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新婚
等他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气再回来,就觉得内室的氛围略显粘稠。
特别是当林黛玉主动上前,拿着布巾替他擦头发时,让他觉得自己头皮泛起一阵酥麻,仿佛满头乌发随时能够炸起来一般。
且这股酥麻还一直往下蔓延,先是耳根,再是脖颈,几乎转瞬间便顺着脊柱窜到了尾椎。
徐茂行差点跳起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他用多余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紧张,伸手去夺黛玉手中的布巾。
但此时是他坐着黛玉站着,因而黛玉稍一踮脚尖儿把手臂抬了起来,就让他那一抢捞了个空。
“怎么,你还害羞呀?”林黛玉歪头笑他。
“不是,谁……谁害羞了?”徐茂行强行挽尊道,“我都这么大了,擦头发的小事自己能干了。让别人伺候我,我可没那么腐败。”
实际上,虽然他打小就有小厮徐寿做玩伴,还真没有事事处处都让对方伺候。
徐寿平日里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帮他端个水、拿个膳食、他要干坏事时帮忙放个风……都是些杂活,性质类似于前世家里请的阿姨。
哦,做坏事放风除外,在他家做了好多年的阿姨非但不会帮忙,还会把他说教一顿。
——至于再多的,能自己干的他都自己干了。不然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残废,不是残废也变残废了。
“行了,你就坐好吧。”林黛玉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一边继续擦一边随口道,“自己擦头发到底不方便,总有够不到的地方。今儿我帮你擦,改明儿我洗了头,你再帮我擦不就行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前世咱俩成婚之后,你脱衣裳穿衣裳,哪一样我没帮过忙?这时候倒矫情起来了。
不过她虽没说,但以她对徐茂行的了解,已经知道若是自己说出来,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了。
他一定会色厉内荏,梗着脖子说:“那不一样,那是咱们夫妻间的情趣。”
只是这样想着,林黛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徐茂行还以为她是在笑自己的窘迫呢,一下子就急了起来,站起身来就跳远了。
“我自己擦,我自己擦,可不敢劳烦你。”
黛玉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耍小脾气了。
“我不是在笑你。”林黛玉努力板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我是忽然想到了咱们前世的女儿,她也像你这么倔。”
徐茂行信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自己乖乖坐了回来任摆弄,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原来咱们还有个女儿啊?她……她叫什么名字?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而后又自己笑道:“咱俩长得都好看,不管是像你还是像我,包管都是个美人坯子。”
“你还真是不谦虚!”林黛玉失笑,神情忽然有些悠远,替他擦头发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她呀,单名一个樱字,樱桃的樱,相貌结合了咱俩的优点,打出生起就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徐茂行又追问:“那她是什么性格的?是活泼还是文静?喜欢学文还是喜欢习武?咱们俩有没有让她开心快活地过一辈子?”
前世那二十多年给他留下了烙印,让他一直坚持:父母既然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上,就一定得保证能给孩子一个安稳轻松的生活环境。若是做不到,就不要把孩子带到这世上来受苦。
头发已经擦得半干,林黛玉顺手把布巾搭到了屏风,牵着徐茂行的手,一起坐到了床畔。
“当然。”她别用和徐茂行一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咱们的女儿,当然是这世上最自由、最快乐的小姑娘。
她不想成婚,没人逼她。玩到三十多岁想生一个孩子,也都随她的心意。
虽然总有流言蜚语,可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不说人,谁能保证不被人说?
家里人都支持她,亲近的人也都支持她,这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那就好,那就好。”徐茂行松了口气,得意笑道,“这样说来,我这个爸爸做得还不错。”
由于没经过什么打击,他如今的心态还比较幼。骤然得知自己有一个女儿,真的很怕自己担当不起父亲的角色。
这辈子的新婚之夜,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了一夜未来的女儿。徐茂行是兴奋得睡不着,林黛玉是笑着纵着他胡闹。
等到第二天一早,两人按规矩去敬茶时,父母兄嫂看着他俩一个比一个重的黑眼圈,不由面面相觑。
——这俩不是说好了,如今年纪小先不圆房吗?不圆房还搞成这样,若真圆了,那还了得?
但也没人当面问什么,等他们小两口安安稳稳敬了茶,作为婆婆的连夫人带着林黛玉,重新把家庭成员认识了一遍,把礼数给做全了。
而后,甄夫人笑着把林黛玉拉走了,连夫人才板起了脸,问道:“二郎,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胡闹了,闹得两个人都没睡好?”
徐茂行“嘿嘿”一笑,直接就默认了。
“你呀,都成婚的人了,一点儿都不知道稳重!”连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自己脸上却没绷住笑意。
徐茂行刚蹭上前,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捏肩揉背的,满脸谄媚道:“主要就是刚成婚,太激动了嘛。娘您教训的是,往后我再也不敢胡闹了。”
连夫人享受着儿子的殷勤,一边刮茶沫,一边哼笑道:“往后你也是成家的人了,但凡你的事都有你媳妇儿管着。你胡闹不胡闹的,跟我说没用,只要你媳妇儿不嫌弃你就行。”
“您放心,她肯定不嫌弃!”徐茂行脱口而出,说得那叫一个自信满满。
徐景行“噗嗤”一笑,见弟弟看了过来,便道:“为着你成婚,何先生给你放了三天的假。今日你们两口先休息,明天可别忘了带着礼物去拜访先生。”
“哥,你放心,就算我忘了,咱们二奶奶也忘不了。”徐茂行笑得满脸嘚瑟,又转向自己老爹,“爹,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徐甘不高兴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冷笑道:“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我还有什么好叮嘱的?”
——虽说是长兄如父,但你这当哥哥的,把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徐景行只做不知,微笑、低头、喝茶,一气呵成。
见自家兄长不接茬,徐茂行只好自己上阵哄爹,说了好些奉承话,把“父亲”的重要性捧到天上去,才算是让徐甘满意了。
“好了,好了,你是头一天成婚,合该早些回去陪你媳妇儿,就别在这里磨蹭了。”
说着这话,他还赶苍蝇似地摆了摆手,就仿佛徐茂行方才那些话,都是自动自发、自甘自愿说的一样。
徐茂行被他噎得不上不下的,冷笑道:“怎么,我是新婚才该陪陪妻子,老夫老妻的就不该多陪陪了?”
话音未落,连夫人就已经看了过来。徐甘眼皮子一跳,偷偷瞪了给自己挖坑的小儿子一眼,摆手道:“行了,行了,都回去吧。我和你娘这里,不用你们献殷勤!”
徐茂行这才气顺了,和大哥对视了一眼,兄弟二人一起忍着笑退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徐景行笑道:“你今日这么给爹使绊子,小心他日后给你小鞋穿。”
“嗐!”徐茂行浑不在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先把今天过痛快了再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徐景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我也懒得说你。这时候弟妹应该已经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甄夫人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黛玉新婚,甄夫人会拉着她说会儿话表达善意,却不会过多的占用人家小两口相处的时间。
“那大哥再见,我就先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往回跑了,只是远远地背着徐景行挥了挥手,背影欢快得像是一只奔向胡萝卜的兔子。
等他回到夫妻二人居住院子,里面比着往日多了许多人来回走动,看见他都笑眯眯地行礼喊“二爷”。
因着要成婚的缘故,整个院子已经焕然一新。门窗廊柱全都刷了新漆,窗纱也全部换了茜红色的新纱。
来往的那些人主要是把成婚前挂上去的彩绸,还有多余的宫灯取下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些人不必多礼,忙自己的就行,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黛玉正领着丫鬟们收拾屋子,把一些过于喜庆的摆件都收了起来,又按照她的喜好,开了嫁妆箱子重新装点房屋。
徐茂行对这些一向是无所谓的,再者黛玉的美商极高,由她收拾出来的屋子,清雅与清贵并存。哪怕是并不喜欢这种风格的人看了,也免不了要点头称赞几声。
“里间收拾好了吗?”徐茂行问。
林黛玉看了他一眼,随口答道:“已经好了,你先进去歇着吧,我这里也快完了。”
徐茂行便没在这里耽误事,直接就进去了。
内室靠窗的地方设了个小书架,里面一半放的是黛玉最近要看的书,另一半则是放置着徐茂行科举要用的书。
他随手拿了本《中庸》,歪在榻上打发时间。
等林黛玉把屋子都收拾好了,进来看见他在看书,便放轻了脚步,自己也拿了一本,与他各据一角赏玩。
太阳的光辉透过窗纱射进来,在地面上演绎一出物换星移。
两人各看各的书,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第202章 拜访何先生
等自鸣钟的时针指到十点,雪雁掀帘子进来,叫两人去用早膳。见两人一人把着坐榻的一边,各自看书都入迷了,不由就笑了起来。
她先走到黛玉身边,一把夺了黛玉的书,笑道:“我的好奶奶,平日里你只叫我做呆雁,近日怎么你也呆起来了?”
林黛玉猛然回神,嗔道:“我正看书呢,你又来作怪!”说着就要伸手把书夺回来。
雪雁一手把书拿远,一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挑眉道:“喏,你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了?奶奶莫不是忘了昨日太太交代的?”
昨日临出嫁前,贾敏也向每一个送女儿出阁的母亲一样,纵然心中不舍,还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教她到了婆家之后,一定要把从前做姑娘时的脾气收敛起来;要懂得孝敬公婆,到了用膳时候,伺候婆母要殷切。
虽然黛玉心里知道,婆婆连夫人不是那等爱磋磨儿媳的。但毕竟是新婚第一天,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的。
倒不是林黛玉多么喜欢守规矩,而是她心里明白:就算连夫人不喜欢磋磨儿媳,也绝对不会喜欢一个刚进门儿就对她不敬的儿媳。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可以不要求人人都遵守规则,但绝对不喜欢有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完全不在乎规则。
尤其是那些规则中受益的团体。
而在婆媳关系中的规则,自然是对婆婆有利的。
为了日后的长治久安,先隐忍一时又有何妨?
因而,听雪雁说已经到了用早膳的时候,林黛玉吃了一惊,懊恼道:“哎呀,多亏你提醒我,不然就误了时辰了。”
此时徐茂行也早已从书海中挣扎了出来,一边把书签夹进去,一边头也不抬地问:“误了时辰?误了什么时辰?”
那边黛玉已经招呼人拿了衣裳进来,自己领着雪雁去了屏风里面,又叫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帮徐茂行替换。
徐茂行道:“其实我自己换也行。”
“好了,这会儿就别想那么多了。”林黛玉嗔道,“情况紧急,让他们帮忙还能快些。”
于是徐茂行便也不再多言,由着两个心灵手巧的丫鬟伺候他穿了大衣裳,和林黛玉一起去了前厅。
路上他又问:“你那么着急,到底做什么呢?”
林黛玉低声道:“虽然咱们两家来往颇多,母亲待我也像亲女儿一样,但今天必竟是我头一日做新媳妇,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的。”
徐茂行一愣,仔细回想一番当初嫂子嫁进来的时候,安抚道:“你放心,娘最多也就是意思意思。而且,就只有今天。”
想当初甄夫人进门时便是如此,两个都是儿媳,再怎么着也不会厚此薄彼吧?
——以上,就是徐茂行说那些话的依据。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笑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的,不比你清楚?”
徐茂行愕然一瞬,哑然失笑,点头道:“对对对,你肯定比我清楚。”
等夫妻二人到了正院,就看见大哥徐景行站在天井里。双方相互见了礼,他便上前拉着徐茂行说:“走吧,咱们到那边葡萄架下坐坐,等会儿你嫂子他们出来了,再各自回去用膳。”
徐茂行还是不大放心,又叮嘱了林黛玉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和徐景行一起走了。
那副模样,让徐景行忍不住笑道:“人都被你娶回来了,从早到晚还不够你看的?这会儿先把心神收回来,好好和你哥哥说说话又能怎的?”
徐茂行连忙陪笑,兄弟二人便去了葡萄架下。
此时藤蔓缠绕,巴掌大的叶子密密匝匝,垂下来一串又一串的青葡萄,大些的已经有小拇指肚大,小的却似米珠一般。
兄弟二人坐在这里说了会儿话,林黛玉和甄夫人也果然很快就出来了。双方就此分别,回了各自的院子。
徐寿交代过的人把早膳端了上来,一半是江南的特色,一般是京城这边的口味。
两人吃完了之后,又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昨天准备好的四个盒子、两匹绸缎、两对金锞子和文房四宝,一起坐车去拜见何先生。
何先生家住城南,有一个一进的四合院,拢共七八间屋子,却密密匝匝住了祖孙三代十几口人。
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已出嫁了,两个儿子也都有了孩子。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就是京城大致的格局。
何先生的家境在城南这地界算是好的,但也仅限于城南这一带而已。徐家的马车一进来,立刻就像西洋景一般,吸引了道路两边玩耍的所有孩子。
马车噜噜往前行,那些孩子便聚集在一起,跟着马车往前跑。见马车停在了何家的门口,好多孩子便故意大声嚷嚷:“我就说是何家的亲戚,别人家的亲戚也不能够有这排场。”
他们是想引起马车里人的注意,也是想在小伙伴们面前长脸。
等徐寿上前敲开了门,出来一个打扮利索裹着头巾的青年妇人。那妇人一看见马车便即了然,笑道:“是徐二爷和二奶奶吧?快进来吧,公爹已等候多时了。”
徐茂行先下车,又回身扶着林黛玉下来,两人一起对那青年妇人行了个礼,道了声“有劳”。
那妇人虽荆钗布裙,却是不卑不亢,并不因两个衣衫华丽的人对自己行礼而无措,也不露半点得意之色,指是笑着请二人进去。
雪雁领着两个小丫鬟伺候在主子们身边,徐寿则是和两个小厮一起,把带来的表礼抬了进去。
那青年妇人引众人入内之后,便去西边厨房拿了些糕点,出来散给了那些孩子,叫他们到别处玩耍去。
一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有样好处很大,那就是敞亮。只要人一进去,各屋就都能听见动静,若是开着门,一抬头就能看清院子里所有的情况。
所以徐茂行他们一进来,正坐在堂屋檐下的一群人便都看见了他们。
正在翻书的何先生把书收了起来,转身递给自己大孙子,叫他拿去书房放好。
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摘菜,不妨客人忽然来了,有几分手足无措,被一个头发花白的媪妪拍了拍脑门,慌忙收拾了柳筐,一起往西面厨房去了。
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跟在何先生身后,一起迎了上来。徐茂行知道,那是何先生的两个儿子。
何先生五个孩子里,何大郎是最大的,何二郎是最小的。两人虽是兄弟,岁数却差了十几岁。
往日也听何先生说过,他虽然有两个儿子,却都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大儿子在一个书肆里做掌柜的,小儿子勉强得了个秀才的功名,还在苦苦支撑意图考个举人。
不过这些都是外话,徐茂行快步上来行礼,林黛玉也对媪妪道了万福,被她拉着进屋去了。
何先生笑呵呵地把他扶了起来,嘴里嗔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在家多歇歇。”
看这时辰,再算算路程,小两口竟然是刚用完早膳就出发了。
徐茂行道:“我心里急着来见先生,也没注意早不早。”
一行人到了堂屋,围着一个八仙桌落座,何先生正式给他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不多时,先前开门迎接的那青年妇人,端着个原木茶盘走了进来,把四盏茶分别放在四人面前,微微福了个身就退了出去。
何先生道:“这是我那老二媳妇,全家上下就数她最麻利。自从她进门,里外多赖她操持。”
二儿媳姓温,是个秀才的女儿,前年何二郎中了秀才之后才嫁过来。
秀才的女儿嫁秀才公,也算是门当户对。
徐茂行一边陪着何先生说话,一边暗中观察何家的两个儿子。
何大郎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圆滑,不然也做不成掌柜的。何二郎性情比较木讷,属于戳一下动一下那种。若是没人搭理他,他能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也怪不得何二郎已经中了秀才,何先生却不愿意专心在家培养儿子。
就这性格,在读书上又没什么天分,以后够呛能入仕途。
四人坐了一阵子,温氏进来收拾了残茶,顺便说了句要开席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半大小子和两个半大姑娘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托盘。
这些都是何大郎的孩子,何二郎只有一个女儿,还不满周岁,自然是无法帮忙的。
他们来回走了三趟,八仙桌上面放满了家常菜。
何先生知道他不喝酒,在何大郎要劝的时候先制止了,亲手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虽然劝酒不成,但何大郎却没半点气馁,一直坚持挑起话题和活跃气氛。
徐茂行也很是配合,一顿饭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等他们告辞离去时,何大郎明显是恋恋不舍。直到徐茂行说了,过两天到他们铺子里去逛逛,对方这才欢喜送行。
等马车起行之后,林黛玉问他何家的两个儿子如何,徐茂行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林黛玉歪着头问。
徐茂行沉吟了片刻说:“说不来好还是不好,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大多数罢了。”
无论是圆滑事故的何大郎,还是木讷迟钝的何二郎,都算不上出众,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不就是芸芸众生里的大多数?
