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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Chapter 25

    Chapter 25

    林寻一下子愣住了。

    林寻记得很清楚,在第一个世界里有能力的是许南语,在“林寻”溺水的那个世界,林寻还看到有能力的许南语反覆穿到路人身上去救“她”。

    可这个世界的许南语却说如果有穿越时空的话,她就可以见到她父亲了。

    类似的线索还有之前林寻和樊小余的对话,林寻提到父亲的秘密,樊小余说这需要她自己去挖掘。

    如果她父亲是一个普通人,他绝不可能在每一个世界都是“空气”一样的存在,樊小余也不可能会这样说。

    加上现在许南语的话,几乎验证了林寻的所有猜测。

    林寻忍不住问:“妈,爸爸他是有超能力的对吗?他可以穿越时空?”

    许南语看了过来,表情里流露着一丝犹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对林寻说实话。

    林寻见状,又道:“我不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使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有暗物质,有时空扭曲,有黑洞、虫洞,还有时空间隙、时空穿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反而是一口咬死绝不可能的人类,才是无知渺小的。”

    许南语放了一半心,这样说道:“你爸爸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经过这里,不能久留,也没办法停留在这里。我开始不相信,可是这些年我花了很多钱,通过很多关系去调查他,结果根本找不到这个人。我又回忆起我们在一起的一些细节,慢慢的也就相信了。”

    林寻追问:“什么细节,能告诉我吗?”

    许南语点头:“他会突然消失,连句话都来不及留。又会突然回来,搞得像是意外惊喜。”

    许南语随便举了几个例子,林寻仔细听着,包括他的踪迹,还有他遇到意外事故,却能从事故中安然“逃离”。若不是现场还留有他的痕迹,没有人会相信他出现在那里过。

    许南语还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是她从二十多年前的老报纸上拍下来的,有图片有文字,但已经模糊不清,而且是黑白的。

    林寻快速读了一遍,这里面描述的是一场惨烈的车祸,就严重程度来说是无一幸免。

    许南语说:“这辆大巴车上坐了四十个人,是我送你爸爸上的车,我记得很清楚。出事之后我怕极了,很快去往现场找人,但是警察和救援队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他们只在残骸中找到他的行李。我又等了一段时间,几乎放弃了希望,就等着警方通知我去认领骨灰。结果还没等到那天,你爸爸就回来了。后来是我陪他去警局做的笔录,他说是他半途有事先下车了,所以没有赶上车祸。”

    林寻边听边起疑,因这整件事实在很扯,半途下车可以理解,大难不死也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过了一段时间才“出现”,这中间他做什么去了?

    许南语说,当时林寻的父亲也没有细讲过程,警察也没有过多询问,因就车祸后的鉴定来看,大巴车遭遇车祸纯属意外。

    林寻听得很入神,思路也逐渐清晰,还因此拼凑出一些线索。

    她的穿越几乎都是意识穿越,很少是身体一起穿越。她记得在许南语自杀现场,她倒是实现过一次身体穿越,她还穿着体检服,是直接从医院穿过去的。不过那次属于特殊情况,因她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黑化“林寻”的意识,她们两人的精神力叠加在一起,能量巨大,可能这就是实现身穿的原因。如果这样的推断没有错,那么身穿必然是要消耗更多能量和体力的。

    再说她父亲。

    半途下车是有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事故发生的瞬间,他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或者另外一个地方紧急避险?之所以没有立刻返回,可能是因为消耗了太多体力而回不来,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就现在听许南语的描述,通过时空穿越而逃过一劫的可能性更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说她父亲是可以随时身体穿越的,或许还将这种能力遗传给了她?只不过她现在能力有限,还做不到这一步。

    但问题是……

    思路走到这里,林寻又生出两个新的疑问:第一,有的世界里许南语具有时空穿越的能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和父亲都有这种基因,只不过有的世界里激发了而有的世界没有,就像是有的世界的“林寻”不具备能力一样;第二,既然父亲从这个世界的“消失”是穿越走了,那么为什么他没有再回来看过她和母亲?难道是像她一样,走了以后很难再找回来?毕竟平行世界那么多。还是说……

    林寻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父亲不只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是每一个世界她都没有见过他。

    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死亡。

    林寻没有追问许南语太多关于她父亲的事,大概是因为提起旧事,勾起往日情怀,许南语饭后喝了点酒,很早就回房了。

    林寻收拾好厨房,也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就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不再思考父亲的秘密,而是逐渐拉回到这个世界的谜题上。

    林寻有些纠结,现在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开,而且似乎又有新的东西出现,如果就这样贸然去见小维,并不会有效地提高成功率,可能还会变得更糟。

    相比上一段“历史”而言,这次许亦为又往前迈进一步,他和许南语都活着。人只要活着就还有以后,就还有机会。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不是事儿。

    不,现在还不能惊动小维。

    林寻思路定了下来,靠坐在床头又将从银行保险柜里拿回来的资料翻开,从第一页看起,恨不得能钻进去,记住每一条细枝末节。

    她还边看边做笔记,将重点标注出来,然后她发现几个特别之处:十九年前王峥撞车是在福利院附近;其中两位女死者的遇害地点距离福利院不远,基本都在两公里范围内;王峥还对许南语说对投资慈善事业感兴趣,而许南语在福利院投了许多金钱和精力是众所周知的事。

    最主要的是,王峥表达对这件事感兴趣时,正是福利院可能重建的时候。

    巧合吗?

