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黛玉宝钗终相逢
一下子得了两项重任嘱托,福伯的精气神自动加满,当天就要收拾东西、雇好了马车,住呢比第二天一早就去直隶。
黛玉赶紧拦住:“不着急,你先准备几天,等给你找的帮手来了再说。”
不然一个老人家的,孤身一人去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环境,不管是林黛玉还是徐茂行,都放心不下。
福伯还想坚持,表示自己愿意为主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黛玉好劝歹劝,再三表示这个家离不开他的照应,他比赚钱更重要,才算是把这小老头给劝住了。
把人送走之后,黛玉不由和紫鹃道:“福伯这性子,倒是和琏二嫂子有几份仿佛。”
越是重任加身,便越是精神百倍。
紫鹃扶着她往回走,闻言笑道:“这还不好吗?”
开发一项新事业,最害怕的就是负责人太过中庸平稳,没有锐意进取之心。
林黛玉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福伯能有这般的雄心壮志,是我和二爷的幸事。”
因着昨日已送了拜贴去荣国府,打发走福伯之后,他们也叫了阿山跟车,一起往荣国府去了。
迎春之事黛玉这边还未来得及透露,贾母却已经知晓了几分。
毕竟王熙凤可不是个圣人,她之所以揽下这桩事,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为了重新博取贾母的好感,获得贾母的支持,重新夺回管家权。
因而从孙家回去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拜见了贾母,请贾母屏退左右,把这件事禀报了一番。
不过她只负责一部分,只知道个大概,贾母若想知晓更具体的,还是得问林黛玉。
黛玉也知晓贾母必然挂心迎春,拜见过后,便依偎着贾母坐在脚踏上,低声把迎春已离开京城的事告诉了老人家。
“外祖母放心,二爷请了高人专门去对付那孙绍祖,孙绍祖自觉杀戮深重才影响官途,决然不敢再害二姐姐性命。”
至于那孙绍祖已然起了杀心,却被王道人以言语化解的事,反正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不必说出来惹老人家胆战心惊。
“阿弥陀佛——”贾母双手合十,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二丫头总算有条活路了。”
知晓迎春有命在,她又严肃地叮嘱黛玉:“这件事你们两口子知道就行,可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说。
不管二丫头在孙家过得如何,她已经是孙家的媳妇了。若让人知晓你插手别人家的内务,于你名声十分不利。”
比起迎春,贾母最疼爱的自然还是黛玉。
在迎春有性命之危时,贾母对破坏规则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危机化解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要保障黛玉的利益,保护黛玉的名声。
“外祖母放心,我们知道轻重。”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我是不担心的,徐姑爷也是个稳重人。家里这边三丫头不是多嘴的,凤丫头我自有法子辖制她。如今我只担心一样——你们找的那个高人,可靠吗?”
黛玉笑道:“那就更不必担心了,那位高人是二爷的忘年交,两人相交已多年了。”
贾母道:“那我就放心了。”
很显然,徐茂行给她留下的印象很好。
而后,黛玉又说了想把紫鹃老子娘和兄弟都接走的事。
荣国府仆从众多,单是小丫头子们就有百十个,更别说其余的管事、小厮、媳妇、婆子们了。
三个人而已,对贾家来说就是毛毛雨。
贾母道:“你考虑得很周到,总是让人骨肉分离也不是个事。今次把他们一家子都接过去了,紫鹃那丫头也好安心伺候你们两口子。”
这口风就不大一样,要是换了徐茂行在这里八成听不懂,但黛玉确实一点就透。
贾母口中这个“伺候你们两口子”,就像平儿伺候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一样。
正好今日为了说迎春的事,已经提前让鸳鸯和紫鹃带着丫头们都出去了,他们娘儿两个也没什么话不好说的。
黛玉便悄悄告诉她:“我已经开始替紫鹃相看了,她伺候我一场,照顾我就像照顾亲妹妹一般,我也把她当亲姐姐看待,自然要叫她做个正头娘子。”
贾母听了这话不禁皱眉,一针见血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姑爷的意思?”
黛玉实言道:“二爷没这心思,我也没那意思。”
至于她和徐茂行谈的那场话,还有她思想的前后蜕变,她不准备和贾母说。
贾母都这么大岁数了,一辈子都是守着礼教纲常过来的。再贴心的丫头,在她眼里也还是丫头,最多就是以后多赏些银子。
跟她说什么“丫头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权利追求一份完整的夫妻之爱”,对贾母来说,跟笑话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徐茂行自己也只顾得上比较亲近的。让他兼济天下,他一来没拿份雄心,二来也没那个本事。
“他没这个心思?”贾母的眉头皱得更深,“对紫鹃没这个心思,莫不是有自小伺候他的丫头感情深?”
这可就麻烦了。
她当初加入荣国府时,只是重孙媳妇,上头五重公婆。一步一步熬成府里的宝塔尖,经过见过的可太多了。
对正房娘子来说,这种自小伺候爷们儿,和爷们儿有了感情的丫头最是可恨。
他们对男主人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两人又一同长大,有很多女主人插不进去的过去。
最重要的是,两人自小的情分,不管遇见什么事,男主人必然偏袒,让女主人对她是轻不得也重不得。就如同捧着一枚烫手的山芋,扔掉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见她神色越发阴沉,黛玉便猜到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以往的丫头都叫官卖了,二爷一个都没赎。
他如今正要发奋读书,来日想挣个功名呢,哪有心思在这些儿女情长上下功夫?紫鹃比我还大几岁,翻过年去就二十一了,总不好一直耽误她。”
贾母的神情这才缓和,点头赞道:“自然是读书上进更要紧,不能叫姬妾扰了心神。”
她沉吟了片刻,又给黛玉出主意,“紫鹃有个兄弟,今年十二岁,正好给姑爷做个书童,跟着识几个字,也是给他们家施恩了。”
这番打算有两重意思:一就是她明面上说的,给紫鹃家里施恩,叫他们死心踏地地跟着;二就是男主人的书童,将来长成之后就是要做管家的,也是分化徐家现有奴仆的意思。
虽然徐福一家如今对徐茂行两口子忠心耿耿,但人心易变,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万一有人拿他们家的孩子做威胁呢?
这种极端的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发生一次,就足够致命了。
因而贾母一直觉得,徐家的仆人势力都在徐福一家子手里不好,而阿山和珊瑚这两个孤身的,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如今紫鹃一家子去了,正好扶正了失衡的势力。
心里打定了主意,贾母便叫人把紫鹃的老子娘并兄弟都传了过来,当面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做黛玉的陪房。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他们自然都说愿意。贾母便顺势叫鸳鸯去寻王夫人,把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找出来,今日就连人一块儿叫黛玉领走。
王夫人心下有些不愉,她还想留着这一家三口,通过控制紫鹃来牵制黛玉呢。
但贾母虽然不管事了,真要给她找麻烦,还是让会她防不胜防。
更别说还有孝道压着,王夫人哪敢违拗?只好叫玉钏取了卖身契交给薛宝钗,叫薛宝钗亲自给贾母送过来。
于是乎,自成亲之后,一直有意回避林黛玉的薛宝钗,终于还是和她遇上了。
索性宝钗城府也算深沉,来之前就调整好了心态。进来拜见了贾母,又和黛玉相互见了礼,示意莺儿把装东西的匣子给了鸳鸯,便坐在林黛玉下手和她说话。
“咱们女人家一旦成了婚,和做姑娘全然不一样了。我又生来笨拙,花了好些时日才把家里的事给理顺了,咱们姐妹直到今日才算是重新聚首了。”
听她说出的这篇话,黛玉也有同感:成婚之后当真是不一样了。
从前的宝钗虽然也有自谦之语,但她的自谦,往往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展露自己学识和见识,说教别人的引子。
明着是自谦,其实是掩饰不住的自傲。
今日的宝钗,确实真的自谦自贬。那笑容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苦涩,真的叫人心惊。
很显然,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
黛玉暗暗叹了一声,也无意再刺激她,笑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一天没有几十件事?姐姐是才接手的管家奶奶,一时手忙脚乱也是有的。不像我们小门小户的,随便管管也就够了。”
彼此相识多年,她很了解宝钗,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宝钗心理平衡。
果然,一个高门大户和小门小户的对比,宝钗的精气神立刻变好了许多。
但如今的她不是从前的她了,绝不会说什么“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乐趣,高门大户也有高门大户的难处”。
一来是这些日子管家受了些磨难,还有和宝玉相处的不如意,把她原本只是隐藏起来的棱角,差不多都给磨平了。
二就是她的眼睛不瞎,只是看黛玉精神饱满,脸色也比先前红润,甚至脸颊还微微丰腴了些,就知晓人家的日子过得舒心得很。
若是再说那样的话,不但显得假惺惺的,还会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暴露自己的外强中干。
面对黛玉时,宝钗的心理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她希望黛玉出了这府能过得好,另一方面又不希望黛玉过得比她好。
如若不然,她费尽心机抢过来的贾宝玉,岂不是让她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第62章 欸,来了。
于是,宝钗便避开了这个话题,拉着黛玉的手说:“我听说徐姑爷也是读书人,想来对古籍会多几分喜爱。
我那里新得了两册东汉顾邕注解的《后汉书》,等会儿叫人给你送来,你回去时带着,徐姑爷读书累了,也可聊做消遣。”
意思就是:正经书读累了,就看闲书放松一下。
黛玉想起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徐茂行的哀嚎声犹在耳际,顿时忍俊不禁,竟然当着人的面笑了出来。
宝钗迷惑不解,“你这丫头,笑什么呢?莫不是看不上我这两册闲书?”
“我哪敢呢?”黛玉笑道,“顾邕乃是蔡伯谐的弟子,《后汉书》就是蔡邕所修。他的亲传弟子做注解的,必然有独到之处,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孤本呢。”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之所以发笑,是想到二爷看见这两本书,必然激动万分,替他高兴呢。”
——是要激动万分,恐怕激动得都要晕过去了。
见她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宝钗松了口气,想要再继续聊点什么,却发现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于是,她悄悄给莺儿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莺儿便出声提醒她,说是见管事媳妇的时候到了。
贾母便顺势道:“正事要紧,宝玉媳妇先去吧。”
宝钗站起身来,先朝贾母福了福,又和黛玉行了个平礼,笑道:“那我就先去了,顺便叫后厨多准备些林妹妹爱吃的菜。”
“辛苦你啦。”贾母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仿佛随口一说,“今日我要好好和玉儿说说话,你顺便告诉你婆婆他们,午膳不必来伺候了。”
黛玉和宝钗的相处,不但他们自己觉得尴尬,贾母在一旁看得也浑身刺挠。
“那就多谢老祖宗了。”
等宝钗告辞而去,气氛仿佛一下子就松快了。
对此,黛玉神情有些低落,贾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开解道:“先前还说人心易变,你怎么还看不开呢?她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缩着脖子不肯出来,旁人又能如何?”
作为旁观者,贾母看得非常清楚:关于黛玉、宝玉和宝钗这三人的恩怨纠葛,黛玉已经放下了,宝玉这些日子越发冷清,也努力要放下了。
唯有宝钗,一方面她有作为胜利者的得意,另一方面她也有作为黛玉朋友的愧疚;一方面她成功攀上贾府暂且缓解了薛家危机,另一方面要忍受丈夫长期的冷落……
各种好的坏的情绪在她心底交织,团成了一张大网,把她整个人都困住了。
她就像落在了蛛网上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越是挣扎不出,时间一长不是失了体力就是失了心气,很有自暴自弃的趋势。
就贾母所知,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宝钗就服过两次冷香丸了。
不过这些她是不会告诉黛玉的,毕竟是宝玉和宝钗之间的事,黛玉不适合掺和进来。
再者说了,人心本来就是偏的。黛玉是贾母亲女儿贾敏唯一的骨血,和薛宝钗比起来,老人家的偏爱之心,自然是在黛玉身上的。
宝钗如何,黛玉自觉管不了,索性就丢开了手,好生陪着外祖母用了一顿午膳,直到贾母往日里该午睡的时候,才带着紫鹃一家子告辞了。
回到徐家之后,她让紫鹃亲自带着爹娘并弟弟去安置,顺便把黛玉的意思传达一番。无论他们是想放籍出去做良民,还是想要在徐家做工,看在紫鹃的面子上,黛玉愿意给他们一个选择。
紫鹃原姓洪,她父亲是家中独苗,祖父母为了显得家里枝繁叶茂,给他取名“十一”,假充他排行十一,以祈求瞒过老天,下一代能多几个兄弟。
但这招显然没用,洪十一两口子这么多年来,除了紫鹃这个女儿,还是只有一个儿子,取名叫“狗儿”,为的是贱名好养活。
因洪十一是家中独苗,父母教导他做事要以求稳为准。比起钱财权势,他更看重的是一家人的平安。
这一次若非是他在贾家深刻感受到了烈火烹油后的衰落,任紫鹃再怎么能说,他也是不会同意离开贾家来到徐家的。
至于脱了籍出去做良民,洪十一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他是家生子,他媳妇是从小被卖到贾家的丫头,两口子从小学的东西就是怎么伺候主子。便是后面做了管事,也是上头大管事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做良民该怎么生活,他们完全不知道。
以洪十一的为人,自然不会去冒这种风险。
因而,紫鹃一说完,洪十一就坚定地表示:以后就在徐家干了,他们一定好生伺候二爷和二奶奶,只求一家子能安稳生活。
紫鹃舍不得黛玉,闻言自然欢喜,安排他们歇下,便去上房寻黛玉,把爹娘的决定说了一遍。
“好。”黛玉也很欢喜。若洪十一不想留在徐家,去直隶种银耳的人选,她还得另外搜寻。
她对紫鹃道:“二爷书房里还缺个书童,回头我就和二爷商量,叫你弟弟过去。对了,你弟弟叫什么来着?”
紫鹃道:“叫狗儿。爹娘就这么一个儿子,生怕有个好歹,便取个贱名好养活。”
黛玉点了点头,说:“那我在和二爷说说,就不给他改名字了。”
虽然“狗儿”这名字不好听,但却寄托了他父母对他的期望和爱护,还是不改了。
“那我就替他多谢奶奶了。狗儿狗儿的叫了这么多年,猛然给他换个新名字,只怕他还反应不过来呢。”
看看天色到了徐茂行下午用点心的时候,黛玉亲自收拾了一个食盒给他送过去。
徐茂行这些日子的刻苦也没白费,全套的《四书辑录》已经被他从头到尾背完了。
只不过,只是简单的背诵和知道大概的意思,连考童生试的资格都没有。
想考上童生成为秀才,至少得会写八股、策论,还得会写诗赋。
前两者还好说,多练习,多看往届范文就可以做好。可是诗赋这种东西,是真的需要天赋加成的。
天赋好的随口一言便是佳句,天赋不好的拿着《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也只好在韵律上下功夫了。
林黛玉就属于灵气逼人的那一类天才,而徐茂行在诗赋上的天赋,约等于没有天赋。
好在这时的人都看重文章,认为诗词不过是小道,只要符合格律即可。
也是因此,郭先生见他做诗没有灵气,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反而对他最近的学习进度大加赞赏。
却是在“锥刺股”和郭先生的双重督导之下,徐茂行终于找回了前世被姐姐压着学习时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每一天都在重新经历高中。
大多数人一生中,吸收和接受知识最快也最庞杂的时期,都是高中的三年。
找回了当时的状态之后,他的学习态度和学习速度,如何不让见过他学渣样子的郭先生惊叹?
甚至于当着他的面,郭先生就忍不住感慨:若你能早如此,怕也轮不到我教你,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对此,徐茂行只好干笑。
对于自己前十五年的摆烂行为,哪怕到现在他都不后悔。
纨绔生活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不上进的表现,但对纨绔本身来说,是真的香。
如果上天给他机会再来一次,在早早奋斗和提醒老爹避过劫难之间,他当然是选后者了。
能啃老的话,谁想奋斗啊?
当然了,这种话是不能在郭先生面前说的,不然先生的戒尺可不会留情。
等到他下午吃点心的时候,郭先生早就把今天的课程讲完了。因着如今的徐茂行足够自律,郭先生讲完课之后,就很放心地先回家了。
黛玉像往常一样,到了之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徐茂行结束这阶段的学习。
书房的窗外正好有一棵大树,为了方便黛玉,徐茂行特意让阿山买了石桌安置在树下。此时黛玉便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自己坐在圆墩上等候。
坐在这个位置,她一抬头,正好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徐茂行。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正站在书案前悬腕练字的徐茂行放下了毛笔,长长伸了个懒腰。
黛玉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起身提起食盒走了进去,柔声道:“读了这么久的书,快来吃口点心歇歇吧。”
徐茂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但饭量大增,而且饿得特别快。
读书又是个费脑子耗能量的活儿,若下午不加这一顿,绝对撑不到晚膳的时候。
徐茂行转过身来,见她正弯着腰从食盒里取东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恰好落在圆桌前。
微微俯身站在圆桌前忙碌的黛玉,被这暖融融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就像是踏月而来的天女,来普渡世间的灾厄。
对徐茂行来说,可不就是吗?此时此刻他最大的灾厄,就是咕咕乱叫的肚子。
他神情不由恍惚了一瞬,直到黛玉把几个碟子摆好,抬头喊了他一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笑容瞬间绽放。
“诶,来了。”
第63章 徐茂行的“高三”生活
今日后厨准备的是四碟糕点和一壶花茶,徐茂行也不挑食,这时候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
黛玉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帮他递一块糕点,见杯子里的茶要见底了就替他续上。
“紫鹃一家子已经接回来了,也叫她询问过了,说是愿意留在咱们家。我的意思是,他们家小儿子今年十二岁,可以给你做个书童。”
“书童?”徐茂行问,“他识字吗?”
林黛玉道:“他爹娘都是公府的管事,礼单、账本都得会看,耳濡目染的,怎么着也得认识几个。”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哪怕洪十一没有离开荣国府的念头,肯定也会想着自己叫儿子将来也能做个管事,自然是从小就教他慢慢认字。
徐茂行道:“他自己认字就好办了,其他的可以慢慢学。但若是大字不识,来了我还得给他启蒙,那可不行。”
这年头的书童,可不只是收拾书房、伺候男主人读书这么简单。
还要记得家中各方的往来关系,得会看书信,得会写帖子,还得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个高级助理,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黛玉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先在紫鹃面前提了。以紫鹃的为人,若是她弟弟胜任不了,她自然会极力推辞,如此两相便易。”
“那行,你先见见,顺便考教一番,觉得可以就送过来吧。”
对于学问,徐茂行信林黛玉更胜过信他自己。
“你慢点吃,来,再喝口茶。”林黛玉又给他续了杯,嗔怪着叫他别狼吞虎咽的,“吃得急了不好克化,仔细晚上肚子疼。”
徐茂行嘿嘿一笑,连连答应了,又带点得意对黛玉说:“郭先生说,我的基础已经打好了,从明日开始,他就要教我如何破题了。”
破题,是写八股文的第一个步骤,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若是破题破不好,或者破得和主考官心目中有偏差,便是文章写得再精彩,也全都白搭。
因为人家主考官根本就不会再往下看了。
若说字是门面,那破题就是考生穿的衣裳。
正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
黛玉出身书香门第,她父亲是一步一步考上金銮殿的探花郎,自然知晓破题的重要性。
因而,一听说这个,黛玉便道:“父亲科举时用的书,我先前不是给你整理过来了吗?你把那上面的批注都仔细看了,破题自然不难。”
“姐姐放心,我都会仔细看的。而且……”他得意一笑,起身从书架上模出厚厚的三本新书来,“你看,我把《四书集注》背完之后,系统就给了这一套,专门教如何破题作八股的。”
因着有《徐霞客游记》和《王阳明注论语》打底,林黛玉对系统奖励的书籍有着很高的好感度和信任度。
听说系统有奖励了新书,她忙接过来翻看,只见看似很普通的蓝色封皮,摸起来才知道很厚实。
上面用标准的馆阁体写着四个大字——《科举题解》。
当真是简单明了,没有半点晦涩之意。
翻开扉页看里面的内容,和先前她看过的那两套不大一样,这一套书不但有对生僻词的注解,还有专门的译文。
黛玉觉得这些译文没必要,但徐茂行看着却是亲切极了。
上辈子他是个理科生,高考完了之后,基本上就把诗词古文都还给老师了。
对他来说,文言文不带翻译,那都是在耍流氓。
虽然这些日子他把文言文成本的背,已经逐渐摸透了文言文的行文规律,没有译文也能无障碍阅读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更喜欢有译文的。
别的不说,看起来就很亲切。而且白话文更加便于理解,不像文言文那样容易产生歧义。
徐茂行把这好处说了,黛玉思索了片刻,也不禁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有翻译好的白话文,的确是便于理解,不会产生歧义。”
她又指着书上的标点符号问:“这些句读也很有意思,一开始我也没在意,觉得和自己寻常读书时随手点的用处差不多。
但看多了才发现,系统给的这些书上,句读花样繁多,而且每一种都有特殊的意义。比如这个……”
她指着一个感叹号说:“就是加在或激昂或沉痛的语句后面的。还有这六个点,但凡是它出现了,就代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因为某种原因说不下去了……”
听着她一个一个解说标点符号的用途,徐茂行叹为观止:真不愧是水晶心肝儿的林妹妹,就算从没人教过,靠自己看也能琢磨出这些标点符号都是干什么用的。
说到最后,黛玉有些可惜道:“可惜,科考场上做文章时,这些符号不能拿来用。”
由于这个时代写文章是不用标点的,所谓的句读,都是每个人读书时,按照自己的断句习惯随手标注的。
重点就在“按照自己的断句习惯”。
文言文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言简意赅”,哪怕是在科举考试时,也难免出现“学生写的是这个意思,阅卷先生看到的却是另一个意思”这种乌龙。
所以说哪怕是在清平之世,科举想要高中,除了要有才华之外,还得有运气。
夫妻二人说着话,徐茂行已经就着花茶,把几碟糕点吃完了。
两人一同收拾了食盒,黛玉又叮嘱他歇息片刻再继续,这才提着走了。
徐茂行起身打了一套五禽戏,感觉身上微微见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躺到书房内室的小榻上闭目养神。
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说,没有闹钟真的很不方便,他只能在睡觉的时候也留个心眼,慢慢养成生物钟。
比如他下午用完点心之后这次休息,他给自己预留的时间是两刻钟,也就是前世的半个小时。
有下午茶可喝,喝完之后还能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是前世读高三时他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不过这辈子需要学的东西,也没有上辈子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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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边精心安排自己的读书时间,黛玉的心思自然就放在打理家事上了。
她回到正房之后,就告诉紫鹃,明天先带着她兄弟来见见。自己弟弟能得个在书房的好差事,紫鹃自然无有不应的。
当天晚上服侍黛玉歇下之后,她去下人房看望父母,就把这件喜事告知。洪十一两口子惊喜万分,因换了个主家而有些忐忑的心骤然就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狗儿穿着洪十一家的提前打理好的新衣裳,用完早膳之后跟着紫鹃去正房见黛玉。
黛玉的态度很温和,先是拿了点心给他吃,才慢慢问他多大了?跟谁学的识字?有没有念过正经书?读写上可有障碍?
