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抬头看陆星乔,看了两秒,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年前,他高二。
叶朝垂眼,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是高中生叶朝,陆星乔只比他大一岁,却稳重很多,刚过生日没多久。
生日那天,叶朝回家晚,在网吧门口的蛋糕店顺手买了个蛋糕。
没想到那家蛋糕店蜡烛质量不行,点了很久都没点着。
两人想尽办法,终于在十二点前把蜡烛点起来,一起过了生日,陆星乔默不作声,把那块香精勾兑的蛋糕吃了个精光。
叶朝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从不挑食,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是因为陆星乔人好。
叶朝从床上坐起来,抬着头看陆星乔。
他很久没见过这时候陆星乔。
十八岁的陆星乔,性格很冷,个子很高,一中荣誉榜上常年挂他照片。
他长得好成绩好,学校计划的竞赛奖牌被他挑着拿,是老师眼里的尖子生,那些旁人望尘莫及的荣誉,对他而言都不过寻常。
就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人,书包上挂着叶朝抽奖后随手扔给他的丑皮卡丘,到毕业都没取下来。
他们六年没见了,叶朝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沉默不语,陆星乔看着他,漆色的眼珠跟着缓缓下垂。
他走进来,把钥匙随手放桌上,转过身,淡声问:“你今天有事?”
语气沁凉,一瞬间把叶朝拉回从前。
“……”
这时候的陆星乔,单肩背着书包,修长的手指搭在包带上,微微抬手,能看见一截干净白皙的指骨。
不熟悉的人会觉得冷漠,但其实只是他懒得理人。
跟他的冷淡相提并论的是他对叶朝称得上严格的管教。
叶朝从小和陆星乔一起长大,小时候还好,自从初中叶清远工作忙,几乎不在家,他突然就疯玩起来,有两年几乎是混的。
陆星乔管着他。
结果他更不乖了。
陆星乔显然不知道他里面已经变了,沉默两秒,肩膀往上弓,扯了下即将要掉下去的书包,忽然问:“为什么不去学校?”
“……”叶朝伸头瞥了眼手机,有些疑惑:“今天周六。”
顿了下,想起来,六年前,他高二,一中的高二,周六也有半天课。
他特么逃学了。
“……”
叶朝眼皮跳了下。
六年前的他正是无法无天的时候,打架迟到,但几乎没逃过课。
因为陆星乔对盯着他进学校特别执着。
“……”
叶朝拿起衣服进淋浴间,叼着牙刷,穿衣系鞋带,三管齐下,抬头一看,八点半。
“……”叶朝木着脸看墙上的表,沉默两秒,没什么精神的抓抓头发。
陆星乔握着手机,正靠在门边等他。
见他从洗盥室出来,擦着脸上的水珠,提提踏踏,边找书包边问:“我包呢?”没有出声。
叶朝抓完头发,随口问他:“见我包没?”说完,想起什么,自己不吭声了。
陆星肩膀抵着门框,扯着包带的指节一顿,最终走进来,垂眼在房间里搜索,最后从桌子底下扯出一个书包。
他递过来,叶朝伸手接。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跟小时候不一样。
小时候两人完全没这么客气,陆星乔别说给叶朝找书包,喂饭都是常事。
明明就大一岁,但无师自通,照顾着叶朝,叶朝要星星不给月亮。
大人们工作忙,总是不在,陆星乔背着小书包,牵着叶朝的手,在清湾路上一步步走过。
叶朝十岁还系不好鞋带,抬着腿等陆星乔给他弄。
后来有天,被休假回家的叶清远看见了。
叶清远兜头把他俩骂一顿。
后来陆星乔就改了,还开始管着他。
叶朝年纪小,不习惯,也不舒服,开始是不服气,不叫哥了,后来连家都不爱回了。
“还有事?”身旁落下声音,叶朝扯了扯书包,抿唇说:“没,好了,走吧。”
他说:“哥。”
他若无其事扯了下肩上的书包带。
陆星乔拿着手机正回消息,瘦长的手指抵在屏幕上轻微摆动。
他回的频率不高。
闻言,手指顿住,侧头看过来。
另一边,高三提高班,一节课已经过了大半,语文老师言乐正站在讲台上讲卷子。
第四排的宋岩都快好奇死了。
卷子讲到第二面,他粗略的看了眼,匆匆给错题标了记号。
目光一扫,面对四周若有若无的飘过来的目光,了然的比个手势。
手埋进桌斗里,开始摆弄。
『延时: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延时:嗨哥们听说你旷了言姐的课???』
『延时:牛逼!你不怕她找青姐告状?不敢相信啊我一直以为你有学霸综合征来着,这么多年从不出错,怎么就突然旷课了?』
宋岩狂轰乱炸,陆星乔随手回着,一抬头,看到一旁拖着书包慢吞吞晃来晃去人影。
『陆:请假,家里有事。』
『延时:啊这样啊,严重吗?需要帮忙吗?』
『延时:一会回来吗?』
宋岩打起精神,正要仔细问,言乐挑人提问古诗词,他定了定神,瞬间坐直身体。
良久,等一波突发事件过去,他把手机从桌斗里掏出来。
屏幕闪了闪。
『陆:嗯。』
-
各自拿完东西,兄弟俩并肩出门。
清湾路这排大多都是老房子,高高的院墙,整体被植被笼罩着,青砖白瓦,郁郁葱葱。
叶朝下台阶后等陆星乔锁门,朝四周扫了眼,随口问:“大橘呢?”
