展成了一种作呕的感觉。
她有些难受起来。
而下一刻,嘴上却传来了格外清新的气息,恰似一层桃子味,仔细尝还有点回甘。
江袭黛整个人被勾过来了些许,她感觉到对方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口腔中描摹,带着一点点牙膏的桃子味盖过了醇厚苦涩的黑咖啡。
这是一个很深的吻,舌尖舔过的地方,几乎把所有苦涩的味道都祛除了。
燕徽柔还没有康复,她们很少有这样深入的亲密举动,江袭黛感觉阵阵酥麻顺着舌尖而上,让她的上颚有些痒意,只能眯了眼睛,顺带揪紧了手里攥着的一点布料。
她脸颊旁的发丝被拨了拨,燕徽柔又亲了她一口,而后放松地靠在她的身上:“早安吻总不会是苦的,每次尝到难吃的东西,不高兴了,我希望你次次都能想到我,别皱眉。”
江袭黛的喘息尚未平复,过了一会儿,她拿指尖压上唇瓣,又轻轻松开,“这个味道,很像你。”
“说起来……你真的吃了早餐吗?”
江袭黛回过神来,耿耿于怀:“巧克力蛋糕为什么不能算?”
燕徽柔对此格外担忧,“因为人的身体是一个复杂的容器,只靠着甜点心运转会出问题……我不想你以后受到一些慢性毛病的困扰。”
正说到此时,房间的大门被敲了几声,陈茶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报告单:“燕徽柔?检查结果出来了哦,作为家长请给你的亲亲女儿浏览一下。”
“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坏消息是,亲亲女儿的大部分的结果都和健康的普通人相差甚远,体检数值一路飘红,就没几个及格的项目。”
第122章
“什么……”
燕徽柔的神情瞬间变了, 好不容易才精养出来的一点红润,很快变成了苍白的墙漆色。
江袭黛倒是没什么感触,只是讶然地挑了下眉,可能是她觉得自己状态还不错, 便顺手把陈茶安手里那一份“体检报告”接过来, 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
燕徽柔连忙抢过报告, 一页页铺在了自己腿上。
陈茶安咦了一声, “怎么都不问问我好消息是什么?”
江袭黛看见了燕徽柔眼角的泪光,她转过头,冷冷瞥了一眼陈茶安:“有话就说,藏着掖着是打算带进土里?”
陈茶安连忙道:“好消息是, 她的身体数值虽然异于常人, 但是综合分析来看, 非常自洽!”
燕徽柔捏皱了手里的报告。她意识自己出了一手的汗,还浑然不知。
“……”
听到陈茶安这句话, 她竟然生起了一种失而复得的释然。腰间绷紧的力道泄去, 她微微软了身子, 靠在背后摇起来的床板上,“你们的分析靠谱吗?”
“这不是挺正常的。”
陈茶安:“你想想啊,她的反应能快到躲子弹, 一掌打碎防弹玻璃,喏……”
燕徽柔在这里,江袭黛不会对自己下手, 总是要温顺很多。
陈茶安扬起一个狐假虎威的笑,她招手, 示意燕徽柔的眼光挪过来,拍上了江袭黛的手臂。
“你看, 你闺女这个肌肉维度不算很明显,体脂率也不算低。要做到有那样恐怖的爆发力,如果是常人的素质怎么可能?”
余光还是有一道阴冷的目光随上来,似乎她再戳一秒,这个女人就会把她弄死。
陈茶安心有戚戚,很怂地放下了手。
燕徽柔松了口气,眼角还是挂着两滴泪花。
陈茶安站起来给她递了一包纸巾,双手合十:“对不起啊,我只是想先抑后扬……”
“没事。”燕徽柔开始擦眼泪,擦着擦着她觉得有点啼笑皆非,“现在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光是想想江袭黛会因为适应不了现代生活而不得不回去的可能,她就很是难过,心底里完全没法接受。
可能是感觉很孤独,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还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也许经过这件事,治疗结束以后研究中心会开除她,她对此有心理准备,就不可能再见到江袭黛了。
燕徽柔手里的纸巾被一把抽出来。
江袭黛把那团东西揉皱,“啪”地一声,一个湿润小纸团打到了陈茶安的脑门上。
陈茶安动静极大地后撤了一步,她捂着额头,不知是否是因为那纸团是江袭黛投来的,一时竟也让她脑子有点发懵,晕了半晌才回过神。
“少惹人哭。”江袭黛淡淡道:“退下。”
“嗻。”陈茶安低眉顺眼,老实地准备离开:“姨先告退了。”
“别,不至于。”燕徽柔破涕为笑,她伸出手里的报告:“这个我瞧得半懂不懂的。所以是……很健康的意思?她天天吃那么多甜点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陈茶安:“啊……虽然这个吃法是有点吓人,但综合来看,她还挺好的。只是维生素类确实缺乏一点——不是大问题。”
燕徽柔认真道:“除却甜点心之外的食物,她说闻着就有点恶心,这也是正常的吗。”
陈茶安挠挠头,往后翻了一页,“常见的东西都测了,你家闺女没有过敏源。五脏六腑包括胃的功能也很强悍,铜墙铁壁似的……估计就是……”
“口味问题。”
两道目光一齐投向江袭黛。陈茶安冲她点头:“纯粹的挑食。”
江袭黛懒洋洋地道:“挑食怎么了?总比有些人,什么垃圾都往嘴里灌较为妥当。”
陈茶安总觉得她在骂自己,但是一时又无法对号入座——自己吃喝都还挺正常的?
燕徽柔:“还是得给你买点维生素片先吃着。”
“建议从食物中摄取哦。”陈茶安:“不管怎么说,建议改掉这破饮食习惯,你凝血功能偏低也是这么引起的呀。吃点蔬果怎么样?黄瓜胡萝卜汁?”
得了,两个人都在教训她。燕徽柔一提到这事,便也倒戈了。
江袭黛阖上眼眸,顿时觉得有点委屈。她只喜欢吃几种固定的口味较甜的,黄瓜很显然不在其列。而……维生素片?那是什么?听着就是很难吃的东西。
至于那什么凝血……江袭黛有点印象,她记得燕徽柔冲进琼华殿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
“那还不是你写出来的。”
女人幽怨道。
她这话是对着燕徽柔说的,但是陈茶安却也无意地听进去了——燕徽柔给江袭黛塑造了前半生的苦难和性格底色,而她自己呢……好像也确实让她草率地走上了血流而亡的死亡结局。
可能是这个设定影响了。
陈茶安看着面前鲜活的女人,心里也有点愧疚了。她搓搓手,“对不起。姨以后会对你好的,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火锅。”
“滚。”
字正腔圆。
陈茶安屁滚尿流地走出去了,临行前紧急给燕徽柔留了个口讯:“对了啊,具体的报告发你手机里了,也同步给研究中心了,后续可能还得让她过去几趟。”
“好,知道了。”
燕徽柔低着头正浏览着软件,顺便把几瓶复合维生素加入了购物车。
江袭黛没说什么,也许是打定主意观望一下再决定吃不吃。
临到下午时,医疗部却来人了。
程冠英出现在门口,她抬头定定打量了一下这间关着燕徽柔和江袭黛的房间,情不自禁皱了眉。
早这样多好?
研究部门主管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害得她相当无辜又光荣地受了一堆“工伤”,这会儿被江袭黛弄到软组织挫伤的腿还在养着。
也是她锻炼比较多,不然多少是逃不了骨折了。
——以至于现在她见到那一抹潋滟红衣,肾上腺素情不自禁飙升。
“燕徽柔?”
只是这位的责任心还是挺强的,虽然有点头皮发紧,既然路过这里,还是来看看她接手的病患燕徽柔的情况。
燕徽柔坐在床头,已经不再输液,这几日改吃一些流食。
很显而易见地,气色红润了不少。
“你太久没有下床走动了,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估计肌肉很纤弱无力,饭后让……江袭黛扶着你走走,每天都记得复健。”
程冠英在说这话的时候拿着一把手枪,在收到某个女人笑盈盈的目光时,她拿着枪管,用枪柄指了指江袭黛,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过来。
而那女人支着下巴,笑意愈发深厚,似乎觉得她这幅草木皆兵的样子很是有趣。
“别指了,真不敬。这放在以前,可是要拿去喂狗的。”江袭黛偏过头:“不过瞧着你救过燕徽柔的份上,本座不与你这等小辈计较……”
江袭黛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燕徽柔一指抵住她的嘴,又闭上眼亲了她一口:“要礼貌。”
程冠英不想看这冒着粉红泡泡的场面:“走了。注意身体,燕徽柔。”
燕徽柔:“谢谢您。”
待到她走后,燕徽柔稍微舒了一口气,往后舒服地躺下,只是那后边理应是有个垫子的,正在身体感觉到就要投入那软垫的怀抱时——
她靠在了床板上。
嗯?
江袭黛手里拿着个软垫:“那女人的意思是说,你的腿不行了?”
……还真是满嘴吉祥话的。
“不,远不至于。锻炼一下就会慢慢好的。”燕徽柔连忙动了动下肢,肌肉缺乏的缘故,她每动一下都要比往日费更大的力道,感觉异常笨拙沉重。
然而双臂下穿过来一双手,江袭黛把她托起来:“是需要这样走走么。”
失重感传来,燕徽柔的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哪怕双脚踩上了地面,还是像踩着一团棉花似的。
她听到江袭黛问:“其实你早就能走了,只是实在懒得很。对吗?”