狗儿一一都答了,识字是跟着自己爹娘学的,没读过什么正经书,会读也会写,只是没有特意练过字,所以写得不好。
黛玉便拿了几张自己平日写的字帖,又拿了两刀裁好的宣纸并一块砚台、两支兼毫笔并一块好墨,鼓励他回去好生练字。
“日后你在二爷书房伺候,各方来的帖子都要你来回。你练出一笔好字来,也是咱们家的脸面。”
得主子如此看重,狗儿激动万分,忙跪下磕头表忠心:“多谢奶奶,多谢奶奶,小的回去一定好生练,绝不辜负二爷和奶奶的信任。”
“快起来吧,别跪了。”黛玉忙叫紫鹃把他扶起来,又叮嘱了两句,“往后你就要搬到二爷的书房去住了,等会儿叫你姐姐给你拿两匹缎子,劳烦你娘动手给你裁两件新衣裳。”
“诶,多谢奶奶,多谢奶奶。”
黛玉示意紫鹃先领着他去挑缎子,“今日先让狗儿回去,明日再去书房当差,让你爹娘过来见见吧。”
紫鹃领了狗儿下去,去放料子的东厢房选了两匹中等的,一匹鲜亮的蓝色,一匹稳重的灰色。
“蓝色的这匹见客穿,灰色的这匹日常当差穿。”
狗儿被爹娘教得胆子不大,见紫鹃拿的这两匹都是他平日里穿不上的好料,便有些忐忑地问:“姐,你拿这么好的,奶奶会不会怪你自作主张?”
紫鹃笑道:“这你不用操心,奶奶早有吩咐。你以为天天都有这么好的料子给你穿呀?这是头回见面,特意赏你的。
不过……日后咱们二爷发达了,比这还好的能叫你穿不完。你好生伺候着,二爷和奶奶都是宽厚人,不会亏待你的。”
“诶,我都听姐的。”狗儿欢快地应了,帮着紫鹃一起拿,姐弟二人说说笑笑回了一家子住的屋子。
洪家的让他们拿了东西回来,赶紧起身接住,“这是奶奶赏的?”
紫鹃道:“赏给狗儿做衣裳的。奶奶已经定下了,叫狗儿日后在二爷书房伺候。这些笔墨纸砚别吝啬,日常得空了叫他多练练字,二爷有意重用他,也得叫他自己争气。”
听说自己儿子得了这么好的差事,洪十一也坐不住了,嘴里不住地叫好,又把狗儿叫到跟前,再三叮嘱。
“在主人家书房里伺候,最要紧的就是嘴巴严实。然后在那里经的见的事,便是我和你娘跟前,也不能说漏了嘴。”
狗儿连连应了,神情也不由忐忑了起来。
紫鹃见状,忙安抚道:“咱爹说的都是正理,你只要记在心里,好生当差,二爷和奶奶疼你的在后头呢。”
狗儿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洪十一家的暗暗在自家男人背上拍了一下,又连连给他使眼色,叫他少说两句,别把自家孩子吓破了胆。
洪十一这才讪讪一笑,叫狗儿抱着文房四宝回自己的小隔间里去了。
第64章 敲打
“好生练字,莫要偷懒。”紫鹃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见他郑重点头,才笑着放开了手,“去吧,爹娘这里还有事呢。”
狗儿抱着东西,一溜烟就钻进隔间去了。
等儿子走了之后,洪十一抽了口旱烟,老神在在地问:“可是奶奶那边还有什么吩咐?”
紫鹃道:“爹,娘,奶奶要见见你们。”
洪十一两口子一听,就知道这次是有差事要给他们了。
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们一家子是真的要在徐家扎下根来了。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洪家的说:“行,我这就去找两件新衣裳,和你爹换了去给奶奶请安。”
他们叫紫鹃自己坐着,两口子会内室换了件衣服,便随紫鹃一起去正房见黛玉。
一路上紫鹃多次叮嘱,说奶奶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叫他们不必紧张,安心等候分派,日后好好办差便是。
洪十一笑着应道:“明白,明白。我的好姑娘呀,你爹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些道理如何不明白?”
进门之后,紫鹃走到了黛玉身侧站好,老两口则是行大礼拜见。
受了徐茂行影响,不大喜欢让下人跪拜的黛玉,这次却等他们把礼数做全了,才叫他们起身。
这时候,珊瑚奉黛玉的命,端了两盏茶过来,黛玉便给他们赐茶,又给他们赐座,做足了礼贤下士之态。
等他们喝了茶,黛玉又关怀了几句,才进入了正题:“紫鹃是你们教出来的,能教出这么好一个姑娘,你们二位的人品我是绝对信得过的。”
两口子虽被赐了座,却并不敢坐实在了,洪家的听了立刻就要起身回话,黛玉忙拦住了,“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多谢奶奶。”洪家的陪着笑脸,“紫鹃这丫头你也就是手脚勤快点,多亏奶奶不嫌弃粗苯,这么多年带携在身边,还多有赏赐。”
他们一家子脱离荣国府这么干脆,还有一重原因,就是黛玉待紫鹃宽厚。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求,只求伺候的主子性子好些,不过于严苛即可。
黛玉笑道:“紫鹃自有紫鹃的好处,这个我心里清楚。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徐家小门小户的,一针一线都得精打细算,比不了荣国府家大业大,便是金的玉的丢了砸了,主子都不在意。”
洪家两口子和狗儿不同,狗儿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性子还没完全定型,日后跟着徐茂行,慢慢就知道徐家的规矩了。
可洪十一两口子却是在荣国府长大的,对荣国府的各种歪风邪气见识颇多,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
黛玉丑话说在前头,是先小人后君子。先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态度,日后只要好好当差,她自然不会计较对方在荣国府时是怎么样的。
可若他们要把荣国府那一套带到徐家来,事先给过提醒的黛玉,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待下宽厚是一回事,被下人蹬鼻子上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洪十一两口子心中一凛,原本因紫鹃的待遇极好,还有儿子头一次拜见就有赏赐而放松的心神,瞬间又提了起来。
年长的仆人对年少的主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仙轻视之心,觉得年轻人见识浅短,许多事情都得依仗他们这些老仆人提点。
就连徐茂行刚刚自立门户时,被他弄回来的福伯也存了这种心思。
更何况黛玉在贾家时,自认是寄居之客,虽时常被王熙凤请去帮忙看账本,却从未声张过。对于贾家的奢靡铺张,也只暗地里和宝玉说过。
宝玉虽行事无羁,其实心里明白得很,太知道什么话能传出去,什么话不能传出去了。
因而,贾家上下几乎无人知晓黛玉的才能。便是洪十一一家,也因紫鹃口风严谨,只知道林姑娘并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刻薄,对身边人是极好的。
试问这样一个形象,即便是成了他们名正言顺的主人,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心中立刻生出敬畏?
便是谨慎如洪十一两口子,在决定来徐家的时候,也觉得黛玉身边只有紫鹃一个贴心人,他们一家子就是给黛玉来壮声势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难免就觉得黛玉需要倚仗他们,对他们多少要客气几分。
再有狗儿头一次拜见就得了两匹好缎子,更加印证了他们这种猜测。
但此时此刻,黛玉一番话语说出,却让这两人意识到:他们都小看了这位寄居在荣国府的表姑娘。
人家并不需要倚仗他们才能在徐家站稳脚跟,甚至于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徐家的老仆已经被这位当家奶奶给收服了。
他们一家子的到来对黛玉来说,绝不是雪中送炭,仅仅是锦上添花。
这个认知让他们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他们两口都谨慎惯了,那些奢望在心里存的又不久,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奶奶放心,老奴们既然到了徐家,自然要服奶奶的管,守奶奶的规矩。”
黛玉的笑容里多了些温度,安抚道:“你们也不必紧张,我们徐家讲究赏罚分明。只要你们把差事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察觉到他们的态度已经端正了,黛玉才说:“我这里正好有一件要紧的差事,需要你们两口子去直隶襄助福伯。只是不知,你们可会算账记账吗?”
“会的,会的。”洪十一家的忙道,“我们夫妻在荣国府虽只是小管事,但因家里人丁单薄,没什么背景深厚的亲戚,只能多帮大管事干活,算账记账也是学过的。”
黛玉道:“那好。既然是学过的,我就把庄子里管账的事交给你们了。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和福伯一起去直隶吧。”
洪十一想问:去直隶到底要做什么?
但见黛玉脸上虽挂着笑,却没有半点要多说的意思,当即便识趣地闭了嘴,陪着笑答应了。
接下来的一天,两口子心里都有些不上不下的。直到晚间紫鹃回来,洪家的忙拉着女儿问:“只说叫我们去直隶管账,究竟是管什么账?奶奶也不给个说法。”
紫鹃冷笑道:“你们不是经年老仆吗?又是国公府邸里出来的,什么不知道呢?还用得着奶奶这生瓜秧子点明了吩咐?”
这是拿他们俩初见黛玉时不大安分的态度说事呢,洪家的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道:“我和你爹也是一时糊涂,经奶奶提点不是明白过来了吗?咱们是亲娘儿们,便是主子叫你敲打我们,你也不用这般端着大丫鬟的款儿呀。”
“一时糊涂?好一个一时糊涂。”紫鹃更是冷笑连连,“你们的卖身契还在奶奶手里握着呢,就敢起那种糊涂心思。真以为少了你们,奶奶手里就无人可用了?”
当初他们还在贾府时,紫鹃就是先从徐茂行那里得知贾家要出事了,也是徐茂行劝她把父母从贾家接出来的。
她去劝说的时候,把前因后果都说得很清楚了。
也就是说,徐家两个主子之所以让紫鹃把他们从贾家弄出来,并不是谁需要他们,而是看在紫鹃的面子上,不忍她将来骨肉分离。
紫鹃又把当初的话重复了一遍,满心不解地问:“当初分明说得很清楚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不是二爷念着奶奶,对我爱屋及乌,哪里会管你们是不是被贾家牵连?”
洪家的看了丈夫一眼,干笑道:“这不是……不是一时想岔了嘛。”
紫鹃板着脸道:“也别说什么想岔了,你们那点心思,奶奶早看得透透的了。不就是在贾府见多了赖管家、林管家他们的威风,觉得你们这样的大家管事到了徐家这样的小门户里,也想尝尝那样呼风唤雨的滋味吗?”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劝道:“爹,徐家再怎么样,也曾是官宦世家,朝中的人脉纵使一时用不上,也都还是在的。
只等将来二爷中举,重新进了朝堂,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徐老爷的同窗、同年、旧友们,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这次你们犯糊涂,奶奶好心替你们遮下来,不叫二爷知道。若再有下一次,叫奶奶不耐烦了……”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直到他们的心提了起来才继续说:“你们应该也知道,二爷也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能有什么好脾气?”
听见“纨绔”二字,洪十一两口子脑子里首先出现的,就是贾赦、贾琏、贾珍、贾蓉这老中青三代四个纨绔。
在这些人眼里,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洪十一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躲在自家媳妇身后装死了,赶忙表态道:“女儿你放心,哪怕是为了你们姐弟二人的前程,我和你娘也不敢再起什么糊涂心思了。”
紫鹃这才露出了笑脸,挽着母亲的手在榻上坐下,依偎着撒娇道:“你们是不知道,今天我都快被你们给吓死了。”
洪家的这才想起来,今日他们的行为还会连累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时对女儿的愧疚心思起来,方才被女儿教训的不快登时烟消云散。
第65章 我只是不爱学习,并不是心理变态
紫鹃又陪着爹娘好好说了会儿话,帮着母亲一起检查明日要带走的行李。
又叮嘱了明天就要到书房当差的狗儿一番,这才轻手轻脚的回了和雪雁一间的屋子,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直隶离京城不远,即便是坐马车,一来一回也不过两日的路程。
且京师和直隶都是重地,同在天子脚下,官府对治安抓得极严,没有任何盗匪敢在这附近作乱。
而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害怕出远门,怕的就是路途遥远,一来水土不服容易生病,二来就是盗匪横行容易丢命。
就这一天的路程,又确定没有人祸,还是注定的好差事,紫鹃自然不担心父母的安危,心里反而很感激黛玉和徐茂行肯给这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紫鹃和狗儿送走了父母,便一起往上房中来。
彼时夫妻两个正在用早膳,徐茂行一边喝粥,一边简单的和狗儿交流了一番,告诉狗儿他在书房要做的事,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东西不能碰。
狗儿记性极好,只听他说了一遍便能重复出来。
徐茂行感慨道:“这么好的脑子,不读书,可惜了!”
狗儿陪笑道:“小的生来便是奴籍,便是主子开恩脱了籍去,三代以内也是不能参加科举的。我娘说了,识得几个字,能在主子跟前当差就够了,书读多了也没什么用。”
这样的话倒叫徐茂行不好接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不爱读书的,所有不读书的借口,落在他耳朵里,都挺有道理的。
倒是林黛玉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世上喜欢读书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是为了做官?多读些书,就多明白些道理,书读到肚子里都是自己的。”
狗儿憨笑道:“可小的就是个奴才。”
“奴才又怎么了?”这话黛玉就不爱听了,“人的喜好还要分个身份高低吗?就宁荣两府那些大管事们,手里有了钱,还不是和他们主子一样喜欢花天酒地?
他们花天酒地的时候,就不想着什么奴才主子的,你喜欢读书又怎么了?我问你,别管你娘怎么说,你自己喜欢读书吗?”
狗儿迟疑了片刻,见她是真诚发问,并无半点调侃鄙夷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了实话:“小的喜欢。”
徐茂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了不得了,咱们家又要出一个有大学问的了。我往后可得更加努力了,不然再过两年,狗儿怕不是要超过我了!”
黛玉和紫鹃都被他逗笑了,他自己也笑了起来。狗儿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笑,也不由摸摸脑门,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徐茂行道:“你既然喜欢读书,那我书房里的书就许你随意看。不过咱也要定下规矩,你在书房里看可以,但不许把书带出去,也得对书爱惜些。”
狗儿大喜过望,跪下去就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连道:“多谢二爷,多谢奶奶。多谢二爷,多谢奶奶!”
“诶诶,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徐茂行惊道,“我年纪轻轻的,整天受人跪拜,怕是要折寿啦!紫鹃姐姐,快把你兄弟扶起来。”
紫鹃闻言,忙上前扶住狗儿,笑道:“快起来吧,往后你只管听二爷的就行,但在外面礼数要做足,莫要丢了咱家的脸面。”
狗儿神情有些茫然,却知道姐姐说的一定是为自己好,就顶着茫然的神情连连点头。
在场上人也没人指望他一下子就全部消化掉,只要肯听话,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徐茂行又问:“吃饭了吗?”
狗儿道:“吃了。因爹娘今日要出城,我们家吃得早。”
“那行。”徐茂行捞起白汗巾擦了擦嘴,起身道,“既然饭已经吃完了,就跟我一起去书房吧。咱们早些过去,我把要紧处再给你说一遍,省得耽误了郭先生授课。”
说完,他又对黛玉挥了挥手,便领着狗儿去了。
紫鹃收拾了餐具送到厨房,黛玉则是把昨日的支出和结余全部算好,又把今日的预算做了。
没过多久,徐禄家的就来了,先把昨天结余的几百钱报了上来。黛玉听她报的和自己算的几无差别,才把今日的预算发了下去。
黛玉管家理账,是一日一小结,一月一大结。小结时的盈余只需先报上来,以防次日支出超预算。
等到一月一大结时,这个月所有盈余的钱财就要上交,这一个轮回算是结束了,下月初一又是新的起始。
因着家里人口不多,每日的预算和结余其实都不多。照这样看,每日为了这点钱算来算去,挺不值当的。
但黛玉却深知,正因为如今人少事也少,才方便把规矩立下来。否则等日后人多了再立规矩,就不容易把人压住了。
等她把这些做完,紫鹃也从厨房里回来了。
因着如今雪雁来了,家里又多了一个人手,紫鹃就不必再两头跑了,除了每日提食盒、送餐具,她就专心服侍黛玉。
杂事做完之后,主仆人便各自拿了针线筐,一起到刘主事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和街坊邻里家的女人们一起做针线,顺便交流八卦。
如今的黛玉,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打听附近适婚男儿的信息,给紫鹃选一个人品好、家里又富裕的夫婿。
紫鹃的品貌,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一听说黛玉要把她外嫁,街坊邻里都很热心。
黛玉说了三个要求:第一,对方人品要过得去;第二,对方家中要有余财;第三,紫鹃嫁过去得是正头娘子。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会的她也都会,将来管家理事都不在话下。等她出嫁之后,我们两家自然是做亲戚来往,就和嫁妹妹是一样的。”
徐家在这一带,还是有些地位的。一来徐茂行继承父志,是安王的门人;二来他又娶了养在荣国府的表小姐。
附近的住户想和他们家拉关系的很多,只是苦于找不着机会,只能让家里女眷多和黛玉交好。
如今得了这样的消息,有心人都暗地里行动了起来。
当天下午,黛玉就接到了好几张帖子,有邀请她去赏花的,有邀请她去品茶的,有邀请她去听曲儿的,还有说自己过生日的……
黛玉拉着紫鹃一起,对这些人一个一个进行分析,决定先去附近名声最好,接触过后觉得人品也不错的胡太太家里,给胡太太贺寿。
做下决定之后,黛玉当即就让珊瑚做些寿桃、喜饼,又拿一两银子叫福婶带着徐寿去置办了些别的寿礼。
又把绣庄上的人请来,给她和紫鹃各赶制了两身颜色鲜艳的衣裳。
胡太太过寿的头一天,先叫福婶带着徐禄家的和雪雁一起,把寿桃、喜饼之类的送了过去。到了正日子时,黛玉和紫鹃才携着寿礼登门。
徐茂行依旧是在家读书,这些事情黛玉根本不让他管,只让他安稳跟着郭先生做学问。
若是换个大男子主义的,八成会觉得妻子是在踩着自己刷贤德名声。但徐茂行对此毫不在意,全当他们家里黛玉才是主外的那个。
他最近正学八股文破题呢,破题可不比背书轻松,不但需要悟性,还得了解这个时代的文人普遍修习的派别,还得了解一些公认的常识和忌讳。
大约是因着没有王阳明的缘故,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大部分遵从的都是程朱理学。
从前徐茂行不在意,他刚从郭先生口中得知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
以至于当天晚上回到内室,他就先把黛玉的鞋捞起来看了又看,拿手一笔划,大约是三十六码多一点的正常尺码,他才大大松了口气。
前世看红楼电视剧时,所有女性角色都是天足,但那是拍摄时代的原因,做不得准。
因他先看的是电视剧,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看书的时候就没在意这些属于时代糟粕类的细节。
乍闻“程朱理学”,可真如耳边炸开的石破天惊,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瞬间就钻进了脑子里。
比如尤二姐进贾府时,贾母特意叫拿了玳瑁眼镜出来,不但看了她的容貌、口齿、双手,甚至还让鸳鸯提起她的裙角,特意看了看她的双足,才点头夸赞了一句:“是个齐整孩子。”
如今仔细想想,贾母为何要特意看尤二姐的脚呢?
不过是隐喻当时的女孩子,是以裹小脚为美罢了。
当时黛玉也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他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徐茂行大松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满脸庆幸地摇了摇头。
但黛玉是何等聪慧敏锐,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瞥了一眼还被他握在手里的绣鞋,便已经猜出了几分。
只是她不明白,两人已经成婚这么久,他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来了?
黛玉明眸流转,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忽然又垂下了头,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是三寸金莲?”
“啊?”徐茂行大惊失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打了个哆嗦,丢了绣鞋摇手道,“别……可千万别,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就喜欢天然美的。”
三寸金莲什么的,只要想想前世学历史时看的那些图片,那些畸形得像猪蹄一样的脚,他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至今他都不明白,觉得“三寸金莲”很美的人,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心理?
