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十年前, 周旭东和余妍那场车祸,廖主任参与过救治。

    同样的年龄,同样是夫妻且女方怀有身孕, 同样是钢管造成的双人贯穿伤……可惜钢管伤到了周旭东和余妍的心脏,最终抢救无效双双死亡。

    于情理上, 今天不该叫周归与来会诊,可是人命大过天, 这么棘手的情况,不找胸外最好的大夫过来,岂不是见死不救?

    廖主任的心情很复杂。

    十年前周归与还是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孩儿, 十年后周归与已经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优秀外科医生, 他救过很多人, 往后还会有更多人在他这里重获新生,然而遗憾的是, 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作为旁观者尚且这么想, 何况身处其中的周归与呢。他看见这两个患者那刻是什么感受,脑子里都闪过了什么画面和念头,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周归与当然知道廖主任说的那道坎儿是指什么。

    他看着廖主任, 冷静得一如平常:“我能。”

    “我现在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病人家属, 廖主任您放心,我不会在专业上感情用事。”

    廖主任向他投以欣赏的目光:“好,我也相信你做得到。”

    两台手术一直到天亮才结束, 都很成功,胎儿也没问题, 只是早产需要住一段时间保温箱。

    见完病人家属,周归与回更衣室换下手术服。

    长时间精力高强度集中, 一松懈,疲惫感成倍增加压在身上,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

    手术明明很成功,病人家属对他感激涕零,同事和前辈也对他赞许有加……明明方方面面接收的都是积极情绪,他却愈发感觉挫败。

    周归与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脑子放空,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白织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凉凉的,没有温度。

    精神一松散,那些被有意驱赶的记忆碎片就像没了闸门阻挡,疯了似的开始往回倒。

    灯光晃得眼睛发酸,他垂下头,捞出兜里的手机,一看这个点梁星灼估计也起床了,直接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他好想立刻听到梁星灼的声音,说什么都好。

    梁星灼洗漱完,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听见手机在响。

    他跑进卧室,一看来电显示是他哥,开心接起:“你忙完啦?”

    “嗯。”周归与撑出一个笑,问他,“你在做什么?”

    “刚洗漱完,今天起得早,邹姨早餐都没做好呢。”

    梁星灼开了免提,带上卧室的门,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说话:“手术顺利吗?我睡前看你都没回我,就知道你还在忙。”

    周归与:“顺利。”

    “那就好,我哥最棒了。”对梁星灼来说,夸他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梁星灼心里惦记钱的事儿,装作随意问起:“那我发给你的消息,你看了吗?”

    “现在看。”

    周归与也打开免提,切到聊天页面。

    几秒看完,他回想那张卡的余额,提醒梁星灼:“那张卡上估计有四万,你要捐这么多吗?”

    梁星灼硬着头皮编:“我感觉那些流浪小动物太可怜了……我不能都捐给他们吗?”

    周归与笑了笑:“当然能,那笔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并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回头我也捐点儿。”

    梁星灼感觉这应该算糊弄过去了,明面上傻乐两声,赶紧扯开话题:“你今天还有手术吗?”

    周归与正准备回答:“暂时——”

    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赶紧出声制止:“啊啊啊啊停停停!你不要回答我!我也什么都没问!”

    这个点还不到交班时间,没交班那就还算夜班。

    医院有个无法考究但经常发生的玄学现象,那就是上夜班的时候,绝对不能问或者说“今晚没有手术/病人了(吗)”,否则当天晚上会忙得不行。

    前两年周归与刚入职,他不知道的时候总这么问。

    后来偶然被周归与同事科普了,他想到自己以前问了那么多,得把他哥忙成什么样,愧疚地冲周归与说了好多声对不起,心疼他哥疼得眼睛都红了。

    周归与揉着他头笑他傻,说自己不信这些,也没有因为他的关心变得忙碌过。

    他只感觉到了幸福。

    上夜班也被人挂念惦记的幸福。

    梁星灼虽没再自责,不过自那以后有意不问不说。

    刚刚真是心虚过了头,连一直习惯的避谶都忘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蛮差劲。

    不止对他哥说谎,关心也不够,一整天只想着凑钱。

    “对不起,哥……”梁星灼愧疚极了。

    周归与微怔,随即轻笑:“道什么歉,傻不傻。”

    “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不信这些。”他问起别的转移梁星灼注意力,“三明治好吃吗?”

    梁星灼“嗯”了一声:“好吃,我都吃完了。”

    “回头再给你做。”

    “好呀。”梁星灼套上卫衣,问,“你今天还上班吗?”

    “上,下午有门诊。”

    “啊……”梁星灼担忧道,“可是你一晚上都没睡。”

    “我回办公室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好吧。”梁星灼心疼他,“我哥好辛苦。”

    周归与看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视线好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星星。”他忽然轻轻地叫梁星灼小名。

    梁星灼:“怎么了?”

    周归与没说话。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情绪不太对,凝神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周归与阖了阖眼,再开口声音有点哑:“没事儿,就是今天……有点想小叔和余阿姨了,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晃马上就十年了。”

    他们差一点就能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一个完整的家。

    有人做母亲,有人做父亲,他做哥哥,梁星灼做弟弟,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新成员,每个人都很期待ta的到来,为ta准备了满满当当的爱。

    就差那么一点点,所有人都能幸福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两个就不会变成被抛下的人了。

    每次一想到这,不止梁星灼,连周归与都会产生一种既庆幸又痛苦的感觉,庆幸不止剩下自己,痛苦于对方而言,只剩下了自己。

    互为遗物的两个人,拥抱取暖也难免互揭伤疤。

    所以除了清明、周旭东和余妍的祭日,他和梁星灼平时很少提起他们。

    周归与今晚是情绪失控了,他说完就开始后悔,清清嗓想往回拉,没想到梁星灼先开了口。

    “是啊,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快得令人难过。”他先肯定了周归与的情绪。

    再用心安抚。

    “哥,我教你一个办法吧。每次你想到他们,像现在这样难过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他们现在也是十岁的小朋友了,他们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只是跟我们不在同一个家了。”

    “因为我发现,比起接受跟他们不是一家人,我更难接受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还活着,每天可以呼吸到空气,吃到好吃的东西,闻到花香,感受风和雨,可以反复度过四季,我希望他们也能这样活着,我不希望只有我在幸福,我希望他们也在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没有我的参与。”

    说到这,梁星灼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又故作轻松笑起来,认真地表达。

    “你可能会惊讶,想着‘哇,梁星灼这个小自私鬼怎么突然这么变得这么无私’,其实我还是一个自私鬼,我之所以能说出这么无私的话,是因为我还有你呀。”

    “哥哥,因为我还有你,所以我不是那么害怕活在没有他们的世界里。”

    他说得字字真心,但哪怕只退回到三年前,他都没办法说出这番话。

    三年前,周归与即将博士毕业,面临就业选择。

    当时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京柏肿瘤医院,院长直接联系了周归与的导师,希望他毕业之后能到本院的肿瘤外科工作。

    薪资、福利待遇、人才培养、科研资金等方面都给出了非常可观的条件。

    周归与跟他提完这件事,当天他就上网查了这个医院的相关资料,这一查他才明白了这份offer的含金量。

    他一直知道周归与优秀,可是时不时发生一些事,总让他产生一种对周归与了解仍然太流于表面的感觉。

    在他不了解的领域,周归与已经是金字塔上层的人物了,而这远远不是他最后抵挡的终点。

    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

    ——这是梁星灼脑子里跳出来的一个念头。

    紧接着,他不受控制陷入一种无望里。

    年龄的鸿沟,才学的差异,以及没有血缘维系的纽带,这些都让他感觉始终没办法追上周归与的脚步。

    他们早晚会分道扬镳。

    不过……本来从八岁那年他就该独自生活了,已经赚到了好几年,他很满足了。

    梁星灼如此安慰自己,并以此遏制心中疯长的私心。

    第二天,梁星灼主动跟周归与说:“哥,我昨天查了那个肿瘤医院的资料,这家医院也太牛了吧!肿瘤外科跟你的研究方向也吻合,你一定要去,以你的能力肯定能为现代医学做出贡献,实现人生价值。”

    周归与听完他慷慨激昂的发言,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梁星灼全凭知恩图报的道德感拽着,才没有说出“但我不想你留在京柏”这句话。

    意志本来就不坚定,哪里经得起沉默的消磨,梁星灼自顾自往下说:“哈哈哈哈,我已经在脑补以后你拿了科研大奖,我要怎么跟别人吹牛了,哥,我能借你的光往自己脸上贴金吗?这么厉害的人居然是我哥,我也太有面儿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惹了周归与不快,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别说这种话。”

    042

    梁星灼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难道分道扬镳之后, 连口头上都不能再言明他们是兄弟了吗……要划清界限到如此地步?

    梁星灼抿抿唇,犯起倔来,非要问个明白, 哪怕丢失体面,哪怕自找难堪。

    “哪种话?”

    “捧高我踩低你自己的话。”回答完, 周归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星星, 你很优秀,一点不比我差,谁的光你都不必借, 你本身就很明亮, 可是你为什么总在否定自己?”

    梁星灼思绪出现短暂的停滞, 人懵懵的。

    “你只是指这个?”语气难以置信,仿佛周归与说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只是?”周归与快被他气笑了, “难道你认为, 还有比这个更需要我同你严肃讲明的东西?”

    “……没。”

    梁星灼为自己对周归与的曲解感到惭愧,同时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连声音都带上了喜悦:“我明白你说的意思, 以后不会这样了。”

    周归与隔着电话都能想象梁星灼此刻嬉皮笑脸的样子,偏偏又对他狠不下心说重话,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万般无奈。

    “你就糊弄我吧。”

    梁星灼认真道:“没糊弄你,我真的明白了。”

    还明白就算我们分道扬镳,你也没有要跟我划清界限。

    如此, 周归与才“嗯”了一声,勉强翻篇。

    紧接着说:“正好, 你刚才不提我也打算跟你说,肿瘤医院的offer我已经推掉了。”

    梁星灼一听, 震惊得好几秒没说出来话。

    再开口音量都高了一度:“你说什么!?”

    “天哪,你怎么能推掉!多好的机会啊,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你居然推了?”

    不想周归与留在京柏是一回事,眼看着他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又是另外一回事。

    爱就是这么矛盾。

    相较于梁星灼的激动,周归与竟然还笑得出来,轻声安抚他:“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梁星灼简直恨铁不成钢:“好,你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理由,大到值得你放弃这个offer!”

    “天大的理由吗……”周归与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思索片刻,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天大的理由,但这是我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我的求学之路马上就告一段落了,十几岁我想出去看看的世界,我看了,我想学的专业,我学了,这一路我没有遗憾,我做到了顺心而为。”

    “我一直不想活在世俗价值定义的成功里,接受这个offer是世俗认知里的正确,但不在我的认知里,所以我没有选择它。”

    梁星灼在周归与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也听得动容,听他说完,好奇发问:“那在你认知里的正确是什么?”

    周归与的语气没有一点迷惘和犹豫,有的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冷静:“我想回沽南工作,跟你一起生活。”

    一瞬间,有人托住了他惶惶不安的心,他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安稳。

    从昨天得知周归与拿到offer那刻,在他世界里又下起来的雨,又让他以为永远不会停下来的雨,又一次因为同一个人停了下来。

    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余妍刚去世的时候。

    从出生起,余妍就是他的依靠,他的全世界。

    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得癌症走了,余妍一个人生下他,再亲力亲为把他拉扯大。

    他的成长过程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他对父亲的了解也只能通过一些照片,哦,原来我爸长这样,我爸头发也是浅棕色,我爸也是双眼皮……诸如此类很表面的了解,再无更多,感情更是聊胜于无。

    没有爸爸对他来说没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毕竟从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谈不上失去。

    但余妍就不一样了。

    从得知余妍和周旭东死讯那刻起,他一直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前一天晚上,余妍和周旭东还在饭桌上向他们宣布了第二天去领证的消息,他改口叫了周旭东爸爸,睡前他都还在高兴,自己终于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明天之后周归与会变成他真正的哥哥。

    出事后,家里亲戚从老家赶来为余妍处理后事,他也随着余妍的骨灰一起回了老家。周家的一切,在短短几天内从他世界烟消云散。

    那时年纪太小,没了母亲这个依靠,没了即将拥有的爸爸和哥哥,没了家,他满脑子都在想,妈妈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他也想跟妈妈一起走,他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葬礼那天,从半夜就开始下雨,天亮了也乌云密布,周围的景色在他眼里都是灰暗的,人却是聒噪的、刺耳的。

    亲戚们在葬礼上因为他的抚养权问题扯皮不断。

    有人说他已经记事了,养不熟。

    也有人说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养他注定是笔赔本买卖。

    总之谁都不想接手他,他就像个烂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大人的争吵跟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

    他双手抱膝躲在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心想,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了。

    直到一双白球鞋走进他的视线,在他面前停下。

    隔着朦胧雨雾,他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来人的脸。

    周归与扔开黑伞,这一路许是步履匆匆,风尘仆仆,泥点子弄脏了他的裤腿,头发也被山风吹得凌乱。

    他蹲下与自己平视,眉心微蹙,眼神像攥在手里的橘子皮,一拧就淌一手的酸汁。

    耳朵被周归与捂住前,梁星灼听见他说:“星星不听这些。”

    还说:“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发颤,失而复得,自责又庆幸。

    少年胸膛还不宽厚,但是为他挡住了世界的风风雨雨。

    记忆回笼,梁星灼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泪。

    八岁的时候,周归与把他带回之前生活过的家,他问过为什么要来找他,周归与回答他,因为责任。

    家里的大人不在了,他作为哥哥理应照顾年幼的弟弟。

    梁星灼哽咽道:“可是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前途,我现在大了,我可以去住校,照顾自己没问题,生活费我有奖学金……”

    周归与打断他:“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梁星灼愣愣看着他:“我听懂了呀。”

    “你哪里听懂了?”周归与反问他,“我说想跟你一起生活,是为你放弃前途的意思吗?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你大可以跟我明说,而不是自以为是曲解我的意思,还说一些感觉已经不需要我的话……”

    周归与叹了口气,到底舍不得对梁星灼说重话,最后也只是无奈评价他:“……小白眼狼。”

    梁星灼喜极而泣。

    又哭又笑地跟他说实话:“我当然也想了,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和你一起生活!其实我根本不想你留在京柏,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周归与一本正经纠正他的想法:“你可以提出任何你想要的,我不愿意我会拒绝,我不拒绝就是我情愿。”

    “小叔和余阿姨都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梁星灼被他问住,想起一个被他遗忘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期盼过余妍来带他走了。

    从周归与把他带回家那天起,这份期盼逐日减少,时至今日,他不再那么害怕活在没有妈妈的世界里。

    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遗忘这件事,没想到周归与也会。

    三年前周归与态度坚定地提醒过他,如今角色对换,他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柱,告诉他,你也不用害怕。

    周归与大概在调整情绪,过了好久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梁星灼笃定地说:“你在医院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周归与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要聊聊吗?”

    “会耽误你上学。”周归与了解梁星灼在学习上的秩序感,不想影响他,“改天再聊吧,我没事了,你快去吃早饭。”

    梁星灼却干脆拒绝:“我不要。”

    他打开卧室门,探头往外瞧了瞧。

    邹姨还在厨房忙活,早餐没做好。

    又看了眼时间,也充裕,如果不打电话,这点碎片时间他也用来背单词了。

    梁星灼对周归与说:“早饭还没好呢,时间也够,你不是总让我劳逸结合吗?如果现在挂电话,我可就去背单词咯,你了解我的。”

    周归与无奈道:“你啊你。”

    梁星灼轻声安慰:“跟我聊聊吧,哥,通宵做手术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你还带着心事,接下来一整天都不开心。”

    周归与想了想,把今天那对夫妻的事情跟梁星灼讲了一遍。

    梁星灼听完,由衷评价:“你太强大了,换成我,我看到患者那一刻就傻了,更别提上手术台了……”

    周归与自嘲感叹:“我真的强大就不会情绪失控了。”

    梁星灼蹙眉:“干嘛对自己这么苛刻,你是人又不是神,不要用神的标准要求自己,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魅力的本质就是人情味’。”

    他说得一脸认真:“我哥就是一个贼有魅力的人,一直都是。”

    周归与终于被他逗笑了。

    “好了。”周归与站起来,看了眼时间,“我该去交班了,你也去吃早饭,吃完上学去。”

    “行,你忙完就回办公室补觉啊,别一直不休息。”

    周归与笑着说好。

    年底最后一个月,沽南接连下了三场大雪,进入深冬。

    元旦假期结束,临近学期末,班上学习气氛紧张浓厚,下课时间走廊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在教室猫着刷题。

    高考一天一天逼近,寒假一放又是过年,亲朋聚会高峰期,谁也不想期末考砸,影响过年的心情。

    与此同时,梁星灼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

    043

    “星星, 今年生日你想怎么过?”