    呵呵,哪有什么巧合。

    这一刻林寻真是非常感谢自己的大脑还存留着心理咨询的专业知识,原本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复读生,除了一根筋的性格之外就没有任何“长处”,就这样游荡了十几个世界,没有半点生存技能,对社会和人性也缺乏认知。简而言之就是专业能力不够,吃得亏也不够多。

    如今好了,有了黑化“林寻”、王峥、方裕、高露这些人的“教育”,加上在这个世界获得的知识技能,令她的分析能力、行动力都上了一层楼,尤其是心理素质这一块。

    林寻冷静下来,将自己代入到王峥那个神经病的思想中,一个会用心理术操纵他人的“杀人犯”,除了高智商之外还要足够的变态。这个“变态”指的是心理学上的定义,凡是不正常的状态都称之为变态。何况王峥不只是符合心理学上的变态,也属于普通人认为的范畴。

    一个高智商的变态大多非常有耐心,而且执着到执念的地步,很难撼动。显然王峥对福利院是非常执着的,就目前的资料来看,这个原因并不在许亦为身上,也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就只是针对这个地点。

    也就是说,这个福利院里有个秘密令王峥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但那是什么呢?为什么福利院说要重建,王峥就跳出来说要和许南语合作?后来重建的事情作罢,王峥就再没出现过。

    但林寻有种预感,王峥应该还在暗中观察着福利院的动向。

    重建、重建。

    重建就需要动到地基,需要挖掘。

    该不是那里埋了什么吧?

    第82章 Chapter 26

    Chapter 26

    林寻继续翻看资料,越看越觉得这里面还有东西可以深挖,她不只是看王峥的,连已经死掉的程朗的资料也翻出来看。

    虽然这样做看上去没什么意义,但程朗和王峥连接密切,就像那些受害者身上有着相似处一样,也许他们两人身上也有?

    林寻遵循着记忆中的心理学知识,也遵循着人性多疑的本能,直到她翻阅到程朗童年的部分。

    这里的描述就和王峥所说一样,程朗生活在一个家暴家庭,父亲常年对他和母亲家暴,母亲是死于内脏出血,程朗也曾被父亲打到骨折。而父亲在打死母亲之前就找了个情人,还在那个情人的撺掇下对程朗施暴,险些将程朗打死。

    程朗最终获救,程朗父亲被捕入狱,而亲眼目睹母亲死亡的程朗因此确诊出严重的心理创伤,成年后成了他父亲的翻版。

    至于撺掇程朗父亲的第三者,这里面有一部分程朗被捕后的袒露,据他说那个女人就经常穿着白色大衣,系着蓝色围巾。这些细节全部和受害者女性的穿搭吻合。

    哦,还有程朗住的地方,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桂花花瓣被风吹散飘香满园,顺着打开的窗户和门溜进屋里,粘在衣服上、鞋子上。

    当然,如果仅仅是住过飘着桂花香的屋子,这样的香气还不至于成为促使程朗杀人的催化剂,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程朗父亲打死程朗母亲的时候,同样弥漫着桂花香。那些花瓣飘进屋里,不只是粘在衣服和鞋子上,还粘在程朗母亲的献血和尸体上。

    桂花香就成了程朗这部分记忆的标签,他或许会忘记当天的其他细节,却一定会记得这一点。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靠味道记忆的。

    肉食动物尝过肉的滋味,下一次看到“猎物”就知道这是能吃的,这是好吃的。而人类到处旅行,经过若干年后可能会将那个地方淡忘,却一定会记得当地的美食特色和独有的气味儿。就像是说起意大利,大家想到的就是Pizza和意大利面,说起美国就是汉堡薯条。

    而桂花和桂花的香气,就是程朗母亲被打死的标志,也是程朗走向变态的钥匙。

    再说王峥和福利院。

    许亦为提供的资料里并没有附上福利院太多信息,因王峥提议参与资助福利院是许亦为坐牢以后的事。

    但这里面却提到王峥的成长经历,后半部分没什么特别,就像是学霸模板一样。而前半段也没什么特别,直到提到王峥是被收养的。

    林寻的视线定住了,看着这段平铺直叙的描述,目光一直钉在“收养”二字上。

    那么王峥是孤儿吗?

