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疾风在耳边呼啸,夏熠睁开眼看见一望无垠的草地,而他的手里正紧紧握着一根缰绳,身下有匹马正以火箭的速度驮着他狂奔。


    阎王爷来接人都这么有仪式感吗?


    夏熠的脑海中本能闪过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猝死了。


    在这之前,夏熠连续加班半个月,死亡的这天熬夜到凌晨四点,大厦外的天马上亮了,城市里的人已经美美睡了一觉快要醒来,而他才刚刚完成并购案的修改,关上电脑,准备离开办公室。


    就在他起身的那刻,脑海中一阵眩晕,他按住太阳穴缓了片刻,并没好转,开始胸闷气短,心脏也在剧烈收缩……


    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大脑便失去意识,人倒下去,脑袋磕在敲打过无数次的键盘,最后“咚”一声狠狠摔到了地上。


    灵魂腾空,夏熠仿佛局外人般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还没来得及悲伤,顷刻间就来到这里。


    大脑重启是需要反应时间的,往前冲刺了几百米,夏熠才感觉到不对劲,这马好像失控了。


    他没学过马术,本能地拉紧缰绳,腿部用力,贴住马的身体。


    但马非但没有停下来,速度反而越来越快,风像刀子似的在脸上割,夏熠快要握不住缰绳,身体整个趴在马背上,以防被甩下去。


    他才刚猝死,就安排这么刺激的极限挑战,谁这么会做人啊?


    风沙扬起,夏熠被迷了眼,看不清前方的路,而马这时猝不及防掉了头,他毫无防备,被甩出去两米远,后脑勺和背结结实实撞到了围墙上,人趴在那儿一动不能动了。


    夏熠被灰尘呛得猛咳了好几声,腿部紧跟着传来剧痛,好像是韧带拉伤了。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莫名其妙,夏熠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抬起头往前看的时候,有人骑着马正往他这边赶来,应该是来救他的。


    但他没有等到人就昏过去了。


    “哥?你没事吧?”


    棕色骏马上的男生身手利落跳下来,试探性叫了几声,见夏熠没反应,朝他的脑袋上踢了两脚。


    “不可能这就死了吧?”夏维星勾起不屑的冷笑,弯腰将夏熠的脑袋转过去,探了下鼻息,“我就说,我亲爱的哥哥怎么能这么不经折腾。”


    这话说完之后,又有一个人骑马赶来。


    听见后面的马蹄声,夏维星的脸上顷刻浮现出慌乱,回过头求救道:“沈确,我哥昏过去了,你赶紧想想办法。”


    “有什么大不了的。”沈确从马上跳下来,“我小时候摔过无数次,死不了人。”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找人来把夏熠抬走,给夏维星使个眼色,“吃饭去?”


    “我哥他真不会有事?”夏维星的焦急全写在脸上,“他还昏迷不醒,我怎么可能吃得进去。”


    “既然这么不放心,跟你哥去医院吧。”沈确根本不惯着他。


    夏维星演脱了,一时间找不到台阶下,见沈确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能厚着脸皮追上去。


    “我还不是怕没法跟我爸交代,你也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很尴尬的。”


    耷拉着脑袋,夏维星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白莲的口吻。


    沈确睨了他一眼,“我看你继父对你还行啊。”


    “再好也是隔着层血缘的……”


    聊着天,不知不觉中夏维星跟着沈确走远了。


    黄昏的光笼罩大地,也落了夏熠一身。


    醒来时,他已经不在马场,到了一个豪华的卧房。


    身体哪哪都疼,脑海中还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用了很长时间,夏熠才把它们消化和吸收。


    原来他是穿进了一本小说里,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他同名同姓,是位富家少爷。


    只可惜,他头脑简单,性格软弱,命好但无福消受。


    亲妈在他八岁那年病逝,父亲很快再娶,让那位叫梁淑仪的女人带着她五岁的儿子进了门。


    在他们来到这个家以前,原主的父亲对儿子只是漠不关心,很少打骂,后来在梁淑仪的各种挑唆之下,他和原主父子矛盾频发,看原主是愈发不顺眼,动不动就是责罚,三天两头把人关进小黑屋,让一个心理正常的孩子慢慢变得自闭,沉默木讷,反应越来越迟钝,不比傻子聪明多少。


    原主的经历其实挺好概括,就是“悲惨”,在他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比一个癫,全一肚子坏水,正常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夏熠没用多久就捋顺了。