那种以摧残别人身体为美的审美倾向,完全就是病态的,是不健康的,也是扭曲的。
他只是不爱学习,并不是心理变态。
第66章 胡家母女
关于三寸金莲的惊吓只是个插曲,徐茂行很快就被程朱理学的各种理论给淹没了。
原本现代人和古代人受的教育和形成的三观就有差异,程朱理学更是古代封建糟粕集大成者,让徐茂行学得很痛苦。
但为了求一个功名,他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就是郭先生不是那等死守教条的迂腐老学究。对于他偶尔蹦出来的“惊天”言论,郭先生虽然觉得惊讶,但也都表示了包容,只是让他注意些,在外面别乱说,考场上别乱写而已。
徐茂行也曾不好意思地问过郭先生:“您就不觉得学生离经叛道吗?”
“什么叫离经叛道?什么又叫道?”郭先生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一不杀人,二没放火,只是读书的时候有了自己的感悟而已。
作为一个老师,能教出一个脱离世俗窠臼,有自己独特想法的学生,这本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只不过,你我读书都是为了做官,自然先要遵守求官的规则。”
说到这里,郭先生捋着胡须问道:“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徐茂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学生明白了。”
科举对郭先生来说,只是求官的工具。至于中了举、做了官之后,要传播何种思想,以哪一门的学问作为施政纲领,就全看个人意愿了。
毕竟,在这么一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每一个县的官员都要顾忌当地当的风俗民情。即便是天子,也只会要求当地按时缴纳税负,不要造反而已。
其余的,谁也管不了那么宽。
得到郭先生的变相开解之后,徐茂行再学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时,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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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徐茂行如何刻苦读书不提,只说黛玉领着紫鹃一起给胡太太贺寿。
因着知晓黛玉两口子对紫鹃的态度,她自己也有心替紫鹃保个大媒,胡太太并不把紫娟当寻常婢女看待。
彼此相互见过礼之后,胡太太就让黛玉坐在自家身边,又让人搬来一个绣墩,叫紫鹃坐在黛玉身后。
今日胡家专门宴请堂客,来的不但有街坊邻里家的女眷,还有胡家两方的亲戚。而胡太太想要介绍给紫鹃的,正是自己娘家侄子。
“看见没。”胡太太指着席间一个穿墨绿色比甲,约有四十来岁的妇人,悄悄对黛玉说,“那就是我娘家弟妹,我说的就是她的儿子,今年刚好二十,还未有妻室。
那孩子虽然读书不成,但胜在为人机警。他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儿,什么好东西都可着他来,如今已经替他在工部捐了一个六品官,是屯田司的主事,日后前程是不缺的。”
黛玉顺着她指的看了一眼,见那妇人生得圆润富态,眼角微微带着笑纹,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的,不是难相处的人。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关紫鹃的终身大事,黛玉自然不会只靠这一面之缘就草率决定。
因而她只是笑了笑,说:“看着倒是个和善人,想来待下也是宽厚的。”
胡太太笑道:“若是那刻薄的,我也不敢拿到你面前说呀。”
黛玉便拿起酒杯敬她,笑道:“今日你是寿星,只管好生高乐就是,旁的事就先别操心了。”
这就是心里有数,只待日后考察的意思了。
胡太太会意,立刻就笑着活跃气氛,拉着大家一起说笑,又命人去把今日请来的四个唱曲儿的姑娘领进来,请先前那位妇人先点一曲。
那位太太推辞了一番,但众人都要她点,她就点了《琵琶记》里的一折。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点完之后往紫鹃这边看了一眼。
黛玉当时就皱了眉,心里就先把这一家否了。
——她点的那一出戏,讲的就是贤孝之妇赵氏的故事,说明这位太太对儿媳的要求很高。
既然要求高,又为何不找一位正经的千金小姐,反而要往紫鹃这个丫鬟身上寻摸呢?
黛玉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两个原因:第一就是她儿子那边有坑,觉得紫鹃好拿捏;二就是紫鹃毕竟是荣国府出来的丫鬟,见识体面都比他们家能攀上的千金小姐要强。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紫鹃嫁到这家去,日子必然不好过。
心里有了判断,如何行事黛玉也有了准则。
等到那位太太来找她搭话时,她的表现就是绝不失礼,但却不冷不热,摆明了没有深交的意思。
对方微微皱了皱眉,却在旁人察觉之前就恢复了一贯笑眯眯的姿态。若非黛玉心细如发,根本就看不见她那一瞬间的色变。
这是个笑面虎啊!
这种婆婆若是要诚心磋磨儿媳,比那些把恶摆在面上的更难对付。
只因他们平日里把形象经营得太好了,做儿媳的就算受了再多的罪,聪明的会自己忍着;蠢笨的就算嚷出来了,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等寿宴结束之后,胡太太命人喜乐灯烛铺路,把客人们都送了出去,却特意把黛玉留了下来。
“徐家妹子先别走,我还请了两个女先生,你再陪我听一段书。”
本来黛玉也有留下来说清楚的心思,闻言自然应允,帮着胡太太一起送了客,两人相携回了内室。
胡家的两个丫鬟提前得了吩咐,一早便在炕桌上摆好了茶果。胡太太的女儿正坐在榻上,剥了干果儿摆攒盒。
看见两人进来,胡姑娘起身行了礼,便攀着黛玉的手臂,非要和她坐在一起。
“这丫头!”胡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黛玉道,“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打小就被宠坏了,你别见怪。”
黛玉把帕子掖在腰间,一边帮着胡姑娘剥干果,一边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兰珍活泼伶俐,我最喜欢这样的姑娘。若不是怕你舍不得,我恨不得自己拐回去养着。”
得了黛玉的话,胡姑娘就如得了圣旨一般,得意地冲自己娘亲皱了皱鼻子,“听见没?徐嫂嫂喜欢我!”
胡太太剜了她一眼,但嘴角含着笑意,神情里难掩慈爱之色。
小姑娘一点都不害怕,身子依偎着黛玉,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对着胡太太做了个鬼脸。
胡姑娘闺名兰珍,今年十岁,生的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小翘鼻,年齿虽幼,却俨然一个美人坯子。
因这年头姑娘家成婚早,十二三岁就要相看了,已经十岁的胡兰珍从年初就被母亲拘着,每日只让她待在屋子里,尽量少见太阳。
为的就是把皮肤捂得白一些,将来相看时更占优势,能得一门更好的婚事。
她本是个活泼的性子,整日里被拘在屋子里,真就跟要了她半条命一样。
那次胡太太领着她拜访黛玉,她第一眼就被这个新嫂子的容貌惊艳住了。又陪着胡太太和黛玉说了半天话,只觉得黛玉的行止谈吐无一不好。
她没读过什么书,不会那些华丽优雅的夸赞之词,但就是觉得黛玉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好看。
那怕是帕子遮着唇,往渣斗里吐东西,她都觉得是那渣斗造了大运,有幸承接从她嘴里出去的东西。
自那以后,她隔三差五就闹着胡太太,要么请黛玉到他们家里来,要么自己到徐家去。
只是胡太太怕太过打扰,因而十次里只让她得逞一两次。
胡太太管不住女儿,也下不去狠心管,只得轻轻放过了,问林黛玉:“我看你对我那娘家嫂子不甚热络,可是不满意?”
黛玉把刚剥出来的杏仁儿塞进胡兰珍嘴里,笑盈盈道:“不是不满意,而是不敢高攀。”
话说的虽然好听,但胡太太不傻,知道她的意思还是不满意。
她虽有心替自己娘家侄子保个媒,但也没有一定要促成的意思。
毕竟婚姻结两姓之好,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才是正理。既然徐家这边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再讨没趣。
于是,胡太太爽快地说:“既然如此,等我下回见了她,直接回了就是。”
她又拉住紫鹃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被,笑道:“好姑娘,你放心,我手里的好媒茬多的是。这个不成没关系,改明儿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紫鹃的脸色有些羞红,却落落大方地对她福了福身,“那我就先谢谢胡太太了。”
“好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胡太太看着她,满脸都是惋惜之色,“可惜我膝下只有这一个丫头,但凡有个小子,哪里会把你便宜了外人?”
紫鹃更加不好意思了,臻首低垂,腼腆道:“胡太太谬赞了,我哪里敢当呢?”
胡太太不乐意了,“怎么就不敢当了?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你们家奶奶呀,最是会调理人的。”
话题很自然就过渡到了黛玉身上,胡太太试探道:“主要是我这丫头有福气,能从你家奶奶身上学得三分气度,我也就不替她操心了。”
她说这话时,倒比替她娘家侄子说媒时更真诚三分。
娘家侄子再亲也只是娘家侄子,哪里比得上亲生女儿?
黛玉通身的气派,但是在高门贵女中也是数得着的,住在这小巷子里,正如凤凰落在了鸦群里,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可以说,紫鹃的行情之所以这样好,跟她有这么个主子也脱不开关系。
黛玉微微一笑,自谦道:“胡家嫂子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再夸下去,我们两个可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胡太太就知道有戏,不由心中一喜,正色道:“我是说真的。在我看来,便是宫里的娘娘,那气派也就是你这样了。”
第67章 拜师礼
夸完了黛玉,胡太太又对自己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胡兰珍却不乐意,撅着小嘴道:“我想跟徐家嫂嫂坐在一起。”
“这孩子……”胡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奈又宠溺的神色。
她满脸真诚地对黛玉道:“徐家妹子,我知道你是个爽利人,有话也就直说了。我们夫妻成婚多年,膝下只有这点骨血,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给她找个好夫婿。”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可怜我这姑娘,命里也没个兄弟帮衬,我们老两口也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就只能从她自身下功夫。
叫她多学点东西,最好是人人交口称赞。有这层好名声在,将来便是我们两口子没了,她夫家也不敢轻易慢待了她。”
这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黛玉摸了摸胡兰珍精致的双丫髻,对胡太太道:“胡家嫂子若是不嫌我粗笨,便让兰珍跟着我,学些调香品茶、填诗作赋的本事吧。”
她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是胡家人品都不错,二是感叹于胡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但最重要的,还是胡兰珍这个小姑娘本身讨她喜欢。
胡太太大喜过望,忙催促自己女儿,“兰珍,还不快起来拜见老师?”
这次胡兰珍没有半点迟疑,欢欢喜喜地起身下榻,给黛玉行了个大礼,“学生胡兰珍,拜见老师。学生愚钝,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好孩子,快起来吧。”黛玉亲手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我之所以肯收下你,看重的是你的品性。日后我也不求你有什么大出息,只求你初心不改,做个像你母亲这样与人为善又不为人所欺的人。”
胡兰珍再拜道:“多谢老师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黛玉笑道:“好了,好了。咱俩也没差几岁,别一口一个老师的,还像从前一样喊我嫂嫂就是了。”
胡兰珍看了胡太太一眼,胡太太正拿眼睛瞪她,示意她要守规矩,别胡来。
但小姑娘眼睛咕噜噜一转,还是决定青黛玉的,当即便攀着黛玉的手臂撒娇道:“嫂嫂你看,我娘要吃了我呢。”
黛玉扭头看去,没来得及收敛神色的胡太太顿时一脸讪讪,笑骂道:“你这猴丫头,可算是找着靠山了。”
她又对黛玉道:“今日匆忙,来不及修备束脩。等到明日,我再带兰珍到府上拜访,正式拜师。”
此时的人做事都讲究仪式感,黛玉也没有推辞,只是和她约定好了几时登门,自己好把时间提前空出来。
胡家是商户,在京城和直隶都有几间香油铺子。这门生意不大,但细水长流,偶尔也有那富贵人家要往庙里捐献,一次性就买好几缸。
论钱财胡家是不缺的,但他们家没什么背景,也一直没攀上什么权贵高官。因而财不敢露白,一家人一直居住在这槐花巷里。
对于给紫鹃说媒这回事,胡老爷心里也是很重视的。
当天晚上他回来,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胡太太。得知没说成,他十分失望。又得知自己女儿拜了黛玉为师,他立刻又欢喜了起来。
“好好好。有了这层关系,日后哪怕咱俩没了,咱们兰珍也不怕没靠山了。”
又听说明日便要正式拜师,他登时也不睡了,忙拉着胡太太起身,又把拜师礼检点了一遍。
“是不是太单薄了?我还有一对上好的羊脂玉如意,不如也添进去?”
“可千万别!”胡太太赶忙拦住了她,“徐家妹子是个雅人儿,她之所以肯收下兰珍,一是看重咱们两家的交情,二就是看中兰珍这个人。若是拜师礼太过贵重,反而把两家弄得生分了。”
她准备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四季穿的料子、书房用的文房四宝、赏人用的金银锞子、冬日用的手炉、夏日用的竹夫人……
其中最贵重的,就是两方端州墨,是胡老太爷生前的珍藏。
胡家人总觉得,这样的好墨不该叫铜臭气沾染了,因而平日记账时从来不敢用,才一直收藏至今。
胡太太把那两方墨找出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匣子给胡老爷看了看,挑眉嗔道:“我就觉着,这好东西也就徐家两口子才配用,你可别舍不得。”
胡老爷“啧”了一声说:“你这是什么话?为了咱们女儿,两方好墨又算得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胡太太忙笑着哄道:“我也是知道你疼爱咱们女儿,这才没跟你商量,直接就把东西添进来了。”
胡老爷立刻就又高兴了起来,夫妻二人商量到半夜,才终于遏制住兴奋的心情,第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便一起带着女儿登门了。
徐家这边对此也很郑重,黛玉昨日回去就把事情给徐茂行说了,让他中午早些下课,帮着接待胡老爷。
有了压力之后,徐茂行上午破题仿佛开窍了一般,郭先生出的两个题目,他都解得极好。
郭先生也了解他的为人,从来不会在他把既定的任务完成之后又临时加派。
见他把两个题目都完成了,而且都破得不错,郭先生笑着夸赞了一番,又板着脸勉励了一番,就让他自行温书,背着手就先走了。
他们师徒间的相处模式,在这个时代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此教学既有效率,又给双方都留了自由时间,两人都觉得挺好的。
郭先生走了之后,徐茂行并未如往常一般提前预习功课,而是迅速把书都收好,书桌上的东西也都整理干净。
确保一丝不乱之后,他才示意狗儿上前帮他解开缚带,长长伸了个懒腰。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头脆响,他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
“爽!”他从鼻子里大出一口气,指了指书桌左侧的柜子说,“那里面有裁好的纸,你自己取几张练字吧。午膳我还叫珊瑚给你送过来。”
等狗儿答应之后,他就甩袖出门,回正房去换见客的衣裳了。
黛玉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见他来便忙叫紫鹃拿过来,上前帮他换了,又把桌上的半碟糕点拿过来叫他先垫垫肚子。
“今天中午要摆宴请客,客人不来咱们不好先吃,先吃几块糕点安抚安抚肠胃。”
徐茂行点了点头,便接过来吃了。
趁着他吃东西的空档,黛玉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怎么觉得这衣摆短了一寸?”
“是吗?”徐茂行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有点短了。这衣裳是上上个月才做的吧?”
黛玉道:“是上上个月做的,谁能想到你个子窜得这么快?往后你的衣裳,可得一个月一做了。”
她又替他整了整衣袖,见袖子还能遮住手背,庆幸道:“幸好只是衣摆短了些,没人会特意盯着你的脚踝看,倒也不打紧。若是袖子短了,人家可要嘲笑咱们家捉襟见肘了。”
徐茂行道:“我如今正抽条呢,胖瘦改变不大,也不一定非得做新的,拿同色系的帮一块也是一样的。”
他毕竟不是真的十七岁少年郎,少年虚荣的年岁早过了。
再者说了,见客用的衣裳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回,且又不用他穿着干活,每次穿完跟没穿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做衣服的时候,除了放量之外,接口处本来也会留有余地,为的就是防备穿衣裳的人突然胖了。
所以他觉得完全不用那么麻烦。
黛玉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那也行。在每次修改之前,先拿给你提前试试。万一不太合身了也不必改了,直接做新的就行。”
他们这边收拾妥当,胡家三口也来了。
双方见过礼之后寒暄了一阵,便去了收拾成礼堂的堂屋,叫黛玉坐在上首,紫鹃拿了垫子来放在地下,胡兰珍从容磕了三个头。
这是拜师礼,从今往后两人便正式确立师生关系,黛玉受她几个头还是受得起的。
礼成之后,胡家夫妇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便带出了笑容。
胡老爷呵呵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更该常来常往才是。”
徐茂行接口道:“那是自然。内子初来乍到的,多亏了胡家嫂子时常照应。再有兰珍也是个好姑娘,我就不止一次听内子夸她聪慧机敏了。”
说着,他又转头调侃黛玉,“你不是早稀罕人家姑娘吗?如今人家直接送给你做徒弟了,你们俩可好生亲香亲香吧。”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胡兰珍依偎着黛玉,笑容纯真又爽朗,信誓旦旦地说:“徐叔父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学,认真学,出去之后绝对不会给老师丢脸的。”
黛玉点了点她的鼻尖,嗔道:“不是说了吗,还叫嫂嫂就好。”
胡兰珍嘻嘻笑着,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哎呀好嫂嫂,我不是想着今日才拜师,当着爹爹和徐叔父的面正式一点嘛。省得他们说我是儿戏,觉得我往后不会好好学。”
天然一股小女儿的娇态,观者无不心旷神怡。
徐茂行笑道:“别人怎么说无所谓,你怎么做才是关键。我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觉得轻松极了。”
胡老爷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深深看了徐茂行一眼,感叹道:“徐老弟当真是性情中人,一句话就叫我茅塞顿开。”
他是个做生意的,时常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很多时候为了能把生意做成,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性情,伪装自己迎合客人。
天长地久的,连他自己都不大记得自己最初的模样了。
第68章 银耳出货了
知晓他是在感慨自身,徐茂行并没有接话,而是上前拉住他的手一起入席,口中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又成了这件大喜事,咱们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别的事都先放在一边。”
胡老爷精神一阵,大笑道:“不错,不错。今日小女拜得良师,那是天大的喜事,别的事都先不想了。”
他端起酒杯,是与胡太太一起,两人一同给徐茂行夫妇敬酒,“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就托付给你们徐家教导了。”
一杯饮尽之后,徐茂行也举杯回敬:“内子长日寂寞,有小兰珍来搅扰,也是一件幸事。”
这一杯又喝完,胡太太笑道:“快别你来我往地恭维了,咱们本就是邻居,从今往后就更亲密了。
我们一家子厚着脸皮,在这里就全当是自己家了。往后咱们常来常往的,二位到了我们家,也别见外才是。”
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午后,胡家三口知晓徐茂行要跟着先生读书,并没有过多打扰,约定了明日一早就让胡兰珍过来,便适时告辞了。
后厨早准备好了醒酒汤,徐茂兴喝了一碗,又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让黛玉替他闻了闻,确定身上没有酒气之后,才去书房找郭先生上课。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又温馨,除了卢家与贾家定亲,夫妻二人分别去男方和女方家里吃了顿酒之外,再没有别的事打扰。
时光飞逝,一晃眼就到了年底。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都日渐忙碌喜庆了起来。
只是这个时代和后世不一样,后世哪怕是大年初一,也照样有超市商场全天开门,缺什么都能直接去买。
如今却是过了腊月二十三,街上的店铺就陆陆续续关门了。商户们也要各自筹备过年,直到来年正月十五才重新开张。
家里需要的东西,都要提前准备。为防万一,还要多准备一些。
各方采买是一个大头,往各家走的礼又是另一项大支出。
好在黛玉的陪嫁里有好些珍贵布料,以他们如今的家世,给安王府送的礼挑上两匹好布料做压轴,就已经足够表达恭敬了。
如若不然,就又得额外多出一大项开支。
如今的安王和从前大不一样,在外面他是个早已没了志气的闲散王爷,在圣人面前他就是个爹宝男,大事小事都去麻烦老爹。
偏偏圣人年纪大了,儿子们又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对安王这一套就很吃。
去年过年时,安王府门庭若市,像徐甘那样的核心人员,都没从安王那里分到多少时间。
今年虽称不上门可罗雀,但无论是往来参拜的,还是地方上派来送炭敬的,都比往年少了一大截。
就连徐茂行这个最晚进入安王党的,也有幸和几个低阶官员一起,被安王亲自接见宴请。
酒宴过后,安王派长长吏管家等把其他人都送走,又把徐茂行单独留下来说话,以示自己不忘旧人。
安王党剩余的成员见他肯照应徐甘的儿子,心下更是安定,觉得自己没选错,跟着安王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思更加坚定了。
而徐茂行也知道自己对安王来说最大的作用是什么,无论是和低阶官员一起喝酒时,还是陪安王一起招呼核心成员时,都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如今过得很好,安王特意为请的郭先生也是个才学兼备的人物。
在这个官本位的时代,作为曾经成员的遗孤,安王肯在物质上照应他,就已经是个宽厚人了。
如今众人又得知,就连先生都是安王请的,这是摆明了要扶持徐茂行入朝做官。
这等胸怀何止是宽厚?说句仁至义尽也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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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安王府那边应酬完了之后,年前就没什么大事了。
哪知道都大年二十七了,福伯压着三大车的东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二爷,奶奶,这是头一批采下来的银耳,老奴命人采了最大最好的来,特意给主子们拜年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福伯,徐茂行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两步,确认道:“真的培育出来了?”