    生日前一周,周四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周归与突然提起。

    梁星灼最近一心扑在学习上, 冷不丁听到周归与提起过生日,愣了半分钟才回过神。

    “啊……我生日快到了吗?”状况之外的语气。

    周归与提醒他:“对, 下周四就是。”

    结果梁星灼听到下周四,本能反应竟然是:“天, 还有六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梁星灼是大寒出生的,今年大寒正好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

    周归与哭笑不得,无奈道:“星星。”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抓错了重点, 不好意思笑笑:“抱歉, 我学得有点神经了。”

    “你还知道啊。”周归与往梁星灼碗里夹了一个鲜肉小笼包, “只是一次普通的期末考试而已,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梁星灼点点头, 嘴上说好, 实则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不了一点。

    大概是个人私心吧,梁星灼一直觉得上学期的期末考比下学期的重要, 因为上学期考完就是过年, 而下学期考完只是暑假。

    暑假处于一年的中段,不像过年, 辞旧迎新,要见亲戚,要聚会。

    亲朋一聚会, 读书的学生难免被关心学业。

    梁星灼无法接受自己在这种节骨眼交不出一份完美的结果。

    从前他是余妍的骄傲,八岁到周家生活之后, 他是周归与的骄傲。

    他必须足够好,他才值得被爱, 周家的人也不会说这些年周归与对他的照顾是枉然。

    今年他高三了,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期末考,尤为重要,等过年回了老家,周家人一定会凭借他的分数猜测他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

    有周归与这个满分答卷在前,他无法将其超越,但也不能差周归与太多。

    这次期末考他一定要考好,当作高考那样去考。

    至于十八岁生日,梁星灼反而不怎么看重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考试之外的事情上。

    梁星灼吃了口包子,如实回答:“生日我没什么特别想法,跟往年一样,早上吃一碗哥做的长寿面,晚上一起吹个蛋糕就行。”

    周归与微怔。

    “这么简单。”

    周归与其实也是一个对生日不热衷的人,不过他都是大人了,梁星灼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儿一个。

    他也是从十几岁过来的,知道这年纪大多喜欢热热闹闹,生日过节爱跟朋友凑一块儿。

    梁星灼小时候还老跟小区那帮小孩儿到处玩儿,自从余妍走后,他一下子收了性子,一心学习读书,闲暇时间若不是碰上推不掉的朋友邀约,他都更愿意自己待着学习看书。

    每次去学校跟梁星灼开家长会,总听老师们反馈,梁星灼在学校人缘好的,可是这些年下来,梁星灼经常往家里带的朋友也就宋嘉航一个。

    说梁星灼书呆子不至于,但周归与总觉得梁星灼现在太乖了,乖得有点自我封闭。

    梁星灼似乎有意把自己的世界缩小,小到只能装下那么几个人。

    所以周归与有时候希望梁星灼别那么乖,去做一些出格但无伤大雅的事情,比如上次瞒着他偷偷去网吧打游戏。

    梁星灼有学习之外的欲望,并且为之付诸行动,周归与觉得是好事。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肆意张扬的阶段,一旦进入社会,一步一步走向真正的大人,便再难有这时候意气风发的心气了。

    周归与试着提议:“不请朋友同学出去吃个饭玩一玩吗?正好期末考完了,放松一下。”他了解梁星灼向来不爱多用自己的钱,又补充道,“哥给报销,生日一年一次,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梁星灼听完兴致缺缺。

    “不想请。”

    主要一请客就要请一堆,除了宋嘉航和柳应白,梁星灼跟其他人的交情都差不多,请了这个不请那个纯纯得罪人,都请吧,他又嫌吵,一个生日过得跟应酬似的,没意思。

    梁星灼喝了一口粥,补充道:“等放假我请小航吃个饭就行了,派对什么的不想搞。”

    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归与感叹:“我们星星长大了,小时候过生日,恨不得把整个小区的小孩儿都叫到家里开趴。”

    梁星灼“哎呀”一声,有些难为情:“你都说了是小时候嘛,人会变的,我现在不喜欢那样过生日了。”

    “现在喜欢怎么过?”

    “跟你一起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说完,梁星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补充,“每年我都想这么过。”

    周归与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停顿片刻才缓过来。

    “好。”他对梁星灼笑了笑,重复,也是许诺,“每年都这么过。”

    过了两天,周六放学的时候,宋嘉航也问起梁星灼过生日的事情。

    梁星灼给了宋嘉航同样的答案,说自己不想开趴请客,等考完试请他跟柳应白吃顿饭就行。

    宋嘉航听完,凑近梁星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他:“你不请客是不是因为苏漫羽?”

    不知道是学业繁重,还是他有意释放的拒绝信息对苏漫羽起了作用,除非有班务上的交流,最近他们私底下都没说过话。

    要不是宋嘉航这会儿提起来,梁星灼都快忘记这茬儿了。

    “怎么可能,你想哪去了。”梁星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宋嘉航自有一套逻辑:“咋不可能,你要是请客,班里好多人都得请,你和苏漫羽都是班委,你难道不请她吗?可是你请了她,又让她会错意怎么办?左右不是人,所以你索性谁都不请了,我分析得有道理吧。”

    梁星灼无语:“有道理个头,我才没想这么多,就是纯粹不想请客,嫌闹挺。”

    宋嘉航这个朋友多又爱热闹的人表示不能理解。

    “那你生日就这么过啦?这可是十八岁欸,人这辈子就这一个,平平淡淡过了也太没意思了。”

    宋嘉航憋憋嘴,为梁星灼感到惋惜。

    梁星灼却不以为然,好笑道:“说的好像其他年龄还有第二个似的。”

    宋嘉航附和:“对哇,都没有第二个了,所以每年生日都要有仪式感地过。”

    梁星灼背上书包,笑了笑:“谁说我没仪式感了?”

    宋嘉航问:“那你仪式感是什么?客你都不请,跟我和小白吃饭也是生日过后再找时间。”

    梁星灼理所当然地说:“跟我哥一起过就是我的仪式感。”

    “……”

    这久违的兄控味竟然该死的熟悉。

    宋嘉航一副受不了了的表情,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恋哥癖赶紧走吧,不送。”

    梁星灼欣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号:“走了,后天见。”

    “后天见。”

    梁星灼生日这天。

    天没亮,闹钟没响,梁星灼在睡梦中听见了一些异响,迷迷糊糊从床头柜捞过手机,摁亮屏幕。

    屏幕光线刺得他眼睛睁不开,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4:56

    太早了。

    梁星灼困得不行,精神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那些异响是什么。

    可能是周归与起夜上厕所吧,再次陷入昏睡前他如此猜测。

    六点多闹钟响完,周归与也来房间叫梁星灼起床。

    梁星灼昏昏沉沉慢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脚步虚浮,像幽灵似的飘到卫生间洗漱。

    浸过冷水的毛巾盖在脸上,冻梁星灼一激灵,人总算开机成功。

    今天周归与早上没让邹姨来做饭,跟往年一样,他亲手给梁星灼做了一碗长寿面。

    “生日快乐,星星。”周归与把面放在梁星灼面前,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是大人了。”

    “谢谢哥。”

    梁星灼用手机给这张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拍了张照,拍完他突然来了兴致,把摄像头换成前置,对着他和周归与。

    “哥,咱俩也拍一张吧,这是我十八岁的第一张照片,我想跟你一起拍。”

    周归与看了看两人身上的家居服:“不换个正式点的衣服吗?”

    “不用,记录当下就讲究一个真实。”

    梁星灼站起来,站在周归与前面,一手高举手机,确定他和周归与都在镜头里后,展颜一笑,按下快门。

    外面天还没亮,飘着小雪,室内暖黄的灯光打在少年和男人脸上,照片里的两张脸俊俏得各不相同,都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笑意盈盈,眼尾上弯,眼神清澈明亮。

    男人嘴角微扬,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没有看镜头,笑意并非直接挂在脸上,如一层轻纱,风一吹就吹到少年身上,与他贴近、相拥。

    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拍过很多照片,这张跟以往拍过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难道是生日效应?

    梁星灼没多想,重新坐下吃面。

    “照片发我一张。”

    周归与忽然说。

    梁星灼“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两下,用隔空投送发到了周归与手机上。

    “过去了。”

    “好。”

    梁星灼拿起筷子吃面,挑起几根,放在嘴边吹吹,吸溜。

    一口咽下,他竖起大拇指给周归与点了个赞:“好好吃,这个面好筋道啊。”

    “你爱吃就行。”

    周归与给自己煎了土司配咖啡,端出来,坐在梁星灼对面吃。

    梁星灼吃第二口的时候,福至心灵般想起四点多听到的异响。

    他看看碗里筋道的面条,再回忆回忆那段异响……

    往年周归与给他做长寿面的面条都是在外面买的,口感和今年的不一样。

    今年的口感像在外面吃的那种手工手擀面。

    所以天不亮他听到的异响,应该是周归与在厨房揉面。

    手里夹起的这一筷子面忽然变得沉甸甸。

    周归与见梁星灼盯着面发呆,轻声催促:“赶紧吃吧,一会儿考试赶不上了。”

    梁星灼回过神,怔怔应了声好,低头继续吃面。

    吃得更细嚼慢咽。

    趁着吃饭的功夫,周归与跟他说今天的安排:“下午考完试我去学校接你,我订了餐厅,晚上在外面吃,吃完再去看场电影。”

    梁星灼光听着就期待,不过:“我下午四点半就考完了,你不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

    周归与笑着看向他:“等你忙完,今天我的时间都是你的,小寿星。”

    说这话的时候,周归与眼睛里好像有小火苗,被他注视着,仿佛不知不觉坐在了火堆旁边,周遭热意升腾。

    梁星灼不敢跟周归与对视太久,他怕自己被烤化。

    “……好。”梁星灼低头继续吃面,含糊应了一声。

    没几秒,耳根红透了。

    他浑然不知,只感觉热。

    044

    吃完早饭, 周归与把梁星灼送到学校就上班去了。

    期末考试期间,各年级的教室打乱分配考场,三十人一个考场, 按年级排名安排座次。

    为了方便,教务处将教学楼最顶层最右边的教室设为第一考场, 以此为起点,呈“z”字型依次往下。

    平时上课只需要爬三楼, 这两天考试需要爬七楼,对梁星灼这个体力废物来说,无疑是一种考前拉练。

    为什么教务处不从底楼往上排?

    为什么上次要考年级第一?

    为什么七层层高还不装电梯?

    为什么世界上存在重力?

    每迈上一级楼梯, 这些质问就像弹幕一样在梁星灼脑子里飘过。

    走到考场门口, 梁星灼已经有点双腿发软了。

    幸好他的位置就是进门第一个, 梁星灼书包都懒得摘,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趴在课桌上动也不想动了。

    挺尸没多久, 梁星灼突然感觉视线一暗,门口的采光被阴影挡住。

    柳应白和宋嘉航一左一右倚在教室门口, 看梁星灼这副被七层楼梯干废的蔫吧样, 毫不留情笑出声。

    宋嘉航:“知道的你是爬楼累屁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学了一个通宵。”

    柳应白:“他学一通宵也没爬七楼累。”

    宋嘉航:“……倒也是哈。”

    梁星灼有气无力地扫了两人一眼:“请你们不要当面说我坏话。”

    宋嘉航极有原则:“不行, 背后说岂不是显得我们很缺德。”

    梁星灼无语:“当面说更缺。”

    宋嘉航欠登儿的:“哦是吗,那你忍着吧。”

    “……”

    “好了,不逗你了, 今天你可是寿星。”

    宋嘉航自己给自己配bgm,酱酱酱酱地把藏在身后的礼品盒递给梁星灼:“生日快乐, 星星,从今天开始, 你也进入我们成年人的世界了。”

    梁星灼挺腰坐直,好笑道:“少来,你也就比我早进入几个月。”

    “那我也是你前辈。”宋嘉航嘿嘿笑。

    梁星灼打量了一番礼品盒,看不出是什么。

    一会儿要考试,教室里不能放个人物品,所有东西都在堆在教室外面的桌子上,梁星灼怕拆了不好收纳,只能忍住好奇心,对宋嘉航说:“那就谢谢前辈,礼物我回家再拆。”

    “随你,什么时候拆都行,我不像某些人,尽送些乱七八糟的。”某些人和乱七八糟这两个字眼,宋嘉航咬得很重。

    说完,宋嘉航还表情复杂剜了柳应白一眼。

    前阵子宋嘉航生日,柳应白神神秘秘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飞机杯和避孕套。

    柳应白似笑非笑:“你就说是不是刚需吧。”

    宋嘉航无话可说,憋了几秒憋出三个字:“不、害、臊!”

    “有什么可害臊的,食色性也。”柳应白意有所指打趣,“你知不知道一生内敛的中国人创造了14亿人口,你爸妈如果害臊还有你吗?”

    宋嘉航简直想抱头尖叫。

    “……别说了大哥,这是公众场合。”

    柳应白好笑道:“怎么了?生孩子涉黄啊?”

    “啊啊啊啊啊啊!”宋嘉航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捂柳应白的嘴,脸色涨红,“我真受不了你了!闭嘴!”

    柳应白被他的反应逗乐,笑得不行。

    梁星灼叹气。

    他这是都交了两个什么朋友啊。

    打闹结束,柳应白开始说正经的,也把身后藏的礼品盒掏出来,递给梁星灼。

    送出之前对宋嘉航说过的祝福:“成年快乐,星星,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你enjoy。”

    梁星灼眉毛抖了抖,问:“礼物不会也是同款吧?”

    柳应白不回答:“你拆开就知道了。”

    梁星灼已经默认这是一箱成人用品了。

    “谢谢小白,虽然不太想拆。”他一言难尽地收下。

    柳应白并不这么认为:“你会拆的。”

    梁星灼怕反驳下去,柳应白又要来一段虎狼之词,干脆承认:“嗯,我拆。”

    宋嘉航探头瞧了瞧,关注点却在:“怎么你送星星的箱子更大啊,是我错觉吗?”

    柳应白没直接回答:“要不你拿回去比比?”

    “……”

    宋嘉航:“我比个头。”

    梁星灼把两个礼品盒放在一起,站起来,抱到外面桌子上。

    “你们两个每天有空吗?要不明天请你们吃饭吧。”梁星灼摘了书包,放在礼物旁边,顺便问他们。

    柳应白:“有。”

    宋嘉航:“放假当然有空了。”

    梁星灼拍板决定:“那就明天。”

    三人闲聊了几句,柳应白和宋嘉航跟梁星灼不在同一个考场,赶在响铃前走了。

    下午考完试,回班里开了个放假前班会,何道安再三叮嘱寒假期间也不能松懈,啰嗦了半小时才放人。

    其实高三寒假放不了几天,跟上班族一样,初七一过就返校上课。

    半个月不在教室,桌肚里的东西要么搬回家,要么锁储物柜里,梁星灼着急跟周归与去过生日,快速收拾好,往柜子里搬。

    锁柜门的时候,苏漫羽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走到梁星灼旁边。

    “梁星灼。”

    梁星灼取下柜门钥匙,抬眸看见是她,顿了顿,问:“有事吗?”

    苏漫羽“嗯”了一声,把盒子递过去:“祝你生日快乐。”

    梁星灼面露迟疑:“谢谢,礼物我就……”

    苏漫羽抢在他说完之前开口:“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对于送礼的人来说,对方接受这份礼物就是回礼了。”

    梁星灼词穷。

    过了几秒,梁星灼伸手接过这份礼物,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

    苏漫羽笑道:“不客气,开学见啦。”

    梁星灼:“开学见。”

    收拾完东西,梁星灼抱着今天收的生日礼物,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在周归与面前站定后,梁星灼已经累得不行了:“等、等久了吧,老何唠……唠叨了好、好久。”

    周归与顺手接过梁星灼手里抱的生日礼物,见他累得说话都结巴,无奈道:“跑什么,我又不会走。”

    梁星灼调匀呼吸才开口。

    “我心急嘛,想快点见到你。”

    脱口而出的一句,周归与知道梁星灼就是字面意思。

    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强作镇定:“先上车吧。”

    梁星灼说好。

    上车后,梁星灼喝了两口车,休息了几分钟,总算缓过劲儿来。

    “哥,我们去哪吃饭?”

    周归与报了个地名。

    梁星灼眼睛一亮:“法餐吗?”

    周归与:“对。”

    梁星灼微怔。

    他这个月提过两次想吃法餐,不过嫌耽误时间,周归与说要带他去吃,他都拒绝了。

    两次都是在饭桌上闲聊时提了一嘴,欲求并不强烈,如果不是周归与刚才报出地名,他自己都想不起这茬儿了。

    周归与照顾他向来无微不至的,这样随口一提的东西被周归与放在心上,在某个时刻被落实,也不是头一遭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梁星灼竟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脑回路。

    ——如果周归与有喜欢的人,或者谈恋爱了结婚了,也会这么无微不至照顾对方吗?

    于凭空的幻想中,梁星灼生出了嫉妒。

    他想,他终究是自私的。

    对周归与喜欢的人根本做不到爱屋及乌,只有讨厌,讨厌这个人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车都开过一个路口了,周归与也没听到梁星灼吱声。

    他看了梁星灼一眼。

    梁星灼不知道在想什么,圆润的红唇紧抿,眉心微蹙,如临大敌的神情。

    周归与心生疑惑。

    “是不是不想吃法餐?”周归与问。

    周归与的声音打断了梁星灼的思绪,他回过神,忙说:“没有不想,想吃的。”

    “心情不好?”