若是徐甘不曾考上,他和大哥也没天份,如今的徐家,想来与何家也差不了多少,是比何家有钱些罢了。
穿越多年,徐茂行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科举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
林黛玉无不可惜道:“比郭先生家里的差远了。”
徐茂行有些无奈:“我的好姐姐,这辈子咱们不一定和郭先生有缘,你就别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说:“你也不想想,何先生都那个岁数了,若是他儿子真有出息,又哪里需要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坐馆?”
再者说了,他这辈子又没准备做官,更不需要何家子弟有出息和他互为臂助。
林黛玉道:“我也没那个意思,只是见过了最好的,心理落差难免大一点。”
哪怕何先生只比郭先生差一点也好,但两者相比,实在是差得有些远了。
第203章 翁婿开诚布公
三日回门,是整个婚礼流程的最后一项礼节。
等到了当天,徐茂行头一回比林黛玉醒得早,还把对方薅了起来,并得意洋洋又理直气壮指责她一点都不积极。
头一次反被指责的林黛玉:“…………”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连夫人早准备好了回门礼,甄夫人也添置了些。再加上林黛玉两口子收拾的,杂杂拉拉有十几个箱子。
两人的马车在前面走,后面二十多个小厮抬着箱子跟着,一路上十分招摇,惹来好多看热闹的。
三日前那场婚礼还历历在目,看热闹的人打听出来是林家姑爷走亲戚,不免又把那十里红妆翻出来津津乐道了一番。
那日的嫁妆豪奢,今日的回门礼也算是首屈一指,就有人说徐林两家都是敞亮人。
当然也有那心里不是滋味的,又拿林家只有一个独女说事,说徐家怎样都是占尽便宜,林家再怎么样将来全副身价也是人家的。
这都是人之常情,且都是无关紧要之人,自不必一一备述。
倒是林家庄子上那些嚼舌根的,惜春回家之后从自家仆妇口中得知,性急的她当天就给林黛玉写了信。
林黛玉看完之后只是笑了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便没再管了。
倒是把贾敏气得不轻,派了心腹人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把那些人好生敲打了一番。
领头嚼舌根的,狠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再说他们这回门礼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刚走到林宅所在的那道街,看门的院公就得了消息,一面着人打听姑奶奶和姑爷走到哪儿了,一面进去通报老爷太太。
林如海夫妇既忐忑又欢喜,心里知道女儿不会过得不好,但到底是骤然离了自己身边,哪有不担忧的?
直等小夫妻二人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看着女儿红润依旧的脸色,还有那喜气盈腮的神态,他们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好好好,都别多礼了,快进来吧。”贾敏一手扶住女儿,一手托住女婿,拉着两个孩子当先走了,倒把林如海落在了后头。
林如海捋着胡须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尽是笑意。
正堂里早已摆好了茶点,见主子们进来了,立刻就有婢女奉上茶来,又默默退了出去。
当着徐茂行这个女婿的面,贾敏就问女儿:“骤然离了家,还习惯吗?”
正喝茶的徐茂行差点没被呛住,他愕然看了自家岳母一眼,苦笑道:“娘,您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情不是得等到他这个娇客被岳父引走去书房说话时,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说体己话吗?
就这么半点不避讳他,真的好吗?
贾敏横了他一眼,笑骂道:“往日里在我这里,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没做过?如今真成一家人了,你倒是矜持起来了。”
也就这一句话,徐茂行立刻拱手告饶:“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瞎矫情。岳母大人,您有话放心说,大胆问。”
这番耍宝唱念做打俱全,连主子们带周围伺候的仆人们,全都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他显然是没拿自己当外人,林如海夫妇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满意。
虽然经过一番变故,林如海已经想通了,不再对生男嗣执着。但对于“找个女婿或弟子传承衣钵”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淡去。
他可以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可以把黛玉培养得足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可林黛玉毕竟是个女孩,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不许他们进入官场。他为官多年攒下的人脉,就算是有心传给女儿,那些人脉也不认呀。
所以,对于徐茂行这个女婿,他的想法不免复杂了许多,对待女婿时的态度也有些割裂。
一方面,他想把女婿当成亲儿子那样,做错了事可以由心训斥教导;另一方面,他更清楚女婿不跟他姓林,怕哪一句话看了人家的忌讳,人家就不爱搭理他这个老岳父了。
一方面,他希望徐茂行在他们家随意一些,最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对方太过随意,衬得自己这个岳父没有威严,日后不好为女儿撑腰。
好在他城府足够深,这些东西都只是在心里来回荡,却没有露出来一点。
相比之下,贾敏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也坦荡多了。
只要徐茂行对她女儿好,其余的贾敏都可以包容。
等来生家的指挥婢女换了新茶,翁婿两个和母女两个终究是分开了。
贾敏领着女儿去了内室说体己话,徐茂行纵然舍不得黛玉,也不好违背岳父,只得老老实实跟着林如海去了书房。
少了两个女人调和,气氛仿佛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见徐茂行老老实实站着,林如海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快坐吧,跟自己家里是一样的。”
徐茂行“嘿嘿”一笑,也没再推辞,直接就坐了下来。
林如海一边把玩镇纸,一边问道:“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何先生说还好,等下一届乡试,叫我下场去试试。”徐茂行直接回答。
或许是没有做官的心思,科举这件事对徐茂行来说,压力也不大。因而他提起科举时,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特别放松。
而人一旦提起某件事时十分放松,就能显露出一股非一般的自信来。
这自信落在林如海眼里,就是他学问扎实,教书的先生也压了他一定能过,所以才能有这份从容自在。
他心里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浓,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说:“你年纪还小,等中了举人之后,也不必急着立刻就考进士。多沉淀沉淀,能得个好名次,也能在圣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虽然状元榜眼和探花每三年都会有,但相比于二甲进士们,还是这头三名在圣人心中留下的痕迹更重。
徐家自徐甘发迹,已慢慢积攒下一些人脉。再有徐景行眼见也要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等徐茂行日后入了官场,路无疑要好走得多。
再者说了,林如海没有儿子,林家积攒下的人脉,将来都是给徐茂行继承的。
综上种种,徐茂行在殿试上能有个足够惊艳的名次,比那些初次发迹的寒门子弟要有用得多。
林如海的意思并不隐晦,徐茂行一听就明白了。也正因为听明白了,心里才更觉得尴尬。
“这个……爹,我只打算考个举人,不准备再往上考了,往后……也没有做官的打算。”
林如海手上一顿,不妨还握着胡须,登时便“嘶~”的一声,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徐茂行“哎哟”了一声,一下子窜了起来,赶紧扑上前去,却张着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岳父的疼痛。
“您……您没事吧?”他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还有几分愧疚。
林如海是个体面人,强忍着疼痛冲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坐吧。”
只是这心里……到底不大痛快。
但看见徐茂行脸上的担忧没有半点作伪,林如海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耐着性子问道:“你说说,为什么不想进官场?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就是为了有个一官半职吗?”
——这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茂行讪讪道:“我知道,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总归是不一样的。有人喜欢位极人臣,就有人喜欢泉林终老,我就属于后者。”
作为一个自幼读书便是为了科举入仕,为了延续家族荣光的人,林如海理解不了他。
“你对官场就没有半点好奇?”林如海追问,“你就不想官居一品,或者说不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一点事?”
徐茂行却忽然冷笑道:“我能为天下百姓做什么?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又是在太平盛世,我能改变什么呢?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你想改变什么呢?或者说在你心里,什么才算是改变呢?”林如海被他搞迷糊了,却又觉得他到底年纪小,难免有些天真又不切实际的想法,脸上带着几分长辈对小辈的包容的笑意。
徐茂行想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可转念又一想,他的思想的确还没有完全成熟,还带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天真纯粹……或者说中二。
最终,他问道:“您觉得,百姓对于官员来说是什么?”
林如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然是子民。做官的当把自己当成百姓的父母,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好日子。”
徐茂行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说出的话更让林如海觉得到反天罡。
“小婿觉得,您应该换一种思维。”
他指了指林如海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桌上的糕点,以及糕点旁边那一壶热茶。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平民百姓辛苦从黄土地里刨出来的。您难道不觉得,对于官员来说,比起把百姓当成子女,应该把他们当做衣食父母吗?”
林如海猛然瞪大了眼,震惊地看了他好半晌。
而徐茂行扔下一个炸雷之后,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先给自己续了茶,又拿了块儿爱吃的茶点塞进嘴里。
那点心虽是北方的口味,却是南方的样式,做得十分精致细巧,只有拇指肚大小,一口一个刚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长长吐了口气,摇着头说:“如果你怀着这种想法的话,那你不想入官场,我算是能理解了。”
他认输认得这么干脆,都把徐茂行弄的不好意思了。
徐茂行忙放下茶盏摆了摆手,陪笑道:“您别误会,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只是在梦里见过那种世界,就……就纯粹是拿来堵你的嘴而已。”
第204章 吃狗粮和磕到了
林如海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只是接下来就没再提什么让他入官场的话了。
但对于两人今日的话题,林如海明显是做了个巨大调整,硬生生从庙堂之高调到了江湖之远。
他说起了自己宦游多年的所见所闻,有山水明月,也有风土人情,更有自己拜读过的美诗妙文。
好在徐茂行是认真跟着先生学过的,没入学前也背了许多书,上辈子更是做过不少美文赏析。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接得上他的话头。
他慢慢的他就发现,林如海的话音从一开始的讨论,慢慢变成了温和的指导。
徐茂行这才意识到,一开始那些话题,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考教。考教完了之后,摸清了他的进度,就开始变着法地教他了。
亏他方才还挺感动,觉得林如海不是封建古板大家长,对他一个晚辈也能平等以待呢。
合着人家就是手段更高而已。
“怎么了?”察觉到他走神,林如海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徐茂行摇了摇头,没对他说实话,“也不知道姐姐这会儿干嘛呢?”
林如海笑叹道:“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呀!”
徐茂行表示不敢苟同,反驳道:“比起这一句,我更喜欢另一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林如海又笑:“倒还有几分急智。”
徐茂行全当没听出他的调侃,得意道:“姐姐说了,我聪明着呢。”
作为老父亲,林如海难免升起几分酸葡萄心理,稍微板了脸问道:“你既然不想做官,那以后想做什么?做个大儒?”
——我女儿跟着你,总不能一辈子平平无奇吧?
徐茂行不满道:“您为什么只问我要做什么?就不能是我和姐姐一起做什么?”
林如海一怔,忽然对他刮目相看,坐直了身子又问:“那好,你和玉儿以后准备做什么?”
徐茂行这才高兴了,用一种又得意又向往的语气说:“我们早就商量好了,以后要做旅行家,要游遍大夏的所有山川、河流、密林,写一本最全面的游记流传后世。”
他还和林如海分享:“我们的笔名都已经想好了……哦,笔名就是别号。林姐姐就号‘潇湘妃子’,我就号‘小虞公子’,一听就是两口子。”
潇湘妃子是指娥皇女英,他们都是虞舜的妃子。
取这么两个笔名,可不就是两口子?秀恩爱都秀到老丈人脸上了,林如海忽然觉得有点撑。
他咳嗽了一声,说:“年轻人嘛,想玩就出去玩吧。等将来有了孩子,可以送到我这儿来,我们帮你们带着。”
这也算是变相表达了对女儿女婿志向的支持。
徐茂行本来想说不必,他们可以带着孩子一起。
可转念又想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太低,小孩子体质又弱,风餐露宿实在容易生病,便点了点头,笑嘻嘻道:“那就有劳您和岳母大人了。”
林如海失笑道:“行了,你好好说话吧。”
——还岳母大人。今天刚进门的时候,喊爹喊娘不是挺顺溜的吗?
这时,来生家的奉了贾敏的命令,来请他们翁婿两人去花厅赴宴。
“太太准备了上好的金华酒,还有姑娘家时亲手酿的梨花白,说是姑爷成婚的人了,也该学着喝两杯了。”
徐茂行就苦笑了起来,拉着林如海的袖子期期艾艾道:“爹,您可得帮我。我今年才十四,喝什么酒呀?”