“……”燕徽柔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她确实从小就不爱运动,在研究中心每年的体测等级常年评在C档,不过……之前为了支撑起破碎的家庭四处奔波,劳累过度。
这次,终于轮到她生病了,她的身体告诉她自己,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燕徽柔第一步走出,绵软地栽了下去,正砸在江袭黛怀里。她靠在女人身上,嗅着那股幽然得好像是在杀生门夜里的暗香,不免笑了笑:“偶尔也让我懒一回好么?门主大人……”
江袭黛挑眉:“可以,打个商量。别让我吃不爱吃的东西。”
燕徽柔摇头道:“你得保持身体健康。”
“为了你,我还是保持现在开始复健好了。”
燕徽柔一只手环住了江袭黛的腰,一只搭在她肩膀上,这个姿势像是在跳交谊舞的起势。她慢慢调整好了两只不怎么听使唤的腿,这才抬眼冲女人露出一个浅笑:“这段时日就麻烦娇娇了,要接住我,莫要把我摔了。”
小心思失败。
江袭黛没抱太大期望,她大概也知道燕徽柔是这样的人。但是这样紧密地搂着,她几乎能感觉燕徽柔睡衣下的骨头硌得自个儿慌,只要轻轻一提,就能把她抱起来。
这一场性命攸关的大病,把眼前的女子折腾得太虚弱了,分明需要好好吃饭锻炼的是她才是……
江袭黛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果然,不管在哪个时空,燕燕总是脆得让人有点担心,活像是一尊易碎的白瓷。
第123章
燕徽柔贴着江袭黛, 大概磨磨唧唧走了十步路,过于纤弱的肌肉让她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好累啊。她有预感,明天起来肯定会开始腿疼。
托着她的那双手时而紧,时而松, 似乎是在调整到底要用多大的力气托她。
燕徽柔有时候觉得自己脚下走得飘忽迷离, 好像翩翩然地飞了起来。
往下一望。
哦, 双脚确实离地了。
江袭黛抱紧她的腰身, 掂量她几下:“你有九十斤么?恐怕没有。”
“燕徽柔,你从前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
“力气这么小,人也轻……”江袭黛看到她这模样就很担忧。从前如此,现在依旧。
过于柔弱的力量让她无法威慑别人, 这么轻的体重也很难自卫, 何况燕燕还长着一张很好欺负的脸蛋。
燕徽柔试图挽尊:“这不是生病了。之前过百了呀。”
“这也没差多少。”江袭黛闻言更是怜悯:“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平安过日子的?”
“这里已经是文明社会了。伤害别人会被法律审判。”
燕徽柔宽慰道:“哪跟在杀生门那样, 成天瞧着一群修道之人打打杀杀的?你放心,我很安全。”
“那是什么, 靠纸上规矩?”江袭黛轻哂:“人心的恶意要是能被这一两句话约束住, 世上哪里还有恶人。”
“嗯, 确实不是百分之百的。”燕徽柔道:“没办法,所以不要去危险的场合,免得被谋财害命。”
她注意到, 江袭黛瞧她的眼神更添了一分担忧——可能是在犯愁为什么创造她的母亲却生得如此孱弱。
毕竟江袭黛在小时候,无论境地如何,总是从血路里杀出来的强者, 她质疑过很多事,唯独没有质疑过自己的能力。
当然本能地认为她的源头更加强大。
燕徽柔的背脊被一只手抚住, 轻轻拍了拍:“别怕,我在。”
“要保护我吗?”燕徽柔弯了眼睛, 的确,有了江袭黛在,她睡觉都会安心很多。
“并非,我会磨炼你。”江袭黛皱眉:“从早日能够行走开始。”
燕徽柔微微一愣,托着她的两道力量一下子消失,她往前扑去,狠狠砸在了女人的胸上。
江袭黛却不为所动,她不复方才的温柔,一只手把燕徽柔拎直了:“好好走。”
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燕徽柔有点感动地想到了很多年前——江袭黛嫌弃她力气小,让她拖着两袋米爬着崎岖不平又摩擦力贼大的山路,整个人都快累抽搐了,第一次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山顶,情况十分狼狈。
而那女人呢,一脸轻松惬意地欣赏着山顶风光,顺便在一旁对她冷嘲热讽。
还有同样惨绝人寰的躲飞镖,站桩,各种各样的磨炼。
她说磨炼,从来是会对自己下重手的——虽然江袭黛并不觉得那些很超过。
就像今天一样,燕徽柔才下床,十步都很艰辛的体力,硬生生被江袭黛强制遛了十圈。
她累趴了,汗水淋漓地躺在沙发上。
背脊上的衣裳被掀开,江袭黛坐在她身侧,摸了摸:“……走得这么慢还出虚汗,燕燕,你的身体当真是很差了。”
燕徽柔闷在靠枕里,澡都懒得洗了,她只想睡觉。
后领子被拎起来。
“去沐浴。”
燕徽柔不想动,她暂时地想要脆弱一下,于是闭着眼睛装死。
她感觉整个人被翻了过来,橘黄色的灯光晃过了她的眼睛。
一只手摸在她的颈脖,往下摸索着她睡衣的纽扣。起初,燕徽柔还只觉得是一些微小的动静,直到胸口一凉,撕拉一声……
燕徽柔惊诧地睁开眼。
干什么?
跪坐在她身上的女人偏着头,拽着一排脱线了的布,无辜道:“燕燕,怎么破了。”
江袭黛见她的睡衣都坏了,便将她扶起来,抱在身上褪下了余下的部分。燕徽柔很是羞耻地揪紧了她,一面将胸口死死地贴在江袭黛身上:“客厅的摄像头关了吗?”
还好只有陈茶安负责继续观测,当了那么多年“系统”,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遇到限制级内容会及时关掉。
只是燕徽柔扭头一看,却发现那本应该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上——竟然离奇地贴了一朵小红花。?
“那日抽血以后,穿白衣服的小丫头很是高兴,她供奉给我一些东西,说是庆祝我的新生,瞧着很无趣,但总算有些用途。”
“我知道那东西能瞧见人,像眼睛一样。”
那是一板小红花贴纸,正平静地躺在沙发的角落。燕徽柔把它摸过来,发现上面少了几瓣,可能都被江袭黛用来贴摄像头了。
“……”
她的娇娇从不让人失望——尤其是针对于叛逆这一方面。
之前陈茶安来时没有提到,燕徽柔能推测她大概又摸鱼了,连着一段时日都没有看监控内容对吧……
江袭黛简单作了解释,于是很放心地剥下了睡裙,解开她身上的最后一层遮掩。
燕徽柔整个人被横抱起来,一路塞进了浴缸。
从前到这里时,都是陪护型人工智能完成的,还算比较方便,而此时那个满地乱转的机器似乎还在迷茫,毕竟江袭黛抢了它的工作。
头一次照顾人。有点新鲜。
江袭黛饶有兴致地四处戳戳:“红色是什么意思?”
“热的。”燕徽柔在没水的浴缸里硌得慌,还很羞耻,她恳求道:“快放水。”
江袭黛拨到红色的那一边,在燕徽柔还没反应过来时,喷力极为强劲的水柱从花洒里飙出来,冲了她们两个人一脸。
江袭黛的反应比较快,一下子偏头躲开了,只是苦了燕徽柔,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顿热水。
“咳咳……不行,好烫……”
她那哄堂大孝的闺女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拨去蓝色的那一边,红色转为蓝色,温度也来了个急刹车,于是乎,一阵铺天盖地的冷水又泼了还没缓过劲的燕徽柔一身。
“……唔……你还是拨回去……一点点……”
江袭黛总算调整好了热度,她满意道:“没见过这般复杂的机关,有些手生。但好在也不是很难——燕燕?”
燕徽柔湿着头发,滴着水珠子,又冷又热地抱着双膝坐在积着一层浅水的浴缸里,十分狼狈。
她有一点自闭。
那女人凑过去,声音婉转,非常温柔:“这下还烫不烫?”
燕徽柔不得不立马消气了,她说:“在浴缸里放水要切换一下,不是用花洒。”
又是一番探索,江袭黛实在手生,还很有探索精神地多扭了一圈儿,触动了头顶上的淋浴,也浇了自个一身的水。
待到燕徽柔终于得到了一缸温度适宜的热水时,江袭黛支在她的浴缸边,似乎也湿了大半,乌黑的长发妖娆地盘在身上,分为一缕缕的。
燕徽柔问:“所以这段日子,您……到底是怎么洗澡的……”她又换回了敬称。
还以为这家伙已经会了。
江袭黛支着下巴,脸颊测还滑着水珠,深色的水痕一路染到胸口,显得露出的皮肤愈发莹白,由于是在浴室里,眉眼也雾蒙蒙的:“嗯?”
“你睡着的时候,每次那群人过来……都会请我去玻璃罐的水里泡一泡,不知是什么水,又被吹干以后,整个人总会焕然一新,还挺舒服。”
“只是本座很早便对你沐浴有了些兴致。”
燕徽柔明白了,大概是带她去实验室前,按照惯例给做了一下无菌处理。
这等于高贵的门主大人,哪怕来到了现代还是能使唤一群丫鬟给她焚香沐浴,完全不需要考虑别的。
还挺不错。
江袭黛把沐浴露和洗发露拿过来瞧了瞧,燕徽柔说是往身上擦的,这便立马不新鲜了。
此时,她正在这一方浴室里探索着,最后捞出来了几团浴盐,颜色各异,香味也各有不同,兴致盎然道:“这是什么?跟球一样。”
燕徽柔:“可以放在水里。”
“是花香味的。”江袭黛明白了:“就和撒在水里的花瓣一样对吗。燕燕喜欢什么?”
燕徽柔看出她很想要试一试,便随便选了一种:“蓝色那个不错,嗯。”
江袭黛把那团东西丢了进去,看着它在水里翻滚,从燕徽柔的掌心里慢慢绽放开来,整个池子的水都变成一种梦幻的蓝。
好有意思。
燕徽柔伸手拧出一点沐浴露,擦上自个肩膀,继续泡在水里。
谢天谢地,池水因为浴盐的作用变得不那么透明了,她得以不再坦荡地出现在江袭黛的视线里。
“还能再加一种吗?”
许是觉得蓝色不好看,江袭黛往里头丢了一团玫瑰花味的红色小球。小球咕噜噜地滚开,池水里氤氲了一片红色烟云。
她很安静,轻轻捞着燕徽柔胸前的水,发出些稀碎的搅水动静。
刚才本来就很疲惫了,安静了一会儿,燕徽柔的困意突如其来,洗到一半不自觉打了个盹,耳旁淅淅沥沥的水声总是很让人安心。
待到她再次醒来时——
是被江袭黛戳醒的。
燕徽柔发现一池澄澈的水,变成了深褐色的汤。她正在粘稠地躺在汤里。?