    他为自己穿成这样的人生而感到绝望,有钱有什么用?活得连乞丐都不如,天天看人脸色过日子。


    “咚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将夏熠拉回现实世界。


    不知道谁那么客气,进他的房间居然还会敲门。


    “进。”夏熠迅速调整下表情。


    原主和他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他属于睚眦必报的那种类型,日常除了领导,谁都别想给他委屈受。


    如果他不隐藏好,便会容易暴露,对他没什么好处。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让自己躲在暗处,以软弱和傻来做伪装,无论怎样反击,别人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凡事皆可全身而退。


    来的人是邻居家的一位哥哥,根据原主的记忆,他是周围人里唯一正常的,对原主也很好。


    果然,进来后他便关心地问:“夏熠,我听说你从马上摔下来了,没事吧?”


    夏熠也不知道他有事没事,反正右腿是不能动,反正原主不爱说话,他索性保持沉默。


    有时,说多了反而容易露馅。


    “骑马可危险了,像你这种性格,不适合尝试,以后别逞能了。”


    逞能?


    捕捉到这个措辞,夏熠眉头微皱。


    分明是夏维星撺掇原主让他骑的,鼓励他勇敢尝试,那匹马也是他来挑的。


    夏熠还在怀疑是不是夏维星从中使坏了,不然怎么刚好让他骑了一匹“疯马”,通常马场里的马都很温顺的。


    “反正你好好照顾自己吧,一会儿叔叔来跟你说什么,千万别顶嘴。”


    夏熠这边半个字没说,陈清安是一句接一句。


    显然他最后那句是重点,特地上来提醒夏熠的。


    在他说完之后,原主的父亲夏育东便怒不可遏冲进卧室,指着床上的人质问:“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骑马,还非要去骑!人家沈叔叔刚开的马场,请你弟弟过去跑两圈,他好心带着你一起,你可倒好,从马上掉了下来,这也幸亏没出更大的事儿,不然把人家马场的名声都给败光了!还有你弟和沈确的婚事,说不定也得被你搅黄!”


    一番怒吼过后,满屋寂静。


    陈清安老好人似的帮夏育东拍拍后背,劝他消消气。


    夏熠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丧失了语言功能,也没半点反应。


    他心里没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也许是还没接受现在的身份,就像在看一场癫公的自我表演。


    “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待在楼上反省!半个月不准出门!”


    扔下这一句,夏育东被陈清安挎着走出房间。


    夏熠躺平看着天花板,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他要收回之前的想法,这简直是来到了人生福地!


    对于过劳猝死的他来说,能每天躺在床上睡大觉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幸福得他想要满床打滚了好吗?


    癫老头子,请多多关他禁闭吧!


    反正每天有人送饭到房间,饿也饿不死,打打游戏不香吗?


    夏熠终于有重新活一次的感觉,结果兴奋过了头,不小心牵扯到右腿的伤,疼得他抽了口气。


    看来还是要淡定,否则会“乐极生悲”。


    -


    接下来的半个月,夏熠一直躺在楼上养伤,他在这个家里显然是没什么地位和存在感的,佣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交代个什么事儿磨磨唧唧,不愿去做,连送个饭也不及时。


    夏熠利用这段时间看清了形势,也基本熟悉了环境。


    夏育东非常忙,早出晚归,偶尔出差,他在家的时候,梁淑仪和声细语,温柔似水,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暴躁易怒,气不顺了就逮着佣人骂个狗血淋头。


    梁淑仪演这么多年不觉得累,夏育东对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那个跟原主没血缘的弟弟,今年上大三,也是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演技,当着夏育东的面那叫一个会表现,和原主看似兄友弟恭,其实一直欺负他,让他背黑锅,设计陷害他。


    原主单纯,看不出来,还以为这弟弟对他多好,事事听他安排,十分护着他。


    殊不知每次闯祸都是着了这个弟弟的道。


    伤养好了,夏熠也准备下楼了,在床上躺着固然是好,但时间长了还是要透口气的,特别是在经受过那些佣人的白眼之后,他也不觉得那是神仙生活了。


    明明是自己家,却寄人篱下活得像条狗。


    不……


    梁淑仪养的那只法斗都比他耀武扬威,待遇比他好多了,连吃饭的碗都是纯金打造的。


    “哥,你总算能出门了。”