林如海存着几分矜持,把他从自己袖子上扒拉了下来,咳嗽了一声忍笑道:“如今家里都是你娘做主,她若说一句让你喝,我可不敢说半个不字。”
说完就挥一挥衣袖,步履游仙一般走了,显然是没有替他说项的意思。
徐茂行没拉到外援,不由得哀叹了两声,对来生家的说:“走吧,劳烦来生嫂子带路了。”
来生家的笑道:“姑爷说笑了,都是应该的。”
出了林如海的书房,一路往后走,从这院子里的后门出去,又往西走过一片假山。待听见潺潺流水时,一座两间的小花厅便近在眼前了。
花厅周围种着许多茉莉,使得蚊虫不近。隔着茉莉花栏,有几株寒梅与花厅雕刻精美的窗阁子遥遥相对。
若是从里面往外面望,窗格子就像是画框,那些寒梅如在画中,又有流水潺潺,更衬得整个院子都像吕洞兵画笔描绘的仙境一般。
若站在院子里,顺着阁子朝里望,则又是另一幅画面。
就比如此时此刻,贾敏和林黛玉一人占了八仙桌的一边,握着团扇说笑,宛然便是一副娴静俏雅的仕女图。
徐茂行沿着墙壁走过去,仕女图在他眼中不断变化的角度,直到再也看不见画面时,正门就到了。
仕女图中的人物执纨扇起身,神情更加甜美鲜活。
林黛玉上前给林如海行礼,徐茂行也上前去拜见贾敏。而后两对夫妻又相对着见了礼,由大家长林如海面门而坐,余人也各自落座。
而后贾敏拍了拍手,便有婢女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摆上了一桌的宴席。
林家人的口味都比较清淡,是典型的南方人口味。徐茂行祖上虽也是南方人,奈何他是个魂穿的异类,上辈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虽然穿越之后,口味难免被迫受环境影响,但他还是比较喜欢重油重盐的食物。
这一点林黛玉知道,林如海夫妇自然也都知道了。
今日这一桌宴席明显是照顾了他的口味,有一半都色彩鲜艳,气味鲜香浓郁。
等长辈先动了筷子之后,两个小辈儿便没了拘束。
林黛玉用帕子垫着手,拿起调羹给他盛了勺一品豆腐,笑道:“快尝尝,新请的鲁菜厨子手艺正不正宗?”
徐茂行就着她的手吃了,直接入口鲜香甘美,不由连连点头,“好吃,你也尝尝。”
说着他也拿起自己手边的骨瓷调羹,撇开酱汁舀了一勺,同样喂到她嘴边。
林如海夹菜的手一顿,那种还没吃就发撑的感觉又来了。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却见贾敏正满脸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互相投喂,仿佛看到天荒地老也看不腻。
如果他在后世混过互联网,就能知道他和贾敏之间的不同,正是“吃狗粮”和“磕到了”的区别。
林如海觉得他吃不下了,勉强把筷子上夹的笋丁送进了嘴里,往日里觉得刚刚好的火腿味,今天却觉得煨得有些过了。
——腻歪得慌。
他本要盛一碗甜汤压压胃,一眼看见甜汤碗旁边放着的酸汤,觉得还是喝点酸的吧,说不定就能吃下了呢。
分明是四人围坐的八仙桌,林如海却觉得自己孤寡一个,孤零零地吃菜,孤零零地喝汤,再孤零零地看着另外三个人成一体的热闹。
原本女儿今日回门,他心里是十分激动的。
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时间过于漫长了些。等到吃完了席,转到正院小客厅消完了食,徐茂行携着林黛玉告辞的时候,对女儿不舍的贾敏,明显听到了身边人长出了口气。
她暗暗瞪了丈夫一眼,撑着笑脸把女儿送走,回过身来就质问:“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又要讲什么臭规矩,觉得出嫁的女儿就不该在娘家多待?”
“我没这个意思!”林如海冤枉死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你就不觉得……我觉得他们俩太腻歪了些?”
贾敏笑着用团扇拍了他一下,嗔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新婚燕尔的,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若是冷冷淡淡相敬如宾,咱们做爹娘的才要着急呢。”
毕竟他们家是把女儿嫁了出去,不能在身边时刻守着。若是女婿对女儿冷淡,只怕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女儿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林如海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些,听了这话不由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捋着胡须笑道:“夫人说得很是,是我想岔了。”
夫妻二人相携着回了内室,林如海扶着妻子坐下,回身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他正要和妻子说说徐茂行的“志向”,却不想贾敏先开口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别事到临头了却冤枉女婿,没的坏了好好的情谊。”
“什么事?”林如海随口问。
贾敏道:“你是知道的,二郎上辈子深受皇恩,想辞官都辞不掉。玉儿只好陪着他在京城蹉跎,两人到死都没离了京城。”
林如海点了点头,说:“这些玉儿早就跟你说过,你也跟我说过了。”
他大约已经猜出贾敏要说什么了,再想到徐茂行和自己说的话,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来。
——出去游历山川,必然是玉儿的主意。二郎分明能和我直说,却还是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果然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玉儿眼光真好!
果然,就听贾敏道:“玉儿和二郎说了,将来的志向是游遍三山四海,做一个像……徐霞客?老爷可听过这个人?
玉儿只说要做一个像徐霞客那样的旅行家,还要写一部游记呢。二郎也是由着她,说是考完举人之后就不准备再考了,携着玉儿一起外出,领略山川之险秀。”
“徐霞客?”林如海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没从记忆里搜寻出关于这个人的半点影子。
他不禁自我怀疑道:“莫不是我孤陋寡闻了?又或者说这徐霞客的诗文比较冷门,而我刚好又没翻到?”
“大概我也孤陋寡闻吧。”贾敏也茫然道,“只听玉儿提起他的语气,那人的游记一定写得极好。姥爷知道,我是最爱看游记的,却没看过他的。”
第205章 赏画
小夫妻二人可不知那老夫妻二人的纠结,回家之后拜见过了父母,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出门的大衣裳脱了下来。
那一层一层的礼服叠加起来也是很重的,把衣裳脱了之后换了家常的,徐茂行只觉得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大大松了口气。
林黛玉一边坐在铜镜前让雪雁给她拆发髻,一边从镜子里看着他笑:“知道的你是陪我回门了,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穿着铁甲上战场了呢。”
“姐姐可别这么说。”徐茂行劫后余生般,“虽然往日里就很亲近,但今日毕竟不同。我可是新女婿头一遭上门,是去做娇客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
一句话把主仆二人都逗笑了,雪雁一边把拆下来的头面收进妆盒,一边笑道:“我可没看出来姑爷有什么压力,只看见那府的老爷太太把你当眼珠子捧呢。”
说着她又举实例:“就说那满桌子浓油赤酱的好菜,哪一样不是照顾姑爷的口味?若单叫老爷太太和奶奶,只怕一年也吃不上那么些重口的菜色。”
徐茂行笑得歪倒在榻上,拍手调侃道:“可了不得了!往日里有姐姐一个伶牙俐齿的就够我受了,不想她又调—教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然后在这屋里,再没我说话的地方了!”
说得雪雁脸都红了起来,拉着黛玉的衣袖顿足道:“哎呀,姑娘你看他。人家说句实话,他就不依了。”
林黛玉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好丫头,有我疼你呢,你怕什么?”
心里却不期然想到:这就牙尖嘴利了?若是紫鹃在这里,早把二郎说得还不起嘴了。
说来也是巧,他去贾家拜见贾母也不止一回了,却并没有碰见过紫鹃一回。
不过想来也是,紫鹃这时候还叫“鹦哥”,只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头。老太太身边光是一等的大丫头就有八个,八个人把老太太把得密不透风,哪里有紫鹃出头的余地?
想到前世两人情同姐妹,紫鹃是家生子,家里几代都在贾府经营。她在贾家寄居那些年,之所以有几天安稳日子过,除了上头有老太太护持,也少不了紫鹃借着自家的人脉疏通。
徐茂行看出她有些神思不属,便起身摆了摆手,示意雪雁出去,坐在她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紫鹃。”林黛玉也没瞒他,“这辈子我的日子是好了,贾家败落成那样,紫鹃身为家生子,必然也跟着受了牵连。”
作为看过原著的人,徐茂行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笑道:“我只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忽然也糊涂起来了?”
林黛玉歪头看向他,“这话怎么说?我怎么就糊涂了?”
徐茂行笑道:“那位琏二奶奶可是个聪明人,又最识时务。你只要悄悄告诉她,说是偶然见过老太太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看着挺机灵的。琏二奶奶必然不会多问,直接就把人拉到你面前了。”
黛玉听的连连点头,掩唇而笑,睨着他的明眸流光溢彩,煜煜生辉。
“的确是我糊涂了。”林黛玉笑道,“我一时倒是没想到琏二嫂子身上去。”
上辈子王熙凤照顾她,全因老太太的缘故。但今生她父母双全,夫家也颇有势力,以王熙凤的为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得罪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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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后,荣国府那边下帖子请她,林黛玉欣然而应。
现如今迎春已经被送入了宁王府中,邢夫人虽然去看过几回,但也没带回来什么音信,谁也不知道她在王府里过得是好还是不好。
探春心里担忧姐姐,却又不好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出来,只好每日装作无事,在老太太面前承欢说笑,哄老人家开心。
至于嫡母王夫人,自从她被定给了郑家四郎之后,王夫人就觉得这个女儿没了价值,对她日渐忽视,简直把她看得跟贾环差不多了。
面对她的冷落,探春也心寒过。可心寒之余,仔细想想从前嫡母为何对自己上心,又觉得被她忽视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容易黛玉来了,探春总算有个能倾诉的人,姐妹两个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便说有好东西给林姐姐看,要拉着黛玉去她的闺房。
黛玉今日前来,原是有事要找王熙凤。恰好王熙凤也在这里,林黛玉也懒得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对王熙凤说:“等会儿琏二嫂子也来一趟,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听闻此言,王熙凤便知道她是有事,嘴里却还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当面现说,还得劳烦我亲自跑一趟?你们是知道我的,素来笨嘴拙舌,又不会弄势。光老太太这里,我还伺候不过来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若是王熙凤还笨嘴拙舌,还不会借势弄巧,这世上的人便都是木头雕的、石头啄的,个个都是实心的傻子了。
林黛玉揶揄道:“别的不说,单论这贫嘴贫舌的本事,二嫂子说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
探春挽着黛玉,侧身被王熙凤笑道:“我知道二嫂子素日里是最疼我们这些妹妹的,如今我急着拉林姐姐去看好东西,少不得要劳烦二嫂子再多疼疼我们了。”
“去吧,去吧。”王熙凤笑容爽朗,促狭道,“你们都是水晶心肝琉璃人,我这烧糊了的卷子,不比你们在老祖宗面前得脸,少不得要放下身段,多奉承奉承了。”
“那就多谢二嫂子了。”探春又答应了一声,便拉着林黛玉跑了。
因家里只剩这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定下的婚事又不得父母的意,贾母怕她受委屈,就把她从原来的抱厦里挪到了荣庆堂旁边的小院子里。
那院子曾经做过贾敏的闺房,上辈子宝玉从贾母屋里挪出来之后,也在那院子里住过一阵子,直到他们奉命一起住进了大观园。
今生宝玉一直在前院教导,黛玉也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这院子没人占据,贾母要安置探春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里。
进了院子之后,探春先叫侍书拿了几百块钱,把守门的婆子打发住,特意叮嘱了:别叫人闯进来,以免耽误了他们姐妹说话。
探春拉着黛玉在窗下棋盘处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棋盘,叹息道:“这是二姐姐离家前送给我的,可家里少了她,四妹妹又不常来,我也只好自己和自己对弈了。”
对弈两奁飞黑白,雠书千卷杂朱黄。
在山峦、碧水、清风、明月中是何等的怡然自得;独自困在这深宅大院里,就是何等的孤独寂寥。
黛玉上前拦着她,轻轻在她背上拍抚,柔声道:“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入侯门深似海,王府比侯门更甚。
以迎春的性情是不会主动惹事的,只要没人去害她,没传出不好的消息来,那她多半就是安稳的。
若是哪一天忽然传来的喜讯,比如说迎春有孕了,那时候才是真正要担心呢。
以迎春的性情手段,若无外力护持,有了孩子多半是保不住的。
探春仍旧愁眉难展,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一直见不到人,也没个具体的消息,到底是放心不下。”
但她也明白,这件事不但她没办法,林黛玉也没办法。无论是林家还是徐家,都和宁王府没有交情,且看样子都不打算在几位皇子中站队,自然也没有途径得到宁王府后宅的消息。
倾吐完了之后,探春自己先转移了话题,“说好了带你来看好东西的,哪只光顾着说话了。”
她起身自己走的内饰,不多时捧出一个窄长的匣子来,看样子里边装的是一幅画卷。
等匣子打开,果然是一轴一尺多宽的卷幅,被两圈红绳缠着。
“这是谁的画?”黛玉凑过去问。
探春轻轻把卷轴拿出来,又细致地解开红绳,让黛玉接着一端,两人慢慢展开来看。
卷轴很长,展开来将近一丈。黛玉一眼就看出来,这该是宋朝以前的山水,是数幅竖卷拼成的山水大图其中的一卷。
“这画的风格,像是南北朝的,像是宗炳的笔触。我赏过他的《颍川先贤图》。”黛玉一边欣赏,便在山林木石间寻找画家的落款,果然在一处白石上,看见了篆体的“宗炳”二字。
南北朝是山水画形成的初期,还不流行留白,也没有专门给画家提字用印的地方。
画家往往把自己的名号隐没在画作之中,就比如这“宗炳”二字,不细看就是白石上斑驳的纹路。
探春有些得意,说:“这是定亲之后,郑家送过来的,据说是已经失传的《嵇中散白图》中的一幅。虽不知是真是假,单只这画功,也足以称道了。”
姐妹二人正赏着画,忽然侍书进来禀报:“姑娘,二奶奶来了。”
探春忙道:“快请进来。”
林黛玉立刻无心赏玩画作了,又和探春一起,小心翼翼把画卷了起来,重新缠好装在匣子里。
这时候,王熙凤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你们姐妹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门守得这么严实。”
第206章 鹦哥
林黛玉笑道:“既然是悄悄话,自然是不能让你听见的。”
说话间已和探春一同起身,走到门口,一人挽住王熙凤一条手臂,硬生生把人搀扶了进来。
探春装模作样道:“好嫂子,快叫我们扶着你。你领了我们的情,可得好好替林姐姐办事。”
“那你们可得服侍好了,琏二奶奶可不是热量就好就能笼络住的。”王熙凤咳嗽了一声,端出一副矜持的面孔,一双湛湛生辉的凤目里却又禁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话还没说完,三人都忍不住笑得直打跌。
侍书把残茶撤了下去,又端了三盏新茶来。见探春摆了摆手,意思是这里不要伺候的,便带着小丫头们又退了出去。
“二嫂子,怎么不见平姐姐?”林黛玉问。
王熙凤道:“如今家里人少了,偏又都是老爷太太们跟前得脸的,有好些我都使唤不动。每常出门时,只好留了平儿给我看屋子。”
林黛玉看了探春一眼,见探春笑着给她打眼色,就知道王熙凤这话不尽不实。
她登时便啐了一口,笑道:“二嫂子哄我玩儿呢。任凭他是什么刁奴,任凭他有几辈子的脸面,从二嫂子手里走一遭,哪一个不都得服服帖帖的?”
王熙凤最爱听奉承话,更何况还是她自来便看好的林黛玉的奉承话,脸上已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
捧了她一句后,林黛玉又表示自己懂得适可而止,正色道:“你的事我也不多问,我这里却有一件事,别人都帮不得,非得二嫂子出面不可。若二嫂子肯帮这个忙,我自然有好酒谢你。”
一点东西王熙凤自然是不缺的,但她要的就是这个态度。毕竟无论是谁,给别人帮了忙,都会希望别人心里记着自己的好。
“妹妹这话就见外了,什么谢不谢的,好像我缺你那点东西似的。”王熙凤喝了口茶,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妹妹有事就说,但凡是我能帮的,哪有不允?”