“……原来各色都加一些,不如天上的虹,模样这般难看。”江袭黛若有所思。
第124章
燕徽柔伸手搅了一下眼前的褐汤, 若不是异香扑鼻,让人窒息,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妈妈塞到木桶里洗艾叶水的日子里。
艾叶的味道可比这个清爽多了。
现在这一股子混合着玫瑰天竺葵百合雏菊雪松奶糖柑橘茉莉……
江袭黛许是有些看不下去——洗得干干净净的燕徽柔躺在这种难看的褐颜色里。
她皱着眉, 摸索着给她放干净了水, 又不嫌麻烦地再接了一缸清水, 重新把燕徽柔涮了一遍。
涮完燕徽柔以后, 她便在燕徽柔的指挥下利落地淋了个澡。
燕徽柔感觉自己好像泡面,被泡开了捞起来,重新又煮了一遍。味道闻起来是好点了,但实则是已经腌入味了。
最后依旧被一把捞起来, 抱在怀里。
江袭黛在她头发上嗅了一下, 甚至眯了眼:“……太香了。”
“我香得头晕。”燕徽柔两眼一闭, 沉痛道。
她感觉自己是被丢在了花丛里,香得骨酥肉烂, 快要化为春泥。
走过水蒙蒙的镜子, 燕徽柔安静地靠在江袭黛身上, 她往里头望了一眼。
江袭黛眉稍皱着,大概是快要被她熏晕了,只是那双眼眸却是弯着的, 像是桃花瓣的尖尖,翘起来时有些稚气。
燕徽柔又偏过头来,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小口, 提醒道:“好玩吗。”
“嗯。”
她笑得更是娇媚,连眉梢也不皱了, 随即话锋一转,光明正大地嫌弃道:“有点熏人, 今日我不同你睡了。”
肩膀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江袭黛却轻哼一声,并不怕她生气,她踮着脚尖抱着燕徽柔轻盈地转了个圈儿,又很乐见于燕徽柔重心不稳地抱紧了她。
今天是有一点可恶的门主大人。
“巧克力没坏牙,吃坏心眼了,以后可不许再吃了——啊……”
失重感骤然传来,燕徽柔以为江袭黛没站稳,她只见得自己与她倒得势如破竹,眼前景象迅速变化,一下子横着砸到了沙发上。
燕徽柔在吓出声时,伸手护住了江袭黛的后脑勺。两人湿淋淋地缠在一起,身上未着片缕。
“干什么呢?”燕徽柔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她现在整个人无力地压在江袭黛身上,和她贴得严丝合缝。
“白巧克力,”江袭黛阖了下眼眸,又盈盈抬起,轻声问她:“好吃?”
“好吃。”燕徽柔抽出手,搭在她锁骨上,“你那么爱吃甜的。白巧更甜。”
江袭黛却偏了下头:“自然,本座尝过了,也是那群穿白衣服的丫头供奉的。”
那女人望着燕徽柔,嫣然一笑:“头一次吃到那种东西,甜得柔情满腹,让人觉得很舒心。”
“倒是挺像你的。”
燕徽柔被拉下来,颈部被如法炮制地咬住,或是说,半吻半咬着。
她感觉到濡湿之上盖了另一层濡湿,柔软的舌尖描过了她的颈窝。
“眼下我没法……”燕徽柔觉察到了江袭黛变化的呼吸,不由得有些遗憾。
毕竟她是肌肉无力,尤其是腿部退化格外厉害,若不是江袭黛扶着她,出门都得靠轮椅,复健还得很久的样子。
她如今的身体,实在经不起一场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的情爱了。
会折腾散架的吧,一定会。
无论tp。
“无妨。只是香几口燕燕。”
江袭黛偏头吻住她的嘴,阖上了眼睛。
燕徽柔松了口,闭着眼睛任由她的舌尖在自己唇舌间浅浅描着,卷翘的眼睫毛扫过面颊,带来一阵子细微的瘙痒。
室内自动调节的温控很快贴心地调到了温暖的水准,与此同时,不知为何灯光也贴心地黯淡了下来。
毛巾没擦干净的一串儿水珠子很快蒸腾消失。
剩下的是交错压在一起的,甚至贴出大片浅粉红印子的腿。
以及柔软戳着柔软摩擦时,引起的酥麻感。
燕徽柔听着耳旁略微的轻声喘息,忽然起了一丝报仇的想法,她突然柔若无骨地攀住了江袭黛的双肩,蹭了蹭。
她能感觉到,两团柔软毫无隔阂地挤压在了一起。
随着这一阵子动静过去,她听见了江袭黛的浅淡喘息,还有几声很轻微的浅哼。
“……没之前舒服。”
“嗯?”
“你没有buff了。”
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之高,已经让江袭黛能够精准地发音。
燕徽柔笑了笑:“那怎么办?这意味着门主以后不会进行到一半就躺下吗?”
“不。”江袭黛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只是感觉有点陌生。”
曾经是深恶痛绝的,每天醒来都要在心里骂一百遍凭什么燕徽柔那么好命。
但她现在并不是如此,居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燕徽柔,心里生了一丝丝别扭。
一丝丝,不明显。
旖旎的氛围在她突如其来的委屈里荡然无存。
她抱紧了燕徽柔,并且要燕徽柔也用力地回拥她,这样才能勉强找到一点以前的感觉。
“哎呀……”燕徽柔温和哄着人:“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曾经谁还是坐拥杀生门的天下之主,如今也只是江袭黛而已。我也有些无伤大雅的变化,但我还是在你旁边。”
“不……”
江袭黛不知是否是在浴室熏醉了,脸色泛起潮红,竟突如其来地委屈:“陪伴?燕徽柔,你并不总是,你丢下我走了五年。”
“五年,在漫长的生命里不过一须臾,我甚至等过五百年,早就不怕了,但仅这一须臾……”
“绝望像是看不到尽头。”
燕徽柔愣住。
她看见江袭黛蓄了点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江袭黛哭了。
燕徽柔手忙脚乱起来,她短暂幻想了一下有没有什么buff能够重新加回她身上。
但是很显然,技术还没有突破到这种地步。
燕徽柔只好安静地对视着她,“别怕。”又伸出一只手摸摸她,企图用肢体接触来安慰一下愈发情绪化的门主。
她近来可能是找到了燕徽柔在旁边的实感,愈发爱哭,当然,也更爱笑着。
不再是那样嘲讽的冷笑或是粉饰太平,至少比起那五年时,整个人都真实了很多。
这样其实更好。当然最好。
燕徽柔本想在她冷静以后安慰一下她,但是见江袭黛双颊熏得发红。
她心里头突然有些奇怪。
怎么一下子就?
看江袭黛皱眉也不像是特别清醒的样子,双眼瞧着自己,里头水润润的像是喝醉了。
燕徽柔伸出手探了探她的体温。
居然是,惊人的一片滚烫。
她以为江袭黛是方才情绪激动所致,于是便没说话,靠在旁边等待了一会儿,直到江袭黛的声音轻下去,那体温升上去了,却实打实地不下来。
“难受吗?”
那女人幽怨道:“方才一直都有,偏是你不好好抱紧来气我。”
“我是说,身子难受吗?”燕徽柔问。
江袭黛侧过头,瞧着发丝翩然垂落,她出神地思索了一会儿,笃定道:“你压我压久了,有些头晕,难免会热。”
“……”
燕徽柔确定自己这点小斤两根本不会把她压成这样,她唤了一声,陪护机器人按照命令给她找来了体温计。
燕徽柔让江袭黛夹着,没过班会儿抽出来一看,37.8℃,还真发烧了?
为什么?
燕徽柔承认自己有点紧张,毕竟她还没有见过起烧这么快的。
没擦干水凉到了?可是室内的温度很适宜,哪怕没有擦干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冷。
情绪激动引起的?这个理由简直闻所未闻,倒更像是身体不舒服才让她突然那么脆弱。
燕徽柔撑着病弱的躯体,借助机器人的帮助勉强穿好了衣服,她把自己的睡裙递给江袭黛:“娇娇,换上,我叫人来一趟。”
江袭黛本身还不想动,也许她没有发烧的经验,更不知道得病(除了外伤内伤)是个什么滋味。
她是觉得自个有些不对劲,燕徽柔催着她穿,最后若有所思地套上了,这次慵懒坐起身,一下地却感觉软绵绵的。
好在陪护机器人及时监测到用户要摔倒,一个闪身抵在她面前。她被扶了一把,不免蹙眉:“这东西……挡路作甚?”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陈茶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什么?江袭黛发烧了?什么引起的,细菌还是病毒……啊忘了,还没做检查,你这不省心的闺女,快点儿躺床上去。”
陈茶安连忙伺候这位祖宗躺上了床,可能还是觉得有点头晕,江袭黛未曾拒绝她,这会儿异常地乖巧许多。
燕徽柔十分担心,“不知道,你不是说她体质很健康吗?”
“是的,但健康也不能百病不侵……”
陈茶安道:“而且咱这里的病毒和生态环境,肯定和以前那个修仙界不一样。”
“这位老祖宗真经不得夸,怎么一夸就生病了?”
第125章
江袭黛的这场病起得格外急, 仿佛疾风扫秋草。
她的身体现在很不适,是从前没有过的体验。
那群人还围着她絮絮私语,最后要强行给她抽血,她一怒之下——
扑进了燕徽柔怀里。
燕徽柔彼时正坐在轮椅上, 是被陈茶安推过来的。
燕徽柔以一个难受的姿势被江袭黛压在了轮椅上, 好不容易腾出只手来, 抱着她的脑袋:“很快就好了。没事没事没事……”
她的一只手被燕徽柔握着, 燕徽柔的拇指在一次次地抚摸着她的手腕。
只有这个时候,江袭黛才不会依凭自己心意动弹。
医疗人员经过一番大汗淋漓的折腾,总算是扎下了针。
那女人的身子一直在隐隐颤抖,不知是气出来的, 还是因着高烧觉得发冷。
可把燕徽柔心疼坏了。
陈茶安也有点不忍心:“嘶……等你康复了, 姨带你去吃星级餐厅哈。”
血检结果出来, 是病毒感染。
这会儿江袭黛已经没力气折腾,半梦不醒的, 她睡在床上, 被推回了往日和燕徽柔待着的房间。
她神色恹恹, 却还伸手一把拽紧了燕徽柔的衣袖:“能别放那群庸医进来吗?”