“培育出来了。”饶是福伯全程盯着,亲眼看着银耳长成的,还是忍不住激动之情,“老奴按照奶奶的吩咐,和洪十一轮流不错眼的盯着,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奶奶给的走的。”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自责,“原本还能更早些的,可都怪老奴一开始不够精心,暖房的温度弄得太高了,把头批种子给热死了。”
若是他能再早些,二爷就能在送年礼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并新鲜银耳一起送到安王府去了。
这可是个大彩头,必然能让安王对自家二爷更加看重。
只可惜出了那场意外,等银耳真正能够采摘之后,他紧赶慢赶的,还是错过了。
福伯越想就越是懊恼,脸上的神色又是自责又是愧疚,在徐茂行面前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徐茂行忙把他扶了起来,安抚道:“福伯无需自责,你也是头一次种银耳,没有任何经验,只失败一次就种出来,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福伯心里安慰了些,可随即就涌上了更多的愧疚:二爷如此信任我,我却……唉!
他满脸懊丧道:“若是老奴能早几天回来,也能叫二爷在安王殿下面前长长脸。”
徐茂行笑道:“现在也不晚呀。”
“二爷?”福伯猛然抬起头,眼中含着希冀。见徐茂行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立刻便欢喜了起来,“诶,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耽误了二爷的大事。”
“没耽误,没耽误。”徐茂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一路披星戴月的,想来也累了,快回去洗洗,好好歇两天。”
交代完福伯,他转头又吩咐徐寿:“你去找奶奶拿两吊钱,去把隔壁巷子里住着的温大夫请来给你爹看看。他这么大岁数了,一路日夜兼程的,身子可能受不了。”
徐寿本就担心自己爹,得了徐茂行的吩咐,响亮地应了一声就跑了。福伯已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但他也知道徐茂行的为人,明白他不会说虚话,因而只是谢恩,并没有说什么推辞之言。
徐茂行道:“先回去吧,今日无风雪,咱们家门户又紧,这些银耳只要盖好了,放在院子里也无妨。”
福伯这才回去见福婶了。
老两口隔了几个月才再次见面,真是有说不完的话。福婶也心疼自己老伴,一边扶着他坐下,一边就吩咐徐禄家的去请大夫。
得知二爷已经叫徐福去请了,福婶欢喜不尽,又叫徐禄家的去烧热水。
“这一路上寒气重得很,你好歹泡一泡驱驱寒气。大过年的,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呸呸呸!”福伯忙“呸”了几下,不乐道,“你这老婆子,瞎说什么呢?我身子骨好得很……啊……阿嚏!”
哪知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孔里也渗出两条清鼻涕。
空气一时静默,直到福婶“噗嗤”一声打破沉寂,拿出帕子给他擦,忍不住絮叨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小心点。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呢?”
这回福伯也不敢逞强了,老老实实被福婶安排着先喝了一大碗姜汤。等这碗姜汤下肚,温大夫也被徐寿请来了。
他躺在床上让大夫把了脉,索性只是喝了凉风受了些寒气。因诊治应对的及时,今晚喝了药发了汗,就好得差不多了。
福伯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耽误年后回直隶去。那边的事业才开张不久,不亲自盯着,他始终不放心。
福婶让人搬来了桌案,又亲手将笔墨铺陈好,请温大夫开了方子。一面命徐寿去抓药,一面又让徐禄家的拿了五钱银子给温大夫做车马钱,好生把人送走了。
热水烧好之后,福伯坐进去好好泡了泡,直到从内到外都热乎乎的了,才裹着大浴巾出来,擦干水渍之后就立刻钻进了被窝里。
福婶提前弄了四个暖炉塞进去,这会儿已熏得热乎乎的,福伯一钻进去就舒服地叹了口气,惬意地笑道:“还是家里舒服呀!”
福婶一边端着药碗喂他,一边问道:“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过了年就回去,那边暂且离不得人。”福伯边喝药边说。
“不是还有洪家两口子吗?”福婶道,“那是奶奶的陪房,总是可信之人吧?”
福伯“嗐”了一声,说:“可信是可信。只是那两口子太过胆小,什么主意都不敢拿。留他们在那里,除了打下手,也没别的用处了。”
福婶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紫鹃姑娘那样的气度,爹娘怎么如此不经事?”
还真是草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来。
但福伯却觉得,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徐家虽然是徐甘这一辈才彻底发迹的,但未发迹前也是兰溪望族,家生子也有不少。
似紫鹃这般出挑的丫头,一般七八岁上就被分了房头。自那以后,无论是打是骂,都由各房主子做主,便是亲爹亲娘,也不能夹在中间管三管四的。
在福伯看来,紫鹃出落得这般出息,自然是黛玉会调理人,跟她亲爹娘又有什么关系?
第69章 平安州事
“你说的也是。”福婶点了点头,忽然叹道,“只是你才刚回来,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我这里心里……”
见妻子红了眼眶,福伯心里也不好受。
他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都喝了,安抚道:“这不是咱们家如今落难了嘛,二爷正是需要人手支撑家业的时候。咱们作为徐家的老人,自然要多辛苦辛苦。
等二爷起来了,咱们家两个小子,甚至老大媳妇肚子里怀的这个,也都跟着沾光不是?好了,好了,别难过了。”
福婶擦了擦眼泪,说:“我不是难过,是担心你的身子骨。你的岁数也不小了,若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福伯捂住了嘴,“快别说这些丧气话。我还要看着二爷金榜题名、步步高升、位极人臣呢。不到那一天,我可舍不得闭眼。”
见他这么有心气,福婶心下一松,扒拉着他的手“噗嗤”就笑了起来。
见妻子高兴了,福伯又问起了大儿子:“禄儿还没回来吗?”
福婶道:“算算日子,明日就该到了,你不用担心他。”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呢。
当天晚上明月高悬,可第二天一早竟洋洋洒洒飘起小雪来。
想到还在路上的徐禄,不但福伯一家子担心,就连徐茂行夫妻也不免跟着操心起来。
本来路上积雪厚重就不好走,如今又风雪交加,万一人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好在徐禄是个谨慎的人,特意多花了些钱,雇了个经验丰富的车把式,等到傍晚时分,总算是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一家子上上下下都长舒了一口气,黛玉特意让人把那车把式请了进来,好茶好饭地管待了一顿,又多给了两钱银子才把人送走。
徐茂行则是带着徐禄去了书房,仔细询问了一番平安州那边的父母兄嫂如何。
得知他们生活虽然清贫,却也还算安定,徐甘夫妇这几个月来都没有生病,嫂子甄氏倒是犯了咳疾。
但有徐茂行送过去的药材和银子,吃了大半个月的药,甄氏的病已经好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徐茂行满心庆幸。
这时黛玉也打发走了车把式,提了一壶热茶进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多谢奶奶。”徐禄谢了赏,喝了半杯热茶,脸上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徐茂行微微皱眉,“有话直说就是,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小人倒没什么难处,这是大爷和大奶奶那边……”徐禄觉得这件事十分让人为难,但又不好瞒着主子,不免有些踟蹰。
黛玉温和地说:“不管什么事,你只管先说出来,我和二爷自有计较。”
徐禄这才道:“这话头原是大奶奶先挑起的,说是平安州那边苦寒,想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把樗哥儿和桂姐儿送回京城,叫二爷和二奶奶养着。”
却是徐家出事之前,大奶奶甄氏就有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命大,从京城一路奔波到了平安州,依旧平安生产了。
生出来的是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都是徐甘取的名,男孩儿叫徐樗,女孩儿叫徐桂。
按照时下人的算法,两个孩子翻过年去就两岁了。可实际上,他们满打满算还不满一周岁。
徐禄之所以觉得这事叫人为难,就是因为孩子们太小了,平安州离京城又远,一路风餐露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徐茂行这边不好跟兄嫂交代。
不但他觉得为难,徐茂行和林黛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事不但棘手,还颇有蹊跷。
徐茂行问:“大哥怎么说?爹娘又怎么说?”
徐禄回想了一番,答道:“一开始老爷太太和大爷都不同意,可后来不知道大奶奶是怎么跟他们说的,竟叫三位都改了主意。”
听了这话,徐茂行越发觉得不对。
两个孩子可是甄氏亲生的,按照常理来说,这世上最疼爱他们,最不希望他们出意外的,就是甄氏这个亲娘。
抛开血脉相连不谈,只说这世上允许男人三妻四妾,每个妻妾各有子女。母亲和亲生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丈夫(父亲)却还有其他的妻妾儿女。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甄氏忍心让两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长途跋涉?
他还在疑惑,黛玉却心细,问道:“大嫂的身体如何?”
徐禄道:“小的只知道前些日子大奶奶染了风寒,最近已大好了。至于再多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是个男仆人,甄氏是女主子,两人不可能有过多接触的机会。就算是有,徐禄也不敢抬头直视女主子呀。
黛玉又问:“那边食物短缺吗?药材足够吗?冬日的炭火还够吗?”
“够,够,都够的。”徐禄道,“不单是咱们家一直往那边送东西,安王府也一直都派人照应着呢。”
也就是物资充足,这个原因可以排除了。
黛玉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家里可有人照顾?”
徐禄答道:“太太花钱雇了两个寡妇,平日帮着家里洗衣做饭。她和大奶奶只是负责一家子的衣裳鞋袜。”
这不算重活,也不耽误照顾孩子。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黛玉让徐禄先回家去,就和徐茂行一起把带回来的信拆开了。
先前徐禄说的那件事,徐甘也特意写在信里了。只是原因却没有点明,只是说平安州苦寒,孩子养在这里容易生病,偏又没什么好大夫,一家子都不放心。
可是按照徐禄的转述,分明是在甄氏坚持的情况下,徐甘夫妇和徐景行才同意把两个孩子送回京城的。
问题还是出在甄氏身上。
黛玉猜测道:“大嫂的身子可能不好了。那边不缺吃穿也不缺炭火和药材,爹娘年纪那么大都没事,却偏偏是她染了风寒。”
分明是青春年少,体质却比两个老人家还差。
再联想甄氏是怀着孩子走的流放路,就算有安王暗地里照应,也只是不被官差欺辱而已。该走的路,还得是她自己走完。
本来就没功夫养身子,偏甄氏怀的还是双胎,两个孩子还都挺健康。
黛玉低声道:“论理这些我不该说,可我曾听外祖母说过,有些孩子天生不知道疼亲娘,不管亲娘身子如何,他们在肚子里只管汲取娘身上的精华,补养他们自己。
那些懂得心疼母亲的孩子,感知到母亲身体受不住,就会自动落胎,以自己的命来换母亲活命。”
好些妇人怀孕的时候,分明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偏偏肚子却很大,孩子也养得白白胖胖的。
还有些妇人吃不下身体不好,没有任何外力作用,孩子自己就落了。
听了她的话,徐茂行才猛然想起前世学过的生理知识,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贾母不愧是见多识广。
虽然她不懂得胎儿和母体真正的关系,但告诉黛玉的这两种情况,却都是典型案例。
从某种意义来说,胎儿本来就是母体的寄生虫。不管受精卵落到母体的哪一处,都不耽误吸收母体养分壮大自身。
可唯有落在子宫里,母亲才能活。
子宫保护的从来都不是胎儿,而是母体。
一旦母体营养严重不足,指令信息传达到了子宫,子宫就会和胎儿剥离,将这个寄生物排除母体,以保证母体的安全。
这就是贾母眼中懂得心疼母亲的孩子。
胎儿在母体中会分泌一种信息素,扰乱母体的激素,让母体对胎儿生出强烈的爱意。不到万不得已,母体是绝对不会抛弃胎儿的。
这就是贾母眼中不心亲娘的孩子。
徐茂行把这些跟黛玉说了,黛玉听得新奇不已,不由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难不成,娘还告诉你这些?”
“当然不是。是系统告诉我的,说这在后世也是一门学问。”
对此,徐茂新早有准备,系统不就是个现成背锅的吗?
黛玉感叹道:“后世竟然还有专门研究女人生孩子的学问,真好。”
既然有这么一门学问,肯定就有不少人学。学会的人多了,世间受生育之苦的妇人,自然就受益多了。
徐茂行道:“除了这些之外,系统还说了妇人怀胎时或生产后,会间歇性的心情不好,悲伤抑郁,甚至会轻生。且会对孩子产生厌恶心里,不愿意接触。”
他认真地说:“这些母亲不是故意的,他们自己也不想,他们只是病了,得了心病,叫做‘产前抑郁’或‘产后抑郁’。”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大嫂怀这两个孩子时,受了那么多苦,生完之后身体还不大好了,很可能会得抑郁症。”
偏偏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觉得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对于甄氏因生产而得的抑郁症,无论是公婆还是丈夫,都只会觉得她矫情,不会理解的。
在这中环境下,甄氏的抑郁症不会有任何好转,只会更加严重。
黛玉听完,心里对甄氏生出了浓浓的同情之意,和徐茂行商议道:“等到来年三四月,天气暖和了,咱们就找两个有经验的奶娘,和徐禄一起,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吧。”
徐茂行点了点头,叹息道:“不管大嫂是身体不好了,还是得了抑郁症,先让她和孩子分开,对她和孩子都好。”
如今银耳种成了,又有安王府占着股份,不怕旁人觊觎。家里收入增多,再养两个孩子也不会有什么经济压力。
只是养别人的孩子,最要紧的还是得多操心。
徐茂行道:“等来年开春,两个孩子差不多也能断奶了。到时候咱们养两只下奶的母羊,有奶的奶妈一个孩子找一个就行。
另外再找两个手脚麻利,人品也过得去的寡妇,专门管孩子身边的琐事。你只需要盯着就行,不必事事操心。”
他可没忘记,黛玉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宁愿多花钱多请两个人,也不能把大部分事都压在黛玉身上。
第70章 夫妻论男女
但是黛玉觉得有些不妥,蹙眉问道:“把两个孩子全交给下人照顾,不妥吧?”
“也没全交给下人呀,不是有你在旁边盯着吗?”徐茂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黛玉无奈地嗔了他一眼,“你不是挺懂人心吗,这会儿怎么又糊涂了?”
见他还是一脸茫然,黛玉便掰开了和他解释:“虽然在你我心中,樗哥儿个桂姐儿是咱们的亲侄儿,是骨肉至亲,怎么亲都是不为过的。但下人们不知道呀。
他们对待两个孩子时,会先揣摩你我表现出来的重视程度。你要忙着读书,肯定是顾不上孩子。若我再不亲自照看,落在下人眼里,就是咱们两个主子都对两个娃娃不重视。
你觉得他们照顾孩子时会不会松懈?当着咱们的面他们不敢如何,可背地里呢?小孩子本就脆弱,需要大人精心呵护着。照顾他们的人精心还是不精心,其中的差别大了去了。”
莫说徐樗和徐桂只是他们的从子了,就算是他们两口子亲生的,下人们一样会看菜下碟。
如若不然,那些大户人家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为何还会有明争暗斗?
不就是为了争夺父母的关注,从而夺取更多的资源吗?
徐茂行愕然片刻,猛然拍了拍额头,懊恼道:“这点的确是我疏忽了。”
可若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再把林黛玉累倒了,徐茂行也觉得不妥当。
他沉吟了片刻,说:“不如这样吧,往后你处理家事别在廊下,就在那三间卷棚里。
把屋子隔成两部分,一部分给你处理家事,另一部分收拾出来,就叫奶妈抱着两个孩子在一边玩。
等你把家事处理完了,你给兰珍上课时,就让他们在隔间里玩耍。”
孩子小的时候就先这样,等能跑能跳了,就把胡兰珍上课的地方改在院子里。徐家的院子虽小,但也够这两个小家伙发挥两年了。
到了三四岁上头,就该慢慢启蒙读书了。
两个小家伙大量的精力都会被读书消耗掉,再加上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语言表达能力,奶妈敢怠慢他们,孩子自然会告状。
当然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徐茂行和林黛玉是真心对他们好。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是很敏感的,你对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都能感觉得出来。
徐茂行对自己侄儿肯定是真心的,黛玉也不是那面甜心苦的人。有了整日跟在黛玉身边玩的那两年打基础,足够在彼此间建立信任。
这些想法,徐茂行一股脑都给黛玉说了。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忍不住调侃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天生一个做慈父的料子。”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自己体弱,徐茂行很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亲生孩儿了,不由神情黯淡了下来。
徐茂行瞥见,侧身握住她柔弱无骨的素手,柔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
黛玉抬眸看他,朦朦胧胧一双含情目写满了亏欠。
她神情低落道:“我是觉得对不住你。我这个身子……”
话未说完,就被徐茂行掩住了唇。
“快别说这种话了。”徐茂行道,“你以为我上次说的话是为了安慰你?我这人生性顽劣,不爱读书,也吃不得苦。像我这样的基因,有什么必须延续下去的必要吗?”
他忽而一笑,反过来调侃林黛玉:“倒是你冰雪聪明、勤奋好学、有志向有担当,偏又生得貌美如花。
就算咱们俩真没孩子,你也该替你自己的优秀基因惋惜才是。好姐姐,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呀!”
林黛玉目瞪口呆。
她想说徐茂行这是歪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逻辑漏洞。
见她一双美目瞪着自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徐茂行不禁哈哈大笑,神情得意万分。
“有进步,有进步!”
他拍着手夸赞道:“你没说传递香火是男人的本分,也没想着要给我纳妾,简直大大的有进步!”
林黛玉气势一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道:“你这样的男人,真是举世难寻的奇葩。琏二嫂子一心想要压琏二哥哥一头,为此还弄得夫妻失和。若是琏二哥哥也这般想法,琏二嫂子怕是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上次王熙凤来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抹着眼泪对她诉苦。
便是黛玉心中还气恼她转投王夫人一事,也不禁心下唏嘘,暗暗替她不值。
对此,徐茂行却不敢苟同。
他摇头道:“便是那琏二爷变成了耙耳朵,怕是琏二奶奶一样不会满意。”
“这又是为何?”黛玉有些不明白了。
徐茂行道:“在我心里,男人和女人在能力上没有什么区别。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一定能干。那琏二爷自己没本事,家里就理应有琏二奶奶做主。你仔细想想,琏二奶奶的心思是这般吗?”
黛玉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怎么样,觉处不同来了吗?”徐茂行笑着问。
林黛玉有些迟疑地发表自己的观点:“琏二嫂子内心,还是认可男人理应比女人强的。她之所以要压服琏二哥哥,就是因为男强女弱,她……她……”
她心里明白,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表达。
徐茂行接口道:“她是为了在这个男强女弱的大环境里凸显自己,好让别人都看看她比男人还强。她自己也以‘比男人还强’为荣为傲。”
“对对对,就是这样。”林黛玉拍手笑道,“还是你说得清楚,男强女弱的大环境。”
这个词儿从徐茂行嘴里说出来,她一下子就理解。可从前她没有听过,因而说到这里,就被一个词给卡住了。
徐茂行道:“你再仔细想想,若琏二爷真是个耙耳朵,琏二奶奶又会如何?”
“她会看不起他。”
这一次,林黛玉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这样吗?
一个从心底认可男强女弱的女人,若是从各方面都压服了自己的丈夫,她不会觉得心满意足,反而会打心眼里鄙视自己的丈夫,觉得对方配不上她。
可若真给她一个样样出色的丈夫,她争强好胜的心气只会涨得更高,更要想方设法把丈夫压服。
“女子卑弱”和“争强好胜”,这两种心态本来就是对立矛盾的。若是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注定了一辈子过不安生。
徐茂行道:“男人能干的事女人能干,女人能干的事男人也能干。若不是朝廷律法规定,科举考试只有男人才能参加。让你去读书科举,让我料理家务看孩子,咱家还能崛起的更快,日子过得更好呢。”
林黛玉笑道:“这倒也是。论起读书,你不如我。可若论起料理杂物,我可不敢保证一定比你强了。”
她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又正色叮嘱道:“这种话,咱们夫妻在闺房里说说就罢了,到了外头可不敢乱说。”
世人大多排斥异类,特别是能动摇他们利益的异类。
徐茂行这种思想,注定会动摇大多数男人的利益。而这个世道,终究是男人掌权的。
“我知道,我又不傻。”徐茂行道,“别人的事咱们管不着,但咱们怎么过日子,别人也管不着。”
等徐樗和徐桂兄妹俩被送过来,他们就按照自己的方式教,要把两个孩子教的自立自强,但又不能自大自负。
他在这一点上,绝对坚持男女平等。
对此,林黛玉倒是没意见,但她只怕大嫂甄氏会不愿意。
“大嫂为什么不愿意?”徐茂行表示不理解。
林黛玉道:“男孩子怎么教都行,可桂姐是个女孩子,若是把性子养得太过刚强,日后怕是不好说亲。咱们是不介意养她一辈子,但大哥和大嫂能接受吗?”
徐茂行笑了。
“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突然转移话题,黛玉也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知道他要问的这个问题,必然和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有关。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副好身体,又有足够强大的心性,觉得自己不嫁人也无所谓。那你会因为世俗的眼光,选择和光同尘,找个人嫁了吗?”
林黛玉哑然半晌,神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若有所思,最后化为了坚定。
“不会。”
这两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
但凡她早些和徐茂行多接触,有了现在的思想和心性,当初就不会因宝玉要娶宝钗而吐血,也不必知晓还有一个徐茂行才重新燃起生机。
她会直接从贾府出去,不拘是刺绣也好,给人做女先生也罢。再不济也可以盘个铺子经商,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呢?
至于会给她招来灾难的花容月貌,对她来说本来就可有可无。如果阻碍了自己的生存,她绝不吝啬亲手毁掉。
这个答案在徐茂行的意料之中,他就要问道:“那么现在,你对给樗哥儿和桂姐一样的教育,还有意见吗?”
林黛玉道:“我本来就没有意见,只是担心大哥大嫂会有意见。”
对此,徐茂行更有话说。
“他们既然要把孩子给我们养,不管养成什么样,他们都得有心理准备。”
总不能吃完饭就骂娘,念完经就打和尚吧?