嘴里虽说得乖觉,但她的神情已忍不住矜持了起来。偏言辞间又不大包大揽,给自己留下了推脱的余地。
王熙凤永远是王熙凤,虽然没什么长远的目光,甚至势利又短视。
但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该怎么达成自己的目标;知道什么人可以踩一脚,什么人应该奉承着,什么人应该多多交好。
很显然,如今的林黛玉,就是需要她着意交好的人。
可饶是如此,她也会给自己留下可供进退的空间,不会让人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林黛玉心中赞叹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作寻常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嫂子帮忙找个人。”
在她的嘴里,就是某次来探望贾母时,偶然遇见了一个极合眼缘的丫头。
后面又来了几次,再也没见过那丫头,只依稀记得,那次有人喊那丫头作“鹦哥”。
“我当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这个。”王熙凤暗松了口气,这才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你放心,很快就给你找出来。”
贾母屋里的八个大丫头她都认识,并没有一个叫鹦哥的,想来最多也就是个二等丫头。
且不说她这管家奶奶调走一个二等丫头本就不难,只说以贾母对黛玉的疼爱,但是直接找贾母讨要也无不可。
如今黛玉不去求贾母,而是求到她头上,那就是看得起她,有心和她交好,王熙凤自然要把这件事办得漂亮些。
“妹妹今日且先安心回去,过两天我就派那丫头给你送东西,你再仔细看看。若实在喜欢呢,就干脆留下,想来老太太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多费心。”
林黛玉喜道:“那就多谢二嫂子了。”
“不用,不用,小事一桩。”王熙凤摆了摆手。
她也知道自己不读书,和这几个妹妹说不到一块儿去。眼见事情完了,她就借口还有事,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等回了他们居住的小院子里,见了平儿把这事说了,让平儿亲自去找找到底是哪个丫鬟,竟然入了林妹妹的眼。
平儿听了,不禁笑道:“莫说奶奶好奇,我这心里也痒痒呢。那林姑娘我也不止见过一次,不是我说,那通身的气派,咱们家这几位姑娘,就连宫里的娘娘算上,竟没一个能越过她去的。”
还有一点她不敢明说:若只看林姑娘身上的气质,并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好像是经历过许多世事沉淀似的。不经意间透出来的气度,错眼间竟让人恍惚以为看见了贾母。
“诶,对了奶奶,二太太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王熙凤刚喝完了茶,正拿帕子沾嘴角,闻言手上一顿,脸上难得露出了犹豫之色。
“听着倒是件好事,但我那姑妈会那么好心?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大概是这辈子荣国府败落得太快,老太太对宝玉又没有额外的恩宠,王家这对姑侄由于种种原因,过早把脸皮撕破了一些。
如今虽还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也都为他们共同的娘家打算。可是,王熙凤却再不敢对王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平儿的见识不比王熙凤多,也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说:“我看林姑娘是个有见识的,等把那鹦哥找出来了,你亲自带着过去拜访一趟,私底下问问她,可好不好呢?”
王熙凤眼睛一亮,抚掌道:“是这个理。她还说要拿好酒谢我呢,我也不要她的酒,只问她这一件事。”
事情终于有了主意,主仆二人都松了口气,暂且把这件事搁置了。
因着王熙凤是管家奶奶,平儿又是她身边的红人,许多事都是平儿出面办的。
如今有平儿亲自出马,从贾母院子里的丫鬟找出来一个,那真是抬抬手的事。
当天晚上,鹦哥就被平儿领着,站在了王熙凤面前。
只见她穿着浅紫色小袄,白绫裙子,外罩深紫色比甲,上面深深浅浅绣着几朵杜鹃花。
再往上看,容貌清新秀丽,神情落落大方。便是到了素来以“利害”著称的二奶奶面前,也没露出半点瑟缩之气。
王熙凤最不爱那些扭扭捏捏、羞手羞脚的丫鬟、媳妇子们,见了鹦哥便眼前一亮,心中先生了三分喜爱。
“怪道林姑娘见了一面就把你放在心上了,果然是个好丫头。如今我见了,少不得也爱上你了。”
林姑娘?她何时见过我?
鹦哥心里疑惑,面上却没露出来。她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机会,忙谦虚道:“当不得二奶奶的夸赞,我比起鸳鸯姐姐和平儿姐姐来,可差得远呢。”
见她说话自谦却不自卑,王熙凤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无不遗憾道:“若不是林妹妹点了名要你,我真想把你留下来,给你平姐姐做个伴。我一调理,你就更出息了。”
鹦哥嘴角的笑容僵了一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道:“奴婢能得二奶奶的赏识,想来就是到了林姑娘身边,也不怕没有立足之地了。”
——至于给平儿作伴,还是算了吧。且不说二奶奶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就琏二爷那样花心多情的,鹦哥也看不上。
如果说原本她对跟着林姑娘还有些疑虑,如今却是半点都没有了。
府里早就传遍了,林姑娘嫁去的徐家,也是有规矩的书香门第。就算将来免不了给人做妾,也得尽量在两块臭肉里挑一块不那么臭的。
王熙凤看出了她的心思,笑对平儿道:“这还是个有志气的丫头,看不上你主子爷呢。”
没掩饰好情绪的鹦哥,只好露出尴尬的笑容。
正收拾东西的平儿闻言,毫不客气地撇嘴道:“咱们二爷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什么香的臭的,只要是稍微平头正脸的,他就敢往床上拉。”
贾家的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哪怕是被传得洁身自好的二老爷贾政,不也更喜欢年轻俏丽的赵姨娘?书房里不也没少了红袖添香的丫头?
若非贾琏还年轻,容貌也颇为俊俏,丫鬟们背地里保管把他和他老子贾赦一起编排。
“你这丫头,你是越发大胆了,连你家二爷都敢编排。”王熙凤笑骂了一句,扭头对鹦哥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有新衣裳准备一套,明天我带你去见你林姑娘。”
鹦哥总觉得不自在,闻言下意识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还是个小丫头呢。”平儿笑道,“一点事情就吓成那个样子。”
王熙凤又做回了榻上,招手示意小丫头把残茶撤下去,说:“也不小了,今年都十八了。就这个岁数,要是没被爷们看上,再过两年也该配小子了。”
话说到这里,她又不禁猜测:“你说林妹妹把她要过去做什么?这么标致的一个丫头,不会是准备着给徐家姑爷做房里人吧?”
平儿把东西都归置妥帖了,闻言不由一顿,走过来在凤姐身边坐下,蹙眉道:“不会吧?鹦哥比着徐姑爷大好几岁呢。”
“这有什么?”王熙凤却不以为意,撇嘴道,“男人嘛,不都那个德行?只要模样生得俊俏,大几岁小几岁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又不是正房,最多是个姨娘。”
连姨娘都不是的平儿听了这话,禁不住有些吃心,冷笑道:“奶奶还是管好自家爷们吧,操心别人做什么?”
王熙凤瞥了她一眼,看出她心里有疙瘩,却并没怎么在意,笑了笑正要开口,听见门外丫鬟喊道:“二爷回来了。”
她忙止住话头,起身迎了上去。
平儿所有的心思也都戛然而止,跟在王熙凤身后,一起迎接男主人。
第207章 再见紫鹃
第二天一早,王熙凤便叫人套了两辆车,一辆自己坐,另一辆给鹦哥坐,照旧留了平儿看家,去徐家拜访林黛玉。
这都是昨天说好的,林黛玉为了等她,还特意推了几位闺蜜送来的帖子。
那都是她入京之后交好的姑娘们,比她成婚早的那一批。
女孩子成婚之后,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从前做小女孩时的玩伴,自然而然就不联系了。
等到那些未成婚的姐妹们也踏入婚姻的殿堂,曾经的联系又会自然而然地续上,就仿佛从来没有断过一样。
这对林黛玉来说,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只因她前世入京之后便寄居贾府,贾母年纪大了早就不管出门的事了。邢王二夫人一个是地位尴尬,一个是笨嘴拙舌,也都不爱出门交际。
他们不爱出门,连带着底下的姑娘们也都少有出门的机会,更别说结交年龄相仿的朋友了。整日里就是他们姊妹几个凑在一处玩,外加一个从小在内宅厮混的宝玉。
那些已做了奶奶们的姑娘约她,就是为了庆祝她跨过婚姻线,从小女孩的圈子里,正式进入已婚的交际圈。
但林黛玉心里挂念着紫鹃,就和他们另约了日子,并改成了由自己作东,当作赔罪之礼。
听到仆人通报,说是琏二奶奶来了,林黛玉有几分吃惊。她实在没想到,王熙凤竟然亲自来了,还以为只是会派鹦哥来随便送个东西呢。
今日一大早,甄夫人便和人约着一起去银楼看首饰了。连夫人懒待动,正歪在榻上,听两个女先生说书。
王熙凤是晚辈,来了之后自然要先到连夫人这里请安。她是个嘴甜心又活的,但凡有心奉承,几乎没有人能抵抗。
至少连夫人就不能,很快就被她哄得眉花眼笑,原本听得挺入迷的书,这会子都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她留王熙凤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约定了下回一起喝茶,才把人放了出来,还让心腹帮忙引路,来小两口的院子见林黛玉。
听说她那边出来了,林黛玉在明堂里把人接住,又叫雪雁把连夫人的人好生送出去,引着王熙凤一起进了正堂。
随即便有小丫鬟上了茶来,林黛玉一边让茶,一边调侃道:“还是咱们琏二奶奶讨人喜欢,我早听说你来了,在这屋里左等右等,着人打探了几次,都说太太正留你说话呢。还说你把我们太太逗得眉花眼笑,恨不得就把你留在家里让不走了。”
“哈哈哈哈哈……”王熙凤笑得得意又畅快,边笑边冲林黛玉摆手,假作谦逊道,“妹妹快别这么说了,你家太太不过留我说会子话,你就酸成这样。你可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家太太在我面前夸你多少回了?”
她索性把茶盏放下,掰着手指头一数:“又是说你聪明,又是说你标志。还说你孝顺,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给她送去;又说你友爱长嫂,遇事总是和你那大嫂商量着来,从来不红脸……
哎哟哟,我从娘家到婆家,大家里的当家太太不知见过多少,还从没听见哪个做婆婆的,能把儿媳妇夸成这样的。只怕妹妹在她心里,就是朵美玉做的花,宝石做的萼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许是一口气话说多了口干,她端起盖碗喝了一口,绷不住笑道:“她不但要自己看着喜欢,还得把这花端出去,叫别人都看看,叫别人都跟着夸,那心里才舒坦呢。”
这一席话又响又快,说得林黛玉红了脸,旁边伺候的人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送完了人赶回来的雪雁也笑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道:“奴婢早就听我们奶奶夸二奶奶,说二奶奶这张嘴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便是十个男人加起来,也不如二奶奶一个人会说。”
王熙凤笑看向林黛玉,脸上装出几分诧异:“哦?妹妹真是这样夸我的?可真是叫我受用极了!”
林黛玉红着脸啐道:“哪个夸你了?说你爱贫嘴贫舌呢。”
“那我可不管。我听着是夸,那就是夸呢。”凤姐说着,朝鹦哥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我也不叫妹妹白夸我,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鹦哥适时对黛玉拜道:“奴婢鹦哥,拜见林姑娘。”
“快起来吧,快起来,别拜了,走上前来叫我好好看看。”林黛玉忍住心中的激动,却不能完全遏制住眼中的热切和欢喜。
不说王熙凤看得疑惑,鹦哥这个当事人也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我和林姑娘从前真的见过?便是真的有过一面之缘,也不至于这样吧?
存着纷乱的心思,鹦哥走上前去,在黛玉半步远的地方站定。林黛玉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满是怀念和欣喜。
这次见面,对鹦哥来说只是个机会,一个让她本人摸不着头脑的机会。可是对林黛玉而言,却是故人至交,隔世重逢。
但过了好半晌,她也只能夸赞了一句:“是个标志的丫头,看起来就聪明伶俐。”
她再次努力按耐住心潮中的一切涌动,询问鹦哥:“你往后可愿跟着我?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正想找个像你这样稳重又聪慧的帮衬呢。”
她这个要求,鹦哥早就料到了,也早就想好了,闻言便笑道:“姑娘看得起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能不愿意?”
这是一早便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可是,真正见了林黛玉之后,看着对方难以掩饰的欢喜,还有双眸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复杂感情,让鹦哥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生出一种人家莫名其妙的冲动来:
——但是没有前头那些铺垫,我忽然遇上了林姑娘,她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我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鹦哥想:可能这就是缘分?上天早就安排好的缘分?如若不然,我分明是头一回见她,怎的如此亲切?
若说她为何这么肯定是第一次?
先前鹦哥还会觉得两人的确见过,只不过是林黛玉单方面看见了她,她当时没注意;
但此时此刻,真正和林黛玉见面之后,她就笃定了以前当真没见过。
她觉得哪怕从前见过一面……不,哪怕只有半面之缘,她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注意到林黛玉,别的任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夺走这种注意。
林黛玉几乎是迫不及待道:“鹦哥这老太太身边丫头的名字,你离了她那里,那里自然有另一个丫头叫鹦哥,不算什么正经名字。你老子娘给你取的名字是什么?”
鹦哥不好意思地说:“老子娘没读过什么书,又觉得我一个丫头,日后分了房头,自然有主子取名字,小时候就一个‘大丫头’叫着。”
不但他们家这样,这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女孩子,都是没有正经名字的。无论是穷人家的女孩还是富人家的女孩,很多都只有一个排行。
像王熙凤这种不但取了正式的学名,还取得像个公子哥的,让人一听名字就知道娘家人对她这个女儿极为看重。
林黛玉暗暗叹息了一声,说:“那我就给你新取一个,就叫‘紫鹃’,如何?”
紫鹃立刻拜谢:“多谢奶奶赐名。”
来之前她已经了解过林黛玉身边的人,知道黛玉大丫鬟就叫“雪雁”。紫鹃雪雁,一听就是一个辈数的,说明林黛玉讨了她来,是真的要重用她。
她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丫头,年岁也不小了。一个已婚的女子要重用她,还能是什么重用呢?