    孤儿、福利院,似乎有一条线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了。

    这天晚上,林寻没有见小维,而是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林寻就向许南语提出要求,说要去福利院走走,或参观或做义工。

    许南语有点惊讶,说以前这些事林寻都没什么兴趣,这两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但许南语说归说,并没有拒绝,还说本来今天就安排了去福利院的行程,有一批物资到了,她要亲自过去一趟。

    临近上午十点,林寻将资料装进背包里,和许南语一同上路。

    许南语上车后就在处理工作,工作电话接了三四个,还跟助理交代了几件事,等到歇下来眼瞅着目的地就要到了。

    许南语这才对林寻说:“我和孙老师说好了,待会儿让她带你参观,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她在福利院几十年了,经验丰富,什么都知道。”

    许南语不傻,就算一直忙于工作也能从林寻的要求中分辨一二,她想林寻之所以突然对福利院感兴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许亦为,可能也和她去探监有关。

    林寻应了一声,直到下车,跟着许南语进入福利院,很快许南语就忙得不见人影,她安排的孙老师也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林寻面前。

    林寻表现得非常“自来熟”,何况还有一肚子问题等着发问,从福利院的修建历史开始问起,又提到许亦为。

    孙老师可以说是有问必答,讲得内容也算有趣,一路上都不算枯燥,还带林寻参观了校舍。

    校舍一共六层,就是几年前准备拆除重建的那栋,也是许亦为长大的地方。

    林寻还特意到许亦为住的楼层看了一眼,尤其是那个公共洗手间。

    原本老旧的镜面已经换成新的,四周的瓷砖也是十年前换过的,不过根据孙老师所说,许亦为小时候经常躲在这个洗手间里,有几次被发现的时候,他就守在镜子面前,怎么拉都不肯走。

    当时老师们都觉得是这个男孩臭美,大半夜照什么镜子,还有老师听到他对着镜子说话,以为是撞邪了。

    林寻一边听一边笑,并不打断,只是看着镜面里的自己,似乎透过镜面看到了那一年的小维。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窗口涌了进来。

    因是冬日,风很冷,外面的树枝已经枯了,在冷风中摇摇晃晃。

    孙老师念叨着说,等来年秋天,桂花开了,风一吹,简直就是十里飘香。

    林寻的笑容一下子定住,先是看了看那几颗树,又问孙老师:“桂花?这几颗是桂花树?”

    孙老师说:“是啊。”

    孙老师说,桂花的花瓣飘得到处都是,每年他们都让小孩子将花瓣收集起来,捡干净的做成食物,留在中秋节吃。

    桂花,十里飘香。

    福利院两公里范围内的女性受害者。

    林寻的思路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很快就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记事本,上面有很多潦草的涂鸦笔记,都是她看过资料后随手记下的重点。

    是的,没错,那两位在福利院附近遇害的女性,都是死于九月到十月,也就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也就是说,那时候程朗不知道为什么刚好就在附近,闻到了桂花的香气,又见到穿着白色大衣、系着蓝色围巾的女人,这才……

    思路走到这里终于通了,林寻收起记事本,又和孙老师一起离开洗手间。

    后面的路程都是孙老师走到哪儿讲到哪儿,林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依然盘桓着程朗和王峥的关系。

    虽然桂花香的“扣儿”已经找到了,但是这两人为什么会这么熟,又是如何建立起的信任关系,到现在也没有线索。

    程朗对他人的防备心很重,却对王峥无比信任,否则也不会被王峥用心理术控制洗脑,但问题是,打破程朗第一层壁垒的契机和关键是什么?王峥一定掌握了那把钥匙,那把钥匙又是什么时候获取的,如何获取的?

    林寻想不出所以然,也知道如果一味地瞎猜只是走弯路,索性就慢下脚步,将孙老师的话题打断,问:“孙老师,许亦为的那个案子您知道吗?”

    孙老师笑容顿住,看了林寻一言,遂叹气道:“我知道,真是可惜。”

    林寻还以为孙老师说的是许亦为,正要接话,孙老师却又说道:“我听说是程朗突然发疯攻击小维?哎,听我前面的老师说,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很强的攻击性,还伤害了其他小朋友,所以当时一直将他隔离管理。”

    等等,前面的老师,刚来这里的时候?

    林寻立刻追问:“您是说程朗在这里住过?”