    “没有。”

    梁星灼扯出一个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复盘今天考试的一道题,拿不准做没做对。”

    听到他在放松时间又在研究学习,周归与叹了口气:“考完就别想了,换换脑子,想想一会儿要吃的菜吧。”

    梁星灼应了声好,开始思考。

    过了几秒,他说:“鹅肝,好久没吃了,还有卡酥来砂锅和勃艮第牛肉,哦哦!洋葱汤也要!”

    周归与一一记下,嘴上还说:“好,一会儿你点菜。”

    “还要吃甜品……对了,哥,你是不是买蛋糕啦?”

    “买了,配送地址写的餐厅,他们会代收。”

    “那就不要甜品了。”

    气氛正好,梁星灼暂时放下那些令人不快的假设性脑回路,只专注当下。

    当下的时间没有别人,只属于他和周归与两个人,这就够了。

    法餐厅位于商贸中心楼顶,分为室内和室外,室外露台冬季会升起全景拱形玻璃,保暖防风。

    周归与订了一个能俯瞰街景的位置。

    来的路上飘起雪,这会儿下大了,玻璃窗外大雪纷飞,窗内萦舒缓的钢琴声,环境清幽放松,暖光灯下享受美食,别有一番风味。

    法式鹅肝刚上没两分钟,勃艮第牛肉就来了。

    梁星灼对鹅肝赞不绝口,顺便问了上菜的服务生一句:“你们家是换主厨了吗?鹅肝比以前做得更好吃了。”

    服务生笑道:“是的,现任主厨Gabriel是我们老板从法国米其林餐厅请来的。”

    梁星灼再次:“特别好吃,我很喜欢。”

    “谢谢先生。”服务生微微躬身,“菜上齐了,二位请慢用。”

    周归与见梁星灼爱吃鹅肝,问:“再给你点一份?”

    梁星灼咽下食物,摆摆手:“不要了,再好吃吃多了也腻味。”

    “好。”周归与冲他笑笑,“爱吃下次又来。”

    梁星灼笑着点头。

    快吃完的时候,服务生推着插好蜡烛的蛋糕过来,放在餐桌上。

    周归与点燃蜡烛,唱生日歌陪梁星灼许了愿。

    靠人为能做到的事情他从不祈求神明,比如考多少分,上什么大学。

    梁星灼每年愿望都只有一个,如果愿力真的存在,他愿意把三份愿望的愿力击中在这一个愿望上-

    希望明年也跟哥哥一起生活

    梁星灼默念三遍,睁眼跟周归与一起吹灭蜡烛。

    他们这边刚结束,两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拿着小提琴走向隔壁桌。

    餐厅弹钢琴的停了下来,露台灯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周围黯淡,隔壁桌明亮。

    琴声响起,男人站起来,手捧服务生送过来的鲜花钻戒,单膝跪地,请对面的女人嫁给她。

    从女人的表情来看,显然没料到男人会来这一出。

    男人意图被其他就餐的客人看破后,不少人跟着起哄,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喊了句“嫁给他”,话音落得到一声、两声、三声、很多声效仿,开始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摄影。

    现场顿时变得像演唱会的安可环节。

    女人尴尬地握着刀叉,放下了,手又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放。

    现场一边倒的气氛像忽然袭来的高浪,而她只是一个穿着背漂水性不好的玩耍者。

    一下子给梁星灼看难受了,他跟着坐立难安。

    饮品还剩半杯,梁星灼本来想喝完再走,眼下没了胃口,他压低声音对周归与说:“哥,咱走了吧。”

    周归与扫了眼他剩半杯的饮品:“不喝了?”

    梁星灼捞过旁边的羽绒服,站起来:“没胃口了,走吧。”

    周归与说好,拿过大衣,跟梁星灼一起离开。

    下楼前周归与回头瞧了眼求婚现场,女人借口去卫生间,起身仓皇离开,朝他们这边走来。

    她走得很急,没有看路,越过周归与,下一步踩楼梯踩空,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眼看要摔,前面梁星灼反应快扶住了他,搭在手腕的羽绒服滑落在楼梯上。

    女人惊魂未定,梁星灼等她站稳后才松手,关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女人挽了挽跑乱的头发,神情恍惚跟梁星灼道谢,“谢谢你。”

    梁星灼:“没关系。”

    女人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的包和外套还在座位没拿走,转身往回走,一转念想到上面的阵仗,又产生了畏惧,站在原地不敢再走。

    梁星灼看出女人的纠结,斟酌片刻后,主动说:“姐姐,你去楼下卫生间等着吧,你的个人物品,我找个女服务生给你送过去。”

    女人惊讶,随即朝梁星灼投以感激的眼神:“可以吗?太感谢你了!”

    “可以。”梁星灼笑了笑,多说了一句,“看见你逃走了,我还挺为你高兴的,你很勇敢。”

    女人苦笑:“都逃走了还勇敢什么呀。”

    梁星灼正色道:“怎么不勇敢了?刚才那个气氛你压力多大啊,我看着都受不了了,这不,拉着我哥提前走了。”

    谈笑间,周归与把捡起来的羽绒服递给梁星灼。

    “拿着。”

    梁星灼“哦”了一声接过,被周归与一打岔,女人也终止话题:“那我去卫生间等着,麻烦你了,弟弟。”

    “没事儿,你去吧。”梁星灼想到女人刚才差点摔跤,多提醒了一句,“小心台阶。”

    女人又道了声谢,先走了。

    梁星灼和周归与也跟着下楼,周归与去买单,梁星灼去找女服务员送东西。

    买单的时候,除了本身的服务费以外,周归与额外给了一笔小费,因为:“给Gabriel的,我弟弟很喜欢他做的鹅肝。”

    前台:“好的,周先生,我会向Gabriel转达。”

    买完单,梁星灼也回来了,两人一起离开餐厅。

    电影院在楼下那层,离开场还有半小时,时间充裕,梁星灼提议随便逛逛再去楼下,周归与没有异议。

    事情刚过,梁星灼忍不住跟周归与讨论:“刚刚那个姐姐幸好逃走了,如果她硬着头皮答应,那也太委屈了。”

    周归与问:“你是觉得她无形之间被逼迫了吗?”

    “对啊。”梁星灼停下来,吃惊看他,“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那些人一起哄我都难受死了,多待不了一秒,赶紧叫你走。”

    “感觉到了。”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头,夸他:“我们星星是个心思细腻又很善良的小孩儿。”

    梁星灼捉住某个字眼:“我都成年了还小孩儿啊。”

    你成年了也比我小十岁,在我眼里你当然是小孩儿了。周归与心道。

    不过他知道梁星灼不怎么喜欢自己拿他当小孩儿,于是顺着寿星喜好改了口:“好吧,是个心思细腻又很善良的男人。”

    第一次听周归与把这么成熟的字眼扣在自己头上,梁星灼眨眨眼,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往上翘的嘴角又暴露了他内心的窃喜。

    “哎呀……你这话说的……”梁星灼眼神飘忽,扭扭捏捏夸回去,“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嘛,你也是这种男人啦。”

    周归与轻笑:“是吗,谢谢弟弟。”

    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弟弟的,梁星灼凭空生出些许错乱感,身体里有一股邪火在乱窜,搅扰他的思绪。

    在周归与眼里,他先是弟弟还是先是男人呢?

    ——梁星灼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疑惑。

    肯定是弟弟啊,在你哥眼里你不是弟弟是什么。

    左边一道声音回答他。

    你读没读题,他问的是周归与,不是他哥。

    右边一道声音反驳左边的。

    左边反问:有区别?

    右边无语:当然有,单论周归与,周归与就是周归与,如果加上哥哥,哥哥身份就凌驾于周归与之上了。

    左边:……被你绕晕了。

    右边:直白点也有,不如让他反过来问问自己。

    左边:什么?

    在你眼里,周归与先是哥哥还是先是男人?

    问题猛地迎面砸过来,梁星灼被砸懵了。

    左右两道声音也消失了,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寂静一片。

    周归与一直都是哥哥,什么先后次序,他从没思考过。

    所以他为什么要疑惑他在周归与那里的先后次序?

    梁星灼越想越糊涂,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摊手一看,两手空空,分明什么都没有。

    周归与看了眼腕表,提醒:“时间差不多了,去电影院吧。”

    梁星灼飘远的思绪被周归与的声音拉回来。

    他怔怔应了声好,心不在焉地跟着周归与乘上扶梯。

    今天是他生日不假,但老实说,他没有成为成年人的实感,反而是经周归与之口说出的“男人”两个字,让他意识到,自己总算在一个类别里,可以跟周归与归为同类。

    从今天起,他和周归与都是成年男性了。

    乍一听,他好像不再需要追逐也可以站在周归与身边。

    梁星灼低头打量他和周归与站的位置。

    不在同一级楼梯,周归与在他前面一级。

    梁星灼抬腿迈下一级楼梯,周归与站在楼梯偏中间的位置,楼梯本就那么点儿地方,哪怕梁星灼瘦瘦小小,周归与还是被挤了一下。

    周归与莫名看向梁星灼,不明白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梁星灼笑眯眯地,语气却很执拗:“我要跟你站在一起。”

    说完他惊讶自己下意识没叫哥,不过也就惊讶了一瞬。

    听完这话,周归与失笑,只当他孩子心性。

    电影十点多散场,开车回家十一点半了。

    梁星灼是放寒假了,明天起不用早起上学,但周归与还要照常上班。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梁星灼就主动说:“哥,你先洗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换上拖鞋,梁星灼又补充:“今天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周归与“哦”了一声,有些耐人寻味地问:“我没送你礼物都很开心了吗?”

    梁星灼微怔,随后:“又是法餐又是电影的,这些还不算礼物?”

    他每天跟周归与生活在一起,周归与工作有多忙,他是最清楚的。

    周归与能在这么忙碌的工作里,挤出一个下午和晚上来给他过生日,梁星灼觉得这已经是特别奢侈也足够有诚意的礼物了。

    结果周归与说:“当然不算。”

    “这些是过生日应该有的行程,行程跟礼物是两回事。”周归与都有些无奈了,“你怎么会觉得这些就算礼物了?我从没这么敷衍过你。”

    梁星灼被周归与问住。

    思索片刻,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啊,我今年注意力都放在期末考上了,自己不看重,所以今天这些在我眼里已经足够隆重了,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周归与叹气。

    劳逸结合这些话他都快说烂了,今天梁星灼生日他不想啰嗦,最后只能说一句:“你啊你。”

    梁星灼卖乖凑上来:“所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周归与没回答,领着他往客厅走。

    茶几上放着两个包装好的盒子。

    “都是你的,拆开看看吧。”

    梁星灼“哇”了一声,盘腿坐地下,看着这两个盒子感叹:“这算是两个礼物了吧,哥你也太好了。”

    周归与不以为然:“我觉得还是算一个。”

    梁星灼满怀期待拆礼物。

    两份盒子的包装纸一撕开,原来是两个鞋盒。

    一个盒子上面有logo,是梁星灼常买的球鞋牌子,之前宋嘉航过生日,他也送过。

    另一个盒子的logo梁星灼不认识,不过盒子质感不错,想来里面的东西也不便宜。

    “是鞋子呀,不过为什么送两双?”

    梁星灼抬头问周归与。

    周归与还是没回答:“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盒子里面还有玄机,让他自己发现的意思。

    他哥心思可真多。梁星灼偷乐。

    梁星灼先打开了球鞋的盒子,款式一眼看过去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鞋子上面放着一张卡片。

    这应该就是盒子里面的玄机了。

    梁星灼拿起来看。

    几行手写字,是周归与的笔记。

    [成年快乐,星星

    成年人世界的条条框框太多,沉闷无风的时候就穿上它跑一跑吧

    祝我的少年永远自由自在]

    梁星灼眼眶发热,说不出话。

    他沉默着打开另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面也是一双鞋。

    一双皮鞋。

    鞋面发亮,皮料捏着柔软,款式没有繁琐的设计,可以搭配任何款式的西装。

    同样的,这双鞋子上面也放着一张卡片,一样的字迹,不一样的内容。

    [成年快乐,梁先生

    称呼是不是感觉有些陌生?没关系,以后你会经常听见别人如此称呼你

    初出茅庐,希望它能为你托底,保证你每一步都不踩空

    祝梁先生在成年人的世界也一往无前]

    梁星灼的眼泪夺眶而出。

    边哭边怪周归与:“你好烦啊,送礼物就算了怎么还写小纸条啊,我受不了了呜呜呜呜呜……”

    周归与抽了一张卫生纸递给他。

    “可能我应该让你自己一个人拆。”周归与笑道,“下次我回避。”

    梁星灼擦着眼泪,听到这里又哭又笑。

    “这是重点吗!”

    周归与无辜:“重点是什么?”

    梁星灼红着眼睛:“是你写的话太惹人哭了。”

    周归与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顺着他的话说:“好,是哥不对,下次不写了。”

    “那不行!”梁星灼表示抗议,“不能不写,要写,每年都写一张。”

    周归与顿了顿,直言:“……感情倒也没那么充沛。”

    梁星灼没绷住笑出声。

    “你怎么装都不装一下。”

    周归与好脾气:“行,你重问一次,我装一下。”

    “哄小孩儿呢你。”

    “这是你自己说的。”

    “周归与!”

    煽情的气氛完全被打破了。

    梁星灼把擦过眼泪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深呼吸两三次,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重新看了一遍那两张卡片,发现些许端倪。

    也可能是他咬文嚼字吧。

    周归与已经起身准备去洗澡了,突然被梁星灼叫住:“哥。”

    语气严肃,有事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周归与又坐回去,凝神等待梁星灼的后话。

    梁星灼拿起放在皮鞋里的那张卡片,指着最后一行,问他:“为什么这里只写了‘梁先生’,而不是‘我的梁先生’?”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缘无故发问,又拿起球鞋那张卡片,指着最后一行:“这张就有‘我的’。”

    周归与眼神微变,开口有些避而不谈的意味:“一个不起眼的字眼,应该是写的时候忘记了。”

    梁星灼敏锐察觉,立马拆穿他:“说谎。”

    周归与语塞。

    梁星灼放下卡片,低眉,看起来竟有些失落:“你是不是心里想着,我成年了,我们就应该分开生活了……”

    所以你不再是我的,我也不再是你的。

    周归与一怔,果断否认:“当然不是,我没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写?”梁星灼非要问个清楚。

    周归与又一次被梁星灼的敏锐惊讶到。

    在梁星灼面前,自己好像越要隐藏,越无处可藏,总会被梁星灼洞悉到,然后像这样放在台面上来问他。

    周归与有些无计可施。

    “你怎么不说话?”梁星灼全然不知道周归与的为难,只在他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你可以承认的,我不会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实。

    周归与在心里悲哀地想。

    梁星灼要问到底,周归与不可能全部如实交代,斟酌之后只能挑挑拣拣地说:“称呼你为‘梁先生’的时候,你是独立个体,是你自己,而不是谁的弟弟,我认为只有你的伴侣才有资格在‘梁先生’前面加上‘我的’,而我,”停顿了一下,周归与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我只是你哥,这么称呼不合适。”

    周归与这番话跟梁星灼几个小时前有过的疑惑几乎重合,并且周归与也算间接回答了他的疑惑。

    没有先是弟弟还是先是男人这个先后顺序,他在周归与那里只是弟弟。

    这个答案如此理所当然,在这之前,梁星灼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还存在这样一种答案。

    为什么他只纠结于先后顺序,而不认为这二者非此即彼?

    潜意识里难道他希望二者共存吗?

    共存岂不是意味着他不仅仅只满足做周归与的弟弟,而是……

    梁星灼被自己的逻辑荒唐到,来不及进行表情管理,或多或少展露在了脸上。

    周归与在梁星灼的脸上读到了难以置信,以及更复杂的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他心里有鬼,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草木皆兵。

    周归与佯作无事,随意问道:“怎么这副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

    梁星灼心慌否认:“没、没有。”他干笑两声,站起来把鞋盒盖好,看起来很忙,“是我太敏感了,没事了,你快去洗澡吧,很晚了。”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有些奇怪,纵然心虚,还是多关心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梁星灼把两个盒子叠放,双手抱起来准备往房间里搬:“我能有什么事,今天生日过得太开心了,哥,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这就回房间试穿一下,迫不及待了。”

    周归与挑不出破绽,只能:“好,那我去洗澡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抱着鞋盒回自己房间了。

    两手不空,他只能用脚带了下房门,房门大范围关上了,留着一道缝。

    不过梁星灼现在没空在意房门关没关严实,手里的鞋盒往地上一放,跟今天在学习收到的生日礼物摆在一起,人就躺上床了,眼神放空虚虚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满脑子荒唐念头。

    不满足于做周归与的弟弟……

    上次拿了奖学金,他和周归与去买衣服,他们的亲密举止引起店员误会,店员说他们般配。

    离开商场后,周归与在车里跟他说,以后他们在公共场合要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再引起误会。

    他不以为然,周归与接着说了更直白的话。

    “两个男性,情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只想跟男人牵手接吻,发生性关系。”

    梁星灼尝试把他和周归与代入那句话的场景里。

    牵手,没什么啊经常牵。

    接吻,嗯……也不是没碰到过。

    性关系,说起来两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好像是……梁星灼的屁股蛋猛地收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荒谬了!你在用你哥脑补什么鬼东西啊!