紫鹃觉得,对于自己未来的作用,已经做到心里有数了。
林黛玉可不知道紫鹃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欢喜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王熙凤道:“今日之事,可真是谢谢二嫂子了。上回说了要送你好酒,都是我家二爷亲手酿的,别处可喝不到。我这就带你到酒窖去,二嫂子随便挑随便选。”
酒只是谢礼,还有一样没明说出来的,两人心里都清楚:若是日后王熙凤有了什么难处,只要求到了林黛玉这里,林黛玉都会全力帮她的。
可王熙凤却笑着摆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了正经的颜色。
“谢礼就不用了,正巧我这里有件难事闹不明白。妹妹是个读书人,懂的道理自然比我多,若是能为我解了这件忧难,我不但不要你的谢礼,还得反过来给你送礼呢。”
林黛玉奇道:“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就算是上辈子,王熙凤最多也就是在事务实在繁多的时候,叫她过去帮忙算算账。
至于实在的难处,像王熙凤那样的人,是决计不肯让除心腹之外的人看出她为难的。
王熙凤左右看了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
林黛玉了然:看来是真有事,凤姐姐爱面子,自然是不肯让丫鬟媳妇们听了去的。
她便点了点头,叫伺候的人都留在外面,领着王熙凤进了内室。
“二嫂子有话但说不妨,这里平日里就只有雪雁一个人进来收拾,没我的吩咐,不会有人靠近的。”
听了这话,王熙凤下意识松了口气,讪笑道:“在妹妹面前,我也就厚着脸皮直说了。”
第208章 王熙凤有孕
林黛玉自己动手搬了张炕桌在床上,和王熙凤一人坐了一边,又冲了一壶玫瑰露当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二嫂子尝尝吧,这是我家二爷自己捣鼓出来的,我喝着比宫里赏下来那个还好呢。”
不管怎么说,徐茂行到底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搞个简单的蒸馏系统,做一些比现有的纯度更高的花露,还是不难的。
王熙凤心里有些不以为意,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这一口喝进去之后,她心中十分诧异,脸上也不由带出来两分,点头赞道:“果然比宫里赏下来的好。”
先前他觉得林黛玉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家男人做什么都是好的。可现在却又觉得,林妹妹不愧是读书人,实在是太谦虚了。
又想到徐茂行也是个读书人,就更觉得今日自己没来错,这些读书人就是厉害,只要他们想,什么都能弄出来。
于是她就直说道:“前些日子,我那姑妈找到我,说是有个赚钱的路子,要带着我一起做。她说那路子虽见不了大钱,却胜在细水长流。”
听到这里,林黛玉已经猜出了几分。
果然,再听王熙凤说下去,王夫人说的那个路子,就是放贷。
王熙凤还在絮絮叨叨,听着是在为王夫人的行为找借口,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已经被钱财拨动了的心找法理。
“京城好多权贵人家都在做,只不过利钱有高有低罢了。那些平头百姓家里没有积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急需要钱……这事也算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是?”
林黛玉放下茶盏,轻轻叹了一声,王熙凤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讪讪地看着她,仿佛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做坏事的时候看见了父母。
下一刻,她便反应了过来,顿时就有几分恼羞成怒,声音也大了起来,“林妹妹就给我句准话,这门生意到底能不能做?”
“你管这叫生意?”林黛玉冷笑着反问。
——这种注定会害人去死的玩意儿,也可以带个“生”字?
上辈子沉淀多年的气势瞬间放出,王熙凤登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林黛玉淡淡道:“你自己也说了,平头百姓家里往往是没有积蓄的。既然没有积蓄,他们借的那些钱该拿什么还?连原本借的都还不上,更何况还要加上利息?”
什么许多权贵人家都在做?什么利钱有高有低?
虽然这两句话都是事实,但就算是最低的利钱,也属于高-利-贷的范畴了。
——高-利-贷这个词,林黛玉是从徐茂行那里听来的。
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
权贵人家放出来的贷,平头百姓哪敢不还呢?到时候为了还债,砸锅卖铁都是轻的,卖儿卖女竟也不算什么了,逼死人命也是寻常。
这种事情最荒唐的地方还在于,哪怕是家破人亡了,许多借贷的人责怪更多的,竟然还是自己。
原因当初他们借贷之时,的确是到了穷途末路。
只有少数人能明白最深层的逻辑:底层人为什么会沦落到稍有动荡就要借贷的地步?他们拼死拼活创造出的剩余价值去了哪里?
兜兜转转,归根结底,害他们借钱的人,其实就是借给他们钱的那一批。
林黛玉心思急转,忽然看向了王熙凤的肚子,语气幽幽地问:“二嫂子如今还没有儿子吧?”
这是显见的事实,如今贾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还不曾得名“巧哥儿”的大姐儿。
见对方正要开口,神情甚是不以为意,黛玉直接抬手打断,脸上竟又露出了笑意。
“我知道二嫂子不信阴司报应,但你仔细回想一番,这些年身子是不是越来越虚?将来就算真的怀了男胎,身子骨又是否承受得起怀胎之苦?”
王熙凤哑口无言。
事繁而食少,便是神仙也顶不住,更何况王熙凤一个凡人?
嫁入贾家之后,在日复一日的操劳里,她的身子自然就一步一步被掏空了,只是外头的架子还不倒。
平日里无人提起也就罢了,骤然被人点出来,她很难不仔细去想,很难再不注意。
而一旦往日刻意忽略的东西被注意到,原本一分的程度,也能被自己脑补成十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熙凤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不好了。腰也隐隐作痛,腿也隐隐发酸,整个身体都在拼命叫嚣着需要休息。
原本林黛玉只是想忽悠她,却见她忽然脸色苍白,额头还有汗珠渗了出来,不由吃了一惊,忙起身走到门口,喊道:“雪雁,快叫福婶去请个大夫来,二嫂子身上不舒服。”
“诶,林妹妹,不必了。”王熙凤到底是争强好胜,不愿意在亲戚家示弱,下意识就出声阻拦。
可林黛玉却并不由她任性,板着脸态度强硬地扶着她进了内室,让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语气坚决地说:“先躺好了,等大夫来看了再说。身体才是争取一切的本钱,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不但态度认真,语气也十分真挚,王熙凤听得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就放松了身体躺好了。
自从她父母离世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叔叔和婶子生活。虽然叔婶对她也不错,但到底不是亲爹娘。再加上王熙凤虽有本事,却不是男丁,自然没有那个废物哥哥王仁更得叔叔婶婶的重视。
后来嫁到贾家之后,和贾琏倒是有两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贾琏又是个风流种子,是个被长辈溺爱出来的公子哥。只有别人替他操心的,他哪里有替别人着想的心思?
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结发妻子。
可以说,王熙凤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而真挚的善意了。
她之所以那么争强好胜,很难说和她的生长经历没有关系。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她只有强硬,才能保护自己,让自己活得有尊严。
毕竟,不是每个大家闺秀,都像迎春那样崇尚无为的。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林黛玉隐约听见徐茂行的声音,便和王熙凤说了一声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她问。
徐茂行已经问清楚了前因后果,见她竟然出来了,便笑着上前扶住,解释道:“我刚下课,听见外面嚷嚷着说要请大夫,以为是你身子不舒服。”
他心里着急,连书桌都没收拾,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
询问了守门的雪雁和紫鹃之后,得知林黛玉无碍,是来做客的琏二奶奶身体有恙,大大松了口气。
黛玉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见小丫头端了茶来,便亲自拿来喂到他嘴边。
徐茂行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不大放心的摸了摸黛玉的额头,感觉凉凉爽爽的,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他说,“琏二嫂子是女眷,我也不好进去拜见,你替我带个好吧,我再去书房温一会儿书。”
林黛玉点了点头,柔声道:“你先去吧,待会儿我让紫鹃去给你送点心。至于我这边,只怕还要等一会儿才完。”
徐茂行捏了捏她柔软纤细的手指,这才转身离去了。
不多时大夫来了,还是上辈子徐家常请的那位申老先生。
双方都是旧相识,老大夫的年纪也大了,便是年轻女眷也用不着避讳。
因而,林黛玉领着他进屋之后,也没把帐子放下,直接就让老大夫给王熙凤望闻问切。
申老先生经验老道,只看面色便瞧出了几分端的。等一把脉,满是褶子的脸上就绽开了笑意。
“恭喜这位奶奶,您这是有喜了。”
“当真!”王熙凤大喜过望,猛然坐了起来。
唬得跟出来的丰儿连忙扶住,嘴里埋怨道:“我的好奶奶呀,您可以悠着点吧,如今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风风火火了。”
申老大夫捋着胡须点头道:“这位姑娘说得很是,奶奶的身子外面看着还好,其实内里是虚的,胎儿的脉搏也不大强健。若不好好将养,只怕……”
剩下的他没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了。王熙凤刚因有孕之喜而胀红的脸,瞬间又白了下去。
林黛玉见状,忙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转而问申老先生:“可否给我嫂子开张温补的方子?”
雪雁已经吩咐人抬了书案来,文房四宝也都备好了。申老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当着王熙凤的面写下药方。丰儿接了过来,转交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识字不多,许多药材的名字更是生僻,她也不大认得。
不过,“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的名字,她还是能认出来的。见这方子上一样都没有,不由狐疑:“这方子既是温补身子的,为何没一样大补之物?”
申老先生解释道:“大补之药多性燥,食之于胎儿不利。再者奶奶只是体虚,身子骨的底子还在,着实用不着大补之物。”
王熙凤听得连连点头,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信。
荣国府如今虽落魄了,但贾母还在,早日常往来常往的太医也还不难请。
而太医开药,与民间的医者自然不同。哪怕是治同一种病,起同一种效果,太医是专拣那名贵的用,民间大夫就是能省则省了。
她往日看惯了太医,用惯了好药,自然对这位民间的大夫信不过。
林黛玉看出了她的心思,却并没有拆穿。等送走了申老先生之后,才回来和她仔细分说。
“申老先生行医多年,经验十分老道,医术在我们这一带都是有目共睹。他们家祖上还是前朝御医呢,只因厌倦了宫廷争斗,本朝不愿再入宫了,但祖传的底子还是在的。”
见王熙凤迟疑动摇了起来,林黛玉道:“嫂子若是信不过他的医术,回去之后再请太医来看也是一样的。”
听见她这样说,王熙凤反而信了,当即便陪笑道:“既是妹妹信得过的大夫,医术必然是不错的,我又何必在招太医?”
林黛玉不禁好笑: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209章 宝玉和湘云
林黛玉命人套了自家的马车,又搬了两床被子铺上,务必弄得柔软舒适,并亲自登车跟着,把王熙凤全须全尾送了回去。
至于为何非得套自家的马车?
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徐家的马车都被徐茂行动手改造过。虽然弹簧不好弄,但用杜仲代替橡胶,做些防震片还是很容易的。
因着徐茂行小小发挥了一下工业时代的技术,他们家的马车自然比现有的大多数都安稳。
王熙凤身子虚,又是在他们家诊出了喜脉,黛玉自然要万无一失地把人给送回去。
既然来了荣国府,少不得要去拜见贾母,更少不得要被留一顿酒膳。
席间,王夫人的脸色不大好,邢夫人原本是事不关己,可见王夫人不高兴,她忽然就高兴起来了。
酒席过后,贾母拉着黛玉回了内室说话,小丫头们上了解酒的茶来,祖孙二人便坐在榻上,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喝茶。
“前儿你来时,话还没说上两句,三丫头就把你给拉走了。”贾母了然道,“她是和你说二丫头的事吧?”
就探春那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贾母?
只不过老人家看出孙女是怕自己忧心,故而才不在自己面前提,也就假装不知道罢了。
但黛玉如今已经成婚了,在老人家眼里也算是个大人了。有些不好和自家人说的话,就和外孙女说说,也是个宣泄的出口。
林黛玉笑着点了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外祖母。三妹妹是担忧二姐姐性子软弱,怕她在王府里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往娘家送个信。”
贾母忽然叹了一声,摇头道:“便是二丫头把信送回来又能怎样?如今家里这个境况,还真能替他撑腰出气不成?”
贾家的几个姑娘,没有一个是不聪明的。迎春也只是性子软、不爱争,却并不代表她憨傻。
对于如今的荣国府和王府的差距,想必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管是为了不自取其辱,还是为了不让家里为难,她在那里头受了委屈,必然是不会让娘家知道的。
因此,也怪不得邢夫人进了王府几次,都没带出什么消息来。
倒不是邢夫人不想打探出点什么,而是迎春不乐意和她说。
“二丫头命苦啊!”贾母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心里可怜迎春,却也无可奈何。
林黛玉怕老人家哀毁过甚伤了身子,忙转移了话题:“说来宝二哥比我还大一岁呢,如今我都成婚了,他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果然提起儿孙的婚事,贾母脸上慢慢有了笑影,兴致勃勃地说:“我已经看好了一个,两家也有了默契。只等来年宝玉中了举,双方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林黛玉忙问。
贾母笑眯眯道:“说来也不是外人,是我娘家的侄孙女,小名叫做‘湘云’的。认真论起来,她比三丫头还小些,是你们的表妹。”
黛玉微微一怔:原来是她!
其实也好,史湘云嫁给了贾宝玉,也就断了和那卫若兰的孽缘。这辈子的宝玉没了通灵宝玉,虽然丧失了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灵气,却也不会再撇开父母亲人去出家了。
不管日后生活是富贵还是贫苦,相信以湘云的性情与才能,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的。
“那敢情好。”林黛玉拍手笑道,“亲上加亲又是知根知底的,倒比盲婚哑嫁的强。”
贾母也十分欢喜:“谁说不是呢?他们姊妹两个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来便能玩到一起,日后凑到一起过日子,也必然是热热闹闹的,我老婆子看着也高兴。”
这边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的翡翠忽然来报:“老太太,琏二奶奶来了。”
贾母吃了一惊,忙道:“快叫她进来。”
等王熙凤被平儿扶着走了进来,贾母一面叫她不必行礼,一面嗔怪道:“不是说身上不好吗?怎么不在家里歇着,又跑我这里来了?你是双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任性了。”
王熙凤笑着福了福身,便走到贾母另一侧坐下,陪笑道:“我知道老祖宗疼我,这不,专门麻烦老祖宗来了。”
她朝平儿示意,平儿便拿出对牌来送到贾母面前。
贾母微微挑了挑眉,有几分了然,也有几分诧异。
她是没想到,王熙凤那样要强的人,竟然会因为怀了身孕,便要将管家权交出来。
再想到王熙凤是在林家诊出的喜脉,便猜到可能是黛玉和她说了什么。老人家欣慰地看了外孙女一眼,便调侃王熙凤:“哟,琏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这对牌可是你的命根子,我老婆子哪敢接?”
“哎呀,老祖宗!”王熙凤晃着她的胳膊撒娇,一手轻轻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浑身上下多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大夫说了,我身子虚,得好好静养着。我就算不顾忌我自己,还能不顾念他吗?”