大橘是清湾路上的野猫,经常吃的膘肥体壮。
陆星乔转头,眸子落在他身上,手中的钥匙叮铃一响。
说:“昨晚打架去了,白天补觉。”
“……”内涵谁。
叶朝手插兜里不吭声。
早上八九点,太阳正是和煦明亮的时候,早上人不多,两人沿着主干道一点都不挤。
清湾路这一排全部是老宅,无论怎么翻新都带着一股古旧,叶朝一路看青砖上的爬藤频频回顾。
陆星乔站在一边,嗓音淡淡,直接说:“不准摘。”
叶朝:“……”
他小时候形象是多不好。
他收回目光,两人一路往车站走,早上人多,骑车方便,现在刚好相反。
没到站牌,叶朝手腕一凉,身边人突然站住,衣摆带起阵风。
叶朝回头,用眼神问:“?”
陆星乔垂眼看他,说:“先吃饭。”
“哦。”
清湾路外面就是一条小吃街,小吃摊上白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叶朝走过去看了眼,他有点困,先买了杯黑咖啡,仰头喝了一口,顿时精神许多。
陆星乔皱眉,侧头看他一眼。
他往前,走到两人常吃的那家店面停住,走上台阶跟老板说了句什么,老板笑眯眯给他个塑料袋。
他接过来,走过来塞叶朝手里,淡淡道:“先吃饭,咖啡等会喝。”
“哦。”叶朝看着他,没拒绝。
他眼皮垂着,头发发软,眼神一点不见平时的凶,还有点乖。
昨天刚下过雨,地上水坑泥泞,老店门口的大树上,风吹着叶子哗啦啦响,空气泛凉。
陆星乔看着他接过包子,低头咬了口,下巴抬起,往衣领里轻轻埋了埋。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并肩走上站牌。
公交车来的很快,随着拥挤的人流上车,叶朝头抵在玻璃上,看窗外的风景。
这一秒,他终于有了真实感。
他回到了高中,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有他熟悉的草木和人流。
不必看,他就清楚。
这个城市里,有一棵一棵笔直的香樟树,有一条烟火蔓延的早市,有数不清的公交站牌,嬉笑打骂的学生,也有他的十七岁。
-
丝毫不知道好友出门是去抓人,宋岩坐班里等了两节课,心里抓耳挠腮的,但一直等第二节课下课,陆星乔才姗姗来迟。
彼时数学老师老高正激情开麦,拿着一沓雪白的周考卷,怒斥提高一班一群混子,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从教四十年的唯一耻辱!
区区一道竞赛附加题,练手的东西,一班四十个人,竟然不是这错就是那少,几乎全军覆没!
宋岩掏着耳朵,百无聊赖的听,正听着,瞥见门口一道姗姗来迟的身影。
身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单手捏着肩膀上的书包带,敲门打报告的手指都有些敷衍。
老高见了人,却并没有将怒火延伸,继而把这个没有眼色的东西轰出去。
这个临近退休的小老头,嘴毒的一批,此时脸色缓和也显得无端僵硬,他绷着脸说,“陆星乔,你来说说,昨天附加题的思路。”
等陆星乔站在讲台上,淡定的说完,他皱着眉,才似乎续了口命。
挥挥手,放过了被他荼毒的整个一班,硬邦邦留下一句,“行了,开始订正,下节课开始讲。”
在一片笔画的沙沙声里,一班里静悄悄一片。
陆星乔背着书包回来,宋岩左右看看,趁老师不注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等他坐下,从桌子上翻出月考卷,目光似乎在卷子上聚焦片刻,继而又慢慢飘远。
宋岩忍不住了,凑过去打听:“想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入迷?”
陆星乔回神,瞥他一眼,神色淡淡:“没有。”
顿一下,又道:“中午我有事,不用等我。”
手指翻开本竞赛题,微蜷在上面,陆星乔稍微有点走神。
叶朝今天很反常。
他最挑食,却一口气吃了两个馅的包子,一点不见停顿。
他最讨厌苦味,却喝了一整杯黑咖啡。
高中之后,叶叔工作忙,他就不太好管,更喜欢和朋友们在外面玩,而不是回家。
但刚刚他回头说哥,中午放学,你等着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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