第71章 郭先生的指点
毕竟两个孩子还没来,他们只是提前讨论一下。至于具体如何教养,还得日后看实际情况。
如今人情浓厚,过年时各处要走的礼多,要拜访的人家也多。
郭先生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知道他们家没长辈撑着,许多事都得小夫妻自己来。二十二日那天上完了课,郭先生就宣布他可以放假了,等到正月十七再开课。
不过,照顾他家里没人是一方面。作为老师,郭先生还是板着脸叮嘱:“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日子虽然不上课了,但你在忙碌之余,也不能忘了温习功课。”
徐茂行知晓郭先生都是为了他好,心下自然感念,当下便诚恳拜道:“先生放心,学生不会辜负您的教导,定然每日勤学不缀。”
“嗯。”郭先生满意地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回去了。
二十三日祭拜完了灶神,该往各处走礼时,徐茂行先带着礼物去拜见了郭先生,然后才是安王府。
这叫尊师重道,安王得知之后,好生把他夸赞了一番。
如今福伯从直隶运了银耳回来,次日徐茂行也先挑了好的包了三斤,亲自给郭先生送去了。
得知这一大包都是银耳,郭先生吓了一跳,赶紧推辞了让他拿回去,“这东西金贵,新鲜的更不好买,你们家不过日子了?”
徐茂行忙按住了他的手,笑道:“先生放心,这些都没花钱。您放心吃,日后还有呢。”
“没花钱?”郭先生神色狐疑,明显是不相信。
银耳虽然比不上燕窝金贵,但也不便宜。以徐家如今的地位,也只有安王府会赏赐一些了,但也绝对没这么多。
至于别人给他们家送礼,就更加不可能了。
“真没花钱。”徐茂行道,“实与先生说吧,这银耳是我们自家养出来的,安王殿下也在里面掺了股份。估计来年正月十五,京中权贵走礼时,就都会加上这银耳了。”
“自家种的?银耳还能在家种?”郭先生听了,表情十分震惊。
他连忙把包裹打开,仔细看了看里面装的银耳,“这品相,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都要好,只有宫里才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吧?”
看了品相之后,郭先生有些相信真的是他自家种的了。
若非如此,他哪里来的渠道得这么好的东西?
徐茂行笑道:“给先生您的,自然是挑最好的。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父母都不在京城,先生教我读书之余,也指点我不少做人的道理。在我心里,先生就是我的另一位父亲,自然是要好生孝敬。”
他说得情真意切,郭先生心里暖乎乎的,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没有白费,也没看走眼,这孩子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实心人。
这样想着,郭先生不免就更替他多想了。
他把银耳重新包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徐茂行道:“你如今在京城立足,将来在朝堂做官,最大的倚仗都是安王殿下。
有了这些好东西,就该把最好的都给他送过去才是。虽然人家不缺这些东西,也得让他看见你的心意不是?”
“来,拿着,给安王送去吧。”郭先生把剥好的银耳塞回了他怀里。
徐茂行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连忙道:“先生放心,这产业本就有安王的一份,还能少得了他的?
这次福伯送回来了三大车,品相都很不错。我先给先生挑了一份,剩下的自家留一点,就都给安王送过去。”
见他心里有数,安排的也算妥当,郭先生总算是肯收下这些银耳了。
徐茂行倒:“新鲜的毕竟不好存放,先生可找个阴凉处摊开,让它自然风干。等来年出的货更多,我叫他们取一部分直接做成干货,先生好给师娘寄回去,也是我这个做学生的一份心意了。”
郭先生道:“这些财货经营的事我也不懂,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过,你既然要决心科举,就要多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不可沉迷商贾之利。”
他没有读书人那些无谓的清高,不会看不起经商的。
但轻重缓急是要分清楚的,徐茂行在他眼里很有读书天赋,这几个月又把心都收了回来,在科举一途上是很有希望的。
这么好一个苗子,他可不希望被几两银子给毁了。
徐茂行连连保证叫他放心,说这些事都是黛玉在管理,但日常并不过问。
“那就好。”郭先生满意地点了点,“你小子好福气,有个贤内助呀!”
对此,徐茂行嘿嘿一笑,显得有些羞涩。
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和黛玉之间的相处虽然如常,但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看待对方时眼前仿佛套了一层滤镜,再寻常的举动也都会有种莫名的心灵契合。
见他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郭先生暗暗摇了摇头,忽然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问道:“这几天没正式上课,你在家都读了些什么书?”
徐茂行立刻头皮一紧,秒入高中生面对班主任的神奇状态,恭恭敬敬地答道:“有老师教诲在前,学生不敢偷懒,趁着这些日子得闲,学生正独自研读《太史公书》。”
《太史公书》就是《史记》,虽然司马迁写书的时候,难免带上主观情绪。
比如不喜欢外戚,就对卫霍二人的功绩一笔带过;喜欢李广,哪怕对方打的是败仗,也描写的精彩热血之极。
但谁也不能否认《史记》在史学界的地位,更不能否认它在文学界的地位。
凡研读史书之人,就绕不开这部纪传体巨作。其“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名头,也绝非浪得虚名。
郭先生点了点头,说:“嗯。想要写好策略,对经史子集的研读缺一不可。原本我就打算着,等把四书五经粗讲一遍之后,就先给你讲史。既然你喜欢《太史公书》,到时候就从这一部开始吧。”
八股文的根基就是四书五经,无论哪个参与科考的学子,这几部经典都不止学一遍。
秀才、举人、进士。
每进一步,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就要更加深彻一步,将它们与政治相联系的能力也得更多几分。
就以《诗经》中《蒹葭》一篇为例,最浅显的理解是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再深一层就是讲后妃之德,更深一层便是君主求贤若渴。
若是无人解读,凭着自己摸索,谁能从一首写男女自由情爱的诗中,悟出“君主求贤若渴”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深意?
可若想考好科举,就得有这种联想能力,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接下来,郭先生又问了些《太史公书》开篇的东西,就嘱咐他早些回去,莫要让家里人担心。
徐茂行本要告辞,忽然又想起昨天和黛玉讨论的东西,便挺住了脚步,对郭先生拱手道:“先生,学生还有一件烦恼的事,需要您指点迷津。”
顿了一顿之后,徐茂行又补充了一句,“是学生的家事。”
听说是他的家事,郭先生便有些迟疑。但见徐茂行态度诚恳,又念及两人相识以来这孩子的仁孝,他终究是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徐茂行便道:“事情是这样的。学生的嫂子在平安州生了一对龙凤胎,翻过年开了春,就有八-九个月了。
因平安州乃苦寒之地,大嫂怜惜孩子受苦,便和兄长与父母商议,要把孩子送回京城,给我们夫妻教养。
学生与内子的为难之处,就在于万一孩子养成之后,不符合兄嫂的预期,又该如如何是好?”
郭先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情透露出几分无语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这个?”
郭先生好笑道:“是他们要把孩子寄养在你这里了,且看他们如今的境遇,这两个孩子跟着你们,吃穿用度必然都得你们贴补。若是他们将来真在孩子的教养上挑你们的理,自有世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他拍了拍徐茂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茂行,心底善良是好事,但若是过于为他人考虑,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听了老师的一番话,徐茂行简直是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是呀。两个孩子跟着我,吃我的、穿我的,将来的教育经费也多半都是用我的。是他们欠我人情,我干嘛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此时他也想明白了,他之所以纠结,是把前世的思想带了过来。而黛玉之所以有同样的顾虑,则是受了他的影响。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郭先生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要接两个孩子,是你们这里准备奶妈呢,还是他们那边准备好?”
徐茂行道:“自然是我们准备。平安州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哪里好让那边的妇人远离家乡亲人?”
郭先生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固然深厚,但有了两个孩子夹在中间,难免就会生出许多龃龉。”
若是叫他们在平安州选了奶妈送来京城,那些奶妈和家里人写信时,难免会夹杂些“孩子如何如何了”的东西。
人和人的想法很难统一,徐茂行的教育方式,不一定符合徐景行的预期。
一来二去之间,原本没有矛盾,也会凭空生出许多矛盾来。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斩得干净利落,一来保全兄弟情义,二来也免去徐茂行这边的许多麻烦。
第72章 雪雁和阿山
原本徐茂行没想到那么多,但经郭先生一点拨,顿时就生出一身冷汗来。
——人际关系从来就是最难维系的,哪怕是感情亲密的同胞兄弟,一个受父亲牵连被流放,另一个却侥幸逃过了一劫安居京城。
哪怕受牵连的那个心胸再豁达,又怎么可能半点怨气都没有?
再有一个怀着身孕走流放路的嫂子,还疑似因产子得了抑郁症,心里真的对幸运的他没什么想法吗?
以往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此时也都涌上了心头。徐茂行不禁暗暗自嘲:总觉得经了一场变故,我也算是会为人处事了。可此时想来,我还是太年轻了呀!
若是他孤身一人也就罢了,但如今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是一家之主了,自然要多为他们的小家考虑几分。
来时兴高采烈,走时忧心忡忡。
郭先生看出他心生顾虑,送他出门时一直在劝他:“凡事不能不多想,可也不能太多想。须知,疑心生暗鬼。你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其余的不必想那么多。”
徐茂行稍稍解怀,“我知道了,先生。天气寒冷,您先回去吧,我的马车就在院门外。”
郭先生便在穿堂处住了脚步,催促他赶紧回家去了。
等他到家时,黛玉正带着人里里外外地扫尘,看见他回来,告诉他卢三郎来了,正在他书房里等着呢。
“他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徐茂行有些诧异,但还是疾步去了书房,果然就见卢三郎正坐在他的书桌前,书童狗儿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见他来了,狗儿脸上神情一松,就要上前见礼。徐茂行赶紧抬手止住,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则是悄悄走到卢三郎身后,要看看对方在看什么书。
也不怪徐茂行少年心性忽起,实在是卢季玉沉浸式看书这种场景,无异于神话故事,还得是惊悚版的。
但凡是了解卢季玉为人的,谁见了都得好奇,能让他如此入迷的,究竟是哪位高人写出的旷世奇典?
徐茂行很快就知道了,同时他的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的不住变换,扑上去就把卢季玉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书册给夺了过来。
“诶,你干嘛呢?”卢三郎正入迷呢,忽然一双大手伸过来,书册就飞走了,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忙起身来抢。
徐茂行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仗着身高的优势把书高高举起,咬牙切齿道:“我干嘛?你还有脸问我干嘛。我这书房里圣贤书无数,解闷用的闲书也不知凡几。你看哪一本不好,偏偏把这个给扒拉出来了。”
卢季玉这才看清楚是他,顿时也不去抢书了,背着手歪着头看着他,嘴里嘿嘿直笑。
徐茂行顿时嫌弃不已撇嘴皱眉道:“好好一个美少年,怎么笑起来这么猥琐?”
“猥琐,你还好意思说我猥琐?”卢季玉却半点不恼,嘻嘻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把避火图藏在书……唔唔唔……”
却是徐茂行见他口无遮拦,心头一惊,赶紧上前把捂住了他的嘴,气急败坏道:“别胡说八道,我就是随手放在那里,谁藏了?若真有心要藏,能让你翻出来?”
卢季玉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板开,解救了可怜的自己,脸颊已经憋得通红,大口喘着气质问道:“好你个徐二郎,你这是要搞谋杀呀。我要去找嫂夫人告状,就说你偷藏春宫,图谋不轨。”
话虽这样说,他双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徐茂行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又把避火图放回原位,转身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说吧,大年底的,你跑过来干嘛?”
黄夫人是个周全人,又格外疼爱小儿子,两家该走的礼,早就走完了。
今日已然二十八了,今年腊月是小月,无三十,明日便是除夕。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大家都该待在自己家里准备过年。
这会儿卢三郎也喘过气来了,自觉找了个地方坐了,笑嘻嘻道:“我这不是专程来感谢你嘛。若不是你,我也得不到这份好姻缘。”
“感谢我?”徐茂行挑眉,“你还是说实话吧。要真有心感谢我,你和四姑娘订婚之后就该请我了,何必等到今日?”
这时狗儿端了茶过来,又把卢季玉先前喝的残茶撤了,便又退了下去。
卢季玉不服气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徐茂行笑着喝了口茶,把茶盏轻轻放在书桌上,催促道:“你快说吧,我还得趁今天去一趟安王府呢。”
明天就是小年了,他还真不好去打扰。
“诶,行行行,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卢季玉知道他如今得靠安王府立足,听他说还要去王府,就歇了玩笑逗趣的心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
“喏。你和嫂夫人初二回门时,帮我把这个给四姑娘。”
也不必打开来看,只看那匣子的形状,也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一根簪子。簪子乃是定情之物,又代表对感情的忠贞,送给未婚妻再合适不过了,徐茂行也不是不乐意帮他这个忙。
不过……
“你们家既然和贾家成了亲家,年前应该和他们家走礼了吧?直接叫伯母夹在里面带过去不就完了?”
何必再跑一趟来找他?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姑娘和她哥嫂的关系都不好,不乐意和他们多接触。”
卢季玉直接把簪子放在桌上,祈求道:“好兄弟,你就帮我送过去吧。我送东西本来是要讨她欢心的,若是反惹她不顺心,何苦来哉?”
徐茂行恍然道:“哦,对了,你们家是和宁国府议定亲,走礼和是和宁国府走。”
却是惜春一直住在荣国府,他潜意识里就归在荣国府了。
若卢家走礼的对象是荣国府,无论是原本的管家奶奶王熙凤,还是如今的管家奶奶薛宝钗,都是要脸面的周全人,会把事情办得妥帖又体面的。
“行,行,我帮你送了。”
卢季玉立刻就欢喜起来,“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事情办完,他爽快地起身,“好了,我也不打扰你的正事了,这就告辞了。”
说完对他拱了拱手,起身离去。徐茂行拿起簪子送他出去,而后直接就拐到了正房外,把簪子交代给了正指挥人挂灯笼、贴对联的林黛玉。
“好,我知道了,会收好的。”林黛玉握着匣子笑开来,心里替惜春高兴,“想不到,卢三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竟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徐茂行道:“谁都有细心的一面,只看那个人肯不肯为了一个人费心而已。”
说这句的时候,他的眼睛闪烁着灼灼的亮光,饱含期待与欢喜。见黛玉红着脸低下头去,他就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顿时就露出了略显傻气的笑容。
“那你先忙着,我到安王府去一趟。”徐茂行握了握她的手,下一秒便转身疾步而去,仿佛后面有狗追一样。
原本害羞的黛玉见他如此慌乱,忍不住“噗嗤”一笑,手背掩着红唇,目送的眼神里涌动着脉脉的情意。
“奶奶,人都没影了,快别看了。”紫鹃的声音忽然想起,带着揶揄的笑意。
黛玉吓了一跳,羞恼地回身捶她,“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坏了。明儿就找个贫嘴的把你嫁出去,看你们两口子谁能贫得过谁?”
“哎哟,奶奶,快饶了我吧,我可再也不敢了。”紫鹃大笑着求饶,两人很快笑做了一团。
好半晌,黛玉才问:“厨房那边的面点、蒸碗都弄完了?”
紫鹃道:“只剩最后一锅粉蒸肉了,肉已经上了蒸笼,福婶就让我先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掩唇窃笑了一声,凑到黛玉身边神神秘秘地说:“奶奶,今日我在厨房,看了好大一出戏呢。”
“怎么?”黛玉睨了她一眼。
紫鹃低声笑道:“是雪雁和阿山。今日跟着二爷的是徐寿,阿山本该松快松快,却一大早就主动去厨房帮忙了。
一开始我还不明所以,只道是他勤快。哪知道,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哪里是去帮忙呀,分明就是借机向雪雁献殷勤呢。”
黛玉一怔,“雪雁?是了,她本和我同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只是雪雁一直呆呆的,没什么主见,事事听从她和紫鹃的吩咐,让人潜意识里觉得她还小,黛玉一时也忽略了。
此时听紫鹃说起已经有人给雪雁献殷勤了,她才恍然拨开了迷障,意识到雪雁已经是大姑娘了。
她忙问道:“那雪雁呢?她对阿山的态度如何?”
紫鹃道:“依我看,也是有情的。如若不然,就雪雁那一根筋的呆样,哪里懂得脸红?”
黛玉思索了片刻,说:“等过完年我再问问她,你也再帮着看看阿山,看他究竟是真心喜欢雪雁,还是另有所图。
若真是双方都有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说实话,雪雁那个性子,我还真不放心把她嫁到外面去。”
紫鹃聪慧有成算,嫁到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
但雪雁不行,太容易被人哄骗了。
第73章 思想的碰撞
等徐茂行从安王府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黛玉担心他,就一直没睡,卧室的灯也一直点着。
徐茂行一进门就长舒了一口气,把两个盒子和一张信封递给了黛玉。
“这都是安王赏的,两个盒子里是上好的阿胶,正好你银耳吃多了,拿这个换换口味。信封里装的是一个铺子的契书,银耳就在这铺子里卖。王府那边不管经营,只要三成分红。”
“只要三成?”黛玉有些意外。
也不怪她如此,只因夫妻二人商讨这件事时,是准备把这项银耳的生意送给安王府做的,他们夫妻俩每年能得两三成的分红就好。
他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指望这个挣大钱,而是让自己和安王府绑定得更深,从那里得到更多的庇佑和助力。
如今安王府只要三成,并没有让黛玉觉得欢喜,反而让她心中忐忑。
徐茂行安抚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安王殿下有吩咐:每收一茬银耳,都要把最好的送进王府,他有别的用处。这三七分成,只针对剩下的。”
“那还好。”黛玉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给他倒了一杯,“来,好歹喝一杯顺顺气吧。”
徐茂行接过茶盏,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口气便把水喝干,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一边给自己续水,一边说:“过完年先把铺子整理出来,出了正月再铺货,正好让安王殿下先在圣人面前表表孝心。”
说完之后他正要再喝一杯,黛玉却按住了他的手腕,“这水已经不太热了,别喝那么多了。厨房里我让珊瑚给你留了汤,咱们过去喝一碗吧。”
“那也行。”徐茂行点了点头,林黛玉也把契书揣好,夫妻二人便手挽着手一起去了厨房。
今夜守在厨房的是珊瑚,但两人到的时候,却发现福婶也在,正支着小炉子煮东西呢。
“二爷和奶奶来了?”看见他们,福婶笑着又添了一把柴,“我们老大家的肚子饿了,我正给她煮汤面呢。正好多煮两碗,二爷和奶奶也吃点。”
黛玉看了一眼徐茂行,笑道:“我吃半碗就行了,给二爷煮一大碗吧。对了,徐禄家的今天怎么样?害喜还严重吗?”
那边珊瑚已搬了两个小马扎来,两人就在离炉子远些的地方坐了,那里正好有一张小桌子,等会儿可以放碗用。
锅开水滚,福婶一边把擀好的面下进去,一面说:“她一直这样,白天吐得严重,到晚上就慢慢好转了。不管怎样,一天里总算能够吃进些东西去。”
估摸着有一碗半的量,福婶就停止了往里扔面条,拿了双筷子把遇热的面条搅开,以免粘成一团。
“她现在呀,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我不怕她麻烦我,就怕她吃不下。”
毕竟是头一个孙辈,哪怕还在娘胎里未见天日,福婶但凡提起来就笑得满脸菊花开,再忙再累也是甘之如饴。
林黛玉刚从徐茂行这里了解了些生理知识,对女人怀孕产子的风险认知更深,听说徐禄家的害喜呕吐,她就有些胆战心惊。
如今听说晚上能吃下东西,她不禁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是个乖孩子,到底不忍心多折腾他娘。”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徐茂行悄悄在身侧捏了捏她的手,林黛玉才意识到,因手握得太紧,她的指甲已几乎陷到肉里去了。
接下来林黛玉就比较沉默了,只有福婶不厌其烦,一边煮面,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徐禄家的怀胎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说完了儿媳妇怀胎,她又开始展望未来孩子出生之后,若是男孩子要如何,若是女孩子又要如何。
徐茂行二人的一碗半先煮了出来,打发他们吃着,福婶又煮另一碗。直到她把所有面煮好,用食盒把徐禄家的那一碗拿走,林黛玉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饶是如此,她也没什么胃口了。在徐茂行的劝说下勉强将半碗面吃了一大半,等徐茂行吃完,两人才相携着回了起居室。
“你是不是害怕?”徐某行低声问。
黛玉解衣带的手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轻飘飘的,仿若一团烟雾一般。
“我不是害怕,而是……而是想不通。”她的神情有些空洞,双手机械般地解衣,“福婶已经算是个好婆婆了,但话里话外,重点还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就仿佛……”
说到这里,她皱着眉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终于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就仿佛徐禄家的能给她生孙子,是天大的福气一般。对于徐禄家怀孕时的种种不适,在她嘴里也都是理应承受的。”
“我分不清楚。”她说,“我分不清楚你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对的。”
很显然,她自生来就因环境而产生的种种意识,正在和徐茂行灌输给她的新观点产生剧烈冲突。
理智和感情都分成了两半,各自阐述着自己的辩论观点,都在努力向她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对方就是异端。
徐茂行揽着她一同躺下,轻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向她传达安全的意识。温柔而宽厚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纤瘦的背,一下又一下,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节奏。
这是每一个人幼时最熟悉的节奏,无数次在这种拍抚中酣然入眠。
此时的林黛玉,也在这遥远而熟悉的节奏中,慢慢沉下了心神。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天生一双含情目,秀眉微颦便足以让人心碎,只想什么都顺着她,什么好东西都双手捧给她,只盼她有一刻展颜。
徐茂行下意识捂住了她的眼睛,掌心颤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一直痒到他心里去。
他连忙定了定心神,语气坚定地说:“你首先是一个人,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乃至别人的母亲。”
黛玉把这几句话在心里琢磨了半晌,似有所悟,却又更加糊涂了几分。
“圣人言: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难道都是错的不成?”