“她们拿着那针头对我又灌又放血的,也没见舒服一点,手上反而疼得慌, 找个会诊脉的来。”
燕徽柔:“那种会诊脉的,研究中心应该是没有的。咱们现在还不能出去。”
“这什么破地方啊。”那女人翻了个身,连带着呢喃闷在被褥里, 听起来似乎很是绝望。
“没了修为护体,原来会被这些恶疾困扰。”
“真是丢脸, 我叱咤风云很多年了。”
“要是被从前的死对头知道病得起不了身……”
“跟那群孱弱的小废物们一样。”
“别这么想,三病两痛每个人都会有的。”燕徽柔打断她的低落情绪:“至少是, 这个世界。”
江袭黛往被褥里头缩了一点,神色倦怠地闭上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
“想吃什么呢。”燕徽柔在一旁问:“晚饭。”
本以为她会回答没什么胃口,结果那人还不怎么精神地躺着,嘴里的菜名却报得很快。
“熔岩黑巧蛋糕,提子干黄油司康,法式焦糖酥,肉桂苹果派,南瓜蛋挞……”
“生病了就别吃甜点了。”燕徽柔提醒了一句,“多补水,清淡点。”
“喝奶茶。”她气若游丝地说:“记得全糖……加麻薯和红豆。有奶盖也要。”
“……”
燕徽柔头疼道:“都是谁带着你学会喝这些的?”
连配料都整得一清二楚,活像是喝了千百遍一样。
“那小系统。”
燕徽柔心里想果然如此,没说什么,对着江袭黛盘问了一周,果然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江袭黛翻了个身,被接连拒绝很多次,似乎是恼了。
知道她身子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不好,燕徽柔便放柔声音宽慰道:“给你煮碗南瓜汤吧,放一点点糖。”
江袭黛抬了下眼睫毛,又阖上了,瞧起来不是很感兴趣。
她闭着眼睛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燕徽柔去哪里了,便撑开困意想要找她。
胃里还有些饥肠辘辘,江袭黛才刚皱眉,强撑起精神下床,一勺温热的东西便喂到了嘴边。
燕徽柔在给她喂南瓜汤……但依江袭黛的眼光来看,那一碗金黄色的奶糊样的东西,更像是粥。
江袭黛垂着眼帘,陌生地咽下了这一口汤。她不知何为南瓜,只尝过南瓜蛋挞,但到底也没吃出什么味来。
但这一碗粥的南瓜味很浓郁清甜。
她咀嚼了一会儿,因为高烧感觉嘴都有点恍然,感觉并不全是安在自己嘴上的。
“这是……你做的?”
燕徽柔:“怎么样?”
江袭黛皱了眉,“你的腿……”
燕徽柔放下了交叠在一起的腿,她撑着身体,展示性地慢慢站了起来,还有点摇晃,但是她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又笑了笑,坐下了。
“很简单的,不用一直站着。”
江袭黛把碗端过来,默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南瓜汤。
清软可口,当然因为糖放得很少,对于江袭黛最近吃惯了各种甜点的刁钻口味来说,其实有点太淡了。
但是仔细尝又不一样,那机器做的甜点心虽好,吃了几次却总是一个风味。
这碗南瓜汤很明显有燕徽柔的熟悉风格,一下子让她变得分外安心。
江袭黛很难以形容。毕竟风格并不是一种味道,而是味道的复合和印象共同造就的。
她品味了一会儿,又将空碗放在床头。
燕徽柔微微一睁眼睛。
燕徽柔的肩膀被圈住,收紧,埋在怀里扎扎实实。
“原谅你没buff这件事了。”
江袭黛贴着她,觉得浑身都降温了许多,她在燕徽柔身上紧密地蹭着,可能是抵押到胃部了,她小小地打出一个饱嗝,整个人连同燕徽柔上下耸动了一次。
烧得不甚清醒,但她笑了笑,这会儿心里头不酸了,可能是因为尝到了熟悉的风味,十分安心,心情显然地变好。
燕徽柔被她热出了一身薄汗,但一想到可能自己偏低的体温能让她好受一些,便也没有胡乱动弹。
一直到后半夜,燕徽柔再次被热醒。
她翻了个身,从床头摸出温度计,给江袭黛量体温。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红色的线条一路窜到了顶,42℃可能不是江袭黛的极限,而是温度计的极限。
不是……
她这已经不是热,而是有些发烫了。
燕徽柔心中焦急,不敢大意,摁下了紧急按钮,轻轻拍醒了江袭黛。那女人睡眼朦胧地问:“作甚?”
医疗部就知道今天晚上没法安寝——毕竟这位是异世界的实验体,总得在寻常人的极限里尝试突破,对于寻常的病毒有独到的免疫应对,叛逆得如同她的好奇心一样。
医疗人员看见惊人的42℃,神色不由得严峻起来。
退烧针强行下去,温度也没降下多少。
最低一次成功回退到了40℃,但是并不持久,像是一根压弯了的韧性弹簧,很快又反弹了上来,坚毅地留守在42℃左右。
“这么高温不会烧坏器官吗……”陈茶安看着温度计再次发出尖锐爆鸣。
“她的身体比较特殊,针对人类的药不一定有效。”
“观察一下。考虑加大一点剂量。”
但是用尽了手段,无论是打针还是物理降温,却都没用,减缓不了高热趋势。
燕徽柔眼睁睁看着江袭黛安静下来,甚至打针时都只是轻轻颤了下眼睫毛,没有过多疼痛的反应。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燕徽柔反反复复地推敲着潜伏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江袭黛相处的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她现在十分自责,总是遏制不住地想着,是不是哪天自己回来没换衣服,是不是自己传染给她的,要是门主真的出事了,她要怎么办呢……
如是想着,燕徽柔的心越来越慌乱了。
但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拿湿抹布蘸水反复涂抹她的额头,频率过高,意义似乎不大,但更像是心情紧张产生的刻板行为。
凉凉的湿意在额角来回滚动。
燕徽柔不知道的是。
江袭黛在发烧时,实则是去做了个五光十色的梦。
这个梦有些离奇。
杀生门内,江袭黛撑着照殿红,站在奢华的琼华殿上。
与此对应另一边的,是一个跪在地牢里脏污不堪的小姑娘——她小时候的自己。
撑伞的她徐徐走过去,望着地下那个狼狈不堪的小不点。
那小不点抬起头来,满脸戾气,杀意如有实质地刺向来人。
江袭黛挑了眉梢,冷漠地注视着她。
地面晃成一片平静而熟悉的水镜。
镜面里,撑伞的女人神色高傲,跪倒在地的小孩满脸凶狠,各据一方。
江袭黛望着很多年前的自己,她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小姑娘因为她的靠近而颤抖起来,手里暗暗攥着一弯带绣的铁片,上面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陈年的血迹。
伞下的女人抬起手腕,伸向小姑娘。
“你……”小姑娘喘着粗气:“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是要掐死我吗?”
“怎么会。”
江袭黛勾起唇角:“你是我的从前,难不成是我还没和曾经的阴影和解吗。”
“……”小姑娘跪在地上,却不敢去接那只手,“我好脏啊……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光呢……”
“按你一直做的那样,活着走下去。会有的,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遇见她。”
第126章
跪在淤泥的小姑娘一直盯着她的手, 凶戾的神情渐渐软化。
她抬起小手,慢慢地,谨慎地搭在女人干净柔韧的掌心。
江袭黛握紧了那只手。她慢慢放下绣花伞,并且弯下腰, 将那小女孩拉过来, 给了她一个渴望的拥抱。
淤泥与鲜艳的红裙泾渭分明, 却又交织在一起。
江袭黛闭上眼睛, 呈保护的姿态拥抱着她,听到自己怀里的小女孩抽噎了一会儿,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抱过我啊……”
她哭了很久,哭得天地失色, 哭声弱下来以后, 她又问:
“你要走吗?我害怕……”
“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
衣袖被牵住。
江袭黛笑了笑, “不。她还等着我回去。”
“她比我更重要吗。”小姑娘似乎听不太懂,她呜咽道:“曾经你很恨我……我听见你的每一声心跳都在恨我。”
“你喜欢的人……总是比我重要……”
“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哪怕走到了仙界之巅。因为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坏的……”
“我即是你, 你即是我。”
江袭黛摸了摸女孩的头:“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毕竟后来觉得你挺可爱的。虽然是……”
她弯了眼睛:“是燕徽柔先发现的。”
“你很强大。”江袭黛神情温柔下来:“坚韧不拔,执迷不悔, 邪风歪雨里,随手洒点雨露亦能生长怒放。”
“毕竟,一个人能不受任何期望地活着, 也是一种本事。”
“你说是吗。”
那小姑娘的脑袋上覆着她的手,那是一双沾过累累罪孽的手, 但是掌心却依旧是温暖的。
“我自然要回去,以后的路还有很长。既来了‘天上’, 我也会如曾经一样好好生活下去。”
“和你一样。”
江袭黛怜惜地摸着她:“和你一样,无论什么地方,都能恣意生活。”
“要知道,没什么能困住你我的。唯一能困住本座的,回头看来,只有‘心囚’罢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心囚?我不要被困住。要如何破之?”