    梁星灼从床上坐起来,打算把其他礼物拆掉,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莫名其妙开始意淫自己的哥也太变态了。

    说干就干,梁星灼下床,把一堆礼物拿到床边放着,这边空间大,他可以坐在地上拆。

    宋嘉航送了他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张池送的蓝牙音箱,苏漫羽送了他一支钢笔。

    梁星灼认得这个钢笔的牌子,不便宜。

    得还礼。

    梁星灼记不住苏漫羽什么时候生日,又怕忘记这茬儿,打开手机写了个提醒事项,设置一个月提醒一次。

    拆到最后只剩下柳应白送的礼物。

    没任何悬念,里面肯定全是成人用品。

    梁星灼本来不想打开,准备直接放到柜子里压箱底,可是鬼使神差的,念头一转,等回过神的时候,包装已经被他拆开了。

    我也是个男人。

    我成年了。

    我对性存在好奇心很正常。

    我只是看看。

    我又不用。

    梁星灼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两三分钟,也不知道念叨给谁听的,念完他都觉得自己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讪讪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开始满足自己好奇心。

    飞机杯,避孕套,这些梁星灼都认识,实物是第一次接触,他拿起来看了几眼就放下了,拿在手里跟烫手山芋似的。

    剩下的梁星灼就不认识了,得看包装上面的产品名字。

    润滑油、情趣香水、肛塞、前列腺按摩器,锁精环……有些看了名字他也不知道怎么用。

    再往下翻还有皮鞭手铐,甚至……梁星灼拎起一块跟破布一样的东西,黑丝连体裤袜,还有兔耳朵、猫耳朵……

    梁星灼把所有的东西翻了个遍,箱子最下面还有一张卡片。

    梁星灼脸色红得发青,拿起来看。

    [我猜你翻到这里已经羞愤欲死了

    这也是成年人世界的一部分哦宝贝

    希望有一天你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能让你……哦不,你们enjoy~

    生日快乐,星星。

    ——来自你的性启蒙老师,mr.liu]

    “……”

    梁星灼把卡片往空纸箱里一甩,气鼓鼓拿过手机,点开柳应白的头像,发了十几个暴揍人的表情包过去。

    [柳!应!白!!!]

    [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你迟早被扫黄大队抓走!!!]

    柳应白正玩手机呢,被梁星灼的信息轰炸完,发来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星灼隔着网线朝他大翻白眼。

    笑够了,柳应白正经回复:[行了,你都成年了就别性压抑了,有你感谢我的一天]

    梁星灼噼里啪啦打字:[我谢你个头]

    [你都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没眼看]

    柳应白:[是不知道怎么用吗?哪个不知道拍照发我,本老师逐一说明]

    梁星灼给他发了个再见。

    过了一两分钟,柳应白给他发了十几张图片过来。

    梁星灼打开一看,是他们上次拍的天使恶魔主题写真,原片都精修过了,背景加了特效,氛围感拉满。

    他第一眼都没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自己和柳应白。

    怎么说呢,太女了。

    梁星灼回忆自己拍片的时候那些动作表情,他也没刻意扮女,没想到拍出来会有这样的效果。

    柳应白:[好看吧,现在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了吗?跟我同框,不被我颜值压下去的,你是第一个]

    [明晚这组写真发新作品绝对破百万赞]

    梁星灼想了想,回复:[我觉得是你团队后期太厉害了]

    柳应白大概忙别的去了,没有回他。

    梁星灼自己又把柳应白发过来的照片点开看了一遍。

    太有新奇感了,原来他在镜头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梁星灼看得专注,周归与在外面叫他洗澡都没听见。

    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周归与以为梁星灼睡着了,擦了擦头发,从卫生间走到梁星灼房间。

    门没关,周归与推开门往里瞧。

    梁星灼坐在地上,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周围很乱,各种盒子。

    “你在做什么?”周归与一边走近,一边问。

    梁星灼听到周归与的声音,慌乱地退出微信后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如果被周归与看见这些女装写真,他根本解释不清楚。

    梁星灼转过头,正准备回答“在拆礼物”,视线落在周归与手上拿的飞机杯时,笑意僵住,如遭雷劈。

    045

    梁星灼感觉自己肉身还在尘世, 其实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社死的。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息,让两个人足足一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梁星灼更沉不住气,坐起来, 硬生生把飞机杯从周归与手里抽走,接着二话不说扔进空纸箱里。

    飞机杯自身有重量, 被梁星灼带着情绪扔在空纸箱里,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还带着空纸箱滑移了几十厘米。

    这会儿功夫,梁星灼已经紧张出一手汗,他在裤腿上搓了搓, 硬着头皮开口解释:“我、那什么, 同学送的生日礼物, 我拆开看看…就恶趣味,男生之间的恶趣味, 你懂的, 你懂的吧?你肯定懂!”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快碎了。

    他“嗯”了一声,顺应梁星灼的说辞:“我懂。”

    “……”

    不知道为什么, 梁星灼感觉更尴尬了。

    他闷头开始收拾这一地的成人用品, 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红。

    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拿起来直接往纸箱里扔, 手法粗暴,全然不顾物品死活。

    周归与本想搭把手,怕梁星灼更尴尬, 忍住了。

    这一地的成人用品固然令人吃惊,但是周归与更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余光瞥见的梁星灼之前看得专注的照片。

    只是余光一瞥,没有看得特别仔细,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女生的照片,写真那种。

    不管是女生发给梁星灼看的,还是梁星灼从女生的朋友圈看到的,光是专注这个结果已经让周归与很难不多想。

    怀疑的种子早就埋好了,从他第一次看见梁星灼跟双马尾同框起,之后每发现一次梁星灼的异样,种子就生根发芽一点。

    这个种子迟早会长成一棵树,长得比他还高,高到他再也无法无视其存在。

    梁星灼把最后一个兔耳朵扔进纸箱,折回纸箱封口,将其他礼物包装垒在上面,一并踢到墙边角落。

    家里暖气足,这堆破玩意儿又让他臊得慌,这么几分钟,给梁星灼热出一头汗。

    正好借此逃离社死现场。

    梁星灼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充电,背对着周归与说:“那个,我也洗澡去了,哥你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

    周归与回了一声好。

    对话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在这里结束,梁星灼的尴尬就到此为止。

    周归与理智上明白,可是眼看梁星灼快走出房间,受感性趋势,还是出声叫住了他,问了一个在此刻会让梁星灼尴尬度直线飙升的问题。

    “星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星灼愣在原地。

    回过头看周归与的时候,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快从树上掉下来了。

    “我没谈!”

    梁星灼简直羞愤欲死,慌忙解释:“你真误会了,哥,那些东西不是我买的,真的是我同学送我的,我没那些心思……”

    周归与第一时间感到了后悔,怕因此给梁星灼留下心理阴影,立刻转移重点:“别紧张,星星,这不是需要羞耻的事情,人都有欲望。”

    梁星灼尴尬得想死,哪里听得进道理,只是执拗地自证:“你还是不信我,这样,我马上给我同学打电话,让他跟你说!”

    说着,他走回去要拿床头柜的手机。

    周归与见他情绪实在激动,走上去拦住他,温声道:“哥没不信,哥信,你冷静一下。”

    梁星灼这才泄了劲儿,怔怔地看向周归与:“真的吗?”

    “真的。”

    周归与一脸认真地跟他说:“生理发育自然伴随生理欲望,不必为此感到羞耻,这跟食欲一样正常,知道吗?”

    梁星灼轻“嗯”一声,小声说:“我就是太尴尬了……”

    “是哥不好,该敲门的。”

    “没……我自己反应过度了……”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没事,洗澡去吧,明天不上学也别熬夜。”

    梁星灼点点头,跟他道了晚安,去卫生间洗澡了。

    周归与回了自己房间,吹干头发,关灯躺下。

    迟迟没有睡意。

    问梁星灼是不是谈恋爱那句,只是给梁星灼增加了尴尬,与他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种子没有被拔除。

    周归与翻了个身,有些悲哀地想,就算被拔除了又如何,或早或晚还会有新的种子出现。

    次日。

    梁星灼请宋嘉航和柳应白吃饭,在外面玩了一天。

    周归与放假前忙得脚不沾地,梁星灼自己在家学习,也趁这个时间,去柳应白工作室拍了两次写真,赚点钱。

    大年二十九,周归与上完年前最后一天班,次日天不亮,起了个大早,带着梁星灼开车回老家过年。

    返程高峰,平时八个小时的车程,堵车走走停停,硬是开了快十三个小时。

    周家这几年过年都在老两口名下那套城郊度假别墅,地方大,宽敞,大人孩子都玩得开,晚上喝多了,十几个房间也能安置不少人。

    因为是城郊,烟花也能放,孩子们喜欢,每年都各家都会买一些。

    早上出发的时候天没亮,晚上七点多到别墅,天也黑透了。的

    年夜饭早就摆上了桌,亲戚们都到了好一会儿,全家都在等他们两个人开饭。

    周归与是周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而周忠惟和杨佩书又是家里资产最丰厚的,就连不是自家孩子的梁星灼也比同龄人优秀,他们这一脉在整个家族里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是人物,逢年过年聚在一起,话题也基本绕着他们家里人展开。

    周忠惟和杨佩书现在上了年纪了,基本处于退休状态,家里生意都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亲戚们无非关心关心他们身体,话题重心还是在年轻一辈身上,也就是周归与的事业和梁星灼的学业。

    客厅的大电视放着春晚,热场的歌舞节目结束,第一个相声节目开始的时候,年夜饭的话题从周归与身上转移到了梁星灼这里。

    先是有人问起梁星灼期末考试的成绩。

    梁星灼报了个7开头的分数。

    饭桌上大家大吸一口凉气,有个舅公率先打破沉默:“好小子,跟你哥一样厉害,我记得归与当年高考也是差不多的分数吧?拿了当年的理科状元。”

    周归与不紧不慢地开口,替梁星灼回答:“比我高六分。”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有意给自己脸上增光,还是谦虚道:“期末考试的题没有你当年高考那么难。”

    周归与没跟他争论,只是对着亲戚们说:“这孩子脸皮薄,大家别这么夸他了。”

    舅公跟杨佩书是亲姐弟,两家关系一向亲近,梁星灼勉强也算自家孩子,下面晚辈争气,上面做长辈的脸上也有光。

    舅公大笑道:“好就是好,成绩好就得挨夸,星星,支棱点儿!”

    梁星灼笑得腼腆:“谢谢舅公。”

    不忘借机讨好:“我能安心学习,都是托周爷爷、杨奶奶还有归与的福,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年的照顾和关心,我的人生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一番话听得周忠惟和杨佩书眉开眼笑,老两口嘴上嗔怪梁星灼说客气话,脸上的笑容又间接表明,这些客套话他们是很受用的。

    梁星灼趁热打铁,往自己的空酒杯里倒了白酒,刚拿起来就被周归与按住手。

    “你做什么?”周归与把装饮料的杯子推过去,“喝这个。”

    周归与说话声音压得低,近乎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而梁星灼一开口,声音有意提高,让全桌人都听见。

    他无辜地看着周归与:“哥,我都十八岁了,大过年的喝点酒敬长辈们应该没事吧。”

    周归与一瞬不瞬盯着他,像一种无声的施压。

    梁星灼承认自己有借别人的势来跟周归与的好意做对抗的意思,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借的势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舅公豪爽地劝周归与:“就是,星星都成年人了,归与你可不兴还这么护着啊,男人哪能不会喝酒。”

    在哪都有的酒桌文化也开始发挥作用,其他亲戚们也纷纷开口,鼓励梁星灼喝两杯。

    周归与倒不是没有可以与之反驳的话,只是这会儿功夫,梁星灼都用白酒把周忠惟和杨佩书敬了一轮了,他那些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梁星灼自己想这么喝,他不知道要怎么阻止。

    大家见周归与都不反对,舅公更是热情地拿出自己酿的酒,亲自给梁星灼倒了一杯,请他品尝。

    梁星灼当然领情,就着这杯酒和一堆吉利话把舅公哄得直乐。

    一桌子都是长辈,梁星灼明白不可厚此薄彼的道理,挨个敬了一圈,亲戚们也轮番夸他好酒量,会来事儿,以后在社会上肯定吃得开,夸他们家的孩子个顶个的有出息。

    敬到最后只剩下周归与。

    梁星灼倒酒的时候手已经有点晃了,刚端起酒杯要敬周归与,周归与就用手按在了杯口上,不让他敬。

    桌上其他人聊别的聊开了,没人注意他们哥俩这点小插曲。

    梁星灼不明白周归与为什么这么做,委委屈屈叫了声哥。

    周归与拿起梁星灼的酒杯,仰头把里面的酒喝了,至于酒杯,顺手放在了自己这边,不让梁星灼再碰。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周归与盯着梁星灼,声音很沉。

    梁星灼听出周归与言语间的微愠,佯作不知,装傻,嬉皮笑脸地说:“我哪里不知道了,我知道呀。”

    说完还想伸手去够自己的酒杯,还想倒酒敬他,还想喝。

    周归与半点没惯着他,冷着脸,抬手朝他手背就是一掌。

    拍得不重,架不住梁星灼皮肤白,又嫩,一掌下去,手背就起了个红印。

    梁星灼憋憋嘴,看起来要哭。

    他把手收回来,自己揉手背上的红印,嘟囔:“哥好凶,还打人。”

    周归与睨他一眼,淡声问:“还敬吗?”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是真的生他气了,哪里还敢造次,老实巴交地回答:“不敬了,我喝饮料。”

    “饮料也没得喝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想说什么,被周归与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哥生气的时候好可怕。

    冷冰冰的,跟最开始认识时不喜欢他那副样子一模一样。

    周归与去厨房拿了个新杯子,拿勺子挖了点蜂蜜,现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端出来放在梁星灼面前。

    “喝这个。”周归与把勺子拿出来搁在一旁,免得梁星灼喝起来不方便,戳眼睛。

    梁星灼脑子越来越晕,周归与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双手握着杯子,先抿了一口,唱着甜甜的,他笑起来,冲周归与傻乐:“好喝,甜的,星星喜欢。”

    梁星灼喝酒上脸,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被酒气熏得通红,眼睛却亮,跟嘴唇一样,水灵灵的。

    周归与的喉结滚动两下,撇开眼,拿过旁边的常温饮料喝了一大口,眼神晦暗不明。

    梁星灼在旁边浑然不觉,捧着蜂蜜水喝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冒出两句傻话,撒娇似的,听得周归与耳朵痒,心更痒。

    年夜饭吃到了十点多,大人打牌,小孩儿们扎堆去院子里放烟花玩。

    周家的孩子王是周归与那两个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也读高三了。

    不过两个人都不是读书的料,成天在学校惹是生非被请家长,跟梁星灼简直两个极端。

    因为老被长辈们当作梁星灼的对照组比来比去,这俩堂弟一直不待见梁星灼,在长辈们面前还装一下,一离了长辈的眼,话都不跟梁星灼说一句,更被提带着梁星灼一起玩了。

    退回去好几年前过年吧,梁星灼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那年过年不是在这栋别墅过的,是在城区的一家酒店。

    晚上年夜饭吃完,大人们去茶楼打牌,一帮孩子,大孩子带着小孩子要去看电影,梁星灼也被带着去。

    可是那部电影实在太无聊了,大家看得哈欠连天的,两个堂弟率先溜出观影厅,去外面玩投币游戏机。

    梁星灼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没跟着去,继续在观影厅看无聊电影,看着看着困意上头,睡着了。

    最后他是被清场打扫卫生的阿姨叫醒的。

    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起来的那帮人不知道去哪了。

    梁星灼跟阿姨道了声谢,自己离开观影厅,在电影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其他人。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被扔下了。

    周归与的老家对梁星灼来说是个陌生的城市,只有每年过年才会来这里待几天,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周归与家附近活动,看电影的这个商场是年前才开业的,在新城区,梁星灼从没来过,商场有几道门他都不清楚。

    梁星灼害怕得直掉眼泪。

    幸好电影院有工作人员注意到他落了单,过来问他缘由,幸好他记得周归与的电话号码,借工作人员的手机给周归与打了电话。

    电话结束半个小时左右,周归与火急火燎地出现在电影院门口,看见梁星灼在椅子上坐着等他,忙跑过去,蹲下来安慰他。

    梁星灼本来只是抽抽泣泣,不怎么掉眼泪了,只是害怕难过,一看见周归与来,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扑上去搂着周归与的脖子哇哇大哭。

    周归与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自那以后,每次过年回家,周归与再也没让梁星灼单独跟家里那帮小的出过门。

    这两年梁星灼大了,可以一个人出门了,周归与没有强加干涉,但梁星灼自己也不乐意跟家里那帮小孩儿一起玩,大人们打牌,他就自己玩玩手机,或者回房间写作业。

    为此俩堂弟背后没少说梁星灼爱装逼,大过年的大家都在玩,显着他了,他要自己在房间写作业。

    梁星灼无所谓他们怎么说。

    今晚喝了酒,梁星灼脑子晕乎乎的,作业是写不了一点,手机屏幕看着也烟花,坐客厅看春晚,听家里那帮小孩儿在院子放烟花玩得热闹,竟也生出几分向往来。

    可是他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人都摆明讨厌他了,他才不要凑上去主动说烟花能不能给我放一点,我也想玩儿。

    忒没面子了,丢脸。

    虽然他总是讨好周家人,但平辈之间没必要。

    周归与陪长辈们玩了两圈牌,找借口离了席,下楼来客厅看梁星灼。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梁星灼眼巴巴地望着落地窗。

    周归与顺着梁星灼的视线瞧过去,窗外院子里,家里一帮小孩儿在放烟花玩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夹杂着嬉笑打闹,很有年味儿,很热闹。

    跟梁星灼落寞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周归与的心一下子被人掐了一把,生疼,直反酸劲儿。

    “想玩儿就出去跟他们一起玩玩儿?”