徐茂行沉吟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不推行这些,朝廷执政和执法的成本就会剧增。
有省钱省力的法子,且这些规则又都是为上位者的利益服务的,自然就没有哪一朝帝王愿意作出改变了。”
他想起了一句话,一句震耳发聩的反问: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于是,他也把这句话说给了黛玉:“虽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制度,但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此言一经入耳,便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动着黛玉的心神。
她整个人犹如痴了一般,无意识地揪扯住徐茂行胸前的一片衣襟,喃喃自语道:“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没错,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探春不甘的嘶吼言犹在耳:但凡我是个男儿,早出去闯一番事业来了!
此时此刻,黛玉想的却是:为何女儿家就不能闯出一番事业呢?
但她理智尚存,很快就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只因她清楚地预感到,若是当真任由这些念头泛滥,她一定会被残酷的世道逼疯的。
察觉到她浑身一颤,徐茂行忙轻轻在她背上拍抚,柔声道:“你若是心里抵触生孩子,咱们就不生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少了咱们俩生孩子,徐家绝不了根。”
历经两世,他也是有自己的处世之道的。
那就是从来不把自己看得太高,从不觉得没了他太阳就不会转了。这也是他始终能保持乐观心态的秘诀。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说:“我再想想吧,再想想。说不定哪一天就想明白了。”
“那你慢慢想。就算咱们这辈子只活六十岁,也还有四十多年呢,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
黛玉心神一畅,忍不住啐道:“什么话?谁家五六十了还生孩子?”
两人笑了一阵,就在逐渐深沉的夜里相拥而眠。
第二日便是除夕,不但家里张灯结彩,街巷中也都热闹非凡。
今年由几个家里富裕的邻居家里出大头,其余人家每家兑了五钱银子,共同买了好些烟花爆竹,就在他们巷子口那里燃放。
众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由福婶看家,顺便照顾怀孕的徐禄家的,其余人都放一晚上假,各自找相熟的朋友一起去看烟花。
说这话的时候,黛玉含笑的眼睛在阿山和雪雁身上停顿了片刻。两人都察觉出来,闹出两张大红脸。
黛玉心满意足地笑道:“等会儿就要开始放了,大家都各自去吧,我和二爷今晚不要人伺候。”
众人给二人拜过早年之后,就各自结伴而去了。雪雁自然是羞答答地被阿山拉走了,只紫鹃不肯走,一定要留在黛玉身边伺候。
见姐姐不动,狗儿也不敢乱动,就一直站在徐茂行身侧,一副也要跟随服侍的姿态。
徐茂行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笑骂道:“你们俩不愧是亲姐弟,真是如出一辙的没眼色。我和你们奶奶就不兴过个二人世界?”
听了这话,紫鹃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影响两位主子培养感情了。
她掩唇窃笑了两声,拉着狗儿就走了,只留下一句:“那二爷和奶奶自便,我们就不留在这里碍人眼了。”
余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莫名其妙粘稠起来,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徐茂行轻咳了一声,拿出了作为男子的担当,拱手道:“奶奶,不知可愿陪小生共度佳节?”
黛玉忍着笑,矜持地把手放心徐茂行的手心,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手掌的黏腻,却怎么都舍不得分开。
第74章 雪夜
才出了家门,已是人影瞳瞳。
街坊邻里三三两两结伴,有的打着灯笼,有的抄着双手借别人的光,熙熙攘攘地往巷子口走过去。
徐茂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黛玉,小两口亲密依偎着往前走。有路过的人认出他们,都露出善意的笑意,并没有前来打扰的。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解风情的。
出了门才走了四五十步,就有小姑娘清脆又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嫂嫂,嫂嫂。徐叔父,你们可算是出来啦!”
话音未落,白袄红裙,一身喜庆的胡兰珍,就提着一盏玻璃绣球灯跑了过来。
黛玉忙问:“你爹娘呢?”
胡兰珍回身往人多的地方指了指,“喏,那不是?”
两人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看见人群的最外围,胡老爷和胡太太穿着花纹一样的斗篷,正满含笑意往这边张望。
见徐茂行夫妇看了过去,胡太太忙冲他们招了招手,扬声道:“二郎,徐家妹子,快过来吧,我让人提前占好了位置。”
“走吧,走吧。”胡兰珍就拉着黛玉往前走,还不忘招呼徐茂行自己跟上。
徐茂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提着灯笼照应着二人,别让涌动的人群挤到他们。
胡太太果然让人占好了位置,站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群穿着短打的小厮们,正在摆放等会儿要放的烟花。
那些响声大的炮仗,都被他们拿远了,保证这边的人能听见声音,却不会被惊到。
过来这边之后,夫妻二人就不得不分开了。
黛玉和胡太太站在一起,问道:“这些小厮都是谁家的?”
对于这些小道消息,胡太太一向了如指掌,就指点着告诉她:“那几个穿蓝色衣裳的,是刘家的;那几个穿褐色衣裳的,是吴家的。那几个穿得最鲜亮的,是赵家的。你莫不是忘了?今年的烟花会,就是他们三家牵的头。”
牵头的三家每家出五两银子,其余街坊邻里每家兑五钱。五两银子买的是体面,五钱银子凑的是热闹。
大家各取所需。
胡太太忽然又道:“对了,赵家倒是有个儿子,和你们家紫鹃年岁相仿。只不过,他们是商户,将来若要做官怕是有些妨碍。”
本朝对商贾之家的限制没有前朝那么严格了,只需多走一道过继的程序即可。
具体操作便是:若有商贾之家的子嗣天赋出众,在读书上一点就透的,就会过继给相熟的不经商的亲戚。
当然,这个过继只是个名头,孩子一样长在原先的家里,吃穿用度也都是自家的。
不过,这样干的一般都是豪商,像赵家这样的小产业,根本经不起颠簸。
说话间时辰已经到了,三家的当家人一起出面讲了些场面话,举着火的小厮就点燃了头一个烟花。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火光直冲天际,在半空中炸裂成万紫千红。
这是个吉庆的好兆头,人群轰然叫好,许多人都大笑着拍起巴掌来。小孩子更是欢呼雀跃,催促着再来一个。
不一时,三级浪、屏风烟花、流星等花样相继炸开。有人拿起了花筒,斜着朝天放射,吐出万千转瞬即逝的莲花或海棠来。
忽然一阵尖叫传来,却是一个“地老鼠”旋转着到了看烟花的人脚前。站在那一片又是几个姑娘,可不就是好一番躁动?
徐茂行不知何时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借着人群的喧嚣,悄悄挤到了黛玉另一侧,已然干燥的大手握住了她娇软的柔荑,轻轻摩挲着她指节上因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好看吗?”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黛玉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绚烂如星辰洒落的烟花,只是连连点头,大声道:“好看!”
“那以后,咱们每年都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黛玉转身看向他,脸上骤然绽开的笑容,比那天上的烟花更加绚烂。
她说:“好。”
=====
喧嚣结束之后便是寂寥,但无论是徐茂行还是林黛玉,都没有半点落寞之意。
寒风簌簌,人群散去时,天空甚至还落下零零星星的雪花,仿若要为这寒冬助力,浇灭人心里的光和热。
但两人都觉得浑身上下暖融融的,一股暖流以心为源头,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流淌,于两人相握的掌心交汇。
交织过后分流再回流,他们顺势便沾染了对方的体温,也仿佛共享了对方的生命力。
林黛玉摊开空余的那只手,几片晶莹的雪花摇曳着在她指掌间搁浅,片刻之后便随着体温消融,化成了一颗又一颗小小的、璀璨的水珠。
她抬头看向天空,细碎的乱琼毫无规则地铺洒而来,沁凉沁凉的。
“从前冬日无聊时,就独自趴在窗台上观察落在上面的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是看起来很像的两朵,仔细观看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徐茂行点了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雪花,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这世间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你,更是绝无仅有。”
“所以呢?”黛玉微微回声,侧着头问他。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呀,好让我将这份绝无仅有拥有得更久一些。”
黛玉笑道:“那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不然我岂不是要吃亏了?”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听见胡兰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茂行头皮一炸,拉着黛玉就跑,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同行。
跑到家时,两人已是气喘吁吁,相视一眼,便忍不住相对着哈哈大笑,活像两个小傻子。
正当二人笑得前仰后合时,一盏灯忽然照了过来。雪雁问道:“二爷,奶奶,你们这是怎么了?”
却是雪雁和阿山也回来了。
黛玉冲她摆了摆手表示无妨,又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怎么,都这个时候了,紫鹃还没有回来吗?”
按理说不应该呀。
以紫鹃的性格,哪怕真放她出去玩了,她也肯定是最早回来的那个。如今雪雁都已经回来了,她却还不见踪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徐茂行道:“先不用担心,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狗儿胆子比较小,不会离他姐姐太远。有他们姐弟两个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阿山主动道:“两位主子先回去歇着吧,我守着院门再等等。”
一转头又柔声对雪雁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那些蜜饯明天再吃,晚上不要吃太多。”
雪雁先是看了黛玉一眼,见他们夫妻站在一起,似乎不太需要自己,便点了点头,“奶奶,二爷,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黛玉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等把雪雁支走之后,阿山才道:“小的去厨房给两位主子打些热水泡脚。”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真的用心,从言行举止是能看出来的。
见阿山对雪雁这样用心,黛玉十分欣慰,对徐茂行道:“雪雁也不小了,等翻过年去,便挑个好日子,把他们俩的喜事给办了吧。”
徐茂行道:“这些你做主就好。雪雁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她有什么喜好想必你早已了如指掌。”
两人回了屋,不多时阿山就提了一桶热水过来,又去侧间拿了铜盆倒了大半盆,放好了之后才退出去。
桶就放在铜盆旁边,里面有个瓢,坐着泡脚的人一伸手就可以够到,方便往盆里添热水。
两人相对坐着脱了鞋袜,四只脚浸在了一个盆子里。黛玉“嘶~”了一声,含笑嗔道:“这水有些烫。”
徐茂行却觉得还好。
他把双脚略微翘了起来,对黛玉道:“你把脚放在我的脚上,等水凉些了再下来。”
黛玉闻言,半点没有跟他客气,直接抬起两只纤秀白嫩的脚,搁在了他的脚上。
那也是一双很漂亮的脚,足尖圆润晶莹,修剪得益的甲片分润漂亮。
最重要的是,没有裹脚,不是让他看一眼就足以做噩梦的三寸金莲。
徐茂行忍不住多欣赏一会儿,就发现黛玉虽然没有裹脚,可五根脚趾并拢,虽自然地微微下弯,却绝不像是天然生长的。
“你脚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她的足尖,又指了指自己的,示意黛玉自己看其中的区别。
原本黛玉只是略微有些害羞,如今知晓他在仔细观察自己的脚,漂亮的母趾不由自主蹭动了两下。
她说话本就细声细气的,此时更像是融化了的棉花糖,带着绵软的甜意。
“女孩子的脚跟你们男人自然不一样,我们大小穿的鞋都是特制的,晚上还有睡鞋,一直穿到出嫁前,就是为了修饰脚的形状,让它长得好看些。”
徐茂行皱了皱眉,问道:“一直穿那样的鞋,不难受吗?”
违背骨骼的自然生长方向,肯定舒服不了。
黛玉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柔声道:“小时候骨头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慢慢长大之后,也就习惯了。不过……”
“不过什么?”徐茂行追问。
林黛玉笑了,“不过不管是桂姐儿还是将来咱们有了女儿,我都不会让她再穿那种鞋的。”
她右脚轻轻抬起,沾着晶莹水珠的母趾轻轻点了点徐茂行的脚背,“我忽然发现,全然的天足也挺好看的。”
只见徐茂行的脚趾自然往上翘起,五根脚趾能顺着心意随意开合,线条舒展而柔韧,有一种自然而健康的美。
再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般,让黛玉清晰地感受到:世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未必就不是潜移默化的压迫。
第75章 紫鹃和赵公子
一直等到夫妻二人都收拾干净了,才算是听见动静,紫鹃在院子里叮嘱狗儿,叫他赶紧回去睡,别耽误了明日一早服侍主子。
狗儿一向乖巧,又最听紫鹃的话,得了姐姐的叮嘱只是连连应声。
可这一次临走的时候,他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那位赵公子……”
“你还小,这些不是你该管的。”紫鹃猛然打断了他的话头,再次催促道,“快回去吧,当心睡晚了明日起不来。”
好不容易有机会充一次大人,哪知话说到一半就被姐姐镇压了,狗儿怏怏地应了一声,摸着后脑勺垂头丧气地走了。
屋里的黛玉听见“赵公子”三个字,就知道紫鹃今夜必有奇遇。
她轻轻拍了拍徐茂行,低声道:“你先睡吧,我出去和紫鹃说说话。”
“行,把大氅披上,外面冷。”徐茂行歪在床上应了一声,提示她别忘了加件衣裳。
林黛玉走到屏风处,顺手把上面搭的大氅拿下来披在身上,推开门走出去,喊了一声:“紫鹃。”
一向稳重的紫鹃第一次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慌地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奶奶的声音。
她拍了拍胸脯,带着嗔意横了黛玉一眼,脚下已小跑过去扶住,自责道:“都怪我今日看烟花看得入迷,回来晚了。奶奶,我服侍你歇下吧。”
黛玉微微一笑,指了指西厢房,说:“我今夜也兴奋得很,这会儿还不困。二爷已经睡了,咱们去那边说说话,省得我翻来覆去,再把他给吵醒了。”
此时的紫鹃,已经意识到黛玉态度有异,想到方才狗儿那半句话,一颗心顿时“砰砰”直跳,垂下头羞涩地应了一声,就扶着黛玉去了西厢房。
自从黛玉进入贾府之后,她就一直在其身边服侍。论起亲密程度来,便是血脉相连的父母,都比不上她和黛玉这对情同姐妹的主仆。
再有女孩子的很多事,都不好在父母面前说,反倒是在感情好的小姐妹面前,就没什么好别扭的了。
想到今日遇到的赵家公子,紫鹃的心里既有羞涩,又有很多的忐忑,正是需要找个人倾诉一番,替她出出主意的时候。
两人进了西厢房,紫鹃把灯笼点上,就一起坐在了黛玉的小书桌前。
才一坐下,黛玉便笑问道:“还不快从实招来,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晚,究竟是看烟火看迷了,还是看人看迷了?”
“哎呀,奶奶!”紫鹃的脸红了。
往日里都是她调侃黛玉,今日可算叫黛玉逮住机会了,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哎哟,这是害羞了?看来,是真有情况呀。来,赶紧给我说说,到底是哪一位高人,竟能把我们紫鹃姑娘的春心给撩动了?”
“奶奶!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了。”紫鹃捂着脸扭过头去,含糊不清地威胁着,语气却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黛玉欢快地笑了一阵,揽着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先前我听见狗儿在外面说什么‘赵公子’,是哪个赵公子呀?”
“就是隔壁巷子往里走第三家,今年召集大家兑钱放烟火的三家,就有他们家。”
“哦,原来是他们家。”黛玉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赵家的人际关系了,“他们家是做绸缎和绒线生意的,规模虽不大,但在京城和直隶都有铺子,也算是富贵之家。你若真嫁过去了,也不至于跟着吃苦。只是……”
她微微皱了皱眉,接着分析:“只是他们家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才有他这一个儿子,家里必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可不太容易呀。”
像这样的人家,你嫁过去不管做得再好,人家都觉得是应该的,甚至还会嫌弃你做得不够,该再好些才能配上他们的儿子。
若是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处处挑理。知道的是你犯了点小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人放火了呢。
见紫鹃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黛玉心下不忍,转而问道:“你今日见过那赵公子了,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主见?”
若是赵公子自己有主见,能护得住紫鹃,也不是不能嫁。
总之这世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姻缘?只要能把一头实实在在抓在手里,心里有慰藉,也就可以了。
紫鹃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姐姐很尊重。今日我们看烟花时不小心撞上了,本是我的错,他却并没有责怪,反而先对着我认错。”
“当时他姐姐就跟在他身边?”黛玉又问。
“嗯。”紫鹃点了点头,“那是赵家三姑娘,奶奶也是见过的。据说是定给了吏部郎官越大人的小儿子,来年三月就出嫁。”
想到赵三姑娘对她的热情,还有赵公子堪称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当时紫鹃的心有多热,这会子就有多冷。
只因此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一切也未免太巧合了。
可是,她就只是个丫头而已。哪怕徐家待她不薄,也扬言将来要厚嫁她,能给她准备一二百两的嫁妆就很了不得了。
像赵家那样的人家,肯定不缺那点银子,她又有什么值得对方谋算的呢?
见她情绪骤然低落,黛玉心里也不好受。
可比起紫鹃上当受骗所托非人,她宁愿让紫鹃现在难受一下,长痛不如短痛。
“先别想那么多了。若真是狐狸,迟早就会露出尾巴来的。”黛玉轻轻将紫鹃揽进怀里,柔声安抚道。
紫鹃点了点头,略微收拾了一下情绪,勉强笑道:“奶奶放心,我不是见个男人就不要命的。若真是他们家有意接近,我自然得多替自己打算。”
无论赵家那边有什么章程,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两家并没有亲戚关系,年节里自然没有正当的理由接触。
赵家那边不会有什么动作,徐家这边也只能先把此事放在一边,一切都灯过完年再说。
不过,黛玉却暗中托了胡太太帮忙打听赵家那边的情况。胡家和赵家都是经商的,彼此之间总有些特殊的联络。
=====
夫妻二人都是头一次经营自己的小家过年,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
好在有福婶在一旁提点,倒也没出什么乱子,新家的第一个年算是顺利过去了。
初二回门那天,黛玉趁着和惜春单独说话的功夫,把卢季玉的那个匣子塞给了惜春。
里面是一枚栀子花的簪子,花瓣上还缀着两粒透明水晶做的露珠,清新可爱,与惜春如今的年龄正相称。
黛玉知晓她性子内敛清冷,并未出言打趣,只是仔细观察了她的态度。见她是真心欢喜,心里就有了数,回家就告诉了徐茂行。
至于卢季玉那里,自然有徐茂行转告,她就不管那么多了。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次只需要往亲近相熟的人家,送些自家特制的糕点即可,林黛玉很快就打理好了。
不过,去安王府送点心盒子时,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因去年朝堂氛围紧张,今年上元节,圣人有意与民同乐。正月十五宵禁解除,京城百姓可以过一个肆意的元宵佳节。
十三那一天,徐茂行带着阿山和徐寿出门,回来时拉了半车的东西,但一直用毡布盖着放在卷棚里,不让人看。
黛玉好奇问了一嘴,他也只是笑笑说等到时候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黛玉笑着嗔了他一眼,也没强求。
直到正月十五这天,一大早用过了膳,徐茂行就和阿山一起把两个箱子搬了出来,放在堂屋前的回廊下打开。
一个箱子里是劈好的细竹篾,另一个箱子里放着的是做灯笼用的明纸。
黛玉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你还会做灯笼?”
“我不会,但有示意图。”徐茂行弯腰在装纸的箱子里翻了翻,扒拉出薄薄一本册子来,“看,圆形灯笼、方形灯笼、菱形的、八角形的。还有最多的这一份,是走马灯的扎法。”
他把册子一合,放进了黛玉手里,笑道:“至于灯笼上的花样,奶奶自有丹青妙笔,想来是不用我操心的。”
黛玉接过册子仔细翻看,却见上面果然只有扎灯笼的结构和注意事项,没有半点花样图册。
“你这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徐茂行笑道:“自然是从卖灯笼的那里买来的,我多给了钱,又不要他的花样子,影响不到人家的生意,他自然就肯了。”
黛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又不曾找我支银子,钱是哪来的?”
徐茂行笑容一顿,背着手干咳了一声,目光有些飘忽,“咳,这个嘛……这个问题咱们晚上再讨论,现在还是先做灯笼吧。今日是上元节,晚上又撤了宵禁,比往年都要热闹呢。”
因着家里上上下下都来做灯笼完,黛玉只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并未多追问什么,大声招呼大家一起来做自己喜欢的灯笼。
当家奶奶发了话,气氛登时一松,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围过来看花样。有的说喜欢圆的,有的说喜欢八角的,有的喜欢菱形的……
可选来选去,却没有一个人敢挑战走马灯的。
便是想要在雪雁面前献殷勤的阿山,也只是选了稍微复杂的八角宫灯。
徐茂行便问道:“没人想做走马灯吗?”
紫鹃诚实地说:“二爷,不是没人想做,而是没人会做。”
大家从前都没扎过灯笼,走马灯又那样复杂,眼见材料有限,谁敢随便挑战?
第76章 画灯笼
眼见没人敢挑战高难度,徐茂行不甘心,先是撺掇正在谈恋爱的阿山,“你不给雪雁扎一个?”
奈何阿山不上当,当即表示:“我和雪雁已经商量好了,她就喜欢这个八角宫灯,说是小时候家里见过。”
雪雁小时候,就是黛玉小时候。无论是在林家时,还是在荣国府时,上元节挂的灯笼都是争奇斗艳,她自然是见识过的。
见劝不动阿山,他又把目标转向了徐禄,“徐禄,你们家来年就要添丁进口了,也不扎一个走马灯叫你媳妇儿高兴高兴?”