“贪嗔痴爱,是非人我……”
覆在发梢的五指一顿,最后释然道:“一切放下。”
就像她最终拥抱了过去的自己一样。
而不是想着掐死她。
梦境破碎了。
点点碎片如同洁白的花瓣一样,如一阵春风吹碎雪,弥撒了整个空间。
小姑娘眼底里的泪光还在闪烁,映照出了红衣女人身后满天的白色花瓣。
江袭黛闭上眼,感受着从梦里坠落的失重。
她抽动了一下腿部,昏昏沉沉地抬起眼帘。
奢华的杀生门琼华殿消失不再。
她看见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燕徽柔担忧却疲倦的脸。
“燕燕。”
果然,感觉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确切地有些想念她了。
江袭黛看见燕徽柔捧着自己的一只手,燕徽柔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低下头爆发出几声如释重负的呜咽。
“太好了。”燕徽柔埋头,哽咽得不能自已:“醒来了……”
江袭黛有点诧异,她不就睡了觉吗?燕徽柔怎么哭得像是她死了一样。
她动了动手指,想要摸摸燕徽柔的脸颊。也正是在这时候,江袭黛才发现自己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拿特殊胶带固定,连接满了各种奇怪的小管子,小管子们则连接着不知用途的各类监测仪器。
她浑身发软,手也抬得绵软,只碰到了燕徽柔的发梢。
“我怎么了,燕燕。”
燕徽柔埋在床边,肩膀轻轻耸动着:“……有生命危险。江袭黛。”
“高烧太久,温度久久降不下来。”她抬起通红的眼眶:“大家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你的各项数值一路暴走。”
“不过,还好。”燕徽柔轻声呢喃道:“刚才给了紧急针对你研制的新药,还好现在稳定下来了,温度也有在慢慢降。”
“太好了……”
燕徽柔看起来哭得很可怜,像是几天没睡觉了。嘴上虽然说着庆幸的话,她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根本止不住。
燕徽柔想要抱抱江袭黛,但是又怕把好不容易退烧的她再次传染些什么别的现代病毒,只能抑制住这种冲动,坐在一旁擦眼泪。
“不过是一场小疾。怕什么。”江袭黛翻过脸来,神情倦怠:“别哭。哭得像只花猫。”
“对我研制的新药?这般有效么。”江袭黛有点意外:“没成想那群白衣服还有点本事。”
燕徽柔只会觉得后怕。
走到这一步,医疗部人员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三天时间运转整个医疗系统和人工智能系统,开发出针对她体质“临床”的新药,只有理论上的依据,完全来不及做人体实验,草草试了几只小白鼠以后,就争分夺秒地试在了江袭黛身上。
这当然是不合法的。
自然,江袭黛的存在也很不合法,更类似于特批研究。她到底算不算法律上的人类,还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
一个医师走过来,在病房外消毒了全身,这才慢慢走过来,拿着个平板电脑记录了江袭黛的状态。她又温声细语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小毛病。”
燕徽柔知道江袭黛从不爱在这群小废物面前服软,她连忙敲了一下床沿:“你认真答。”
看燕徽柔那样子,不让她说出个几条不舒服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江袭黛无奈道:“身子有些发软,还有些热。”
那位小丫头认真地点头记下了,谨慎地再给她量了一次体温,目前已经到了37℃。
她调低了一点空调,又绕到燕徽柔身后,劝道:“燕燕姐,你几天没睡了,可以去休息。大家都在实时监控着,那么多双眼睛,不会出岔子的。而且你在这里守着也……”
“不用了。”燕徽柔低下眼睫:“是我没照顾好她,我心里难受,半点不累的,刚才还趴在她旁边打了个盹。”
那医生叹了口气,“好吧。”
她转身出去了。
空荡荡的病房,看起来只有燕徽柔和江袭黛两个人,但是还有悬挂在各个方位的摄像头,一直在注视着江袭黛的情况。
江袭黛看着燕徽柔眼底下青黑的一圈儿,还有刚才哭过的眼眶,她如此打量着,暗皱了眉,手往上抬:“你过来点儿。”
燕徽柔拭了一下眼泪,凑上前去:“饿了?”
没成想脖子一痛。
燕徽柔对她太没戒心,还没看清江袭黛到底劈中了她那里,整个人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江袭黛收回手,虽说大病才过,手上绵软无力,但是劈晕燕徽柔还是绰绰有余。
她把手再度放在腹部,对闪着几个小红点的监控说:“把她带去休息。”
江袭黛闭上了眼。
不然燕燕恐怕能在这里守到因为睡眠不足而晕过去。
她那小身板还是算了,扛不住熬夜的损伤,早该歇息一番。
江袭黛趁着这个功夫,自己也小睡了一下。
此次无梦。
她这一场急病,病来如山倒,好在发烧温度升得快也降得极快,大概又在床上躺了一日,体温已经完全正常。
只是后续的反应便有些磨人了。
江袭黛的精神很好,但喉咙挺疼的,还在一直鼻塞,这导致了她讲话总不如从前清晰,而是软软糯糯的。
再一次见到燕徽柔时,燕徽柔还在皱眉:“你居然为了这种事劈我……”
“本座不下手,你难道会听?”江袭黛轻扬下巴。
燕徽柔愣了三秒。
她也露出一个笑容:“听起来鼻塞得很严重,口音都变了。”
江袭黛闻言,审视了她一会儿,皱眉,别过脑袋。
燕徽柔自知失言,毕竟自打这句话以后,怎么哄那位老祖宗,她也不肯再开金口讲一句话了,似乎生怕自个儿威严扫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不再鼻塞之后。
在此期间,因为江袭黛身体虚弱,哪里都懒得去,只躺在床上休息。
她无所事事,又难得不想动弹,除听着燕徽柔说话以外,每日便只好瞧挂在墙上的电视解闷——在这件事之前,她是一直不怎么爱看这一面墙里的小人跳来跳去的。
看多了,她发现了一件事。
‘天上’不止是她所见到的样子,由冷硬的金属和拘束在盆栽里的花卉,以及各种闪烁着红绿光芒的仪器以及数据线组成。
她在电视里看见了起伏的绵延的绿化植物,也看见了井然有序的大楼,川流不息的悬浮载具,蚂蚁般大小的人在各个建筑的空中走廊里横穿着。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那些人们抬头所见,是万里的碧空。天上的云和雨,日与月与她知道的也没差多少。
刚开始来,她还以为这世界就靠几缕烛火照明,穷酸不堪,也着实讶异了一番。
如今看来,也许是她想岔了,所谓这天上神仙,度过的日子肯定比得那些写死在纸上的蝼蚁。
江袭黛心中暗暗有了些期待。
她重新开始说话以后的第一句是,她告诉燕徽柔,自己想去“外面”那个世界看一看。
第127章
出乎意料的是, 燕徽柔却为此沉默了。
“出去吗?”她皱了眉:“目前还不行。”
“为什么。”
江袭黛自己并没有自觉,在这片区域里她引起的动乱行为都可以被容许。毕竟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大体上还有一点片面。
她是研究项目的“实验体”,是现世人类对于现世能否存活异世界生命的一次大胆尝试。
之前带回来的植物动物皆已经死亡, 但是江袭黛却意外的稳定。
她的存在是没有先例的。
她打破了一个常识。最先实验成功的居然是更为复杂的类人生命, 而不是单细胞生物、植物、远古动物……技术的突破总有一点反常识, 就像很久以前远古的人工智能出现时, 谁也没想到它最先进军了文娱行业的低端市场,大家还以为它首先得解放那些枯燥乏味的体力活动呢,再其次是解决逻辑类问题,结果都没有。
光是一个江袭黛身上, 都能掘出多少篇核心期刊的主题了。
研究人员们对她的态度巴不得供起来。那可是行走的论文和职称!所以哪怕江袭黛把大家折腾得半死不活,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打退堂鼓, 还在认真地给她订厨师机器人。
但倘若出去以后呢?
实验室里危险的小白鼠逃跑了,还具有超过人类想象的单体战斗力, 这会引起社会怎样的恐慌?
这一定会惊动高层的。
研究中心说不定都得担很严重的责任, 到时候同僚的论文还没发出来, 多少是得一起去蹲号子了。
燕徽柔作为死过一次的人,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承担法律风险。
她担心的还是江袭黛。
要是真的不被准许,实验体离开实验室后必须销毁, 倘若用精尖武器制裁她,那可不是能躲过的几发子弹,以及制服几个不听话暴徒的安保机器人那么简单了。
燕徽柔很有自知之明, 她根本没有能力保全江袭黛。
“你在法律上,还没有人的权利。”燕徽柔很认真地告诉她:“至少暂时。”
“你的意思是, 本座不是人?”江袭黛诧异道:“这群人瞎吗。”
她此刻正拿着个手机梳头发,照来照去,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江袭黛确实钟爱于用燕徽柔手机的前置相机,如今给镜子她都不怎么喜欢。
毕竟在美颜相机里,切换特效可以在脑门上生成一些有趣的图案。
这使得理毛的过程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江袭黛把燕徽柔拉过来,亲昵地脸贴着脸,横过手机,咔嚓一声照了张自拍。
然后她指着照片说,“你倒是说说,我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怎么就不是人了。”
燕徽柔沉吟片刻,“嗯……打个奇怪的比方吧。譬如狐鬼小说里,狐狸精总变美女,比世人可能都更为倾城倾国,讨人喜欢,但这并不能说它和人一样了,被发现以后也不会被人类社会认可。迎接的仍然是人类对于不熟悉事物的恐惧。”
江袭黛轻轻皱眉:“你是说妖精?那种完全被欲/望支配的畜生,于人有害,披了层人皮而已。”
这和尊贵的杀生门门主能比吗?她偏头道:“燕燕,你居然把我和那种脏东西混为一谈……”
“不……”燕徽柔拿手指抵着鼻尖:“我是说,外面会出乱子的。”
但江袭黛的经历何其丰富——尤其是有着充分的引发动乱的经历。
她从不会因为旁人的恐惧便不再下山闲逛,还从不特意掩盖自己的衣着和武器,更是从不辩解什么。
倘若有人当面编排她是“妖女”,她就坐实了妖女的罪行。
既然都打成邪魔外道的头儿了,她还要那清誉作甚?不如随心快活。
“哪的人都这样,见惯了。”江袭黛靠近燕徽柔,在她耳畔说:“要管那些人作甚?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要我去一个个体谅其身心,那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燕徽柔笑了笑,又摇头:“而且我的腿还没好。”
她伸直了纤细的小腿,最近的走动让那里的肌肉增加了一丢丢。燕徽柔能够短暂站立了,但是很显然还要借助轮椅生活。
研究中心里各种各样的陪护人工智能很便利,完全不是去家里修养能比的。
除非燕徽柔想过上每天被贴心的门主涮几遍的日子。
“好了以后……”
“好了以后的话,我恐怕也得在这里长留一段时间。”
燕徽柔叹了口气道:“当时为了圆自己一个念想,我做了挺多……蛮疯狂的事的,你知道的。也牵连了我的同事,给研究中心带来了一些麻烦。”
“所以?”
“所以我不能离开。”燕徽柔道:“康复以后,工作单位会追究我的责任,除却检讨以外,我也不知道我要面临多少的赔偿金额和医药费……”
燕徽柔说到这里,又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辈子还能还完债再安心地闭眼吗?