    周归与走过去,在梁星灼的旁边坐下。

    听到周归与的声音,梁星灼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笑着问:“你打完牌啦?”

    周归与“嗯”了一声:“他们三家也能玩儿,我下来看看你。”

    说着,周归与抬手在梁星灼额头上贴了贴。

    不发烧。

    “难受吗?你今晚可没少喝。”

    梁星灼心虚道:“我这不是想着大过年让大家高兴一下嘛。”然后才回答,“不难受,就是头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周归与眉心微蹙:“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梁星灼挽上周归与的胳膊,靠着他,有点求饶的意思:“今天过年呢,哥哥。”

    言外之意,过年我们就不要产生争执了。

    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个互相理解彼此,同时也互相说服不了彼此,是一道无解题。

    周归与也不想做扫兴的人,无奈地捏了捏梁星灼的脸,妥协了。

    “就喝这一次,明天别再喝了。”

    梁星灼点点头,乖乖地说:“我都听你的。”

    周归与失笑:“少哄我,不吃这套。”

    “没哄你,我认真的。”梁星灼喝了酒比平时还能起腻,脸在周归与肩膀上蹭蹭,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

    周归与以前就对这些话没抵抗力,现在更没有。

    他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想不想放烟花?”

    梁星灼被成功转移,回答:“想。”

    因为面对的人是周归与,梁星灼没有防备地实话实说:“不过不想跟他们一起放,我也不喜欢他们。”说着说着又绕回去,开始腻乎他哥,“这家里我只喜欢你,也只有你是真的喜欢我。”

    绕是周归与酒量好,也经不住这一句一句的。

    比酒还醉人。

    周归与强行把话题拉回烟花上:“没关系,我们自己也可以放。”

    梁星灼听得两眼放光。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周归与拉开他,先站起来,“我买了一些烟花放车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别墅的停车位在后院,都停满了车,怕炸着车,每年烟花都是在前院放的。

    梁星灼眨巴眨巴眼睛,期待:“我们开车去其他地方放吗?”

    周归与:“我也喝了酒,不能开车。”

    梁星灼有点失望,“哦”了一声:“那我们只能等他们放完再去了。”

    可是各家买的烟花加起来好多好多,放到春晚结束都放不完。

    周归与失笑:“傻不傻,干嘛等他们,我们去楼顶放。”

    梁星灼后知后觉,恍然道:“对哦!楼顶还可以放烟花!”

    接着他也兴奋起来,推着周归与赶紧去后院,拿上烟花,上楼顶放。

    楼顶风大,周归与怕梁星灼着凉,从衣架上取了羽绒服,非等他穿严实才肯去。

    梁星灼喝了酒,周归与没让他沾手拿烟花,只让梁星灼在电梯口摁着开门键,他自己多跑了几趟,把烟花都拿到了电梯里。

    别墅一共有六层,最顶层一共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主卧是周归与住的,次卧太小,没人爱住,这两年已经变成杂物间了。

    天冷了也没什么人爱上楼顶,这层楼显得格外清净。

    从电梯里出来,还是一样的办法,梁星灼帮忙按着开门键,周归与把烟火一个一个搬出来,搬到楼顶。

    天气冷,室外零下十几二十度,楼顶花坛都是一些枯枝,等开了年花匠才会来打理。

    放烟花要四周黑黑的才好看,周归与没开楼顶最亮的照明灯,就开了个氛围灯,保证楼顶有光线,但又不会特别亮。

    周归与把一箱蓝色烟花放在空地上,拆了包装,招手让梁星灼过去。

    梁星灼穿的白色羽绒服,周归与又给他裹了围巾,远远瞧着,好像一头小熊朝自己跑过来了。

    怎么这么可爱。

    周归与忍不住笑。

    小熊乖乖靠着周归与蹲下,两眼期待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归与把打火机递给梁星灼:“你来点吧。”

    梁星灼好几年没玩过烟花了,上次玩的时候年纪还小,他自己怕,周归与也不让他点火。

    “我可以吗?”梁星灼感觉新奇又有点不敢上手,他扒拉了一下引信,回想自己平时的跑步速度,有些没底,“我跑得很慢,会不会炸到我……”

    周归与鼓励他:“不会的,它燃烧得没那么快。”

    “好,那我来点!”

    梁星灼点燃打火机,火苗升起,还没靠近引信的时候,他就紧张兮兮地催周归与:“哥,你先跑,离我远点儿。”

    周归与退后一步,意思了一下:“嗯,我已经离你很远了,点吧。”

    这时刮来一阵风,把打火机的火苗吹灭了。

    梁星灼重新打,又灭了。

    周归与换了个位置站着,用身体帮他挡风。

    “再试试。”

    梁星灼再次尝试,这次没灭,他握着打火机靠近引信,火苗接触线头,没两秒就点燃了。

    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线头,速度看起来很快。

    “啊啊啊啊啊燃了燃了,哥,快跑!!”

    梁星灼怕极了,回头拉着周归与就往屋檐下跑。

    梁星灼身上的酒气,常用的蜂蜜味沐浴露的香味,被风一吹卷入空气,变成周归与呼吸的一部分。

    牵住他的那只手温温热热,触感软腻。

    周归与被梁星灼带着跑,脚步随着他的脚步,心似乎也被他牵着走,跳动频率全都不受自己控制。

    砰砰砰。

    心脏跳得又快又重,耳边撕裂的疾风也无法将其掩盖。

    短短几秒间,周归与认清了自己的心。

    梁星灼远比自己想象中跑得快,都到屋檐下了,引信还没烧到头。

    他呼吸微喘,探头探脑往前面瞧:“咦?怎么还不爆啊,是不是被风吹熄……”

    话没说完,“咻”地一声,第一发烟花从箱子里窜向夜空,在“砰”地炸开。

    蓝色烟花刹那间照亮夜空,一束接一束烟花相继炸开,在夜空中绽放成一片绚丽繁花,如海底梦幻世界。

    “好漂亮,蓝色的!”梁星灼激动地晃周归与胳膊,“我第一次看见全是蓝色的烟花。”

    周归与这才回过神,怔怔地跟着夸了句好看,实则根本无心欣赏。

    “哥。”

    听到梁星灼叫他,周归与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梁星灼踮起脚,在他左脸颊落下一吻。

    “谢谢你。”

    “生日礼物和烟花我都很喜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梁星灼笑意盈盈,说得真心实意。

    蓝色烟花在两人头顶的夜空炸开。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梁星灼也在周归与心里放了一场烟花,经久不散。

    楼顶的动静吸引了楼下院子那帮小孩儿,看见周归与买了这么稀有的烟火,纷纷跑上楼顶,抢着要玩儿。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梁星灼这会儿酒意上头,晕得厉害,想吐。

    周归与把他扶回自己房间,刚掀开马桶盖,梁星灼就蹲下来吐了。

    周归与打开卫生间的换气扇,摁下马桶冲水键,抽了两张卫生纸给梁星灼擦嘴,帮他拍背顺气。

    吐了好一会儿,梁星灼失力地瘫坐地上,背靠马桶,虚弱地说口渴,想喝水。

    房间里没有水,周归与只能去楼下拿。

    周归与先把梁星灼从地上扶起来,怕他还想吐,就近让他坐在了马桶上。

    “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拿水,很快就回来。”

    梁星灼迷迷糊糊说了声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周归与快步离开房间。

    家里那帮小孩儿还在楼顶玩儿,吵得不行,坐电梯下楼前,周归与先去楼顶赶人,让他们把烟火拿到楼下去放。

    俩堂弟不太乐意,但不敢跟周归与叫板,憋着嘴带着其他小孩儿走了。

    周归与去厨房拿了好几瓶矿泉水,顺便把楼下房间里梁星灼的行李箱拖了上来。

    梁星灼醉成这样,周归与打算让他今晚就睡自己房间了。

    周归与前脚把门带上,东西一放,捏着瓶打开的矿泉水走近卫生间。

    “水来了,星星,喝……”水吧。

    后面两个字在看见把自己脱得几乎只剩内裤的梁星灼时,自动消音了。

    不止脸,梁星灼全身的皮肤都泛着红,人虽然瘦,但是被养得精细,皮肤像一层薄薄的软肉。

    少年的骨架还没张开,褪去衣物的包裹,四肢暴露在空气中,显得更加瘦小。

    梁星灼喜欢玩水,温泉、游泳池以及海边,他们都没少去,彼此只穿泳裤的样子早就见过了。

    可是……

    不对劲。

    以前的每一次都跟这次不一样。

    周归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视觉冲击。

    他喉咙发紧,别开了眼,不敢多看。

    梁星灼感觉好热,热得快要死掉了。

    想喝冰水,想跟冰块拥抱,想住进冰屋里,想光溜溜地睡在冰床上。

    这种热不同于盛夏那种烈日炙烤皮肤的炎热,而是一种有人在他身体里点燃了篝火,烘烤他的五脏六腑,他热得无处可逃,而那把篝火还在不断被人添柴加火,越烧越旺。

    地砖是凉的,梁星灼便扑在地砖上。

    可是他身体的温度很快就把地砖烘热了,他又开始去贴墙面、贴淋浴间的玻璃门……贴一切他感觉有凉意的东西。

    然而这些凉意对他而言太不够了,他还是觉得热,越来越热,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火种,他意识混沌,一件一件地脱掉,脱掉最后一件还是热。

    口干舌燥,嘴巴里像是住进了一个沙漠。

    梁星灼想爬起来去冲淋浴的冷水,但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撑着地板,努力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坐起来。

    他委屈地哭起来。

    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难受?

    这么难受的时候,周归与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酒生气了?

    可是他都陪自己放蓝色烟花了啊……

    梁星灼脑子晕晕的,已经分不太清现实和幻想了,周归与真的陪他放蓝色烟花了吗?他甚至开始怀疑几分钟前才经历过的事情。

    周归与避开视线没半分钟,自己的情绪还没压下去,耳边又听见了啜泣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梁星灼手脚蜷缩,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难过地哭泣。

    “星星?”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不对劲,把矿泉水放在盥洗台上,先把梁星灼从地上拉起来。

    梁星灼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周归与怀里嗅了嗅,确定是他后,可怜巴巴地叫他:“哥,你去哪了,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梁星灼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周归与身上,喝醉的人跟软骨动物似的,周归与想把梁星灼直接抱起来,他身上的毛衣让梁星灼很不舒服,热得要命,他不停地扭动表示抵抗,很不配合。

    周归与暂时作罢,伸手把盥洗台的矿泉水拿过来,瓶口对准梁星灼的嘴。

    “喝点水。”

    梁星灼小小的抿了一口,感觉是水之后,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直接喝了大半瓶,扁平的肚子都边鼓了一些。

    留意这点细微变化的周归与,再次移开了视线。

    光喝不够,剩下的水被梁星灼倒在了自己身上。

    周归与抱着他,他身上的衣服也难逃一劫。

    发热的皮肤被凉水一泼,梁星灼舒服地哼出一声,在周归与听来跟喘娇没两样,绮念充斥大脑,勾得他心浮气躁。

    “不够……还要……”

    梁星灼在周归与怀里乱动,渴望更多的冷水泼在自己身上。

    周归与几乎是在用职业操守保持理性思考。

    按理说,喝醉了会晕会吐,发热也有,但远没有梁星灼这么夸张的地步。

    周归与回想梁星灼今晚喝的酒,想着想着有了一点眉目。

    除了白酒,梁星灼今晚还喝了舅公自己酿的酒。

    自酿酒度数是个迷,除此之外,舅公酿酒还会加一些所谓的偏方,一直自诩男人喝了有奇效。

    “……”

    竟然不是吹牛吗。

    周归与神情复杂。

    怀里的梁星灼迟迟得不到回应,已经开始生气了。

    周归与身上穿的衣服弄得他好热,水也不给他,哥哥坏!

    梁星灼推开周归与,浑身无力站不起来,他索性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淋浴间爬。

    冷水澡、冷水澡、冷水澡……

    梁星灼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全然不知道自己撅着屁股,穿着内裤和白袜子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多像一种勾引。

    周归与走上去,拦腰把梁星灼从地上抱起来,抱到淋浴间的喷头下。

    他把水温调试到不冷不热的温度才往梁星灼身上冲。

    梁星灼没力气,根本站不稳,周归与托着他的腰,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一手举着喷头,用水流冲洗他的皮肤。

    “有没有好一点?”

    周归与的声音又低又哑。

    梁星灼难受得已经带上了哭腔:“没有……好热……又痛……”

    “痛?”

    周归与还没问他具体哪里痛,梁星灼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梁星灼握着周归与的手腕,往下,置位个那在摁。

    “哥哥……”梁星灼眉心紧蹙,痛苦地向他求助。

    通红的巴掌脸努力仰着,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舌尖被津液浸润得发亮,在洁白的牙齿下伸缩,若隐若现。

    他的痛苦和欲望都是如此明显,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周归与忍得眼睛都红了,他像一头马上就要冲破牢笼的困兽。

    他的猎物还在不知死活替他打开牢笼的铁锁。

    “这里好痛……哥哥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梁星灼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如同教人写字一般,一笔一划,都让他跟随。

    他是个很会教的老师。

    学生却在一笔一划中迷失了理智,开始明知故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就这样啊,揉一揉、搓一搓。”

    隔着一层纯棉外物,梁星灼带着他的手面上在摁,按压,打圈。

    教学一遍后,梁星灼嫌那外物碍事,带着周归与的手,去进钻部当从。

    梁星灼舒服地眯了眯眼,双眸迷离地哑声问:“你学会没?”

    周归与的理性全线崩盘。

    “弟弟。”

    周归与一手捏着他,一手捏着他的下巴,灼热的呼吸密密扑在梁星灼脸上。

    “知道我是谁吗?”

    梁星灼不满足于只被他掌握,动耸前向要挺,幅度有些大,部头跟周归与根那面下隔着裤子接了个吻。

    他声音含糊,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本能呼喊。

    “哥哥……哥哥救我……”

    周归与低头吻住了梁星灼的唇。

    淡淡的酒味儿钻进口腔,梁星灼从鼻腔泄出一道软绵的呼吸。

    周归与亲得很凶,舌尖抵着梁星灼的上颚,往下舔到喉咙口,梁星灼喉结猛地滚动,仿佛打了个惊颤。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的气息越来越重,嘴上霸道,手上也不温柔。

    在梁星灼快要窒息的时候,周归与才退开。

    梁星灼大口呼吸,唇瓣被亲得红肿,胸膛上下起伏。

    “怎么哭了?”

    周归与似笑非笑地问。

    梁星灼一脸迷茫,眨眨眼睛,干的。

    “我没有哭。”梁星灼不明白只是接了个吻自己嗓子怎么就沙成了这样。

    周归与松开他,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细长的指节分开会拉出纤细的、透明的丝,在灯下反光。

    “撒谎。”周归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梁星灼脸色涨红,没想好怎么回嘴反驳,周归与又吻了上来,续继去下放也手。

    淋浴的热气渐渐弥漫卫生间,玻璃水起了一层水雾。

    周归与拿起淋浴喷头冲洗自己的手。

    梁星灼低头埋在他的胸前,摸着他小声抱怨:“你怎么还没好啊……”

    他手都酸了。

    “你都不用心我怎么能好?”

    梁星灼张张唇,表情像是在说,我还要怎么用心?

    周归与关掉淋浴,轻笑一声。

    像他之前教自己一样,握着他的手。

    “握紧一点。”

    “快一点。”

    “重一点。”

    每说一句,周归与就实际教学一次。

    教学完,周归与松开他,让学生自由发挥。

    “你试试。”

    梁星灼认真照做,让他苦恼的是,教具还在变大,他越来越握不住。

    周归与忽然发狠,在他手里递了一下。

    “不许走神。”

    梁星灼这边刚完事,被周归与这一撞又冒出一些残金,他双肩发抖,眼眶红红的,这次真的哭了。

    “哭包。”

    罪魁祸首一边用他,还一边嘲笑他。

    梁星灼气不过,骂他是坏东西。

    046

    梁星灼体力不支, 澡没洗完就睡了过去。

    周归与由着他睡,帮他洗了澡,擦干身体, 换上干净的睡衣,把头发吹干, 再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套流程对周归与来说并不陌生, 小时候梁星灼生病,身体虚弱没办法自理,他就是这么照顾梁星灼的。

    可小时候是生病, 今晚算什么?