这话说得很像样,至少很得老人家的心。
贾母见她这样懂事,心中十分欢喜,拍着她的手背连到了几声“好”,也顺便拿话安她的心。
“正好三丫头也要出嫁了,管家的事就先让三丫头练练手,以免将来到了婆家露了怯,让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等她出了门子,正好你也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了。”
那意思很明显:放心养胎,管家权早晚都是你的。有我老婆子帮你看着,谁也别想抢走。
王熙凤闻言,着实松了口气,真心实意道:“多谢老祖宗疼我。”
虽然她挣扎纠结过后,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了这个孩子先把管家权撇开。
她也曾做过种种设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二太太王夫人得去。想着等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想法子把权力夺回来。
如今有老太太做了保,王夫人注定沾染不了权柄,王熙凤可就更能放心养胎了,也更真心实意要说另外一件事了。
“老祖宗,今日还有一件喜事,需得您老人家点头成全。”
“哦?”这次贾母是真的疑惑,见王熙凤看着平儿笑,平儿脸蛋红红地低着头,又猜出来了几分,心下更是诧异,确认般问道,“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王熙凤便拉着平儿的手叫她上前,忍着酸涩笑嘻嘻道:“是平儿。这丫头跟了我许多年,服侍我和二爷一向尽心。
如今我身子不方便,二爷那边就更需要她多尽心。咱们家是讲理的人家,也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不是?”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酸,不由自主顿了一顿,才又下定了决心接着说下去,“我就想着给她开了脸,让她正式做姨娘,日后也更名正言顺了。”
贾母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想通了,但站在贾家老太君的角度上,王熙凤能够想通,不再捻酸吃醋,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一来她的确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媳妇,并不想让王熙凤为着争风吃醋把丈夫越推越远;二来贾琏才是她的亲孙子,在心疼孙子媳妇的同时,贾母更心疼自己孙子。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贾母欢喜不尽,转身吩咐鸳鸯,“去把我梳妆台底下那对镯子拿过来。”
鸳鸯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捧了一个锦盒出来,“老太太,您看是这一对吗?”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当真是莹润如酥,便是不懂玉的人看见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就是这一对。”贾母道,“这对镯子是我的陪嫁,我年轻时候最喜欢戴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再戴这个款式不大相称。今日就给了你们,望你们日后和睦相处,把琏儿服侍好了。”
说着她把镯子拿出来,一支给了王熙凤,一支给了平儿。
两人皆惶恐推辞,说太贵重了,他们做小辈的哪能收?
黛玉笑道:“既是老太太给的,二嫂子和平儿姐姐只管拿着就是了。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往后多多孝敬他老人家就是了。”
贾母点头道:“玉儿说得不错。我老婆子还能有几天?只盼你们年轻人都和和美美的,多叫我抱几回重孙子,我死也瞑目了。”
主仆二人这才收了,平儿心中的忐忑散去,王熙凤心里的酸涩也去了大半。
说来此事的因由,还是林黛玉要走了紫鹃。
无论是王熙凤还是平儿,都觉得林黛玉把这么标致的丫鬟要过去,就是预备着给徐茂行做妾的。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王熙凤进门之后,没过多久就把贾琏房里原有的两个人打发了出去。
她不想让贾琏沾染别人,又不想担妒妇的名头,就把贴身丫鬟里最信任的平儿开了脸,给贾琏做了房里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平儿还是“平姑娘”,一年里头贾琏在一块的日子绝对超不过两天,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女子,既不能和丈夫亲近,又大概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平儿觉得自己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原本她已经认命了,可紫鹃这件事又让她升起了不忿之意。
恰逢王熙凤有孕,心思十分敏感。如今荣国府又是这个样子,她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平儿。
为了安抚平儿,让平儿日后能继续为她尽心尽力,保着她把这一胎平安生下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平儿打小就跟着她,对这位奶奶的性质可谓是了如指掌。
试想一个醋罐子,忽悠一天就大方了起来,公开说要把她抬做姨娘,她是欢喜多还是惶恐多?
第210章 凤姐心冷
平儿都要吓死了,当即就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诅咒发誓地表忠心,再三强调自己绝对没有那么大的心思。
——我就做个不受宠的同房丫头,还要隔三差五的受你排查呢。若真成了姨娘,还有一天安稳日子过吗?
王熙凤本就不大情愿,见她如此不识好歹,不免心中有气。
偏她是个笑面虎,心里越是气,脸上就越是笑。早把她看透的平儿越见她笑,心里就越是怕,也就更不敢应承了。
最后逼得王熙凤没办法,不得不黑着脸说:“当初我怀大姐儿时,你们爷就整天出去偷腥。如今又有了这一胎,若不给你个正式的名分,你如何能替我看住他?”
原来如此!
平儿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相信王熙凤是真心要抬举她,不是要收拾她的前奏。
害怕与恐慌是消下去大半,但要说完全不忐忑,跟随凤姐多年的平儿表示:让醋缸主动分肉给我,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直到此时,贾母发了话,还赏了信物下来。她姨娘的身份在老祖宗面前过了明路,日后便是王熙凤反悔也没有余地了,那份忐忑才算是彻底下去了。
林黛玉的目光从王熙凤脸上划过,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酸涩,不由心中暗叹。原本是要立即告辞的,如今却又改变了主意,请示了贾母,送王熙凤回了他们夫妻居住的小院子。
一孕三年傻这个规律,和王熙凤好像没什么关系。哪怕是怀孕了,她的脑子依旧很清醒。
见林黛玉执意要送自己回来,她就知道对方是有话和自己说,而且八成是为了今日之事来劝自己的。
进了内室之后,她就把平儿打发出去守着门,说是防备贾琏突然回来,别冲撞了林妹妹。
平儿今日大喜,心里着实高兴,也就没想那么多,直接就端了针线筐,坐在门口做女工,顺便看着院里来往的人。
室内王熙凤靠在迎枕上,退去了在外面所有的伪装,恹恹道:“妹妹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我主动开口要抬平儿做姨娘,家里上上下下都很高兴,怕也只有妹妹还担忧我几分,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了。”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为人妇者,贤惠大度才是理所应当的,是被所有人赞赏的品格。
像先前王熙凤捻酸吃醋,拘着贾琏不叫他胡闹,就是善妒,就是不符合妇德。
林黛玉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被王熙凤先抢了话头,听了她这又是自嘲又是自苦的话,那一肚子的话忽然就都说不出来了。
只因在这件事情上,王熙凤实在是太清醒了。
世间所有的安慰之词,都只能安抚迷途的羔羊。对于清醒的鹞鹰虎豹,全都是徒劳的。
她讪讪半晌,也只能叹息道:“是琏二哥哥配不上你,至少在这段婚姻里,你从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
也就这两句话的功夫,王熙凤已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了。
她侧了侧身子,歪在迎枕上,笑问道:“只是什么?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却是不知不觉间,王熙凤已经把林黛玉当成了极为亲近的人。
这种亲近,不同于和贾琏夫妻之间的亲密,却又好像比和贾琏这个丈夫更加贴近。
有很多事很多话,对着贾琏她都不敢说,贾琏也不会对她明说。可是和林黛玉,她就是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就直说了。”林黛玉道,“琏二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嫂子应该比我清楚。这段婚姻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维护双方之间的忠诚,应该很累吧?”
见王熙凤神色黯淡,林黛玉狠心说道:“既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努力了这么久他都没改,嫂子又何必把心事再流连于他身上呢?嫂子……凤姐姐,从今往后,你对你自己好点儿吧。”
这话说得其实冒昧,但凡换一个对她没那么亲近依赖的,都不肯直说。
毕竟疏不间亲。
不管贾琏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微妙,说到底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亲两口子。有句俗话叫做“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大多是今天吵了,明天又好了
像林黛玉这样,直接劝处于弱势的一方收收心思对自己好,遇上那不明事理的,很容易里外不是人。
好在王熙凤知道好歹,见林黛玉肯和她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心里只有感激的。
她握住了林黛玉的手,红着眼眶道:“好妹妹,也就是你肯和我说这些话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一片为我的心。”
说到这里,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说:“我有一种预感,肚子里这个绝对是个男胎。等我把他生下来,有了儿子傍身,将来大姐儿也有了依靠。你二哥哥再要如何,就随他去吧。”
林黛玉下意识皱眉,问道:“预感也不一定准。若这孩子是个姑娘,二嫂子就不疼她了?”
王熙凤一征,脱口道:“怎么会呢?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女儿我都疼。只是……”
她苦笑道:“若这个还是女儿,我少不得继续在二爷身上花功夫了。”
真到那个时候,她还真不一定能再下决心斩断和贾琏的感情了。
毕竟他们夫妻算是青梅竹马,未成婚之前的感情,比世上大多数夫妻都深厚几分。
也正是因此,王熙凤眼里才如此揉不得沙子,贾琏也才愿意一次又一次忍让她。
可再多的忍让也是有限度的,贾琏已逐渐对她不耐烦。也正是借着这股不耐烦,又恰巧来了这个孩子,王熙凤才能下决心斩断儿女情长。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日后不再需要再费心奉承贾琏。
林黛玉想告诉她:为什么一定得有个儿子?把女儿养好了……
可这心思才提起来,就猛然醒悟过来:王熙凤本身就是一个“把女儿教养好”的实例。无论相貌还是才情,她已经强过这世间许多男人了。
可饶是如此,她想要在婆家站稳脚跟,还是得需要处处不如她的丈夫的宠爱。一旦丈夫对她爱弛,她所有的春风得意就都化作了举步维艰。
这世上只有一个徐茂行。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和女儿徐樱之所以能肆意快活,全因为然后站着独一无二的徐茂行。
黛玉心头一时酸涩,酸中带甜,甜中又含酸。最后暗暗一叹,也只能道:“嫂子心里有数就好,若你糊涂了,我在旁边再着急也白搭。”
王熙凤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向她保证,还是在说服自己:“放心,放心。”
=====
林黛玉走后不久,外出的贾琏就回来了。
还没进家门,他就得到守门的小厮报喜,说是二奶奶再次有孕了。
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怕儿子都怕魔怔的贾琏顿时欢喜不尽,连衣服都没换便冲击了内室,带来了一身的酒臭气。
王熙凤心里正厌恶他,孕妇的五感又是十二分的敏锐,实在闻不得这股气味。
“呕~”
她下意识捂住嘴干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空着的那只手连连摆动,示意贾琏赶紧出去。
头一回被妻子这样嫌弃,贾琏满脸懵逼,竟是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好在平儿机灵,一边拿着沙斗来放在王熙凤面前,一边对贾琏道:“二爷快去洗洗换身衣裳吧,奶奶如今是双身子,闻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味儿。”
听了这话,贾琏觉得自己明白了,顿时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奶奶放心,只是和几个朋友喝酒,大家都是男人,没叫别人。”
其实纨绔子弟喝酒,哪能不招几个唱的?
只是王熙凤素来爱拈酸吃醋,贾琏自认为看透了她,觉得她是要趁机拿捏自己。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上,贾琏也愿意继续纵着她。
往日里丈夫肯让着自己,王熙凤心里十分得意。可是今时今日,看着贾琏那副嘴脸,她只觉得万分恶心。
“快,平儿,把窗户撑开了,散散味儿。”
“诶,诶!”平儿连连应声,赶紧放下茶盏,去把百叶窗撑开了,又慌忙赶回来替她拍背顺气,“奶奶好些了吗?”
王熙凤又闭了会儿气,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慢慢吸了一口,又重重吐了出来。
“只要他不在我跟前晃,我就好多了。”她用力握了握平儿的手,忽然道,“这会子我又后悔把你抬作姨娘了。”
平儿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又听凤姐道:“他那样的,根本就配不上你。我这辈子已经搭上了,却又一念之差把你也搭上了。如若不然,还能再找个好人家,把你配做正头娘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平儿却已了然,知晓必然是林姑娘说了什么,才让自家的奶奶的心态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别说了奶奶,二爷换衣裳快得很。等他换完了,必然是要来陪你说话的。”
王熙凤摸着肚子冷笑:“他哪里是陪我,是想陪他儿子吧?”
平儿慌忙往门口看了一眼,竟然没人来松了口气,近乎哀求道:“我的好奶奶,你快别说了!”
主仆之间虽有龃龉,但入了贾家之后也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对于王熙凤的处境,平儿比谁都了解,自然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再惹怒贾琏。
王熙凤调侃道:“瞧你紧张的样?罢了,罢了,不说了,我也乏了。”
平儿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摆好迎枕,扶着她好生靠着,又拿了床薄被来抻开,轻轻搭在了她的胸前。
“奶奶乏了就先歪着,等会儿二爷来了,我自有话应付他。”
第211章 今生篇小结
或许喜事当真具有连带性,林黛玉前脚刚把诊出喜脉的王熙凤送回去,后脚返回家中,就得知了嫂子甄夫人有孕之喜。
想到前世甄夫人的遭遇,哪怕隔世之后境遇早已逆转,黛玉心中到底放不下。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便去了兄嫂住的院子。
彼时徐景行正满心欢喜地陪着妻子说话,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刚开始的时候,甄夫人还觉得幸福甜蜜。可徐景行问起来没完没了也就罢了,偏还只几个问题循环,她便是再喜欢丈夫,也觉得有些烦了。
正好这时候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二奶奶来了。
“弟妹来看我了,你回书房温书去吧。”甄夫人立刻借机赶人。
——赶紧走,赶紧走,带着你那匮乏的甜言蜜语系统,离我越远越好!