如果江袭黛以后能幸运地拿到身份证,联邦承认其合法性,那么她自然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江袭黛在研究中心砸坏的各种大型设备以及……二十五架安保机器人,这就是一个很恐怖的数目了。
燕徽柔没想过让她去打工还债,一来自己受过其中很多的苦,二来这两个字天生和江袭黛就不怎么适配。
所以她潜意识也把江袭黛的债揽过来了。
这一清算,实在让她有点绝望。
研究中心的工资确实很高,高到可以让她几年还完妹妹欠下的手术费。
但也不能让她成为富豪吧……千万上亿的昂贵机器随便砸的那种。
想到钱,燕徽柔开始头疼了。万一还和单位解约,她上哪变这么多钱去。
“赔钱?”
江袭黛撩了一把头发,慵懒地靠回了床头:“有一个好法子,但是我感觉你不会喜欢。”
“什么?”燕徽柔对此有点期望,毕竟没人喜欢还债。她谈不上喜不喜欢的。
那女人伸出手来,往燕徽柔颈脖上一抹:“把债主做干净。”
燕徽柔:“……”
不,这个她确实挺不喜欢的。
“我还不想死刑起步。”
江门主的逻辑总是无懈可击的,她轻笑一声,手刀一竖,戳上燕徽柔的下巴,比划道:“怎么会?若有人对你用刑,本座不会坐视不理的。照样做干净。”
这么推理下去,大概整个世界都要“干净”一遍了。
燕徽柔苦中作乐地想,不过,江袭黛在以前的世界里,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干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懒得多想,对待敌人通通砍掉。
“真的这么想出去?”燕徽柔问:“以前在杀生门,也没见娇娇多动弹几下……”
“懒得出门和不能出门,”江袭黛道:“其中亦有差别。”
“差别是什么呢?”燕徽柔挑眉:“家里蹲和局里蹲。”
“是自由。”
江袭黛很认真。
因为江袭黛这一句话,在研究项目告一段落以后,趁着上级何老太太开完会回来,燕徽柔向研究中心提交了很多资料。
其中包含实验体的身心健康等行为记录,多种多样。
那老太推了下眼镜,看完了关于江袭黛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研究成果,她问:“所以你是想带她去外面生活?”
“嗯……我可以不去,但是她得能去的。”燕徽柔也觉得有诸多事情麻烦过眼前的长辈,很不好意思:“是的,她身为一个稳定的生命,拥有人类同等的智能和感情,也应该有人的权利。”
“燕徽柔,先别急着说她。”何女士叹了口气:“你自己在工作中弄出来的重大纰漏,利用漏洞做规则之外的事情,中心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吧。”
“随时可以。”燕徽柔低下了头:“赔偿金……我会按照合同上面的来……”
“加上自杀以后的医疗费用,你还不起的。这种额度也很少有人能够还得起。”何女士的语气很平常犀利,但这确实也是事实。
“……”
燕徽柔:“我……但是我的债务,和江袭黛没有关系。她作为实验体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是不欠什么的。所以我还是想请您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有个身份……”
“高层已经知道了。认为价值很大,现在分了两派,保守和激进,会议上争辩得很厉害。我这次去开会也是因为这个。”
“保守的一派认为,这是没有伦理的实验,会影响社会的稳定性,应该及时暂停,把实验体人道主义毁灭。”
“那另一边呢?”燕徽柔的心跳慢了一拍。
“都很喜欢她。”何女士笑了笑:“那边的人认为,这才是人类完美进化的方向,更强的力量,更健康的器官,更均匀的体型……有人激情发言,说我们才是自然选择下的残次品,冗长难看却勉强能跑的代码,每过一百年就会像没油的机器一样报废,不努力找到出路,就永远无法攻克肉身的苦弱和疾病的隐患。”
“这些话有点偏激,引起了很多讨论,反对和支持的声音都变大了,最后会做出什么决定也说不好。”
何女士温言:“对于我们小小的一个研究机构,只能等着高层作决策了。燕徽柔,你的提议我早就提交上去了,暂时还没有结果。”
第128章
外出的日子遥遥无果, 燕徽柔也委婉拒绝和江袭黛一起出门。拿着酒酿圆子哄了她许久才勉强妥协。
但她如同一只关不住的鸟儿似的,没无所事事多久,便把矛头对准了另一个人。
陈茶安打着呵欠走在下班的路上,还没走出研究中心, 就被一把黑色的枪砸中了胸口。
她蹙眉接住, 刚想说是哪个乱甩武器, 只是摸在手中一看——咦, 是她给江袭黛的玩具枪。
“拿这破玩意糊弄鬼呢。”
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江袭黛越狱的次数太多,陈茶安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反正只要不主动攻击她,她除了喝别人奶茶以外也没有做过什么恐怖的事情,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陈茶安讪笑:“毕竟我也弄不到枪嘛。只能找把最像的给你玩玩。”
“玩?”江袭黛道:“玩这个作甚, 本座又不是闲得慌。”
我看你就挺闲得慌的。陈茶安在心里默默吐槽道。她连忙转移话题:“你来找我干啥呢?”
“你有过一诺。”江袭黛抱着双臂, 在她面前随意走了几步, 又甚有压迫感地停住:“你说要带本座……”
“去外面吃火锅。”
“?”
陈茶安松了一口气:“想吃火锅了呀。这简单,我马上给你下单一个。”
“我是说, ”江袭黛咬重了字音:“去外面, 吃火锅。”
陈茶安错愕地抬起头来, “不行,你不能出去。”
“答应本座的事情不做到?”江袭黛瞥她一眼,“放在以前, 这些人是什么下场你不晓得吗?”
陈茶安:“等等,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去外面,重点明明是最好的火锅……”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似乎想混过去, 但是江袭黛却并不让步。
她没再多言,冲着陈茶安弯起眼睛一笑, 如此漂亮玩味的笑容,却让陈茶安不寒而栗。
“姐们你……”
陈茶安想起来那天快被江袭黛掐死的恐惧了。
她冷汗涔涔下:“除了这个, 我什么都可以干的。不行,不行,你真的不能出去。你出去了我就玩完了,我还不想蹲局子……”
“那你很想就此变成一片虚无吗?”那女人甚是好奇地问。
“不不!”陈茶安刷地一下子跪坐下来,“但是我真的不能放你出去,除了我自己,我还得为大家负责的。对了……虽然我没这个权限,但是我还有个别的法子能够让你看到外面世界。”
“你是说放片儿?”江袭黛轻嗤:“无趣。都是录好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不不不!是直播!”陈茶安:“实时的,你玩过直播没?”
江袭黛垂眸冷冷盯了她一会儿。眼前这小丫头不算大胆,但是她却宁死不愿意告知,想必是逼也逼不通了。
江袭黛心里又想,其实摸索一番,她自己未尝不可能找到出口,可燕徽柔……
想起她最近冲自己念叨的话,江袭黛慢慢放下了这个打算,燕燕看起来很是担心的,而且那家伙的身体如今还是不利索。
没了新鲜乐子,江袭黛只好退而求其次,“没有,姑且听你说说。”
陈茶安如释重负,不光给她下了晚上的火锅订单,还倾情给她点开一个直播间,“你看,我感觉你会喜欢这个,户外探险主题的……”
“这和那些录的片,有何区别?”江袭黛看了一会儿。
“实时呀。”陈茶安:“这上面放出来的可都是正在发生的事。”
“这里飘着的小字是什么?”
“是观众啦,你看这里显示着直播间的人数,有些人比较喜欢爱在这里说话。有时候看看大家的评论也挺有意思的。”
江袭黛看了片刻,这个户外探险有点无趣,一点风吹草动就给这人吓得左右横跳。
她拿过陈茶安的手机,往回退了一下。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
陈茶安暗暗咂舌,这么熟练了,看来没少玩燕徽柔手机。
正当江袭黛兴致缺缺地寻觅时,陈茶安道:“我得下班了,你回去让燕燕教你弄吧。”
“燕燕是你叫的?”江袭黛蹙眉。
“……”
陈茶安:“有没有可能……我认识她更早呢?高中我们一个社团的,我是她学姐,知道她很多事哦。”
“学姐?”
陈茶安勉强地道:“就……按你的话来说,差不多是师姐。”
“你?”
“……怎么了。”
“可笑。还以为你比她小,这么矮。”
“啊你!”陈茶安双目睁大,要炸毛了,“你干嘛人身羞辱!”
“说事实就算是羞辱了吗。”江袭黛轻笑一声,看那年轻女孩满脸变红的模样——看起来是破防了:“真有意思。”
她把手机丢给了陈茶安,双眸一动,想到此事,又不悦地问道:“你和燕徽柔师承何处?”
陈茶安郁闷地道:“那么多科目,国际语、数学、自然科学综合,人文科学综合,机器语言类,医学常识,心理健康……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选修,那么多老师,怎么给你说。”
这些话,江袭黛听得不是很懂。毕竟没有人教过她读书,识过的字多半是来自于经文里。
“这么多师长……”她有些讶然:“她竟学了这么多?”
“大家都要学的。但是燕徽柔成绩很棒,她全是A以上。当时——也是高中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呢。”
江袭黛思索片刻,笑了笑,她有点想象不出来。
毕竟燕徽柔平时温声细语的,也不像是那种爱出风头的样子。
陈茶安也乐得拿出相片给她看,她手机里还保存着社团的一些照片。
江袭黛放大那张照片。
穿着蓝白校服的燕徽柔,靠在一颗碧绿的大树下,她眉眼弯起,神色颇有青春朝气,青葱得能掐出水来。
那少女手里拿着一台摄像机,举了一半,神色讶然,似乎想要对着偷拍的陈茶安照回去,但还没来得及——
这一刻被定格下,拍得精彩,格外生动。
“好小的样子。”江袭黛拿指尖摸了一下她脸部,但是却不慎将照片挪走了,蹙眉:“哎,怎么……”
“没事。”陈茶安连忙很狗腿地给她划了回来,“尽管看哈,看个够。”
她这么说话,江袭黛反倒有一丁点不自在了。
江袭黛又佯装无事发生一般,往后划了几张,却发现还有燕徽柔的很多照片。
“你成天拍她作甚?还藏这么多?”江袭黛有点不高兴。
“拍美女啊?对大家的眼睛好。”陈茶安震惊于她的联想:“你别误会,我们是摄影社的。”
“天底下就她一个美得可拍吗。”
“呃……主要也是因为她比较配合,神态也很自然,随时都能拍。积少成多,我都快拍出一个影集了。”
陈茶安吐槽道:“毕竟受不了我另外几个朋友,一照相就给老娘嘟着嘴卖萌,或者做鬼脸,一点都没有高级感。”
江袭黛还是蹙眉。
陈茶安见她这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连忙补救道:“她脾气好长得也清纯,当时追她的人那——么多,女的男的都有,您清算到明年都够了,可不要误伤我!我从来把她当妹妹看!!”