    夏熠刚从房间走出去,夏维星也恰巧推开了他的房门。


    两个人不约而同打量了一番对方。


    夏维星身着奢侈潮牌,单脚下那双限量版球鞋就价值几十万。


    他有收集鞋子的爱好,是真的喜欢吗?未必吧。


    树立自信总得有个撑面子的东西。


    对比起他,夏熠穿得朴素多了,上衣还是夏维星淘汰的衣服。


    他享受施舍夏熠的快感,每次都抱一堆自己不想穿的衣服去夏熠的房间,故意说:“哥,你看你都不爱逛街买衣服,我挑了些适合你的给你穿。”


    原主本就节俭,手里也没存款,夏维星给他衣服,他自然不会再买了,慢慢的衣橱里基本都是夏维星穿剩的。


    之前不觉得,眼下夏维星不知道是不是好几天没看到夏熠的关系,发现他气质提升了,平平无奇的衣服穿上身,很从容很……


    他也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后悔给他这件衣服了,好像穿起来也没那么难看。


    夏熠和夏维星虽然住在同一层,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夏维星的房间有个大阳台,正对着下面的小花园,门一推开,有天然的花香。


    路过扫了一眼,夏熠的眼底闪过一抹旁人难以觉察的戾气。


    夏维星从原主手里抢走的,他会全部拿回来的。


    兄弟俩一起下楼,夏维星还关心地问夏熠的腿有没有后遗症,要不要再去医院拍个片,做个复查。


    夏熠在心中冷笑。


    猫哭耗子假慈悲,早干嘛去了?


    “我没事了,弟弟。”夏熠盯着桌面讷讷出声,呆头呆脑的样子被他诠释得活灵活现。


    “那就好,我明天的篮球比赛你也可以来看了。”


    “篮球比赛?”夏熠疑惑地眨下眼,“和谁比?”


    “我们学校土木工程那帮人,一群愣头青。”


    “哦。”夏熠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去的。”


    这话说完,他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夏维星,“那匹马是生病了吗?”


    “马?”夏维星差点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夏熠在问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放心,沈确已经处理了。”


    夏熠知道他没说实话,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本能地逃避对方的视线,而他刚刚一直在盯着夏维星。


    吃完饭,夏熠出了趟门,等到下午三点才回来。


    夏维星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拿下沈确,他但凡有点儿空闲时间都是围着沈确转,周末两天也基本不见人影。


    夏熠去商场时顺便给夏维星拿了副护膝,回来后他假装敲了敲夏维星的房门,在无人回应后径直推门走进去。


    这个房间的构造他很熟悉,那母子俩没来之前,原主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面,后来夏维星想鸠占鹊巢,让梁淑仪出面,把原主赶到了角落的那一间。


    护膝放在桌上,夏熠不着痕迹扫了一遍周遭,将手里的那枚窃听器放在夏维星收藏球鞋的鞋架底部。


    对这些鞋子,他十分的爱护,怕被玷污到一点,平时只允许佣人擦拭玻璃表面。


    夏熠停留不到三分钟,立刻走人,却在到达门外的那一刻,撞上夏维星上楼。


    躲是躲不掉了,他一眼看到了他,“哥,你刚才进我房间了?”


    “嗯。”夏熠怔然点头,表情很自然,“你说你明天比赛,我去给你买了护膝,受伤很疼的,你要小心。”


    夏维星听完,眼里流露出感动,上前两步,“哥,你对我真好。”


    夏熠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回房间了。


    房门关上,他的后背抵上门板,笑容顷刻间消失。


    落座后,他拉扯开抽屉,找出蓝牙耳机,点进手机里隐藏的一款软件,夏维星的哼唱声紧接着传来。


    夏熠头朝后仰,安静听了会儿,夏维星那边开始喋喋不休,不知在和谁打电话。


    “我那傻哥哥出去买了副护膝给我送来了,真笑死老子了,他当我老年人?谁他妈用这破玩意儿。”


    “………”


    “是啊,伤好了。”


    “上午吃饭的时候还问我马是不是生病了,他真sb啊!那马一看就不正常好吗?不过以他的脑子也想不到我喂了兴奋剂,哈哈哈。”


    “………”


    “这次没骨折算他走运,不过伤好了我才能继续折磨他,这些天无聊死了。”


    温暖的阳光落在原木地板上。


    夏熠敛眸凝视桌面,浓密的长睫下,眼神锐利如刀,周身犹如浸泡在冰川水中那般寒冷刺骨。


    究竟是坏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拿折磨他人当乐趣。


    你以为我送你护膝是关心?


    错了,弟弟。


    那是诅咒。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送你一口棺材。


    扯下耳机,夏熠进了夏维星所在的尚城大学官网。


    明天的比赛,我会让你后悔没用护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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