真是的,平日里让你口述策论能滔滔不绝,对我说好话时,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妇人孕期心思敏感,往日里不在意的事,这时候却像是眼前摆了哈哈镜一般,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徐景行自己也知道,在闺房之趣这方面,他没什么天赋。见妻子不耐烦地赶自己走,他也只好苦笑着顺了对方的意。
却不想,他前脚顺从地走了,后脚甄夫人就和黛玉抱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不过说他两句,让他走他就真走了。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就如此,当日后孩子生下来了,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林黛玉:“…………”
——这话你让我怎么接?我是半点都不想掺合在你们夫妻之间,落个里外不是人。
不过她也知道,孕妇心思纤细敏锐,容易多想多思,情绪更是容易激动。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安抚。
林黛玉明眸流转,心下已有了计较。她笑着上前,直接坐到了甄夫人身侧,调侃道:“怎么会呢?我看着满京城的爷们,再没哪个比大哥更会疼人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紫鹃适时捧着匣子上前,黛玉接了过来直接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百年老山参。
“我问过大夫了,这东西怀孕的时候应少吃,生产之后用来滋补最好不过了。我们都还年轻,日常等闲用不上它,正好给嫂子用。”
有些话不好明说,说出来不吉利,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妇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万一失了中途力气,这株百年老参,就是救命的东西。
甄夫人下意识推辞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百年老山参,且不说价值几何,在这年头是可遇不可求的。
前朝时人参论斤卖,一斤不过几两银子。
后来吃得人越来越多,野生的参越来越少,价值自然就越来越高。
到了本朝开国时,一斤人参已经卖到三百两了。这几年参价又有浮高的趋势,外面的生药铺子很多都已经不卖整株的了,都是切开了论两卖。
更有甚者,那些整株卖的人参还有造假的。好好的参切成几截,把其中一截或两截替换成芦须膏子。其造假工艺之高超,便是内行人也有走眼的时候。
但甄夫人相信,林黛玉送来的这一株,肯定是用特殊门路弄来,正儿八经的好参。
也正因如此才越显贵重,她就更不肯收了。
林黛玉道:“申老先生时常劝我,说我胎里弱,等闲不要吃这些大补之物。这么好的东西,留在我那里也是平白散失了药性,还不如给大嫂用呢。”
见她还要推辞,林黛玉低头看着她尚且平坦的肚子说:“就当是我送给小侄子和小侄女用的,叫他们的娘早日康复,好早日亲自照顾他们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甄夫人也不好再推辞,满脸欢喜地收下了。
林黛玉还记得,上辈子甄夫人有孕时,恰逢徐家落难,她一个孕妇不得不强撑着身体,跟着全家一路颠簸,流放平安州。
孕期跋涉,给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这种痛苦,让她哪怕是在孕期激素的作用下,都没法去爱肚子里的孩子。
那两个孩子也是命大,居然都平安落地了。
是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都很可爱。懵懂又可爱的孩子们不知道,因他们来的不太是时候,给他们的母亲造成了怎样的痛苦。
好在他们有一个想法不同于常人的叔父,又有一个能快速接收并消化新知识的婶婶。
他们自懂事起便养在徐茂行与林黛遇膝下,不会真像普通稚子一般,因母亲的疏离冷淡而心生怨恨。
但也就如此了。
因着孕期的心理创伤,甄夫人始终难以真心接纳这两个孩子,母子之间的关系仅维持在表面和谐。
林黛玉只希望这一辈子,因着境遇的改变,他们能做真正亲密无间的母子。
她陪着甄夫人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听甄夫人说,暗中观察了对方的神色,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对腹中孩子的喜爱与期待,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毕竟甄夫人还在孕早期,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时候。
=====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王熙凤比甄夫人早了半个月发动,如愿剩下一个男胎。
而甄夫人也如前世一般,将徐樗和徐桂这对龙凤胎生了下来。
一下子添了两个孩子,徐家上下喜气洋洋。甄夫人的娘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特意派了她的兄长带着嫂子一起来探望。
一举得子后又能见到娘家人,甄夫人可谓是志得意满,整个月子之间休养得极好,出月时红光满面。
与她同样得意的,还有王熙凤。
只不过,在同样的得意之余,两人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
甄夫人是想着如今儿女双全,他们夫妻日后更可以好生过日子,说不定还能再给儿子女儿添个弟弟或是妹妹;
而王熙凤得子之后,自觉以后终身有靠,对丈夫贾琏的心是越发冷了。好在她心机深沉,短时间内倒也没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只除了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平儿。
但平儿如今已经做了贾琏的姨娘,是巴不得王熙凤醋劲去了呢。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贾琏,而是王熙凤捻酸吃醋,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她。
因此,哪怕王熙凤不怎么在乎贾琏了,平儿却仍旧和从前一样,等闲不让贾琏近身。
=====
似乎是真像黛玉刚重生时那个赖头和尚说的一样,众人的劫数在上辈子都已经过了,这辈子虽仍有劫难,但整体生活却都平顺了许多。
迎春嫁入宁王府,虽行动不由己,但她性子温柔沉默,又自来耐得住寂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探春和惜春先后出嫁,贾家还有贾敬这个支撑门户的,夫家也不会怠慢他们。
最最惊喜的还是紫鹃。
原以为来了徐家是给徐姑爷做妾的,那曾想伺候了两年之后,林黛玉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婴,她也没等到给她开脸的消息,反而是被徐茂行认做了义妹,找了个殷实人家嫁出去了。
直到穿上红嫁衣,坐上花轿的那一刻,紫鹃永久恍恍惚惚,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
她唯有紧紧握住手中装五谷的宝瓶,光滑而冰凉的瓶身才能给她一点真切感。
作为兄长,徐茂行背着她上了花轿,和林黛玉一起目送花轿远去,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把她送走的?”
他忽然凑了过来,低声询问林黛玉。
而林黛玉只顾目送紫鹃,并没有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异样,只觉得他是根据线索推测出来的,便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呀。不过那个时候,她嫁妆可没这么多。满打满算的,也才二百两。”
可是在那个时候,二百两对他们家来说,已经很多了。
徐茂行笑道:“生活嘛,总要越过越好才是。”
纵然一时跌落低谷,也不要把太多时间花在抱怨上。先蛰伏一时,瞅准时机东山再起,才是积极的生活态度嘛。
林黛玉这才转头看向了他,因为在前世里,他就是这样做的。
“你……”她隐约有了些猜测,却又害怕只是自己的臆测。
徐茂行却点了点头,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刚才我好像看见了紫鹃出嫁……和这一场不大一样……诶,诶,姐姐你别哭呀,这大喜的日子……”
林黛玉顾不得还有人在场,猛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四面八方的异样眼神刷刷射来,徐茂行忍着羞窘,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妹出嫁,内子心中不舍,过于激动了些。诸位见谅,见谅!”
在这种好日子里,没眼色的终究是少数。既然徐茂行已经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大家表面上都信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一边赞叹一边调侃。
徐茂行又应付了几句,大声请众人去席间赴宴,又请兄长徐景行帮忙招呼客人,自己则是扶着林黛玉先回屋去了。
林黛玉的情绪很是激动,心中一瞬间便酝酿出了千言万语。偏到两人独处之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比之下,徐茂行此时的心绪更多的是忐忑。
因为他脑子里只是闪过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片段而已,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记忆。
若是林黛玉不激动,那他也无所谓。可现在的情况,就是林黛玉的心绪涌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让他意识到,对于他没有前世记忆这回事,林黛玉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未必不遗憾。
又或者这种遗憾埋藏极深,若无特殊情况出发,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出来。
如今,触发的主要条件来了。
“这……有一就有二,有一点就会有很多。我觉得……早晚会记起来的。”
他抱着眉眼通红的妻子,语无伦次地说。
见他如此,林黛玉忽然笑了起来。她再次抱着他,莹润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第212章 穿回来了?
心电图的信号急剧闪烁,高低起伏如无规则的山峦。片刻之后,伴随着陡然规律的“嘀——嘀——”声,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
抢救的医生把听诊器挂回了脖子上,走出急诊室,对呆怔的家属说:“病人的心率已停止,请节哀。”
下一刻,男人的哀哭声与女人的嚎哭声骤然响起。有三个人影推开门冲了进去,围在病床前痛哭失声。
“茂茂,茂茂,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呀!”
“茂茂,你不是想要巨僵新出的航拍机吗?爸爸给你买,给你买最好的。到时候全家人都陪你一起做毕业旅行,用航拍机拍视频,发到你们的同学群里,羡慕死他们!你说好不好?”
“茂茂,茂茂……”
一对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女哭得不能自已,医生只能把目光转向所以眼眶通红,却还能勉强自持的青年女子。
“徐女士,您看……”
青年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取出墨镜罩住了眼睛,努力扯了扯嘴角说:“谢谢医生,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我爸妈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还请你们多担待担待。”
医生叹了口气,示意帮忙收拾的护士先别上前,惋惜地说:“我们都能理解,还这么年轻呢……”说着摇了摇头,“请徐女士跟着我去开个证明吧。”
青年女子点了点头,满怀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弟弟,却忽然听见“嘀”的一声,拉直的心电图突然又重新闪烁了起来。
她一愣,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医生却比她反应更快,带着护士迅速扑上前去,“快,病人重新有了生命体征,快抢救!”
护士要把中年男女扶走,他们却误以为是要把自己儿子送到太平间去,一起扑在上面护住。
“你们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不要带走我儿子!”
青年女子急忙上前拉住父母,大声道:“爸,妈,茂茂还有救,你们快让开,别耽误医生施救!”
两人一愣,下意识去看心电图,见上面的图标果然波动了起来,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顺着女儿的力道出了急救病房。
直到坐在了走廊上冰凉的连排金属椅上,那中年女子才猛然抓住女儿的手臂,着急而慌乱地问:“文文,你弟弟真的还有救?”
中年男子虽然没有开口,但看着女儿的神情也满是期冀与忐忑,生怕即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令人绝望的言语。
徐文文用力点了点头,摘下墨镜红着眼眶笑着说:“我们都亲眼看见了,心电图重新动了起来,茂茂又有了生命体征。就算我们看错了,医生也不会看错的。”
她双臂一伸,直接把母亲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抚,一边对父母说:“原本阎王爷已经要把他带走了,又忽然送了回来,肯定是他命不该绝。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徐爸爸迅速接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必有后福。”
一家三口在走廊上坐了有半个小时,期间有好多护士推着各种器械进进出出。徐文文中间被叫走过一次,续费,药剂师又配了新的药,已经加进了输液的水里。
半个小时之后,医生擦着汗走了出来,如释重负地对三位家属说:“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就会醒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老公,文文,你们听见了?”徐妈妈浑身颤抖地抓住徐爸爸和徐文文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徐爸爸笑道:“听见了,听见了,咱们茂茂这回可真是大难不死了。”
徐文文说:“你们先回去休息休息,茂茂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还是你回去休息吧。”确定儿子脱离危险之后,徐妈妈就开始心疼女儿了,“这些天你一边要管公司,一边还要照顾医院,一根蜡烛两头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
“是呀文文,你先回去吧,茂茂这里有我们看着呢。我和你妈两个人,还能轮流换个班。”
虽然他们的女儿从小就独立,长大之后更是一副女强人形象。但女儿再有本事,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是女儿,永远都需要父母的支持和疼爱。
反倒是茂茂那个臭小子……唉,算了,胸无大志就胸无大志吧,平平安安的就好。
原本徐文文是不同意的,毕竟父母年纪都大了,又熬了这么些天。
但是这一次,一向顺着她的父母态度特别坚决,女强人也不得不妥协了。
“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事你们给我打电话,千万别逞能。”她满脸严肃地叮嘱父母,若不看画面只听话音,还以为是父母叮嘱孩子呢。
徐爸爸笑骂了一句“倒反天罡”,就再三催促着女儿回去了,“行了,行了,这里真用不上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徐文文对他们摆了摆手,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她对着电话发号施令:
“刘经理,上次让你找的新供货商,找到了吗?”
“就约在后天上午九点,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如果可以,以后这个项目就由你负责。”
“嗯,好,就这样,Bye bye!”
徐妈妈无奈地说:“就知道会这样。”
她女儿一向要强,就算把人赶回去了,也不会安心休息的。
徐爸爸却笑道:“随她去吧。不趁着年轻拼一把,等到老了想拼也没机会了。”
征得医生同意之后,他们重新消了毒,进去探望了生命体征已趋于平稳的儿子。
不过几分钟之后,护士就把他们赶了出来。两人也没走远,仍旧就坐在那连排的金属椅子上,相互靠在一起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妈妈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一看号码,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徐爸爸说:“是我带的研究生,估计又是课题的事。”
徐爸爸苦笑着说:“你这假,真是请了个寂寞。”
徐妈妈已经站了起来,笑容比他还无奈,“没办法,我们这个系不好招人。谁叫这千顷地,只有这一根苗呢?”
说着话她已经接通电话走远了,“喂,张冉呀……”
等到第二天,徐文文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给爸妈带了他们家附近那家早餐铺的包子和粥。徐爸爸喜欢南瓜粥,徐妈妈喜欢八宝粥。
“茂茂怎么样?昨天晚上没出什么意外吧?”她一边插吸管一边问,插完后顺手把八宝粥递给了徐妈妈。
徐妈妈说:“没事,很平稳,药剂师给换了一种新的麻药。医生说了,只要保持这个情况,一周后就可以进行手术,把你弟弟身上断掉的骨头全部接起来。”
撞到徐茂茂的虽然只是个小轿车,但车速极快,把他撞出去有十几米远,还被中间的栏杆给拦了一下。
一前一后双重夹击,徐茂茂身上的骨头断了大半,能撑过来真是个奇迹。
这边刚安排好爸妈吃早餐,那边护士就来叫,说是主治医师叫家属过去。
徐文文立刻起身,说:“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
到了医生的办公室,才知道是和她商议徐茂茂的治疗方式。
有几处骨头断得比较严重,需要打钢板。钢板有国产和进口两种材料,医生说实话,进口的材料的确比国产的好一些,但要贵很多。
“我的建议呢,是用国产的。其实质量差不了多少,但价钱却差了一倍有余。小伙子还年轻,免疫力不错,用不着花那冤枉钱。”
徐文文想了想,说:“还是用进口的吧,让老人家安心。您放心,我们家经济条件还可以,能负担得起。”
听她这样说,医生就点了点头,把一份材料推到她面前,“那行,如果你坚持的话,就在这里签字吧,我这边报上去,不耽误下周的手术。”
出于职业习惯,徐文文仔细把那叠材料全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落笔签字。
医生接待过许多病人家属,像徐文文这样仔细看材料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但做医生的或许别的没有,耐心都很充足,一直等她仔细看完签了字,告诉她明天五点之前续费,就让她出去了。
等回到重症监护室外面,徐爸爸和徐妈妈的早餐已经吃完了,看见她便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没事,和我商量手术方案呢。”徐文文笑着问,“我已经和医生说好了,一切都用最好的。”
不是儿子病情有变,徐爸爸和徐妈妈都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徐爸爸说:“文文做得对,看病不能可惜钱,不然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可不是钱能买回来的。”
徐文文只是笑着附和,没多说什么。
虽然国内经济这些年飞速发展,在很多地方已经超过国外了。可在老一辈心里,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外国生产的东西更好。
她觉得没必要在这方面和爸妈争执,多花点钱买他们安心,也挺值的。
当天下午她就续了费,一周后手术顺利进行。经过医生近三个小时的忙碌,徐茂茂浑身上下都裹着绷带,被推了出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全麻的药劲过去了,昏迷了一周多的人才睫毛颤抖,勉强睁开的眼睛。
——我这是……又穿回来了?
第213章 徐茂茂和林湘
“茂茂,茂茂,你听得见吗?听得见妈妈跟你说话吗?”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亲近又渺远。
徐茂行微微皱着眉,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恍恍惚惚地有几分明悟:哦,是我前世的妈妈呀!或许……是前前世?
下一刻他猛然反应了过来,眼睛都圆了。如果不是全麻的后遗症让他浑身无力,他怕是就要猛然坐起来,把插在脖子上的大针头甩出去了。
他这是……回来了?做回啃爹、啃妈、啃姐的徐茂茂了?
徐茂行……哦,如今是徐茂茂了。徐茂茂努力扭过头,目光从笼罩在自己斜上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身上滑过去,干涩许久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老爸……老妈……还有老姐,我可想死你们了!”
见儿子说哭就哭,徐妈妈一下子就急了,想抱他却又碍于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针头,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满心焦急地安抚道:“好孩子,你别怕,你已经没事了。”
徐爸爸也跟着附和:“你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手术也非常成功。医生说了,再休养几个月,就能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相比于爸妈的激动,徐文文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声音极为平稳地说:“好好养着,一周之后就能从重症监护室出去了。到那时候,再让周妈给你做好吃的。”
周妈是他们家专管做饭的保姆,徐文文开公司挣了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了三个保姆,一个管做饭,一个管卫生,另一个专门照顾父母的身体。
从周妈来了之后,原本爱吃垃圾食品的徐茂茂,再也不找借口不回家吃饭了。
为此,徐爸爸气得跳脚:“臭小子,是变着法嫌弃老子做的饭难吃呀!”
徐茂茂嘿嘿一笑,一点不给他老子留面子,吐槽道:“本来就不好吃,我夸你那不是昧良心吗?”