“别凶我。”陈茶安往后退了一步:“改天也给您拍一套。”
“不必了。”江袭黛啧一声,这才放过她。
陈茶安拿过手机,叹了口气,光速下班了。
江袭黛穿过走廊,照例顺了一杯工作人员放在前台的奶茶,已经有懂事的孩子一次点两杯了,有一杯全糖是专门供给她的。
江袭黛咬着吸管,一路走回了房间。
没到傍晚,陈茶安点的火锅外卖已经送来了。
看在江袭黛大病初愈的份上,她很贴心地点了菌汤锅。
燕徽柔看得格外稀奇,她从没想过江袭黛还会主动吃别的。尤其是这种带盐的食物。
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甜点心高吗。
“会吃吗?”
江袭黛喝奶茶,没吭声,一回来就摆弄燕徽柔的手机,很安静地刷着。
不料手上的奶茶很快被顺其自然地接走,她没有发觉,换了个姿势玩手机。
燕徽柔不想她多喝这种东西,因为今天已经喝了一杯了。
江袭黛望了一眼已经冒泡的锅底,才发现燕徽柔已经帮她涮好了,正坐在对面笑道:“再不动筷,我就把你的也吃了?”
江袭黛:“不吃菜,味如嚼蜡。”
“羊肉呢?”燕徽柔支着下巴问。
“膻。”
“还有鱼片?”
“腥。”
燕徽柔叹了一口气,把盘子转过来,她就知道这火锅多半会进自己肚子。这是陈茶安常去的一家店,还经常招待同事。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
她见江袭黛又悄然取回了奶茶,突然停筷道:“把果盘吃了。不是答应我每天最多一杯吗?嗯?”
女人拿奶茶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去拿果盘,开始拿签子戳哈密瓜和圣女果。她不讨厌这两种水果,但是也不会主动吃。且圣女果只吃夹着乌梅片的,实在难伺候得很。
江袭黛浏览了燕徽柔的手机很久,没发现她拍过同学的照片——只有全家福和自然风景。
最顶上的一张,也是唯一一张自拍样的照片,还是自己和她挨着照的。两人的头顶上都是特效猫猫耳朵。
她这才摁灭了屏幕,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安心地去看直播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分明点进了同样的APP,内容却也不同于刚才的户外直播那样单调。
江袭黛点进去时,手机突然发出很销魂动感的音乐,一个女人正在直播间猛地一下子凑上前来,冲她眨了眨眼睛,竟是在跳辣舞。
燕徽柔被这品味的音乐震了一震,错愕地抬起头来:“……你这是在看什么?”
第129章
“看跳舞?”
江袭黛不确定地说。
她紧盯着掌心的方寸之屏。这人确是在扭动, 但依她苛刻的眼光来看,此种动作既不翩然也不优美,不知是什么舞种,跟突然抽风似的。
当真是在跳舞吗?
不好看。
燕徽柔也过来凑了一眼, “哦……看标签这是个姬圈主播。真凑巧, 怎么一刷就刷到了。”
江袭黛把手机拿远一点, 百无聊赖地盯了片刻, “何为姬圈?”
燕徽柔给她科普了一遍,江袭黛若有所思,“……”
她刚刚划着手机,本想退掉的, 想了想, 便又翘着手指, 划了回来。
且让她瞧瞧这是何方神圣。
燕徽柔的目光落在她动屏幕的手势上,忍不住笑了笑。人家扒拉手机都用拇指, 只有江袭黛习惯于用中指。食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翘起, 显得这个动作优雅中透着一点……难以企及的年代感。
江袭黛觉得声音很吵, 她不得不继续拿远了手机,直到燕徽柔摁着音量键调小了一点。
“此舞不够精彩。怎么又来了一人。”
“可能是她女朋友。”燕徽柔答。
最后两人亲起嘴来了,弹幕快要被刷爆。
江袭黛:“我有一事不解。为何这两个人喜欢当着大庭广众之下亲吻?”
莫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癖好。
“可能别人觉得cp很甜吧, 这样流量更好。”
燕徽柔接连蹦出两三个新名词,江袭黛暂时没有听懂。她纳闷地看着这两人贴贴,和观众聊天也无非就是一些很无趣的生活话题。
怎么那么多人在里面尖叫。
不理解。
江袭黛终于厌倦了, 忍无可忍地退了出来。她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里寻觅着,划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知所云的视频以后——终于有一片净土让她驻足。
一个长相甜美微胖的女孩在吃点心, 看起来很香的样子。是的,光是在吃东西。
这就是所有的直播内容, 但是人气却意外地不低。
江袭黛看了很久。
蛋糕奶油的颜色瞧起来梦幻极了,而且内里的草莓酱非常晶莹,看起来是不错。
“能和她说话吗?”
燕徽柔已经在收拾残局了,她把外卖盒子都收在一起:“可以打字的。”
江袭黛把手机递给燕徽柔,“帮我写一下。”
燕徽柔好笑地点开聊天框:“写什么?”
“‘蛋糕寄来尝尝’”
“……”
燕徽柔:“我觉得……这是吃播,大概不会卖甜点的。”
江袭黛:“试试。”
这里的弹幕量没有刚才多,她发出去的一条弹幕明晃晃从上方飘过。
但也仅是飘过了,没有人在意。
江袭黛支着下巴,不由得蹙眉。
这时,燕徽柔贴心地为她调开了手写功能,江袭黛用指尖轻轻磨着屏幕,又慢吞吞地写下几个字。
今天倒是格外地听话,只在这里玩手机,没有软磨硬泡地要出门了。
燕徽柔很欣慰。
门主往后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手机屏幕挡到了她的脸,从那儿飘过来一句:“燕燕,走路。”
这是提醒她要复健了。
燕徽柔倒是听话的,不像江袭黛喝奶茶那样屡教不改。她把垃圾丢出门口以后,便站起身,开始今天的复健运动,杵着一根拐杖在室内走了大概五六个圈。
待她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时,却听见沙发那儿传来特大动静的一个翻身,似乎是恼了。
燕徽柔看过去:“怎么了?”
那女人顶着揉乱的长发坐起身来,面色冷下,并不说话,手上写字的速度快了很多。
看起来像是在和人私聊。
噼里啪啦地划了一阵屏幕后,她才颇为解气地摁下发送键。
燕徽柔好奇道:“你该不会是和网友吵架了?”
“谁和这种下流货色吵架。”她冷冷道:“恶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燕徽柔抬起眉梢,“所以那货色……与你讲了什么?”
燕徽柔见她不答,便把手机拿了过去,一看确实是吵架了——江袭黛在弹幕里连发了好多“蛋糕寄来尝尝”,后面又问“出价为多少”大概是想要引起主播的注意。
然后有某网友紧跟发送:“刷屏狗,有病吗。”
许是极大地把杀生门门主冒犯到了。江袭黛居然无师自通了私信功能,点进去回骂:“犬吠小儿,自个有病早些去看,莫要在此处狗眼瞧人。”
对方回:“?给你脸了煞笔玩意”
这不,网络喷子开始新一轮战争了。
燕徽柔瞧得皱眉,现在的人的素质……真的说话挺脏的。她再往下一拨弄,发现江袭黛的回复连续跟了三条:“丑脸一张,谁要?”
“晦气东西。”
“本座不用看都能闻到一股子尸臭,恶心至极。”
呃。
对面可能破防了,连续跟了一大堆话弹过来,开始问候她的母亲,骂得更肮脏了。
燕徽柔愣愣抬起头,看了一眼还在恼火的女人,暗暗想着:没想到她还有点吵架的天赋——比自个强。
江袭黛又靠过来:“它又说了什么?让本座瞧瞧。”
燕徽柔叹了口气,把那个用户拉黑了,对着脏话点了举报,后面的信息也因为屏蔽词太多而无法显示:“没必要为这事生气。”
江袭黛皱着眉,她倒是谈不上太生气,她这一辈子听到的比这更脏的话多了去,只是不能打人一顿解气……这件事让她有点不高兴。
更有些让她不喜的是,那个主播也不回应她到底能不能买蛋糕的问题。不卖便罢了,说声厨子的名姓,或是这种蛋糕的名字,很难么?
挺狂傲一小丫头,坐在屏幕面前馋她,又吊着她胃口。
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了。
江袭黛不受这气,她索性退了直播间,去厨房命那机器人给自个做甜点去。
永远拿筷子吃西点的江袭黛,夹了一小块巧克力含住,又将目光放在燕徽柔身上:“燕燕,你的二十圈走完了吗。”
燕徽柔:“不是十圈吗?”
“如今能杵着拐杖走了,自是得加量加倍,不可怠懒。”
……这不,网上失意,就来折腾她了。
燕徽柔苦命地走完了二十圈,不知为何,江袭黛总能卡着她的体力刚好完全消失殆尽的那个点布置任务。
她累得一下子又扎进了沙发里,再也不想动弹。
余光瞥见江袭黛似乎又拿起了她的手机,在若有所思地浏览些什么。
燕徽柔在睡过去前还在想,逃过了短视频的摧残,但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直播……
只是燕徽柔再怎么想,却也没想到,江袭黛因为一个离谱的理由,居然自己开了直播间。
——她还给自己不小心整火了。
因为燕徽柔已经很多天没有手机(都在江袭黛那里),燕徽柔的网速大概是村里2G的水准。
所以她对此一概不知。
直到有一天,等到陈茶安一脸懵逼地过来告诉她:“等下,我是不是在网络上刷到江袭黛了?你看这个,是吧,我没眼花?”
这时候,已经洪水滔天。
燕徽柔和陈茶安对视一眼,点进了那个人数爆满的直播间。
那女人的脸庞出现在镜头里,哪怕隔着一层毫无修饰的相机,也娇艳到有点失真,皮肤好到完全看不出瑕疵来,让人很难不戳进去。
毕竟以前是小说人物,简直快给现实造成降维的打击了。
何况她还是一身古香古色的大红衣裳,却在用筷子吃西点。
并且搭配着喝奶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得像是窖藏的美酒。有一种东西合璧的新鲜感。
这么多碰撞的元素,不火才怪。
江袭黛不动神色地举着手机对准自己,似乎还在阅读网友发来的弹幕。
她毫无紧绷感,镜头甚至都随意晃着,有时候照自己,有时候专门拍甜点心。
燕徽柔还以为江袭黛天天拿着手机是在拍照录像。什么时候学会开直播间了?