    周归与回答不上来, 梁星灼尚且可以用喝醉来解释, 可是他呢?

    他清醒地记得每个细节。

    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经历了几次, 谁引诱谁迎合,谁得寸进尺, 谁意犹未尽, 一切一切全都在他脑子里,自欺欺人不了一点。

    ——毕竟, 他如果对梁星灼没有丝毫情动,只是想帮他解除痛苦,他应该送梁星灼去医院, 而不是在卫生间半推半就跟他荒唐到后半夜。

    他本应该是守住底线的人。

    周归与给梁星灼掖了掖被角,下床去卫生间收拾狼藉。

    内裤和袜子需要手洗, 深色衣服和裤子也没办法直接丢脏衣篓。

    上面沾的那些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周归与全用清水搓洗了一边,确定看不出任何端倪后才往脏衣篓丢。

    卫生间的地板和墙壁,周归与也打扫了一遍,最后洗澡洗头,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冲散了空气中浊重的腥味。

    全部收拾完上床躺下,周归与给手机充电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快早上六点了。

    旁边的梁星灼睡得很沉,正面朝他这边,身体蜷成一团,小小的。

    梁星灼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个睡姿,不知道是不是总缺乏安全感的缘故。

    梁星灼上初中之后,他们就很少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上次这么睡在一起还是几年去冰岛旅游。

    梁星灼不想让他多花钱在住宿上,订房间坚持只订一个。

    有时候能碰到标间,碰不到只能订大床房,梁星灼就挨着他睡。

    每次碰到只有大床房的情况,梁星灼都很开心,腻腻乎乎抱着他,说今晚又可以跟哥哥一起睡了。

    周归与纵容地说,每天订大床房也没问题。

    梁星灼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说如果那样就显得他太黏人了,每天睡觉都要跟哥哥在一起了,他需要一个台阶,像这样正好,可不是我非要跟哥哥一起睡的,是因为只剩下大床房了,这是天意。

    周归与听得一脸无奈。

    当时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梁星灼都需要一个台阶。

    上次被他撞见在房间拆同学送的成人用品,梁星灼更是尴尬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今晚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明天醒过来,梁星灼会有多难接受。

    他该怎么给梁星灼递台阶?

    周归与毫无头绪。

    脑中一团乱麻,直到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困意压过烦闷,周归与才睡了过去。

    除夕夜大家都睡得晚,上午十点多了才起来忙活中午饭。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小孩儿们也陆陆续续起床洗漱。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杨佩书也没看见周归与和梁星灼下楼来。

    她在厨房包饺子不得空,正好双胞胎,也就是周归与那俩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的,俩小子进厨房找饮料喝。

    杨佩书顺嘴使唤他俩:“大周小周,你俩去叫你大哥和星星起床,这俩人都中午了还不起。”

    大周喝了口可乐,懒懒散散的:“他们饿了就起了。”

    小周附和:“就是,伯婆,饺子什么时候好啊,我都饿了。”

    他们奶奶在旁边擀皮儿,见俩孙子都犯懒,抄起擀面杖吓唬人:“两个混账玩意儿,长辈还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赶紧去,否则中午没饺子吃!”

    双胞胎瘪着嘴走了。

    “唉。”俩孙子一走,他奶奶直叹气,跟杨佩书说,“嫂子,还是你家孩子省心,又有出息,看看我家这俩,简直是鬼见愁。”

    杨佩书笑道:“不至于,玩心太重而已,等收了心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收心啊,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差,他爸妈每个月工资大部分都养补课班了,补这不那,成绩也没见好多少,要说我当年就不该读普高,不如去技校学个修车美发的,还方便找工作。”

    说到学习成绩,免不了又绕到梁星灼身上:“归与毕业这么久了就不说了,看你们家星星,跟我们家两小子一样大,次次考年级第一,我昨天问归与,说也没给他报补习班,就跟学校上课,你说这孩子读书咋就这么厉害呢。”

    杨佩书包好一个饺子,放在盖帘上,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可能随他妈妈,我听旭东提过,余妍也是京柏医学院毕业的,跟归与同一个大学,只不过学的护理专业。”

    双胞胎奶奶惊讶道:“嚯!跟归与一个大学啊,那可了不得,余妍读书真够厉害的。”

    提到故人,杨佩书脸色有些惆怅:“嗯,她一个人把星星拉扯大也不容易,要不是当年……”话说一半,杨佩书停了下来,最后苦笑一声,“都是我对不起她,偏要去信什么算命的。”

    “别这么说,嫂子,你本意也是为了孩子好,全怪那个杀千刀的,都是他做的孽。”

    双胞胎奶奶安慰杨佩书:“再说你们家这些年照顾星星,好吃好穿地给他养着,眼瞅着都要供上名牌大学了,余妍在天有灵肯定会欣慰的。”

    “还有归与,快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不谈,天天围着弟弟转,要我说,亲兄弟都做不到这份上,真的,嫂子,别自责了,你们家对星星够好了。”

    提到周归与,杨佩书愁得直摇头:“归与真是……我跟他爷爷愁得不行,就盼着今年星星上大学之后,他能不能多放点心思在交女朋友上面。”

    双胞胎奶奶问:“星星要留在沽南本地上大学吗?”

    杨佩书思索片刻,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他成绩这么好,不上京大可惜了。”

    双胞胎奶奶愣了愣,随后附和道:“确实,回头大学毕业直接在京柏定居,这孩子绝对有大出息。”

    杨佩书笑了笑,没说话。

    另一边,双胞胎拖拖沓沓上楼叫人起床。

    “梁星灼睡的哪个房间啊?”小周问他哥。

    大周没好气:“我知道个屁。”

    “那咋叫他?”

    “去叫大哥,大哥自会去叫他。”

    “行。”

    双胞胎直奔六楼,周归与的房间。

    都是男的,双胞胎门都懒得敲,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窗帘紧闭,灯也关着,光线暗得跟晚上一样。

    还没走到床边,大周就开始说话:“大哥,伯婆叫你下楼吃午——”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小周奇怪地凑上来:“哥你怎么不叫……哎哟卧槽!”

    一米八的大床上,两个成年男性相拥而眠。

    梁星灼的头枕在周归与胳膊上,面对他侧睡,手脚向内蜷缩。

    周归与另一只手搭在梁星灼的腰上,梁星灼的上衣衣角往上跑了跑,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被周归与的手掌盖住了一大半。

    房间里暖气足,把空气烘得热热的,被子被两人踢到床脚,要掉不掉,垂着一角。

    两人明明穿着整齐,却因为亲昵的睡姿显现出一种事后的暧昧。

    青春期的男生一脑子黄色废料,没几秒钟,双胞胎瞧他俩的眼神都变了。

    小周撞了撞大周胳膊,挤眉弄眼:“哥,你说他俩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大周掏出手机,意有所指:“不好能抱着睡吗?”

    话音落,大周打开手机相机,对着床上的两人拍了好几张照片。

    两人的动静先吵醒了周归与。

    大周瞧着不对马上收起了手机,跟小周说:“别提我拍照了,知道不。”

    小周会意:“懂。”

    周归与迷迷糊糊醒来,见梁星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自己怀里,他愣了几秒。

    “大哥,伯婆叫你下楼吃午饭了。”

    周归与寻声看去,双胞胎脸上要笑不笑的,他当即觉得不怎么舒服:“进房间不知道先敲门吗?”

    大周嬉皮笑脸:“都男的,敲什么门啊,难道大哥你在房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周归与坐起来,冷声赶人:“出去。”

    “这就走。”大周走了两步,回头,“伯婆还让我们叫梁星灼,既然他在大哥床上,他就由大哥负责叫吧。”

    小周补充:“大哥,你和梁星灼感情也太好了,我和我哥都不抱着睡了。”

    双胞胎贱嗖嗖地笑起来。

    周归与一记眼风扫过去,双胞胎立马吓得静音,颠颠儿走了,小周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这俩堂弟的尿性,周归与最清楚不过了。

    小气、记仇、爱搬弄是非。

    没影儿的事情经他们的嘴一说都能冒出一撇来。

    周归与发愣的时候,梁星灼也醒了。

    宿醉一宿,头疼得厉害,梁星灼哼唧了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周归与回过神,试着叫了他一声:“星星,你醒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问:“几点了?”

    刚睡醒,梁星灼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听得周归与耳朵一阵酥麻。

    周归与回答:“中午了,奶奶叫我们下楼吃饭。”

    梁星灼没动静了,还迷糊着。

    周归与没催他,自己先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跟记忆里一些片段重合,梁星灼逐渐清醒,脑子像过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闪过昨晚在这个房间发生过的画面。

    倏地。

    梁星灼脸色涨红从床上坐起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望向卫生间。

    他花了两三分钟来接受这一切都不是梦。

    梁星灼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内裤都不是昨天穿的那条。

    “……”

    好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都对周归与做了什么!!!

    周归与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正坐在床上,扯开自己的睡裤松紧腰带,对着里面的内裤沉思。

    “星星。”

    周归与叫了他一声。

    梁星灼像受惊的雏鸟,慌乱放开腰带,松紧腰带弹回腰间,发出“啪”地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来昨晚在卫生间的一些画面。

    梁星灼扭扭屁股,被周归与打过巴掌的地方此刻隐隐发烫,令他如坐针毡。

    “昨晚我们……”

    周归与尝试开了个头,被梁星灼羞愤欲死地打断:“那个!你洗漱完了是吧,我去洗漱!”

    慌乱之间,拖鞋都只穿了一只,梁星灼踉踉跄跄从周归与身边经过,钻进卫生间,“砰”地带上了门。

    梁星灼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往自己脸上浇了好几下,以此驱散热意。

    他双手撑着台面,镜子里除了自己的脸,还映照出身后的淋浴间。

    回忆又涌上来。

    梁星灼双手捂脸,靠着墙蹲下来,脸在几秒之间红到了脖子根,心脏突突狂跳。

    他真的、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去死、啊!

    047

    梁星灼在卫生间待了十来分钟还是不敢出去。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归与。

    “星星, 你还没好吗?”

    周归与轻叩两下门,在外面问他。

    梁星灼神游天外的思绪被拉回来,又下意识慌乱起来, 手根本不脏,还是打开水龙头洗手, 一边洗一边回答门外:“快好了,马上。”

    门外沉默了几秒。

    梁星灼调小了水流, 放慢洗手速度,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周归与再开口,声音沉了些, 透着妥协意味。

    “如果你不想下楼吃饭, 我一会儿把饭给你端上来。”

    “……别洗手了, 再洗皮肤都要变皱了。”

    指腹已经开始起褶子的梁星灼:“……”

    他心虚地关掉了水龙头。

    紧接着,梁星灼听见脚步声渐渐从门外消失。

    周归与真走了?

    梁星灼咬咬牙, 终究抵不过愧疚, 硬着头皮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周归与的身影正正从房间看一闪而过。

    梁星灼追上去叫住他:“哥!”

    周归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梁星灼还穿着一身睡衣, 对上周归与视线的一瞬间好像触碰到什么滚烫的物件, 立刻撇开了,手也局促地搓着裤腿的布料, 从头到脚流露明明白白的尴尬。

    绕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周归与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就算喝醉了,昨晚的事对梁星灼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不管是出于弟弟的角度, 还是直男的角度,都是。

    周归与敛了敛情绪, 尽己所能给梁星灼递台阶:“你慢慢收拾,不下楼吃也没关系, 爷爷奶奶那边我会解释好。”

    梁星灼陷入纠结。

    他现在脑子很乱,确实很想在房间一个人躲一躲,谁都不见。

    可是……周归与呢?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却没有躲,甚至成全他的逃避。

    想到这,梁星灼心一横,迈过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看着周归与说:“不用,我也想下楼吃,大年初一还没给长辈拜年呢。”

    周归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没等他反应过来,梁星灼已经回头往房间走了,同时:“哥你等等我,三分钟,我换个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不断下沉的心忽然就托住了,平稳悬于半空。

    周归与嘴角漾开一抹笑,说好。

    等梁星灼换衣服的间隙,周归与去卫生间把脏衣篓拿到了阳台。

    他这间房间的阳台算是一个简单的洗衣房,有洗衣机和烘干机。

    冬天室外气温低,阳台用玻璃封死了,留了一道门可以打开,门推开,出去就是楼顶。

    梁星灼从行李箱里翻了身衣服换上,换完拉开了窗帘。

    隔着两扇玻璃门,梁星灼看见周归与在洗衣机前忙活。

    梁星灼拉开门,等走近了才发现,周归与往洗衣机里面放的衣服,是他们昨天穿的那一身。

    梁星灼隐约记得周归与那条黑裤子上面被他……

    “哥。”梁星灼臊着脸,上前按住周归与的手,低声说,“裤子别直接放洗衣机,先搓一下吧……”说到这,他想起还有毛衣,“毛衣也是……”

    周归与微怔,为梁星灼连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楚而感到意外。

    过了几秒,他尽量语气自然地说:“我都搓过了。”

    “啊……”

    梁星灼松开周归与的手,脸色发烫,说话也磕巴了一下:“好、好的,那没事了。”

    一抬眼,晾衣杆上并排挂着的两条男士内裤进入视线,旁边还有两双白袜子。

    “……”

    梁星灼又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同时又忍不住脑补,昨晚他睡着后,周归与一个人在卫生间洗内裤的样子。

    估计冷着一张脸?可能还有点无语?

    不知道有没有脸红……

    想着想着,梁星灼竟然觉得不是那么尴尬了,心头像突然打翻了一个蜜罐,淌出一丝丝甜。

    梁星灼抿抿唇,想把笑意压下去,结果适得其反,反而笑出了声。

    周归与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眸,神情莫名:“你笑什么?”

    梁星灼双手背在后面,佯装欣赏四周风景,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周归与明显感觉到梁星灼周围的气场放松了下来,潜移默化也影响了他。

    周归与也轻笑了一声,继续干活儿。

    梁星灼被他笑声吸引,也问:“你在笑什么?”

    周归与学他:“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

    梁星灼怔了怔,失笑。

    评价他:“学人精。”

    最后一件衣服放完,周归与合上门盖,挺腰站直,偏头看他:“不给学吗?”

    又来了。

    正值凛冬,外面冰天雪地,可是他一跟周归与对视,不到三秒就感觉进入了盛夏。

    烈日当头,蝉鸣不绝,热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无处可逃。

    梁星灼垂眸,小声嘟哝:“学都学了还问……”

    周归与又是一声轻笑。

    如羽毛在梁星灼心上扫过,刚觉得痒,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感觉就散了,余下淡淡的意犹未尽,以及似有若无的怅然。

    周归与往洗涤剂格子里倒了洗衣液,按下启动键,让洗衣机自己在这里工作,他跟梁星灼说:“走吧,下楼吃饭了。”

    梁星灼点点头,说好。

    走到电梯间,梁星灼想起这都中午了,有句话还没跟周归与说。

    “哥。”

    梁星灼叫了周归与一声。

    电梯门打开,两人前后脚走进轿厢。

    等周归与按了楼层键,朝他看过来,梁星灼才把后半句说完:“新年快乐。”

    周归与顿了顿,也对他笑道:“新年快乐,星星。”

    电梯抵达一楼。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煮水饺的香味。

    梁星灼本来不觉得饿,一闻到这股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

    昨晚吃的年夜饭半夜吐干净了,他的胃已经空了好久。

    第一锅饺子出锅有一会儿了,亲戚们都吃上了,没等他俩。

    杨佩书注意到哥俩从电梯里出来,嘴上数落道:“你俩昨晚抓贼去啦,睡到这么晚才起,都不饿啊。”

    却又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起身去厨房给哥俩下饺子。

    提到昨晚,哥俩表情都有些许微妙。

    周归与扫过双胞胎一脸揶揄的表情,与其被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坏水泼一身脏,不如主动说开。

    “星星昨晚不舒服,一直吐,我们都没怎么睡。”

    周归与拉开椅子让梁星灼先坐,人跟着杨佩书进了厨房,问:“还有牛奶吗?我热一杯给星星喝。”

    “有,不过这马上煮饺子了,还喝什么牛奶呀。”杨佩书一边给他拿牛奶一边问,“星星怎么吐了?”