徐禄倒是有些心动,但被他媳妇暗暗捅了一下之后,立刻就改了主意,“还是不了,我们就扎个圆的,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那好吧。”徐茂行咂了咂嘴,目光又转向了黛玉,语气微软,多了些撒娇的意味,“姐姐,不如我们做一个吧。”
黛玉看了看这么多人,又看了看那两箱材料,笑着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一下,“快别好高骛远了,能把简单的扎成就阿弥陀佛了。”
此时徐茂行也意识到,他的材料买少了,只好遗憾地掠过走马灯,和黛玉一起定了六角宫灯。
大家把图册放在中间,先分了竹篾扎架子,一时忙都得热火朝天。
虽然有人手笨、有人手巧,相互帮助之下,架子很快就扎出来了。看看时间,前后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但扎架子却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糊纸和作画。
这方面徐家唯一的权威便是林黛玉,于是众人都拿着灯笼围在了她的周围,希望她能施展丹青妙笔,给众人扎好的灯笼锦上添花。
徐茂行干脆叫人把桌案搬了出来,把所有颜料都摆了出来,又组织众人排队。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啊。别挤,都别挤,咱家的人不多,到不了中午就都完了。”
众人听话地排队,又都顾念徐禄家的怀胎辛苦,把最前面的位置让给了他们夫妻。
黛玉道:“雪雁,去给你徐大嫂子搬个座儿来。她是双身子,禁不住劳累。”
徐禄家的也顾念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矫情,谢了恩便扶着肚子坐下了。
黛玉扭头问她:“想画什么花呀?”
徐禄家的显然早有想法,文言脱口便道:“就画个胖娃娃抱鲤鱼吧,那个喜庆。”
提起“胖娃娃”三个字,她满面红光,眼睛亮得要放出光来,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的模样。
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母性光辉,使她原本只是中上的容貌平添三分魅力,迷得徐禄根本就挪不开眼。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提笔调了些喜庆鲜亮的颜色,以金、红为主,墨绿和靛蓝二色点缀勾边。
素手轻抬间,一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跃然纸上。
然后他又调了些浅蓝色和粉白、粉红、深粉、翠绿等色。浅蓝色的画水上波纹,三样粉色过渡层亭亭莲花,翠绿配着墨绿画上了浮出水面的茎和枝叶。
而那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就坐在中间那朵最大的莲花里。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眉间一点胭脂痣,红润的小嘴咧开了笑,别提多喜庆了。
成品出来之后,不单徐禄两口子喜爱极了,提着灯笼连连拜谢,就连其他人也忍不住围着看,心里嘀咕着要不要也画这个花样。
不过大家也就是想想而已,徐禄家的要这个花样,是因为人家要生孩子了,他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再者说了,有选择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愿意和别人要同样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阿山和雪雁两个,阿山说:“劳烦奶奶画一座山,再画两只大雁吧。”
“山”自然他的名字,“雁”一说自然就是指雪雁。只是孤雁寓意不好,所以才要画双雁。
雁在人文之中一直都是以忠贞的形象出现的,金国元好问一首《雁丘词》,更是把大雁忠贞的形象推到了顶峰。
阿山要为雪雁求雁,林黛玉自然乐意成全。可真当她提笔画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八角宫灯带楞又带角,在上面作画比在平面上或圆润的圆面上,难了何止十倍?
因着是要在八个面上画一整幅山水,想要和谐好看,就必须从每个角度看过去,山都像是画在平面上的。
偏偏这盏灯不只有八个面,还有八道棱,使作画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黛玉信心满满地画好之后,提起一看才发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单从八个面看过去还好,可一旦转到有棱角的地方,整个图影就都扭曲了。
“这……”她不好意思地对两人说,“看来你们得把糊好的纸拆了,重新再糊一遍。”
雪雁是没什么意见的,立刻接过灯笼,就指挥阿山去拿纸。她则是去厨房端了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把糊好的灯笼纸拆解开来。
黛玉顺手拿起她和徐茂行做的那个六角灯,准备在那上面找找灵感,琢磨琢磨究竟怎么画,才能让带棱的面也能出现在平面上作画的效果。
徐茂行见状,也不打扰她,顺手拿起剩下的竹篾继续扎灯笼。等林黛玉好不容易琢磨出技巧来,他已经又扎了五六个架子了。
见林黛玉终于从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醒过来,他立刻奉上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指了指那一排灯笼。
“没事,这里还有很多,你随便画。”
众人都来帮忙糊纸,黛玉则是给重新糊好的雪雁画。
这一次完美无缺。
雪雁之后就是紫鹃,紫鹃沉吟了片刻,说:“就画一对孔雀吧。”
于是,黛玉就给她画了两只绿孔雀,一只开着屏,另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巴依偎在旁。
绿孔雀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品种,无论雌雄尾巴都很大很漂亮。只是雌性的不会开屏,唯有雄性的才会。
紫鹃的画完之后,又画完了珊瑚要求的一支珊瑚树,就只剩下了徐寿和狗儿。福婶说她年纪大了,不跟他们小年轻们掺和,这会儿正在厨房煲汤呢。
“狗儿,你先吧。”
“徐寿哥,还是你先吧,我不着急。”
“我也不着急,你先画完了,正好陪着紫鹃姐姐出去玩。我等一等也无妨的。”
两人推上了一阵,还是狗儿先上前,说:“就换一个蟾宫折桂吧。二爷一心要考科举,我提前给二爷求个好兆头。”
徐茂行忙道:“你别管我,我这里好几个灯笼的,多少好兆头求不了?你自己想要什么?”
“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虽然在徐家的吃穿用度比不上在贾家时,但也从来没让他受过饿、挨过冻。
而且,徐家的生活氛围不知比贾家好多少,不用整日想着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算计了。
总体来说,狗儿还是更喜欢徐家的生活,因而觉得挺满足的。
徐茂行笑道:“那就叫奶奶给你画几只小狗,正好你扎的这个灯笼圆鼓鼓的,想必画出的狗狗也憨态可掬。”
狗儿想了想,说:“那也行,就叫奶奶替我画几只小狗吧。”
等黛玉给他画完之后,他就磨着紫鹃一起出去了。
黛玉笑道:“都出去玩儿吧,有我和二爷一起,不用你们操心。”
等其余人都走了之后,徐茂行把新扎的六个灯笼都拿了过来,问道:“你觉得画什么好?”
黛玉想了想,没想出六个灯笼要怎么画才是一套。看了看材料还有剩余,便道:“干脆再扎两个吧,正好画八仙。”
对此,徐茂行自然没有意见。两人合力又扎了两个,一溜八个六角宫灯排开,黛玉提笔在上面一一作画。
等所有的都画完之后,太阳已经过了中天。
福婶来喊两人吃饭,嘴里埋怨道:“二爷和奶奶也真是的,怎么早早就把人都打发了?如今可倒好,一群人撒了欢似的,连个伺候主子的都没有了。”
徐茂行忙陪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嘛,他们哪里比得上福婶呢?有你一个,他们就都不需要了。”
黛玉也道:“今天家里就剩咱们三个,干脆也别麻烦,就都去厨房里一起吃点算了。”
于是三人就一起去了厨房,徐茂行两个先在小桌子旁坐下,福婶先把煮好的元宵盛了两碗出来,又码了两碗炸酱面。
“知道二爷不爱吃元宵,但毕竟是过节呢,意思意思多少吃两个,取个好意头。倒是奶奶脾胃弱,稍微吃两个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盛元宵的碗不大,福婶也没敢给他们多盛,一个碗里只装了三个。
两人一人吃了一对,恰好都是一个芝麻馅儿的、一个花生馅儿的。
吃完了元宵,又把炸酱面吃了,两人便和福婶告辞,各自穿上斗篷,一人提着一个灯笼出门了。
灯会虽是晚上才开始,但吃了午饭之后,人们便陆陆续续上街。特别是街道两旁摆摊做生意的,摊子早已支开了。
因时候还早,两人也没想着买东西。
但两边摊位甚多,有颇多新奇玩意儿,两人单是看着,心里也很高兴。
第77章 河畔逢紫鹃不遇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宋嫂子的胭脂铺子。“春到星桥”的幌子迎风招展,边沿处的红色逶迤晃动,艳丽至极,也抢眼至极。
“这是……换了新幌子?”黛玉一眼就看见了。
再往前走几步,胭脂铺子竟然也开张了。
她示意徐茂行一起走过去,却见大门敞开,门前摆上了一个长长的摊子,摆放了许多各式各样扎好的白灯笼。
摊子四周围着许多小桌子,小桌子上摆着笔墨颜料,显然是给人作画用的。
徐茂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不禁拍手称妙:“妙,大妙。宋嫂子真是好灵巧的心思!”
恰逢宋嫂子抱着一个木匣子走了出来,听见赞叹声抬眼望去,见是熟人,便笑着招呼道:“你们出门好早呀,我这摊子还没支完呢。”
说话间,她把匣子放在最里面的桌子上,单手叉腰问徐茂行:“方才听见徐二爷称妙,想来是看出我的用意了?”
徐茂行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多的是夫妻情侣一同出游。但凡是懂些书画的,路过你这摊子,老爷公子们哪一个不想显显身手,好在女伴面前挣个脸面呢?”
听了他的解说,黛玉恍然。
——原本她还以为,宋嫂子设的这个摊子,就是为了吸引文人骚客呢。却原来,是利用了人好出风头的天性。
果然,这些能独立开铺子,还能在偌大京城站住脚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宋嫂子哈哈大笑,嗔道:“就你机灵,一句话就把我的心思给点破了。怎么样,来都来了,二爷不给二奶奶画一个?”
“我不擅丹青,献丑不如藏拙。”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画着张果老的灯笼,炫耀道,“看见没,我家奶奶给我画的。”
宋嫂子仔细看了两眼,对黛玉笑道:“妹子好手艺,依我看比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士子强多了。”
她把刚才抱出的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胭脂水粉,招呼黛玉道:“这些本是今夜做赠品的,都是我新调出来的颜色,妹子有缘碰上了,挑两盒吧,我送你。”
黛玉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们夫妻才刚出门,要好久才回去,拿着东西也不方便游玩。”
说完就对宋嫂子微微福了福身,笑道:“嫂子你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宋嫂子也是个爽快人,听她这样说也不勉强,笑道:“那行,你们玩去吧。”
双方就此别过。
随着日薄西山,天色渐暗,逛久了的两人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部,扭头看向对方,却看见了对方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两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禁相视一笑。
徐茂行道:“找个地方坐坐?”
“也好。”黛玉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见随着夜幕降临,许多铺子都陆陆续续挂上了各具特色的华美灯笼。
一时灯火辉煌,抬眼望去,一派盛世气象。
但两人却没有去那些装饰一新的大小店铺,而是去了一家摆在街角的馄饨摊子。
那摊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十分硬朗。夫妻两个手脚麻利,摊子收拾得很干净,包的馄饨也是皮薄馅大,个个都圆鼓鼓的,十分诱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的馄饨不是纯肉馅的,而是六分荠菜、三分瘦肉,又佐以葱姜等调味品,鲜香不腻,连黛玉也能一口气吃一整碗。
因着黛玉致力养生,遵从“食有时”,过了饭点很少再吃东西。所以这个摊子上的馄饨虽然颇合胃口,她也只吃过两次而已。
但因她仪态出众,那老婆婆记性也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笑眯眯地招呼道:“这位奶奶又来了?”
转眼看见徐茂行,老人家多看了两眼,对黛玉道:“想必这位就是您家中老爷了,真是郎才女貌呀!”
好话谁都爱听,便是徐茂行和林黛玉也不例外。
两人在干净的长条凳上坐下,笑着和老人家寒暄了一阵。老婆婆颇为健谈,那老翁却是沉默寡言,只安安静静地守着摊子包馄饨。
包好的馄饨就放在一个大抽屉里,只有煮的时候才拉开,数出一碗的量,抽屉立刻合上。干干净净的,很少有沾染灰尘的机会。
老婆婆则是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在滚开的骨头汤里煮馄饨,“奶奶还是照原样的来?这位爷呢,要不要加鸡子?”
徐茂行道:“加一个吧。”
“好嘞。”老婆婆利索地把馄饨盛出来,又烫了一枚鸡蛋放在其中一个碗里。
端过来之后,没有鸡蛋的给了林黛玉,加鸡蛋的给了徐茂行,“加一枚鸡子,多两文钱。若是加汤,不要钱。”
这时候的人少涉荤腥,这馄饨虽然是肉菜混合的,但好歹是带荤腥的。且汤又是骨头熬出来的上好高汤,鲜美异常。
有饭量大的一碗馄饨吃不饱,就会自带干粮,多加一碗免费的汤,泡着干粮下肚。
如此一来,原本干巴巴的饼子或窝头,也都变得酥软鲜香起来。
吃完馄饨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望舒驾着月轮弛上高空,给本就热闹的上元夜增辉添彩。街头巷尾不时有人放爆竹或各色烟火,围观的孩童拍手大笑,路过的行人看见漂亮的,也会忍不住驻足叫好。
那些在街边燃放的本就有出风头的心思,见有人围观,更加得意,把那随身带的好烟火一个接一个点燃了。
徐茂行觉得有些危险,边拉着黛玉尽量远离,慢慢地就走到了平日里开阔,此时游人异常多的护城河畔。
每到上元节,护城河畔都少不了一个传统节目——放河灯。
河灯乃是祈福、祈愿之物,寄托了投放着虚无缥缈的美好愿望。尽管很多人都清楚,愿望不是只靠求就能实现的,可每到此时,前来放河灯的还是络绎不绝。
“咱们也买一对放吧。”徐茂行和黛玉商量。
黛玉正要笑着点头,却忽然目光一凝,指着一个卖河灯的摊子说:“你看那边,是不是紫鹃?”
徐茂行顺着她的纤纤玉指看过去,只见远处那少女身穿绿色袄子,银红马面裙,头上梳着元宝髻插着一对松鼠暂。
那身量、那打扮,不是紫鹃又是哪个?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
“紫鹃身边那个是谁?狗儿呢?”
两人也没心思放河灯了,找了个暗些的地方躲着,观察紫鹃和跟在她身边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从肢体上来看,两人之间相当克制守礼。但紫鹃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羞涩和喜悦,那位公子的耳垂在灯光火影的映照下,一直都是红的。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他们说笑着一起挑好了河灯,各自写下了要许的愿望,又一起去河边放灯。
紫鹃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祷告。那位公子则是时不时就要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她。
徐茂行笑着对黛玉道:“莫非紫鹃是遇见正缘了?”
可回身一看,却见黛玉的秀眉微微蹙着,不禁奇道:“怎么,你认识那位公子?”
“我没见过他,但却觉得他的相貌有些眼熟。”林黛玉沉着脸说,“他眉眼长得像赵太太,鼻子和下颚像赵三姑娘。”
“啊,这就是那赵公子?”徐茂行吃了一惊,“紫鹃不会是明知有坑,还要往里跳吧?”
“我也不知道。”林黛玉摇了摇头,心下有些忧虑。
徐茂行安抚道:“紫鹃是个又成算的姑娘,想必事情不像我们猜测的那么糟糕。咱们先别打扰他们了,等回去之后再问紫鹃。”
黛玉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徐茂行拉走了。
因着这件事,接下来黛玉都不大有兴致,又玩了半个时辰,徐茂行见她实在无趣,便劝着她一起回去了。
家里依旧是福婶守着,徐禄家的身子沉,早就睡了,徐禄本人则被福婶打发去守院门。
“二爷和奶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茂行道:“元宵灯会年年都是这般,今年也不过是少了宵禁,着实没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会把紫鹃的隐私随口乱说,只好顺嘴编了一个理由。
好在从前他就喜欢到处跑着玩,算是见多识广,徐禄也没怀疑,把他们迎进来之后就把门锁上,去后厨帮他们提热水了。
夫妻二人泡完脚之后,躺在床上商量了许久,觉得今晚就当他们没有遇见过紫鹃。
至于紫鹃和那位赵公子的事,就等她准备好了之后自己说出来。
这个意见是徐茂行先提出来的,徐茂行道:“紫鹃的为人我也算了解,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有了除夕之夜的那番谈话,她面对赵公子时,会更加谨慎的。
在这个前提下,她还能和赵公子相谈甚欢,甚至支开狗儿一起逛灯会,一起放河灯,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清楚,就急赤白脸地问了,让她误会我们不同意和赵家的亲事,把好好的姻缘给拆散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首先就排除了“紫鹃是个恋爱脑”这种可能性。
毕竟,在黛玉和宝玉两情相好的时候,就能对黛玉说出“王孙公子都是三房五妾,便是娶个天仙,不过三五日也就看作马棚风了”这种话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有恋爱脑的基因。
“你说的也有道理。”
黛玉思索了一番之后,决定采纳徐茂行的建议,对紫鹃和赵公子的事权当不知觉,任凭紫鹃何时准备好了,亲口告诉她。
第78章 金孔雀
当天晚上,紫鹃回来得挺早的,还是和狗儿一起回来的。
而且狗儿一句不合适的话都没说,仿佛就是他们姐弟两个一起去看灯游玩了。
一切都很自然。
但这种自然,在知晓了某些秘密的徐茂行和林黛玉眼里,就变成了四个字——欲盖弥彰。
黛玉有些着急了,抓着徐茂行问:“紫鹃不会真的被那赵公子哄住了吧?”
“别急。”徐茂行安抚道,“不是还有咱们把关吗?托胡太太打听的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反馈过来了。”
胡太太也果然没让徐茂行失望,转天就给林黛玉下了帖子,邀她十六那晚上一起赏月。
等黛玉从胡家回来,精神面貌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再提起紫鹃和赵公子时,那种由内而外的焦虑全然没有了。
徐茂行好奇地调侃了几句,惹来好一阵嗔怪。
不过,到底还是把谜底告诉他了。
“据胡家嫂子说,是赵太太先看上紫鹃的,觉得咱们紫鹃这样的品貌,做丫鬟太屈才了。咱们家刚放出风声要给紫鹃找婆家时,她就有三分意动了。”
“那这赵公子,是父母命来接触紫鹃的?”
“猜错了。”黛玉轻点着脸颊笑道,“除夕那天晚上,真是他和紫鹃偶遇,也是初相逢,一眼就看上了。
初时他害怕父母不乐意,求了赵三姑娘先别声张,怕坏了紫鹃的名声。还是赵三姑娘懂他母亲的心,暗地里把这事透给了赵太太。
从除夕之夜一直到正月十五,赵老爷、赵太太并赵三姑娘,不知道暗地里看了赵公子多少笑话。”
徐茂行点了点头,说:“听起来他们家的家庭氛围还不错。不过,这都是胡太太的一面之词,咱们且听听,万不可全信了。至于具体如何,且看赵家如何行事吧。”
若是赵家真的看重紫鹃,自然会行事妥帖,不会因她是个丫鬟出身就有分毫怠慢。
若是别有用心的,必然会露出狐狸尾巴。
于是乎,他们这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紫鹃心里虽然揣了只小兔子,却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双方心里都很忐忑,虽然忐忑的方向不一样,但忐忑的原因却都是赵家。
但日子还得照过。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安王夫妇一起献上了两大盒上好的银耳,圣人龙颜大悦,当场就吩咐送到御膳房,做了一桌子的银耳宴。
其余皇子在羡慕妒忌之余,自然会询问银耳的来处。
听安王说是他的门人琢磨出来的,这些银耳全部都是人工养殖,不但比外面的品相好,且比外面的干净,很难有人不心动。
奢侈品想要打开消费,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上层开始宣传,上行下效,走高端市场。
一场宫宴过后,安王府的银耳迅速风靡京城,成了上层官员贵妇们最流行也是最关注的话题。
林黛玉这边也没掉链子,铺子是早就收拾好的,掌柜的也是特意聘请的京城名嘴。账房有两个,安王府出一个,他们家出一个。
至于账房的人选,徐茂行找了王道人。
王道人走街串巷,虽然也能养家糊口,但毕竟不如做账房旱涝保收。徐茂行给的价是一年五十两银子,每季两套新衣裳,他便欣然而往。
因圣人给安王这个“乖儿子”面子,宫里的广告效应反响非常好。店铺才一开张,就迎来了各家的大小管家和管事娘子们。
生性谨慎的,只挑品相好的买这一次,准备再观望观望;思维长远的,直接就开启了订购模式,先给了定金,约定每个月往府上送多少,年底再结账。
无论是哪一种,掌柜的都非常痛快。
——反正这铺子背靠安王府,安王爷又背靠天子,哪一家敢赖他们的账?