骤然听徐文文提起周妈,父子二人当时的鸡飞狗跳历历在目,徐茂茂忍不住笑了起来,决定给亲爸一点面子。
“其实,我想吃爸爸做的,好久没吃了,想这一口。”
徐爸爸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高兴得连连点头,一边用得意的眼神瞟妻子和女儿,一边应和儿子:“好儿子,你放心,等你出院之后,爸爸一定大显身手!”
“你就得瑟吧!”徐妈妈横了他一眼,转向儿子时又是一脸宠溺,“下个月江宁那边有个景泰蓝的展览,到时候妈妈给你全程直播。看上哪个说一声,妈妈给你买回来。”
徐妈妈就是景泰蓝专业唯一的权威专家,因为这个专业太冷门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就业前景,所以这么多年来,手底下也只有一个研究生,就是前些天打电话的那根独苗。
国内凡是有关景泰蓝的活动,都免不了要把徐妈妈请过去。只要少了这么个人,那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活动办得不专业。
相比之下,身为文学系教授的徐爸爸,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了。
当初谁也没想到,一对高知父母,竟然能生出徐茂茂这个天生不爱学习的渣。
不过,老两口的性格都比较豁达,也见多了同行天才父母生出学渣孩子的事。在那些孩子的衬托下,徐茂茂这个不是学不会只是不爱学的,已经很好很好了。
若不是徐文文看不下去,靠着姐姐的血脉压制勒令他好好学,他真够呛能考上大学,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国镀金了。
作为常年混迹 Take talk的新时代青年,徐茂茂对出国这件事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如今国人的生活水平,已经把国外发达国家甩出去了。他又不想深造,干嘛要上赶着吃那个苦呢?
医生特意叮嘱过了,麻药的劲儿刚散,让家属多和病人说话,最好别让病人再睡过去。
所以,爸妈和姐姐东拉西扯的,不是拉着他说这个,就是拉着他说那个,一直过了两个小时,护士来换麻药针管的时候,徐茂茂才重新得以休息。
在重症监护室的一周,徐茂茂度日如年。
因为他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每天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就是从脖子处那个大针头送进去的各种药物和营养液。
好不容易度过了这一周的观察期,他被转到了普通病房护理,医生才松了口,说他可以吃些流食。
“一开始最好清淡点儿,病人的肠胃还很虚弱,受不了刺激。”
对于医嘱,家属自然奉为圭臬。酷爱浓油赤酱的徐茂茂当时就苦了脸,却最终败给了妈妈的泪眼和姐姐的冷笑。
他住的是个双人间,隔壁床上躺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
老大爷身子骨还挺硬朗,看起来精神矍铄的,未语人先笑,和谁说话都是笑呵呵的,还调侃了徐茂茂这个重病号。
不过,徐茂茂也调侃了回去就是了。
谁让这老大爷之所以住院,全因为人老心不老,和一群老头老太组织什么“自行车大赛”,把腿给摔骨折了。
这位也不愧是个老年潮人,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兔崽子调侃了,人家也半点不生气,笑呵呵地说等他伤好了之后,还要去参加广场舞大赛。
真有活力呀!
满打满算活了三辈子的徐茂茂看着老大爷,心里满是羡慕。
或许他该趁着养伤,努力调整一下心态。如今他还年轻嘛,才二十二岁呢,还有大好的人生让他享受,何必把自己搞得暮气沉沉呢?
第三天下午,老大爷的孙女捧了一束鲜花来探望他,浑身上下包成木乃伊的徐茂茂激动了,下意识喊了一句:“姐姐!”
那少女正弯腰换花瓶里的花,听见这熟悉的音色不禁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入眼的却是个满头全包,鼻梁上还勒了一道的木乃伊。
“你是……二郎?”
“对,是我呀。”徐茂茂欢喜极了,只恨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让他想顾虑点形象都站不起来,只能用嘴巴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见他似乎有挣扎着要起来的意思,那姑娘吓了一跳,赶忙把花往桌上一扔,几乎是跳过来按住了他。
“诶,你别动。”她下意识嗔怪起来,“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叫人省心。”
徐茂茂也下意识撒娇:“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我!”
隔壁床上的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已显疏淡的眉毛一挑,嘿嘿笑道:“湘湘,你和茂茂认识?”
旁若无人的一对小年轻猛然一僵,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呢。
少女脸颊羞得通红,全身上下都不能动的徐茂茂,这一刻所有的反应速度都加在了脑子上。
他大声道:“当然认识。我们是网友,已经打过视频了,本来说好要面基的。这不,我就被撞到医院来了。”
“对,是网友。”少女也对着老人冲他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说,“正式介绍一下吧,我叫林湘,潇湘妃子的湘。”
说着她还弯下腰,去握了握徐茂茂抬不起来的手,歪头一笑问道:“你叫茂茂?哪个茂?”
徐茂茂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夫为圣德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就是茂行的茂。”
林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病床上骨折的老头已经嘎嘎笑了起来。
他嘲笑徐茂茂,“你直接说枝繁叶茂的茂不就得了?还‘夫为圣德以茂行兮’,孔雀开屏!”
念那句楚辞时,他故意掐着嗓子,怪模怪样的,把两个小年轻都搞得十分无语。
林湘尴尬道:“你别管他,我爷爷就是个老顽童,家里人都习惯了。”
徐茂茂脱口而出:“没关系,这两天我也习惯了。”
林湘脸上刚下去的热度又腾了起来,嗔了他一眼,啐道:“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徐茂茂只是嘿嘿地笑,露出的一双眼睛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好在这个时候,徐妈妈提着个饭盒推门走了进来,见一个高挑标志的小姑娘站在自己儿子病床前,诧异一下,笑着先和那老头打招呼:“林大爷,你吃了吗?我给茂茂带的骨汤多,给你也盛一碗?”
林大爷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还是叫茂茂多喝点儿,好得快。”
林湘听见动静转过神来,笑着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林湘,是茂茂的网友。”
“网友啊?”徐妈妈瞥了一眼儿子,见他只能歪在床上,全身上下最灵活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在人家姑娘身上,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以前是网友,现在已经面基了,以后就可以在现实里做好朋友了。”
她把饭盒放在徐茂茂病床前的桌子上,指了指自家带过来的一个小凳子,“我就叫你湘湘吧。来,湘湘,坐下歇会儿吧。”
“谢谢阿姨。”林湘大大方方道了谢,却没立刻坐下来,是上前帮忙把汤盛出来一碗,又把徐茂行的床头摇上来,这才坐了下去。
徐妈妈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放出光来,嘴里不住地夸赞:“真是个好姑娘,还是林大爷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孙女。”
不像她,儿子叛逆调皮也就算了,女儿更是从小就有主意,成年之后在父母面前不像是女儿,倒像是领导。
她也不是觉得女孩子一定要如何如何,就是骤然看见别人家这么温婉知性的姑娘,心里羡慕得慌。
第214章 林湘的事业
徐茂茂嘿嘿笑道:“妈,你说这话可别让我姐听见,不然……”
后面的他没继续说下去,算是给自己老妈留个面子。毕竟,当妈的被女儿说教,实属倒反天罡。这种事他们自家人知道就好了,不必在外面说出来。
很显然,被儿子提了一句之后,徐妈妈也想到了女儿平日的强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哆嗦过后,她又反应了过来,有些羞恼地瞪了儿子一眼,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全身上下也就剩嘴能动了吧?”
徐茂茂一本正经地说:“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别骂孩子‘小兔崽子’。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这么骂对家长不利。”
面对这么贫嘴的儿子,徐妈妈无语至极。
林湘捂着嘴窃笑,林大爷却是毫不客气,爽朗的笑声霎时回荡在整个病房里,一点儿都没给人留面子。
徐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儿子一眼,拿调羹盛了一勺骨汤送到他嘴边,没好气地说:“行了,喝你的汤吧,别贫了。”
喝汤之前,徐茂茂还要再嘴硬一句:“那怎么能叫贫呢?我那是幽默。你说是吧林姐姐?”
突然被拉下水的林湘挑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在南方是叫幽默,但咱们北方就是贫。”
徐茂茂顿时不满意了,哼唧道:“姐姐,你也不帮我!”
徐妈妈熟知自家儿子秉性,别看人已经二十二岁了,生理上算是个青年,实际内心深处仍旧住着那个中二少年。
自从他十三岁之后,叛逆期隆重降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蔑视天地的中二之气,总觉得天老大他老三,因为老二是他姐,他不敢撄其锋芒。
哪怕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也觉得父母那老一派的思想早就过时了,跟不上时代了,更不配指导他这个新时代的大好少年。
所以撒娇什么的,基本上只能在他有事求徐文文的时候才能看见了,稀奇程度堪比西洋景。
如今既然看到他对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姑娘撒娇,徐妈妈何止是震惊?她眼睛都圆了。
——不是,这还是我儿子吗?恋爱的威力这么大的吗?
没错,知子莫若母。
虽然徐茂茂还什么都没说,虽然他一张脸上缠得只剩眼睛鼻子和嘴巴,徐妈妈就是能看出来在家儿子恋爱了,勾动自家儿子那股情肠的,就是眼前这位标志万分的姑娘。
她眉毛微微一挑,微笑露出隐秘的笑意,忽然“啊”的一声,放下汤碗焦急地说:“看我这记性!昨天就和张冉约好了,说今天一起去国博,一忙就给忘了!”
张冉就是徐妈妈带的那个研究生,也是他们系千顷地里的一根独苗。
一听说和张冉有关的,徐茂茂下意识就说:“那妈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给她上课。”
“可你这里……”徐妈妈满脸为难,“你姐姐正开会呢,你爸爸那里又……算了,还是给你爸打个电话吧,叫他先把下午的讲座取消了。”
林湘早就看出她是在演了,对她的目的也了然于心,此时忍着笑阻止她,“阿姨,你先去吧,到我这里我帮你看着。反正我下午也没事。”
眼见计划通,徐妈妈心里高兴,眼中就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偏嘴上还为难地说:“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腿上打石膏的林大爷接口道,“他们都是年轻人,正好能说到一块去。不然让我这孙女儿整个下午就陪着我一个老头子,不得把人闷出个好歹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徐妈妈知道再推辞就显假了。她顺势应了下来,对林湘道了好几声谢,才提着包走了。
前脚徐妈妈出去,后脚徐茂茂就不要脸地说:“姐姐,我要喝骨汤。”
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声音那叫一个夹,隔壁床的林大爷硬生生打了个寒噤,满脸恶寒地吐槽:“就不能好好说话?”
徐茂茂嘿嘿一笑,开始对长辈卖乖,“爷爷您也喝。姐姐,给爷爷也盛一碗吧。”
好嘛,真是不客气,是你爷爷吗就跟着叫?
林大爷在心里吐槽他,吐槽完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亮出了大拇哥,“好小子,有前途,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虽然他年轻时也是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但他老婆可是当时的系花。如果没那股勇往直前的不要脸势头,他还真不能在一众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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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徐茂茂全身多处骨折,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三个月,才被医生开口放行,允许他回家休养。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小腿骨折的林大爷就出院了。但林湘还是继续来,有时候给他带一束花,有时候带一个饭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点心或汤品。
她每次来的时候,手上都会带一本书,有时候是《申论》,的时候是《行测》。至于是教材还是模拟试卷,没有什么规律,一般都是看她自己的进度。
也是看到了她的书,徐茂茂才知道,大了他半岁,比他提前毕业一年的林湘,正在脱产考公。
“考公好呀,对你来说正是专业对口了。”徐茂茂眼睛都亮了,满脸都是兴奋和激动。
林黛玉可是受过正统官员教导的,且她天资聪颖,心思又细腻,遇事懂得变通,是个实实在在做官的好苗子。
奈何无论前世还是前前世,她都生活在一个对女子极端苛刻的时代。哪怕有再多的才能,她也只能躲在父亲或丈夫的身后,做那个默默无闻的背后付出者。
就算前世徐茂行考上举人之后,他们夫妻顺着林黛玉的心意游山玩水,写下了足以作为传世之作的《潇湘游记》和《小虞水志》,他知道林黛玉心中也必然是有遗憾的。
如今到了这个时代,虽然世道仍然不是绝对公平,但至少无论性别、无论种族,都有了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他相信以林黛玉的学识和心胸,在了解透彻了这个时代的规则后,会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的。
林湘之所以选择考公,理由和他想的重合了七八分。
至于剩下的两三分,就是觉得既然来到了这里,总要留下一些痕迹,让后世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你以后准备干什么?”林湘问他。
“我?”徐茂茂想了想,说,“既然你要考公,我以后肯定是不好经商的。真让我去大姐的公司混吃等死,说实话,现在的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都已经活了三辈子了,多少还是有几分羞耻心的。
思来想去,最好的出路好像只剩那一条了。
“我准备回学校去,考研,就考古代文学,也不枉我前两辈子啃下的那么多书了。”
且不说他上上辈子背的书自己都数不清了,就算是上辈子,他能考上举人,文学水平拿到现在,已经能横扫一大片了。
林湘好笑道:“还是这么没出息,爱走捷径。”
徐茂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我那是有捷径可走,别人想走还走不成呢。再说了,就算是上辈子学的,那也是我自己努力学的呀。严格来说,不算是走捷径。”
“好好好,不算,不算。”林湘不和病号计较,喂他喝了半杯温水,把手机架好,替他调出了最新出的动漫,就又坐回窗边做模拟题去了。
那动漫是一部修真小说改编的,原著曾经红极一时,人物又做得极为精致,一经发行便火遍了各大平台。
徐茂茂看完了最新的一集,不由感慨道:“这世上最多的就是凡人,可像主角这样能获得机缘一飞冲天的,又有几个呢?”
认真论起来,像他这种一口气活了两辈子,积累下了三辈子的经验,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机缘了。
如若不然,以他的性格,以后肯定是在姐姐的公司混吃等死,绝对不会想着要去考研、要留校任教。
林湘正好把最后一道申论题答完,一边对答案一边随口回他:“都有机缘了还算什么凡人?真正的凡人想要取得成就,得聚沙成塔,得坚实地跟定正确的脚步,才能为全人类创造幸福。”
徐茂茂“噗嗤”一笑,“真不愧是考公人,一张嘴就不一样。”
林湘说:“为了考公,我最近才开始看《X选》,已经看到第二遍了。我是越看越觉得有道理,越看越觉得有些人仿佛是上天见不得遍地哀鸿,特意放下来救苍生的。”
如若不然,实在是解释不了。那种传奇更传奇的经历,爽文小说都不敢那么写呀。
徐茂茂笑道:“诶,你要是读迷信了,那可就读偏了。那位伟人,可从来不想让人民群众迷信他,而是希望后来人能超越他。”
林湘微微一怔,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我得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
她笑盈盈地睨了徐茂茂一眼,挑眉道:“我看你在这方面倒是挺有天分,不如别去考研了,跟我一起考公吧。”
“诶,可别。”徐茂茂连忙否决,“上辈子说破天去,也是你在迁就我。这辈子你随便飞,我坚决支持你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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