    “喝酒喝的。”

    周归与从橱柜拿了一个干净碗,接过牛奶,用剪刀剪了一道口,把牛奶倒进碗里,放微波炉加热两分钟。

    等热牛奶的间隙,他解释了一嘴:“面食太扎实了,直接吃胃受不了,一会儿又得吐,先喝点牛奶垫垫。”

    祖孙俩说话都没避着人,其他亲戚听到,纷纷关心起梁星灼。

    “罪魁祸首”舅公也在其中:“星星你这酒量不行啊,舅公跟你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多喝就能喝了。”

    梁星灼现在听到酒这个字都脑瓜仁疼,他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还是您厉害。”

    双胞胎奶奶凑上来问:“还难受不,星星?要不给你熬点稀饭吧,今天中午吃饺子就拌了点凉菜,没啥吃的。”

    梁星灼摆手婉拒:“不用了张婆婆,我跟着吃饺子就行,闻着可香了,我也怪馋的。”

    “行,那给你煮软乎点儿。”

    说完,她也去厨房帮忙煮饺子了。

    周归与端着热好的牛奶出来,放在梁星灼面前:“烫,吹着喝。”

    梁星灼仰头冲他笑了笑:“谢谢归与哥。”

    周家人都在,他便改了称呼。

    周归与五味杂陈地“嗯”了一声。

    梁星灼在周家人面前始终绷着一根弦,片刻放松不下来。

    周归与拉开椅子在梁星灼身边坐下,舅公在还大肆宣传自己的“酒量学”。

    趁着舅公喝饺子汤的功夫,周归与趁机插话,问:“舅公,你昨晚给星星喝的酒是什么酒?”

    “那酒可是好东西。”舅公挑眉,“咱们男人喝了最好,怎么,你也想尝尝?”

    周归与:“没有,我好奇成分。”

    舅公调侃他:“嘿,你这小子,还成分,做医生做出职业病来了,整些洋词。”

    周归与无奈:“舅公。”

    “好了,不扯闲了。”舅公放下筷子,掏出手机,虚着眼睛看屏幕,“成分我记不住,太多了,是棋友给我的偏方,我照着酿的,方子我发给你。”

    “好。”

    “发过去了。”

    “收到了。”

    舅公收起手机,笑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想回家自己试试?”

    周归与更无奈了:“我没兴趣,我是怕你这个酒不安全,喝了伤身。”

    “怎么会,我那个棋友酿酒好多年了,还拿到外面卖。”

    “有营业执照吗?”周归与认真地说,“很多自酿酒度数非常高,远远超过人体可以饮用的标准,还有一些酿酒成分相克,人喝了对身体有伤害。喝酒最好买商品酒,至少商品酒是经过严格审批才在市场上流通的,度数也明确。”

    周归与是家里的高材生,如今又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他说话在家里素来有信服力,三言两语,舅公就变口风了,紧张兮兮地问:“啊……这么严重,那归与我不会有事儿吧?那个酒我喝了好一阵了。”

    “你不要再喝了,等我回头拿方子问问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保险起见,周归与还提议,“你那个酒还有吗?我带点回沽南,托朋友找机构检验一下。”

    “好好好!”

    “还有,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啊。”

    说完,舅公着急忙慌站起来,饺子都不吃了,上楼回房间拿酒。

    舅婆在旁边无语,跟周归与说:“归与,还是你说话管用,我们平时跟他好说歹说不要整那玩意儿,他根本不听。”

    周归与笑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固执,正常的。”

    舅婆歉意满满看向梁星灼:“星星多半就是喝那个破玩意儿喝吐的,遭罪了孩子,这大过年的,唉。”

    如果真的只是喝吐就好了……

    梁星灼偷偷在心里说。

    明面上:“不至于啦,是我自己酒量不好,昨天过年高兴一下子喝太多了。”

    舅婆愧疚叹气。

    “饺子来咯。”

    杨佩书和双胞胎奶奶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出来,放在周归与和梁星灼跟前儿。

    “星星,你面前那盘煮得软些,你吃那盘。”

    梁星灼懂事道:“好,谢谢张婆婆,你和杨奶奶也坐下来吃吧。”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你俩趁热吃。”

    牛奶这会儿不烫了,梁星灼咕噜咕噜喝完,拿起筷子吃饺子。

    吃完午饭,大人们开始发压岁钱,小孩儿们拜年。

    梁星灼名义上算周家的小孩儿,自然也有他一份。

    拜完年,梁星灼的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他偷偷在心里合计,回头把这些钱都存起来,算作之后还给周归与那二十万的其中一小部分。

    “我那份回房间给你。”周归与凑近,跟他耳语。

    梁星灼说:“我都成年了,哥你今年就不给我了吧。”

    他是不想多花周归与的钱才这么说,这话听到周归与心里却变了味,特别是经过昨晚之后。

    “成年了什么都变了吗?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了?”周归与情绪不明地问。

    梁星灼怔怔,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多……”

    “给到你结婚吧。”周归与淡声打断,“等你结婚了,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048

    梁星灼被周归与这句话冲得失语好几秒。

    脑子懵了。

    稍缓片刻, 梁星灼尝试开口:“你干嘛突然提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我才多大啊就结婚……”

    “男性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周归与看着他,“你18岁了。”

    周归与冷不丁回他这么一句, 乍一听答非所问,细琢磨何尝不是问什么答什么。

    只是语气很冲罢了。

    周归与两句话堵得梁星灼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莫名难受,具体难受哪个点, 一时说不上来。

    他有种被周归与推远的感觉。

    哥俩之间的奇怪气氛无人察觉,客厅倒是热闹。

    大人小孩儿坐着扯闲,双胞胎奶奶聊起自己老同学家一个孙女, 夸得天花乱坠。

    杨佩书笑着把她的茬儿接过来, 安在周归与头上:“姑娘条件这么好呢, 谈对象了吗?没谈给咱们家归与介绍一下,过年他正好有空见面。”

    “没谈, 现在年轻人眼光高。”双胞胎奶奶像是才想起有周归与这么个人似的, 演技些许拙劣,“对哦, 瞧我这脑子, 介绍给归与正合适啊,那姑娘也在沽南上班, 市政府的公职人员,父母给买了车和房,条件也不差。”

    杨佩书颇有兴趣:“有照片吗?”

    双胞胎奶奶掏出手机:“有, 我手机里存了。”

    杨佩书凑过去,瞧见照片后, 称赞道:“真漂亮啊,这姑娘长得水灵, 一看就有福相。”

    “是吧,她妈找人给她算命……”双胞胎奶奶说到兴头上,意识到梁星灼还在,及时打断,话锋一转,“总之这姑娘挺不错,我看跟你家归与般配得很。”

    “我也觉得。”杨佩书冲周归与招手,“归与你过来看看。”

    周归与坐着动也不动,冷声拒绝:“不看,没兴趣。”

    当这么多亲戚面,杨佩书笑意变的有些僵硬。

    周忠惟蹙眉,不悦地扫了周归与一眼:“你奶奶让你看看,你看一眼又能如何。”

    亲戚在旁边打圆场:“就是,归与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爷奶就剩你这么个独苗,成天为你的个人问题着急,你工作忙也得体谅一下老人的心嘛。”

    从周归与回沽南工作那年起,每次过年都要来这么一回。

    介绍相亲,催婚。

    回回结果都不怎么愉快。

    梁星灼瞅着气氛微妙,顾不上他和周归与这头的不愉快,暗中扯了扯周归与的袖口,示意他态度和软一些。

    周归与一个人坐的左侧的单人沙发,客厅位置有限,梁星灼凑合坐在沙发扶手上,扯袖口这点小动作其他人看不见。

    往年梁星灼这么暗示一下,周归与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脾气,至少表面上不会继续让老两口下不来台。

    今年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在老两口来这一出前,周归与心情就欠佳,梁星灼扯了袖口,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反问周忠惟:“你们是打算只让我看一眼吗?”

    周忠惟两眼瞪直,火气一下子被周归与勾起来,眼看要发作,被杨佩书拦下。

    她替周忠惟回答周归与:“还想让你们见个面,这有什么问题吗?”

    周归与直直看着杨佩书:“我不看,也不见,你们不要擅作主张。”

    双胞胎奶奶插话道:“归与,你爷爷奶奶也是一番良苦用心……”

    “催婚就是良苦用心?”周归与问回去,“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要结婚生子,你们这么爱说媒,应该去婚介所工作。”

    “周归与!”中气十足的一声,吓得梁星灼天灵盖发麻。

    周忠惟一掌拍响沙发扶手,气得当即站起来:“你这是跟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梁星灼已经快把周归与的袖口扯得冒火星子了,周归与却反过来将他的手按住,不准他再动。

    嘴上不卑不亢:“我态度很平和,是您老的情绪比较激动。”

    “行了,归与你少说两句!”舅公从旁劝阻。

    客厅战火一触即发,大部分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沦为爷孙之间的炮灰。

    大周倒跟大多数人不同,勇敢无畏地站出来,宽慰周忠惟:“伯公您消消气,大哥他不是有意跟您起争执的,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忠惟听出重点:“什么苦衷?”

    大周慢悠悠掏出手机,点开早就准备好的照片,递到周忠惟面前。

    “伯公您看,大哥跟梁星灼关系好成这样,怎么还会想找女、朋、友呢。”

    “女”这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小周紧接着帮腔,重复之前在周归与房间说过的那句:“对啊伯公,我跟我哥还是双生子,我们现在都不会抱着睡觉了。”

    两兄弟一唱一和。

    “好像一直都没听大哥提过交什么女朋友。”

    “是哇,真是太奇怪了,大哥难不成真是神仙,对世俗情爱毫无兴趣。”

    大周半开玩笑地说:“哈哈哈哈哈说不定大哥偷偷交了男朋友,只是不敢带回……啊!”

    话没说话,大周就被冲上来的梁星灼攥住衣领口,摁在了后面的墙上。

    后脑勺和后背撞到墙,实打实地磕了一下,大周疼得“嘶”了一声。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梁星灼警告他,眼神冷得像外面冻了一夜寒树,手臂发劲儿,冷白的皮肤下青筋凸起,仿佛要冲破血肉。

    大周比梁星灼高大壮实,他完全没料到梁星灼这个病秧子会突然冲过来跟自己动手。

    等他反应过来,一使劲儿,梁星灼自然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大周扯开梁星灼的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梁星灼及时偏了偏头,这才没有磕到沙发腿上,只是屁股摔疼了。

    “你算哪根葱,一个外姓人,少来掺和我们周家的家务事!”

    说还不够解气,大周走上去还想给梁星灼一拳。

    拳头扬起来,还没落下去,周归与上前单手捏住大周的手腕,反手扣到后背。

    他有意冲关节发力,单单一个动作就疼得大周直喊妈。

    “疼疼疼疼,大哥,松手!”

    周归与一点没松,冷眼盯着他,吐出四个字:“缺管少教。”

    大周动弹不得,哀嚎连天:“我错了大哥,疼啊啊啊啊!爸妈你们救救我啊,要断了,手要断了!!”

    大周的父母冲上来拉周归与的手,心疼坏了。

    “归与你赶紧松开你弟弟,大过年的,干什么呀这是!”

    “哪有哥哥对弟弟动手的,你弟还是个孩子,你一个大人跟他计较什么,归与你这样简直不像话!”

    周归与不理不睬,用身体和另外一只手挡着两个人护犊子,嘴上只说:“道歉。”

    大周立马认怂:“对不起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归与:“不是跟我道。”

    大周面露疑惑:“那跟谁?”

    周归与:“你说谁外姓人?”

    大周小声嘀咕:“他本来就是外姓人……”

    周归与手上继续发力。

    大周疼得眼睛都红了,毫不犹豫改口:“对不起,我不该说梁星灼是外姓人!”

    周归与这才松了手。

    大周父母赶紧上来护着,搀扶大周,忌惮地后退好几步,生怕周归与再动手伤害他们儿子。

    小周吓得站在远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归与走到梁星灼身边,看见他已经自己站起来了,关心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梁星灼摇头,忽略屁股的痛感,息事宁人说没事。

    可是这场面,怎么也不算没事了吧……

    周忠惟出声对大周说:“大周,照片再给我看看。”

    大周满眼畏惧望着周归与,没动作。

    “给我。”周忠惟厉声重复了一看。

    大周这才把手机递过去,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还是周归与和梁星灼抱着睡觉的照片。

    周忠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杨佩书也走过来瞧。

    她脸色发白,嘴唇微动,欲言难止。

    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难以接受这是真实的存在。

    “怎么回事?”

    周忠惟把屏幕倒过去,质问周归与。

    梁星灼后背发凉,有种天要塌了的绝望感。

    如果大周只是造谣,他大可不会心虚成这样。

    偏偏歪打正着,说的全是事实。

    如果周归与是同性恋的事情,还有他俩昨晚做过什么,这些都被周家人知道的话……梁星灼都不敢想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这时,周归与瞧瞧捏了捏梁星灼冰冷的手,无声安抚。

    梁星灼手心润润的,全是冷汗。

    下一秒,周归与语气平常地回答:“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怎么睡在一张床上,还抱着睡!”周忠惟脸色发青,直接把手机甩在了沙发上。

    周归与淡定自若:“之前我不就说了吗,星星吐了大半宿,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睡。”

    “至于你说抱着,睡着了人要怎么动谁能控制,再说了,两个男的睡一起又怎么了?”

    周归与的语气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大家被大周先入为主带偏的思维,渐渐回到正轨。

    是啊。

    两个男的睡一张床怎么了?

    又不是赤身裸体睡的,只是挨得近了点。

    杨佩书接着问:“那你说,这么多年不交女朋友到底是为什么?”

    周归与好笑道:“能有为什么,没有喜欢的,所以不交。”

    “是没有喜欢的,还是不喜欢……女的?”杨佩书说到最后两个时,声音开始颤抖。

    梁星灼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周归与下一秒直接出柜,他可能都不会太惊讶。

    幸好周归与说的是:“没有喜欢的。”

    杨佩书沉默许久,劫后余生般道了一声:“……好。”

    周忠惟一脸严肃地命令周归与:“行,你说是没有喜欢的,那刚才说的姑娘,这两天安排一个时间,你去跟人见一面。”

    周归与反问:“如果我不去呢?”

    “不去你说的话就没有可信度。”

    周归与轻呵一声。

    一脸无所谓:“那便没有。”

    “爷爷你如果觉得我不去跟女人相亲,我就是同性恋,好,那我就是。”

    周归与颇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接受你孙子是个同性恋了。”

    周忠惟扬起手,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周归与右脸上。

    “混账!”

    “哥!”

    梁星灼第一时间冲上替周归与挡,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耳光扎扎实实落在了周归与脸上,梁星灼眼前扫过被巴掌划破空气带起的风。

    周忠惟指着家门口,手气得发抖,怒斥:“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老周,你冷静一点!”杨佩书冲上来帮周忠惟拍背顺气,想抬头跟周归与说点什么,周归与抢先开口,“好。”

    话音落,人径直往电梯走,没再多说一个字,也没多看谁一眼。

    梁星灼心疼坏了,顾不上替周归与圆场说和,抬脚追了上去,叫着哥,声音哽咽。

    049

    一回房间周归与就开始收拾行李。

    梁星灼在卫生间扯了条毛巾, 浸湿冷水,稍微拧了拧,拿到外面想给周归与冷敷一下脸。

    “哥, 你别收了,坐下来我给你敷敷。”

    周归与跟没听见一样, 继续手上的活儿。

    说他动作带着气吧,衣服又是整齐叠好放进行李箱的, 说他心情平静吧,梁星灼拿着毛巾往他脸上够,他却一直躲。

    三番五次后, 梁星灼受不了了, 扔下毛巾, 按住周归与的手。

    “哥!”

    周归与终于停了下来。

    梁星灼一脸心疼看着他,眼眶发红, 泪水充盈眼睛。

    反观周归与, 神色冷淡,瞧不出半点情绪, 右脸上发红的巴掌印显得触目惊心。

    梁星灼一眨眼,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顾不上擦, 而是抽泣着拿过旁边的湿毛巾,小心翼翼触碰周归与的右脸。

    “是不是很疼,哥, 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梁星灼凑近, 往周归与脸上小口小口吹气,一边吹, 一边用湿毛巾在他脸上轻点。

    挨打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被打的人反而哭得停不下来。

    周归与的心渐渐平静,甚至因为梁星灼边哭边给他敷脸吹气的样子笑了笑。

    “……笑什么?”

    梁星灼吸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担忧他哥是不是已经气疯了。

    周归与抬手帮他抹去没擦干净的眼泪,指腹摩梭几下,上面的泪水便蒸发了。

    “你哭什么?”周归与不答反问。

    “我难过。”梁星灼给毛巾换了个面,把更冷的那边贴在周归与脸上,“再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人……下手还这么重……”

    说着说着梁星灼的眼泪又下来了。

    “明明是他们先逼你的,每年都这样,知道你会不高兴还是要这么做……大周也是个傻逼,你爷爷怎么不打他反而打你!你做错什么了!”