直接采购的再加上订购的,头一个月的营业额十分惊人。饶是黛玉一向不看重钱财,账本上算出的数字也让她吃了一惊。
等到晚上徐茂行复习完了功课,她拿着账册给他看,“这么多银子,只给安王府三成红利,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徐茂行看了一眼,说:“这种情况只是一时的,下个月就会慢慢往下降,半年之后稳定下来的价格,才是每月正常的营业额。我估计,能有这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黛玉点了点头,说:“那就是每月一千两,倒也还好。”
不过一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原本她的计划,是到了年底汇总了给安王府送一趟银子。可如今看来,还是三个月送一次的好。
同样的银子,少量多次地送过去,比一次性抬过去的震撼小的多,不容易引起别人的妒忌之心。
徐茂行笑道:“你若实在担心,咱们就找个别的法子,把这些银子的大头塞给安王府就是了。”
“你是说……换成珍宝送过去?”黛玉一点就透,半点没辜负林如海和贾敏的遗传。
徐茂行点了点头,说:“咱们家平淡日子过惯了,其实每个月也用不了多少钱,花钱买个安心挺值的。
再者说了,也好借着送东西的机会说清楚,这种营业额只是在广告效应下的头一个月才能达成的,避免有小人进谗言。”
无论什么时候,骤然得到一笔财富,都免不了受人觊觎的。
那些人就算明知道这些钱财到不了自己手里,也会因为妒忌的扭曲心理,想着“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该得到”。
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接下来烦恼的就是该送什么。
价值要在七千两之内,又要有特殊之处,不能是寻常古董、珠宝,不然就太刻意了。
徐茂行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前世在网上看到的一只金丝编织的孔雀。那是中东某国送给我国的一件国礼。
当时哪怕隔着屏幕,他都被那只孔雀深深震撼了。
——绚丽而不繁杂,华贵而不庸俗。
于是,大晚上的,两口子又转战西厢房。徐茂行帮忙铺开画纸,林黛玉一边听他描述,一边拿笔调颜色。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紫鹃的一再催促下,收好东西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就命人去钱庄把银子兑成金子,又请了金匠到家里来做。
至于孔雀尾上的颜色,徐茂行觉得点翠技术比镶嵌宝石更自然也更好看。
最重要的是,同色系又大量的宝石不好找,点翠用的翠鸟羽毛,金匠却自有门路,他们只需要出钱就是了。
金匠手艺娴熟,前后不过一个月,就把一只华美骄傲的金丝孔雀做成了。
夫妻二人欣赏之后十分满意,在商量好的工价之余,又额外给了十两银子。
第二天一早,黛玉就领着福婶和紫鹃两个,由阿山和徐寿护送,乘车去安王府拜见王妃了。
只能说,幸好他们想得多了点。
只从王妃前后的态度变化,黛玉就知道,第二个月的盈利不如第一个月时,已经有人在王妃耳边说东道西了。
当天晚上黛玉把这事给徐茂行一说,徐茂行叹息着抱住她,心疼道:“委屈你了。”
黛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笑道:“这算什么?王妃是个体面人,最多也就是态度冷落些,又不会真把我怎么样。”
但徐茂行心中还是有些耿耿,自那以后读书更加刻苦。
只因他更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只能成为被庇佑的附庸时,只是一点点不周全,就会被人挑成错。等你本身有了实力,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助力,不涉及原则的错误,都会被视而不见。
如今家里有了大进项,他们可以在国子监买一个监生的名额。后年七月的乡试,哪怕是吊车尾,他也一定要中个举人!
这种整日夹着尾巴,放个屁都得思虑再三的日子,他不但自己受不了,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再过多经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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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出了二月,卢家与贾家的三书六礼已经走到了尽头,婚期定在了上巳节后。
而赵家那边,过了二月二赵太太就开始给黛玉下帖子。唯恐黛玉出门不带紫鹃,她还特意又给紫鹃下了一份。
拿着专门写给自己的帖子,紫鹃有些受宠若惊,“我竟然也有?”
“你怎么不能有了?”黛玉转身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看看,惊不惊喜?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天呢,可算是叫我给盼到了。”
紫鹃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眼眶立刻就红了,哽咽道:“奶奶……”
“诶,怎么还叫奶奶?你不愿意改口喊我一声嫂子吗?”林黛玉歪着头冲她直笑。
紫鹃含泪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
却原来,那匣子里装的正是给她脱籍的契书。从契书上标明的日子开始,她就已经脱离奴籍,是正儿八经的良民了。
黛玉笑着给她擦了擦眼泪,“这件事我和二爷已经商量许久了,自从你和赵家那边有了苗头,就暗地里叫人去办这件事。”
紫鹃却是面色一变,羞恼地捂住了脸,顿足道:“哎呀,原来你们早知道了!”
“哎呀!”林黛玉猛然反应了过来,懊恼地掩住了唇,“我怎么说漏嘴了?”
第79章 赵家之行
给紫鹃的惊喜还不止这些,黛玉拍了拍手,福婶就领进来四个丫头,两个十五六岁,两个十二三岁的。
黛玉道:“他们四个是上个月领回来的,一直在福婶那里学规矩。如今你挑两个做陪嫁,剩下两个留给我使唤。”
得了黛玉的示意,福婶笑眯眯的对四个丫头说:“来给奶奶和姑娘请安,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四个丫头本就被牙婆统一培训过,福婶把他们领回来之后,又特意按照徐家的规矩调理了一番,个个都很规矩。
他们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双手以一种很自然的姿态交叠在腹部。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半点僵硬刻意,就像是大户人家打小养出来的家生子一般。
福婶发话之后,两个大些的才领着两个小谢的上前,一起行了万福礼,齐声道:“给奶奶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然后,就从左到右依次报了自己的名字:
“奴婢桃枝,今年十六。”
“奴婢梨香,今年十五。”
“奴婢白荷,今年十三。”
“奴婢碧柳,今年十三。”
紫鹃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黛玉笑着推了推她,轻声催促道:“快选吧,也不好让人一直干站着。”
“哪里还用我再选呢?”紫鹃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破涕为笑,“这四个既然能站在我眼前,必然是奶……嫂子掌过眼的,个个都极好。”
她一时喊顺了嘴,接到黛玉嗔怪的眼神,又急忙改了口。
黛玉笑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陪嫁,总得挑合眼缘的吧?快挑吧,快挑吧。”
被再三催促之后,紫鹃才伸手点了桃枝和白荷两个,“就他们吧,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挺好。”
“好。桃枝,白荷,往后你们两个就去伺候姑娘。日后姑娘出嫁,也是你们两个陪着去。”
两个丫头闻言,同时上前一步,又对黛玉行了个礼,便双双站在了紫鹃身后。剩下的梨香和碧柳也很乖觉,不等人催就站在了黛玉身后。
紫鹃不大放心,对黛玉道:“他们两个还是先由我带着,等熟悉了嫂子的习性,再叫他们单独伺候吧。”
对此,黛玉也没推辞。
伺候的丫鬟配齐了,自然地有个单独住的地方。若再让紫鹃和雪雁挤在一起,两个丫鬟又该住在哪里呢?
东厢房和东耳房加起来一共是一间半的房子,紫鹃东西不多,收拾出来足够他们主仆三人住了。
黛玉早已叫福婶趁着她带紫鹃出门时,准备好了一应家具。又拿着紫鹃的尺寸,到绣坊做了八身能出门的衣裳,日常的燕居服饰也做了八套,足够两个月替换了。
再加上紫鹃往日的衣裳黛玉也没亏待她,料子都不差,日后在家时,也还是可以继续穿的。
黛玉领着紫鹃去了东厢房,打开门一看,里面焕然一新,轻纱帐、碧垂珠,各处摆设精巧细致,把香炉里点上袅袅香烟之后,俨然就是一个小姐的闺房了。
“快看看,有哪里不合意的,趁早提出来,现叫人改了就是。”
紫鹃也没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从里到外仔细看了一边,感动道:“都好,都好。便是我自己来布置,也不一定有这个合心意。”
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样摆设,都是黛玉亲自挑选的。两人主仆多年,不但紫鹃对黛玉了解甚深,黛玉对紫鹃的了解,也超过了紫鹃自己。
“喜欢就好。往后呀,这就是你的闺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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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赵太太宴请的那一日,黛玉亲自给紫鹃打扮。加上她自己的气度又不俗,在细节上稍作调整之后,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曾是个丫鬟。
赵家之行是紫鹃头一次以徐家小姐的身份在众人面前亮相,从今往后,除了那些心怀妒忌之意的,再不会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了。
如若不然,就是同时打了徐家和赵家的脸。
出了这一带,徐家和赵家不算什么。但在附近这几条巷子里,两家却都属于别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存在。
赵三姑娘一早就和赵太太请命,要亲自迎接黛玉和紫鹃。三人在二门处相见,赵三姑娘先和黛玉见了礼,直接就拉着紫鹃不放手了。
“好妹妹,快跟我来吧。你若是再晚一会儿呀,有人就要害相思了。”说话间,她往照壁处努了努嘴,掩唇偷笑着对紫鹃眨了眨眼。
紫鹃下意识看过去,果然和藏在那里的赵三公子对面相逢。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团扇遮住了脸,却又忍不住错开扇面往那边偷窥。
只可惜,赵三公子已经成了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黛玉愕然,熟知自家兄弟秉性的赵三姑娘已经笑得不行了。唯有紫鹃状态特殊,她正在替赵三公子尴尬害羞。
笑过之后,赵三姑娘对黛玉道:“不是我要替我那兄弟说好话,紫鹃长得虽然也出挑,但无论相貌还是气质,站在你身边都不大显眼。可你们俩站在一起,我兄弟眼里却只有紫鹃一个人,全然看不见你,可见其心诚。”
黛玉虽不爱自夸,却也是美而自知。闻言回想方才赵三公子的行为神态,果然是眼里只有紫鹃一个,心里更肯了几分。
当然,嘴里肯定不能这样说的。
她笑着拉住紫鹃,对赵三姑娘道:“各花入各眼,缘分这种事,最是说不清楚的。不是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是永远想象不出自己的正缘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遇到那个人之前,谁不曾在心里给自己幻想过一个完美的伴侣?
男的想要妻子貌美如花的同时,还能温柔娴熟,宽容大度,上孝顺公婆,下慈爱子女;
女的想要丈夫英俊潇洒的同事,还能深情专一,尊重自己,不要让妾室蹬鼻子上脸,最好没妾。
可真的遇到那个人之后,就会发现:曾经设想的那些条件,可以完全不存在。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只一眼就有种非他不可的冲动。
其实对于紫鹃和赵家公子的姻缘,林黛玉并没有完全把担忧放下。
虽然胡太太说过,是赵太太先看上了紫鹃,赵太太设宴时也表现出了对紫鹃的尊重。
但是赵家这种上头几个女儿,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儿子的家庭,儿媳妇真的容易里外不是人。
但紫鹃自己对赵公子很有好感,也愿意相信对方。林黛玉也不得不压下所有忧虑,先和赵太太试探着接触一番,仔细观察一下对方的态度究竟如何。
赵三姑娘能亲自出来迎接,要么是赵太太吩咐的,纵然不是也是经过赵太太允许的。
三人进了正院,才过穿堂就看见赵太太站在堂屋门口迎接了。
林黛玉忙领着紫鹃上前见礼,还特别把紫鹃隆重介绍了出来,“这是我们夫妻新收的义妹,姓洪,叫紫鹃。”
“原来是洪姑娘。”赵太太一把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脸都是喜爱之色,“从前我就说你这通身的气派不是一般人,如果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三句话没说完,她顺手就撸下腕上的麻花白玉镯,套在了紫鹃手上,“瞧瞧,正好,合该是你的东西。玉不是什么好玉,胜在工艺还算精巧,拿着玩儿吧。”
这话真是把所有退路都堵住了,紫鹃看向黛玉时,黛玉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收下了。
得了黛玉这个嫂子的首肯,紫鹃就大大方方地道了谢,收下了那个玉镯。
这时赵三姑娘挽住黛玉笑道:“娘,快别站在门口了,我都累了。”
赵太太这才恍然大悟,假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容满面地自责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看见人家的齐整女孩子,就走不动道了。快进来,快进来,里面看茶”
说着就把两个客人往里让,尊黛玉坐了首席,又让紫鹃坐了次席,自己在下首陪着,赵姑娘敬陪末座。
早有小丫头端了茶来,赵太太请他们品茶,黛玉也特意给了紫鹃表现的机会。细心的她已经发现,赵太太还在暗中观察紫鹃。
见紫鹃对品茗之道也有涉猎,说得头头是道,赵太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角的笑纹绽得更开了些。
不多时,进来两个打扮喜庆的女先生,说了两出新书。几人听着书、品着茶、吃着果子,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分。
今日的午膳对于紫鹃来说,也是一大考验。
索性她曾经在贾家学过的礼仪,应付赵家的规矩完全绰绰有余。看得出来,找太太对她的和蔼更多了几分真心。
用完午膳之后,赵三姑娘就借口得了几个新花样子,要拉着紫鹃去看。赵太太也说请了院里两个嗓子极好的姑娘,会唱京城第一才子写的新词,要和黛玉一起品鉴。
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头经常倒换。行院里的姑娘们若想有好行情,就得时时刻刻赶在流行最前沿。
那些勋贵高官之家,都有自养的女乐或小戏子。或待客时、或自家人兴致来了,直接叫过来唱几段就是了。
但有些家底又养不起女乐的才是大多数,这些人家宴客时,就会提前请两个行院里的姑娘来助兴。
至于请谁不请谁,自然就是看谁的名气大了。
两位姑娘按照赵太太提前的吩咐,并未进内室,而是隔着一道帘子在外弹唱,绝对不影响里面的人说话。
第80章 紫鹃定亲
一切安排就绪,还不等黛玉想法子试探,赵太太自己先摊牌了。
“徐二奶奶,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疑惑,为何我一心看好紫鹃姑娘吧?”
这个发展着实出乎意料,黛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直接点了点头,“不错,不止是我,我们二爷也心有疑虑,恐怕紫鹃所托非人。”
听她提起徐茂行,赵太太笑问道:“说起疑虑,我心里也有一个,不知徐奶奶能否为我解惑?”
“赵太太请讲,但凡事关紫鹃的,我自然知无不言。”黛玉说得毫不犹豫。
既然人家已经表露出诚意来了,黛玉自然也要回馈几分诚意回去。有来有往的,略有些敏感的话题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而赵太太问的,也果然很敏感。
她直言问道:“像紫鹃那样的好姑娘,你们夫妻就没想过一辈子把她留在家里?徐二爷且不论,对你来说,紫鹃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吧?”
这个“好帮手”,不但是指紫鹃漂亮能干,还特指了紫鹃对黛玉的忠心耿耿,他人绝对不可代替。
若非中心不二,紫鹃又岂会跟着她从荣国府那样的豪门世家里出来?
本就是陪嫁的侍女,又如此忠心,可不就是给丈夫做妾,帮着笼络丈夫的好帮手吗?
这还真把黛玉给问住了。
她总不能把实话说出来:我家二爷说了,他这辈子不准备纳妾,就我们夫妻两个过一辈子了。
且不说拿这种话到一个家里有妾的夫人面前说合适不合适,纵然自古以来不缺对妻子忠贞不二的义夫,那也是等人咽了气、入了土,世人才算是真正相信。
如今他们都青春年少的,黛玉若是把这话说出来,收获最多的绝对不是羡慕和称赞,而是嘲笑他们夫妻天真。
毕竟,一辈子的时光长着呢,谁能站在头就看见尾呢?
索性黛玉反应极快,灵机一动,笑着说:“赵太太有所不知,我们林家与徐家皆是书香门第,讲究一滴血一滴精。只有男人过了四十岁还无子的,方可纳妾。”
至于他们真四十岁无子了怎么办?
那时候这件事早就过了,但凡赵太太不是个棒槌,也不会再追着问后续。
赵太太恍然大悟,肃然起敬,点头赞道:“果然是书香门第,规矩严谨若此。”
黛玉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而是问道:“我已经给您解了惑,不知赵太太可为我释疑了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太太陪了个笑脸,下一刻神色一肃,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看中紫鹃姑娘性子坚毅,能决断了。当然了,她貌美又能干,也在原因之中。”
不等黛玉再追问,她就叹息着把话都说开了。
却原来,赵公子因是家里的最小的,又是地了三个姑娘之后才得了宝贝疙瘩,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还是两个姐姐,乃至家里的两房姨娘,都对他宠爱备至。
这也就导致了赵公子性格腼腆,没有主见,眼见是撑不起家业的。
等赵家人意识到问题的时候,赵公子已经十岁了,性格定型,他们做了许多努力都没掰回来。
无奈之下,还是赵太太拍板:“罢了,罢了,别为难他了,将来给他找一个能干的媳妇就是了。儿子顶不起门户,儿媳妇也是一样的。”
从赵公子十三岁开始,赵太太就一直暗中踅摸,看来看去总不满意。
不是性格腼腆,就是羞手羞脚,要么就是本身无才干。
直到在胡家做客时,遇见了跟着黛玉去的紫鹃。第一眼她就觉得这姑娘哪哪都好,除了身份是个丫鬟,其余的简直就是为他们赵家量身定做的。
原本她的打算,是再等两年,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去和黛玉商量,他们家给紫鹃赎身。
谁知峰回路转,根本用不着他们家使力,徐家就放出风声来,要把紫鹃收做义妹,风风光光从徐家嫁出去。
听到风声之后,赵太太的心思立刻就急切了起来。
毕竟紫鹃然是个好姑娘,心明眼亮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果然,还没等她采取行动,和徐家关系最近的胡家,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好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胡家介绍的那个,徐家那边没看上,他们赵家还是有机会的。
再也不敢耽误的赵太太,就催促善丹青的三女儿,给紫鹃做了一副肖像,直接送到了她儿子面前。
少年知色而慕艾,赵公子今年二十,早到了开情窦的年纪,见了紫鹃这么出挑的姑娘,焉有不心动的道理?
他忙追着姐姐问这姑娘是谁?
赵三姑娘闪了他好几次,才告诉他这是徐家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
说完之后,她还装出一脸遗憾,感慨道:“只可惜她是个丫头,不然娘早替你把人聘回来了。”
“丫头怎么了?”赵公子反驳道,“娘明知她是个丫头还那么看重她,岂不是正说明了她比人家的小姐还强?”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放个屁都觉得是香的。
赵三姑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一向性情温顺的弟弟,竟然为一个姑娘学会反驳了。
对于赵家人来说,简直是可喜可贺!
她眼珠子一转,把画像放进弟弟怀里,“那你自己跟娘说去吧,反正我是不敢。”
说完就转过身去,直接走了,徒留赵公子抱着画像在原地喊姐姐。
不过到最后,赵公子真的带着画像去找自己母亲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让赵太太确定了:这辈子的儿媳妇,就是紫鹃姑娘了!
当然了,在和黛玉说的时候,她的犹豫和最先的打算自然是不能说的。
她只说自己对紫鹃的看好,还有他儿子为紫鹃做出的改变,以及他们一家人对儿子改变的欣慰。
林黛玉当然能听出来她话里有些水分,但其中的真诚也是做不了假的。
更重要的是,性情软弱顺从的赵公子,能为了紫鹃主动提出要娶一个丫鬟,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他们是女方,该拿的乔还是要拿的。
黛玉喝了口茶,轻轻把茶盏放在桌子上,端着温雅的笑容说:“赵公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婚姻结的那是两性之好,并不只是两个年轻人互有心事就可以的。
紫娟从前名义上虽是我的婢女,但我们同吃同住,我学过的管家理事,基本上也都教给了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姐妹,自然想给她找一个和善的婆家。”
这话说得很明白,赵太太一下子就听懂了,当即保证道:“徐奶奶放心,等紫鹃姑娘过了门,我们一定把她当亲女儿看待。
管理后宅的权利一进门就给她,我会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教的。只等养下孩子之后,外面的生意也都慢慢交给她。”
赵太太是过来人,很清楚这个时候若只打感情牌,是没有什么保证效力的。
一个女人嫁到婆家之后,若能夫妻恩爱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得有权利,能掌握家里的财政。
而紫鹃嫁过来之后,能掌握的不只是内宅的权利,还有外面的生意。
话说到这份上,林黛玉也实在挑不出赵家半点不好来。
再想想紫鹃对赵公子的态度,她也不再端着,当即就对赵太太表示:我们回家准备好嫁妆,等着你们赵家请的媒人登门。
双方非常愉快地结束了这次会面,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林黛玉便把和赵太太谈妥的事情告诉了紫鹃。
紫鹃虽满面羞涩,却不像寻常女子一般,一害羞就不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发表意见了。
她对黛玉谈起了赵公子,明言最喜欢赵公子的温柔体贴。而且赵公子也答应她了,只要他们有孩子能继承家业,日后不会纳妾的。
当然紫鹃并没有被这话迷魂头,她心里很清楚,如今他们相识不久,正是最新鲜的时候,这种承诺自然是张口就来。
但自小在贾家长大,紫鹃对这世间大多数男人都看透了。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指望丈夫能对她从一而终。
至少在承诺说出口的那一刻,赵公子是真心的。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怕你受伤。要是到了赵家过得不好,尽管回来告状。看你哥哥这读书的势头,日后至少是个举人,还是能替你做主的。”
“嗯。”紫鹃满脸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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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紫鹃是以徐家小姐的名义出嫁,但毕竟也是有亲生父母的。在她出嫁之前,自然得让她父母回来,给自己女儿送嫁。
索性直隶距京城不远,一封书信送过去,第三天洪十一两口子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帮着一起置办嫁妆。
林黛玉准备了二百两银子,洪十一又添了一百两。价值三百两的嫁妆,他们居住的这一带,算是上等了。
又恰逢两个户部的官员犯了事被抄没了家产,黛玉趁机买了两张千工拔步床,花了足足一百三十两银子。
这两张床,一张她留着自用,另一张就给紫鹃做陪嫁。
这种床工艺极其繁复,当初黛玉嫁得仓促,荣国府只陪送了一张螺钿架子床。
如今紫鹃要出嫁,赵家那边催的也急,这是现打肯定也是来不及的。
谁知道就那么巧,大豪有官员犯了事家产发卖,又恰好其中一家抄出了好几张千工拔步床。
为此,黛玉还调侃紫鹃:“这是你的运气,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这等玩笑话,自然是一笑而过。
只是说在紫鹃出嫁之前,荣国府先要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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