燕徽柔两眼一黑:“……应该没有暴露研究中心的图标?”
“没有,这个墙壁也看不出什么来。当然也没人认识她是实验体。”陈茶安道,“不然早给她封了。江袭黛也没干什么,只是在……对着镜头品尝她的下午茶而已。这是什么癖好?”
燕徽柔回去时,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江袭黛在吃下午茶。
江袭黛瞧见她,略挑了眉梢,竟将燕徽柔和自己拉到了一起,两人同时出现在直播范围里。
弹幕上正飘过各种各样的思想湍流。
考究类:“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和所有信息……”
服装鉴赏类:“这身红色古装好考究,料子也很贵吧?”
食物鉴赏类:“用筷子吃西点居然能做到没有违和感,下次能用筷子吃牛排吗。”
发疯类:“妈妈妈妈妈妈咪,别嘬麻薯奶茶了!!请不要怜惜地嘬我的嘴儿!!”
网速较好的一类:“有新的一位加入了耶。”
还有磕cp的乐子人:“靠这么近,请问是女朋友吗?”
燕徽柔一想到此刻正被一大堆网络吃瓜群众围观,她就浑身不自在起来,绷直了背脊靠在江袭黛的身上,冲镜头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江袭黛回头看了一眼燕徽柔,“不是朋友。”
她弯眸看着那弹幕,一字一句吐出:“拜了堂的。”
“……”
燕徽柔眼睁睁看着弹幕炸了,像是把一大簇白菜丢进了烧红的铁锅里。噼里啪啦什么声音都涌了出来。
第130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
“一开始只是听说这个吃播好看来的, 没想到还能解锁新人物”
“突然失去机会了……带我走吧两位……”
“祝百年好合”
“99”
“拜堂?是指那种传统婚礼吗”
“年下赛高!!”
混杂的弹幕充斥着整个屏幕。
江袭黛戳着这一行字,好奇地问燕徽柔:“此乃何意?”
燕徽柔更尴尬了,她觉得自己不算年下。但是算年上吗?
也……不那么算吧。
要怎么和她解释呢。
弹幕里还在尖叫,看起来短短一日之内, 江门主已经集齐了妈粉女友粉女儿粉cp粉, 战绩十分斐然。
“啊啊啊啊妈妈妈妈咪为什么这个问题听起来也好可爱, 妈妈平时是不是平时不怎么上网冲浪”
“声音好好听哦(痴呆)”
“啊啊啊啊都好可爱捏”
“放肆。”江袭黛蹙眉:“谁是你母亲, 莫要乱喊。”
让江袭黛有些不解的是,她往日一皱眉,杀生门徒众无不跪地求饶。
但是如今她蹙眉冷脸,却好似网友的兴奋剂一般。
江袭黛凑近了些许, 瞧那屏幕上发出的一堆“啊啊啊啊”的嘶吼, 不由得有一点心悸。
“有幸被骂了真的要死了”
“别凑近了姐姐第一次看直播这么害羞”
“您是我妈而我是您的狗”
还有一个金灿灿的火箭砸来, 对着屏幕开花。砸出一大堆:“汪汪汪汪汪汪汪”
“……”
“这是发臆症了吗。”
江袭黛对此难以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 把手机翻转过来递给了燕徽柔, “你替我看看。”
燕徽柔接过这烫手山芋, 镜头映入她自己的脸。
大家在经过一些镜头的颠簸以后,终于重新看见了画面。
“人呢人呢人呢”
“这个小姐姐也好美腻捏”
“这个账号是我的,”燕徽柔歉意地道:“她平日不怎么上网, 所以有些网络用语不是很了解。”
“哈哈哈原来是被吓走了”
“果然那素颜状态一看就没受过什么电子产品的污染”
“不,不是专业的。”燕徽柔挑着回答了几个问题:“她一时兴起好玩,所以各位不要……再刷这么多礼物了。谢谢。”
火箭还在蹭蹭地丢, 不知道是哪些个富婆这么热情。
“名字吗?隐私,不能告知。”
燕徽柔摁下了键:“再见。”
世界终于回归到一片寂静。
燕徽柔松了一口气, 她浏览了一下后台。
这个账号是真的火了,粉丝从几十涨到了五十万左右, 而江袭黛才祭献几顿下午茶的时光而已。
一看收入,平台扣去一半,零零碎碎扣去一点,那群金主的打投居然还剩下百万。?
燕徽柔很少看直播,听说这行赚得不少。
但她头一次直观地看到日入百万的时候,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还是有点恍惚感。
好多……
比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一点。
燕徽柔盯着那数额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道:“我真是想多了。”
居然还会操心高贵的门主大人以后得去打工挣钱的问题。
她分明那么别具一格又耀眼,要不是困在小说刻意的情节安排里,本就是众星捧月的,哪里会受现实生活的苦楚。
这么看来,以后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嗯?想多什么?”江袭黛问。
燕徽柔摇摇头,给她展示了一下那个数字:“你挣了好多钱,我给你开个卡存着?”
“多少?”
燕徽柔给她报了一个数。
江袭黛没什么概念,她想了想,在网上找了一个拍珠宝的视频,欣赏了片刻,指着其中的一块翡翠问:“能买多少个这个?”
燕徽柔查询了一下价格:“底下的相关从业者鉴定为,四百万左右,不知是真是假。”
“这种的都买不到?”江袭黛有些嫌弃:“那能有多少。”
“你莫要给我了,一丁点有什么好存的。自个留着零用。”
她随手一挥,把钱和以前在杀生门里乱扔的珠宝一样丢给燕徽柔,完全不问去处。
燕徽柔骤然生起一种被霸道总裁包养的荒谬感。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但不得不说,这荒谬中含有一点幸福。
不过谁家好人拿着一百万作零花钱,燕徽柔因为从前还债的一小段日子,已经习惯了比较节俭的生活。
燕徽柔还是另开了一张卡,把钱存了进去。
就这样,没人胆敢干涉门主大人的直播自由,最多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不要暴露研究中心的图标以及名字。
江袭黛的本意,自然也与其上所有敏感内容无关。
起初她只是因为被某个主播的蛋糕勾引到了,结果到底没有吃上;心有不忿,江袭黛便自己学着弄出了一个直播间。
怎么说也得馋馋别人,以出一口恶气。
但是让她很意外的是,大家对于她吃什么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是很在意。
那群僭越的小辈,反而对她的行为一惊一乍的。
何况大多不思进取,竟自诩为圆毛的畜生,愿长伴她左右。
江袭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考。毕竟以前这种情况,是需要她出手威胁,对方才会跪下来摇尾乞怜。
像是她这样一颦一笑,都会引得人激动的狗叫时……
这实在有点儿吓人了。
又连着播了三四天的门主,逐渐对这种内容感到了厌倦。
怎么没人和她说点新鲜的东西。
光成天砸钱?杀生门门主这辈子富有过天下,倒缺那三瓜俩枣的吗。
后来,江袭黛便不再直播下午茶了,被一群人看着吃饭,怎么感觉跟赏猴似的。
但她在有一次炫耀自个的首饰时,无意中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珠宝鉴赏。
这件事有一点好玩,主要是能瞧着小蠢货们,捧着几颗破烂来和她连线鉴赏。
每次她扫一眼说出估价,便能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对方破防找补的神情。
当然,有时候也能碰上几件真货。
这年头的画质已经非常清晰通透,江袭黛甚至瞧见了几件尤为喜爱的藏品。
可惜都不如她以前的。
网络直播间“杀生门”算是彻底火了,火得长盛不衰。
吃播太过普遍,每天吃甜点也很容易让人疲惫。何况江袭黛的摄像水准十分任性,有时候连对焦都很潦草,全靠粉丝们的溺爱撑下来。
现在突兀地转型成了鉴假一类的,大家发现这个神秘的红衣女人眼光确实有两把刷子,准确度快赶上专业水平的人员了。
而且她讲话古香古色的,酷爱嘲讽,偶尔刻薄,戏剧性拉满,直播的摄像水平虽然很欠缺,但是观赏性很高。
只是仍有几点遭人诟病。其一,主播性情比较难料,不高兴了会直接回怼,刷钱也没用,没兴趣了会关掉直播间。
其二,主播似乎完全不把粉丝当回事,别人给她刷火箭,这女人眉眼淡淡的甚至会说,不明白你们成天在这种地方砸钱是为了什么,无趣。
其三,主播会突然黑屏消失,背景音里全是“燕燕燕燕燕燕”的重复声音。
但很可能是现代人精神压力过大,存在一大部分人,就好这一口。
新鲜,无法预料,从未见过的人设和直播形式——吊打娱乐圈的绝美面孔,以及白眼翻得不着痕迹的轻蔑感。
江袭黛的热度就这么登顶了。
连研究中心的人员,下班以后都会习惯性打开手机点开“杀生门”频道,以监视江袭黛行为的初心……实则是去看看大家的实验体又在整什么花活。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燕徽柔和她坐在一起直播,两个人很登对地靠在一起。
虽然那位姓燕的姐姐也很顺眼,但是观众一般都不怎么乐于见到她——每次燕徽柔一来,就是到了准备下播的时候了。
“再见。”燕徽柔和善地笑了笑。
“恭送门主”
“恭送门主”x2
“恭送门主和门主夫人!!”
由于直播频道取名为“杀生门”,江袭黛又常年一身标志性的红色古装,活像是从哪个武侠仙侠剧本里钻出来的,时候久了,大家也便叫她“门主”。
“她有天赋哪。”陈茶安正在摸鱼看直播,一边和自己同事吐槽道:“几乎踩准了每一个热点,估计再不过多久,就会有人找她上门接广告了。”
这件事燕徽柔自然也思考过,只是……如果有什么合作得面谈的话,那自然是不能的。
但让她们二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合作方确是来了,来的却不是什么商人。
而是高层的政客。据说是某位大人物在浏览直播录像以后,突发奇想,亲点了要来见燕徽柔和实验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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