    越说越哭,梁星灼擦眼泪的速度赶不上流眼泪的速度,擦两下索性不擦了,由着它流。

    骂着骂着又反思上了:“都怪我,我不该冲上去跟大周动手的,是我不对。”

    反思着反思着又心疼上了:“可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我受不了别人那么说你,谁都不能那么说你……”

    周归与又笑,明晃晃的笑意挂在脸上,不像装出来宽他心的。

    梁星灼原本哭得正伤心,眼瞅周归与这么笑,害得他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你还笑!”梁星灼又哭又笑地,毛巾也被周归与的体温烘暖了,他凑合给自己擦了把哭花的脸,擦完周归与还在那里笑。

    梁星灼无语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是不是气傻了,怪吓人的别笑了。”梁星灼蹙眉道。

    “笑你。”周归与抬手给梁星灼理了理被毛巾擦脸的刘海,“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哭包。”

    昨晚周归与也这么评价过他。

    一些片段在脑中一晃而过,梁星灼立刻脸红耳热,他不太自在地拉开周归与的手,低眉道:“……我才不是。”

    接着起身:“我去洗一下毛巾,都不凉了。”

    周归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等梁星灼回过神时已经在周归与怀里了。

    突然贴这么近,梁星灼的脸更红了,他感觉难为情,本能推开周归与,结果却被周归与抱得更紧。

    “别动。”

    周归与的脸埋在梁星灼的肩上,呼吸和说话的气息扑在梁星灼的锁骨,往上也往下蔓延。

    “让我抱会儿。”

    周归与声音沉沉的,声带振动,喉结周围好似石子入水,在水面泛起波纹,梁星灼脖颈间的肌肤被波纹轻拂,一寸一寸,都没有逃脱。

    梁星灼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耳膜像是鼓面,正在被心跳声敲打。

    他不确定周归与会不会听见,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梁星灼回抱住周归与,学他平时安抚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无声表达,难过没关系,有我在你身边。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周归与抱着他问。

    梁星灼“嗯”了一声,也说:“你爷爷更吓人。”

    周忠惟在梁星灼记忆里一直是个慈祥和蔼的人,杨佩书性格要泼辣一些,爱絮叨,容易上火。

    没想到今天更激动的人是周忠惟,激动到甚至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扇了亲孙子一耳光,全然不顾自己和周归与的颜面。

    周归与轻呵一声,淡声:“如果我说这个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你信吗?”

    梁星灼微怔。

    意料之中?

    他反应了几秒,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故意的?故意在那个节骨眼说自己……”是同性恋。

    “嗯。”周归与顿了顿,补充,“机会难得,正好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

    梁星灼挺腰坐直,拉开两人的距离,正色问:“试探底线?”

    周归与情绪似乎也好一些了,没有拉着他还要抱,松开梁星灼,说:“想试试他们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有多少。”

    梁星灼:“有多少?”

    周归与自嘲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巴掌印:“你觉得呢?”

    梁星灼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接受度大概是0吧,后面连小数点都没有。

    周归与看梁星灼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心里有数了,没回答只是不想打击自己。

    “是0。”

    周归与替梁星灼回答了,抽走他手里的毛巾站起来,语气和表情都似寻常:“没什么,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他抬步往卫生间走,一边说:“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回家。”

    梁星灼追上去,跟他确认:“我们真的要回沽南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欸……”

    周归与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在杆子上。

    “你不想回吗?”周归与拧开水龙头洗手,在镜子里看身后的梁星灼。

    梁星灼摇摇头:“没不想,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都是过年。”

    周归与手上顿了顿,垂眸低笑,倍感雀跃。

    梁星灼的直球不知道接多少次,每次都像是在他心里放一次烟火,噼里啪啦,明亮灿烂。

    “那不就得了。”周归与关上水龙头,用墙上挂的擦手巾擦了擦手。

    梁星灼犹犹豫豫:“我是无所谓,可是你……他们是你的家人,大年初一回沽南是不是不太好……”

    周归与淡声:“是他叫我滚的。”

    “也是气话。”梁星灼怕周归与不高兴,往回找补,“我没有帮他们说话不理解你的意思,我是怕你现在不冷静,做了决定会后悔。”

    梁星灼上前握住周归与的手:“总之我跟你是一边的,你留我就留,你走我跟你走。”

    周归与反握住他的手,果断地说:“那就跟我走。”

    梁星灼沉默了几秒,也不再犹豫,点头说:“好。”

    两人分头收拾。

    吃饭前放进洗衣机的衣服已经洗完了,没怎么烘干,周归与找了个袋子一并装上,等回沽南再洗一次。

    梁星灼把拿出来的生活用品归类放好。

    才住一晚,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没完全拿出来,没几分钟就收拾完毕。

    往年过完年回沽南,吃的用的要塞满后备箱,今年难得,来的时候怎么来,走的时候后备箱比来时还空,因为年货卸下了。

    车停在后院,从电梯出来不用经过客厅。

    不过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还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在楼上房间停留的半个多小时,别墅里的亲戚已经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平时走动频繁的,俗称自己人。

    今天这事儿有一大半是双胞胎挑起来的,他们一家还在,但是理亏,全都龟缩不敢再吭声。

    周忠惟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不可能拉下脸过来挽留。

    最后还是杨佩书和舅婆舅公过来留人。

    周归与冷着一张脸,一看就是不好啃的硬骨头,他们专挑梁星灼这个软柿子下手。

    这时候不是自家孩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梁星灼跟周家人拉不下来脸,场面再难看言语间也总留有余地。

    “星星,好孩子,快劝劝你哥,大过年的别使性子的。”

    舅婆扯住梁星灼握着的行李箱拉杆,往自己这边带。

    梁星灼不好跟她在这里上演拔河,只能握着不松手,没使大劲儿,脸上干笑敷衍:“我劝过了……”

    舅婆:“你再劝劝嘛!你哥平时多疼你呀,你也不想看他大过年跟亲爷爷搞得跟仇人一样吧。”

    舅公:“你哥最听你的,舅公教你,你就说你一定要留下来过年,我看这臭小子能不能撇下你一个人回沽南去!”

    杨佩书:“星星,你周爷爷年纪大了,刚才动手是他不对,可他说的都是气话,你们哪能捡着他的气话照办哪,快劝劝你哥,你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奶奶知道的。”

    梁星灼被三个人话里话外带的情感绑架意味牢牢捆死,为难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已然变成如果他还不当场跟周归与站在对立面,帮着他们劝周归与留下来,他就变成了今天这场闹剧的元凶。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哥最疼你,最听你的话,你真为你哥着想,你就按我们说的做。

    忽然之间这么一顶高帽扣过来,梁星灼哪里戴得住,顿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嘴唇微张,脑子里过一句话否认一句,全都不合时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两全。

    舅婆还在使劲扯他的行李箱,梁星灼收着劲儿,拉扯之间渐渐落入下风。

    眼看行李箱就要被她扯走……

    忽然,梁星灼感觉往外扯的那股劲儿消失了。

    他低头看去。

    周归与的手也握住了行李箱拉杆,梁星灼不敢用的劲儿,周归与用了,行李箱被生生扯回他们这边,以一种强硬的方式。

    舅婆没料到周归与会插手,她整个人都顺着行李箱的拉力往前带了带,手里抓了一把空气。

    周归与松手,拍拍梁星灼的背,然后轻推他一把。

    通往后院停车场的门就在他们身后。

    “去车上等我。”周归与把车钥匙放在梁星灼手心。

    捆在梁星灼身上令他窒息的枷锁就这么被周归与解开了,他被周归与放置在安全区。

    唯独在周归与面前,他可以不被要求懂事乖顺。

    周归与说他是自由的,周归与也给他自由。

    做自己的自由。

    酸意和暖意同时将梁星灼包裹。

    梁星灼抿紧唇,低低应了一声好,拉着行李箱转身先走。

    被爱推着向前的小孩儿,这次可以挺直腰杆。

    同一时间,在梁星灼身后,他不敢说的话,周归与也说了。

    “对,我弟懂事,宁可自己讨好每个人,也不让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好笑的是,大家被他讨好久了,还真忘了这家里到底是谁欠谁了。”

    “平时没人拿他当自家孩子,要训话说教,要拿人当枪使了,开始一口一个自家孩子了,请问谁会这么糟践自家孩子?”

    050

    周归与这番话说得不留情面。

    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弟弟, 一边是沾亲带故的亲戚,谁也没料到周归与会站出来说这么一嘴,明显护着梁星灼, 指责自家人。

    舅婆荒谬地笑了一声:“归与你没事吧?我们才是一家人,胳膊往外拐也要有个限度, 你奶奶老说你快三十了,年纪不小了, 可我看你这心性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遇事拎不清呢。”

    周归与都懒得跟她争辩:“你怎么看我,是你的事。”

    舅婆脸上挂不住:“归与你——”

    “归与你今天打算把家里人挨个顶撞一遍吗?”

    杨佩书同时开口, 脸色跟舅婆一样难看。

    周归与态度冷淡:“没那闲心, 我这就走了。”

    杨佩书看着他:“今天是大年初一, 你要撇下爷爷奶奶走?”

    周归与轻呵,好笑道:“奶奶,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用情感绑架的口吻来表达需求。”

    杨佩书莫名:“我什么时候情感绑架你了?”

    “刚才不就是情感绑架吗?你想让我留下过年, 大可以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扯什么大年初一。”

    “大过年你执意为了一个外人撇下爷爷奶奶, 还要我来留你?”杨佩书气笑, “你舅婆真没说错,遇事拎不清。”

    周归与重点却在于:“你总算把真心话说出口了。”

    杨佩书:“什么真心话?”

    周归与点明:“星星是外人。”

    杨佩书词穷了几秒, 索性把话说明白了:“难道他不是外人吗?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余妍当年跟你小叔领了证,余妍肚子里的才是我们周家的孩子, 梁星灼永远是余妍跟他前夫生的,不是我们周家的血脉, 我们永远没办法打心底认可他是自家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周归与听完竟然只“嗯”了一声。

    杨佩书正为他平淡的反应感到意外, 下一秒就听到了后话:“是有够难听的。”

    寻常陈述的口吻,没有愤怒,更不存在与她辨明是非对错的锐利,只是单方面评价了杨佩书这番话。

    有时候没有情绪比暴烈的情绪更令人恼怒。

    前者会无形之间带给你一种对方姿态凌驾于你之上的感觉,你是被动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对方身上,连你的情绪起伏都不由自己做主。

    杨佩书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在这之后黑得跟锅底一样。

    周归与还在输出:“而且,你的个人想法不用强行加上人之常情这个借口,至少我和小叔都不曾这么想。”

    “当然,我没有要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的意思,同样,你们的想法也不会变成我的。”

    杨佩书气得无话可说,扭头走了。

    舅婆后脚追上去,劝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舅公留在原地,尴尬地摸了两把自己的光头。

    他实在感觉没什么好说的,轻轻嗓,冒出一句:“那什么,酒的方子和检验结果出来了告诉我一声。”

    周归与沉默几秒,说好,又说自己先走了,拉着行李箱转身。

    没走两步,舅公追上来,叫住他:“归与。”

    周归与停下脚步,神情疑惑看向他。

    舅公笑了笑,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你爷奶上年纪了,就剩你这么个独苗,单看这一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听舅公一句劝,止步于不婚不育就够了,别再往前,往前你爷奶承受不住,会要了他们的命。”

    周归与心中平静的锚点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轻晃起来。

    他下意识握紧行李箱拉杆,面上强作镇定:“舅公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话音落,舅公一改严肃,又恢复成平时没正形的样子,拍拍周归与的肩膀:“到沽南了给舅公发个微信,开车注意安全,走吧。”

    周归与多打量了舅公两眼,毫无破绽,看不透。

    他只能应声好,先走了。

    走到门口,周归与回头看了眼,舅公已经离开了。

    周归与在脑子复盘对话的每个细节,没从舅公身上感觉到敌意,暂时放下了猜疑。

    他本来就不打算做什么。

    周归与走到后院,发现梁星灼没上车,而是在车边来回踱步,时不时神情焦灼朝这边看。

    梁星灼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他,走上前,留意他身后无人,第一时间关心:“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我们还回沽南吗?”

    “说教训话。”周归与含糊回答,从身后揽住梁星灼的肩,带他往车边走,“回,这就回了。”

    边走边问:“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我坐不住。”

    梁星灼的心思全挂在脸上,一个字,愁。

    “哥,他们是不是真的怀疑你是……”说到关键处梁星灼自动消音,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补全后小半截,“同性恋了。”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谨慎逗乐,捏了捏梁星灼的后颈帮他放松。

    “没怀疑,你不要疑神疑鬼吓自己,我都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这还不严重啊?”梁星灼眉心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很严重了,被你家里人知道了还得了,山崩海啸都不为过。”

    “你害怕山崩海啸吗?”周归与忽然问。

    梁星灼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答道:“当然怕了,没人不害怕吧。”

    尤其一想到昨晚他和周归与做过什么,面对山崩海啸,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意识觉得自己死在里面好像活该一样。

    周归与微怔。

    走到后备箱放行李的时候,周归与对梁星灼说:“不会发生的。”

    梁星灼“啊”了一声,没跟上周归与的脑回路。

    “你害怕的事情,山崩海啸。”周归与指明后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许诺,“不会发生的。”

    梁星灼被周归与认真的语气唬住,愣了好几秒,怔怔回答:“……好,那就好。”

    “不到非做不可的时候,还是不要出柜了。”

    提到出柜这两个字,梁星灼就想起之前在客厅那一出,想起周忠惟扇在周归与脸上的巴掌。

    心惊,也心疼。

    “我觉得陌生人的眼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家里人的不理解和反对,因为没人能做到不在意家人,一旦在意,就会痛苦。”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担忧道:“那些东西太沉重了,我不想你背负那些。”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想法跟之前一样,不会出柜的。”

    梁星灼仰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认真地说:“我想法也是,哥,我会一直做你的树洞。”

    周归与笑了笑,收回手,关上后备箱。

    “上车吧。”周归与对梁星灼说。

    梁星灼“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副驾,打开车门先坐了进去。

    梁星灼一走,周归与脸上笑意尽褪。

    他用了十几秒收束暗涌的情绪,深呼一口气,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座。

    今天才大年初一,返程路上车流量小,傍晚时分,周归与已经开过了一半的路程。

    再有四个小时就到沽南了,到家估计零点左右。

    周归与和梁星灼在服务区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开夜路回家,不下高速找酒店停留一晚了。

    他们都不喜欢睡酒店。

    重新出发前,周归与去便利店买了一杯咖啡,提神喝。

    梁星灼也要想一杯,周归与没让他买。

    理由是:“你又不开车,困了睡你的。”

    梁星灼叹气:“可是我想陪你说话嘛,有人说话不容易犯困。”

    周归与失笑:“我习惯熬夜了,比起做手术这不算什么。”

    “话是如此……”梁星灼又是一声叹息,“我会开车就好了,这样你也能眯会儿。”

    周归与放好咖啡,系上安全带。

    “想开车还不简单么,高考完就给你报驾校,等你拿到驾照,哥再给你买辆车。”

    “不,我给哥买。”梁星灼自有打算,“我算过账,高考如果拿到省状元,各种奖金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万,跟哥你当年拿的数额差不多。”

    周归与挑眉:“这么有自信,都在惦记省状元的奖金了。”

    梁星灼微扬下巴:“当然,也不看我是谁弟弟。”

    周归与不这么想:“你自信不是因为你是谁弟弟,而是因为你是梁星灼。”

    梁星灼不好意思垂下头:“瞧你夸的……”

    “实话实说。”

    周归与发动车子开出服务区。

    一过十点半,梁星灼就开始犯困了,他硬撑着不睡,要陪聊,结果没撑足半小时,头越来越往旁边歪,很快睡了过去。

    周归与没叫他,由着他睡。

    他自己没有困意,就算不开车,没喝咖啡也是如此。

    自己心里有多乱,自己清楚。

    车里放着轻缓的音乐,怕吵着梁星灼睡觉,周归与调低了音量。

    开过下一个服务区,周归与听见梁星灼开始断断续续说梦话。

    一开始还听不清梁星灼在说什么,后来声音变大了,咬字也清晰了,甚至还能听出不安恐惧的情绪。

    “我哥不是……你们不要说他……”

    “我……我也不是,我们……没有……哥,哥……”

    “不要……别打他……是我,我的错……”

    “别打我哥!”

    梁星灼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归与刚靠边停车,梁星灼大喊一声“不要!”,陡然睁开了眼睛,身体颤抖了一下,蹭地坐直。

    满眼惊惧,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周归与伸手拍梁星灼的肩膀,试着叫他:“星星,没事吧?”

    梁星灼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有余悸靠回椅背。

    “……原来是梦。”嘴上喃喃,劫后余生似的,“是梦,幸好是梦,不是真的……不是……”

    周归与拧开矿泉水给他递过去:“喝点水。”

    梁星灼失神接过,喝了一口,呆呆地看着矿泉水瓶,人还沉溺在梦里的情绪中,没有抽离出来。

    “梦见什么了?”

    其实周归与大概猜到了那是一个怎样的梦,但他还是问了。

    梁星灼想了想,只回答:“忘了。”

    “是个噩梦,忘了也好。”

    哪怕知道只是一场梦,梁星灼也畏惧将其宣之于口,畏惧那微乎其微的一语成谶的可能性。

    说完,梁星灼又喝了一大口水,好像指望这水有魔力,能替他抹去想忘记却无法忘记的糟糕记忆。

    周归与垂眸。

    轻音乐在车厢里流淌,静谧持续了许久。

    从车窗往外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高速上零星有车飞驰而过,带起短促粗粝的风声,唰唰的。

    周归与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

    “嗯,忘了也好。”他肯定了梁星灼的自欺欺人。

    也变相提醒自己,不要把梁星灼拽到一个见不得光的世界来。

    只做哥哥也好。

    好过成为梁星灼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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