    孙老师点头:“是啊,不过这件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过了,知道的人也不多。当时带过他的老师都退休了,我也没有见过程朗,我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已经离开多年且和福利院再无关连的人,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后来程朗攻击许亦为,最终一个死一个坐牢,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孙老师也不会有事没事地跟许南语面前念叨。

    想想也是,程朗的父亲打死母亲,而后被捕,大概率会是死刑,那程朗可不就成了孤儿吗,送到福利院也是正常的。

    可问题是……

    林寻又问:“那外面的几颗桂花树是什么时候种的,程朗来的时候种的吗?”

    孙老师说:“哦,那几颗树可是有历史了,起码三四十年了,好像是这家福利院刚建立的时候就种了。”

    也就是说,程朗住在这里的时候,桂花树已经在了,那么每年九十月程朗一定会闻到桂花香,会不会因此勾出他内心的黑暗记忆?

    林寻:“那您前面的老师有没有提过,程朗的攻击性一般表现在什么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孙老师摇头:“这倒是没细讲,只知道他脾气不好,性格古怪,大部分时候都是不说话的,看人的眼神瘆得慌,有时候会突然发怒,谁也没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情绪不稳、暴力倾向,随时都能处于爆发的疯癫状态,就像是没有主心骨的疯狗,如果有人掌握了方法将他驯化,岂不是叫他咬谁就咬谁?

    林寻继续往下问:“那王峥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认识吗?”

    孙老师:“王先生啊,他是许总的朋友,前些年经常来,这几年倒是很少见了。”

    说到这,孙老师略有迟疑,又问:“听说那个案子里,王先生也牵涉其中?”

    林寻点头,估摸着孙老师的话茬儿和语气,显然福利院这边知道的内情并不多,有很多事都是不确定的。

    林寻故作随口一提:“我听说他也是孤儿,还以为您会知道点什么。”

    “怎么,他是孤儿?”孙老师十分惊讶,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可我怎么记得……”

    “记得什么?”林寻连忙追问,本能告诉她,这是一个关键点。

    孙老师用手扶着额角想了想,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好像是记得王先生提过他小时候的生活,还提过他父母的工作,听上去是挺不错的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林寻的思路跟着转动起来:“如果是福利院的孩子被收养,去了新家庭会不会改名呢?”

    孙老师:“这要看孩子自己和收养父母的意愿,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要改的。”

    林寻:“程朗没有改名,说明他没有被收养对吗?”

    孙老师:“他那个脾气,谁敢接近啊。他是成年后自己离开的。”

    林寻:“难道程朗在这里就一个朋友,一个可亲近的人都没有吗?他谁都不信任?”

    孙老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听说当时有一个男孩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程朗也没有攻击过他,后来老师有什么事要叫程朗,都是让那个男孩去。”

    听上去这个男孩倒是很早熟很懂事,而且应该和程朗年纪相仿。当年的男孩到现在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

    王峥也是四十几岁。

    林寻:“那个男孩叫什么,后来去哪儿了?”

    孙老师:“叫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是被收养了,名字肯定也改掉了。”

    林寻:“那您这里还有记录吗,我能看看吗?”

    孙老师:“以前的记录都是手写的,有一部分找不到了,余下的都交给许总的人录入电脑了,我可以查查看。”

    林寻很快跟着孙老师往办公室走,孙老师出于好奇,问林寻怎么会对这件事感到好奇,林寻随便搪塞了几句,孙老师显然不信,却没有坚持。

    这种陈年档案并不是什么机密,孙老师没有多想,到办公室就查找起来,只是查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那个男孩的线索,应该是在丢失的档案里。

    林寻见状,并不觉得失望,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缺一点证实罢了。

    直到离开福利院前,林寻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突然提议去看看那几颗桂花树。

    来到桂花树前,林寻绕着树干走了几圈,发现几棵树的树干粗细不一致,明显有四颗比较老,一颗比较新。

    待林寻问起,孙老师说:“有一颗是后来才长出来的,这四颗是一起种下的。”

    林寻又绕着树走了两圈,这才离开。

    不到一个小时,林寻和许南语回到家里,许南语喝了口热水,正在歇脚,就听林寻不紧不慢地将程朗的往事和她对王峥的怀疑一点点讲出。

    许南语喝了半杯水,没有质疑是林寻胡思乱想,而是问:“你是不是想找那些丢失的资料?”

    林寻说:“找出来只是为了证实猜测,其实找不找意义已经不大了。比起那个,有另外一件事我更想知道。”

    许南语问是什么。

    林寻说:“在一个每年九十月就会充满桂花香味的环境里生活,周围又有那么多人,青春期的孩子之间冲突本来就多,程朗在福利院期间一定做过什么事,才会被老师定义为攻击性非常强。”

    许南语点头道:“你认为他的暴力行为在那里就开始了。”

    林寻有些欲言又止,隔了几秒却还是问:“妈,像是福利院啊养老院这样的地方,如果死了人——不管死因是什么,通常会怎么处理呢?”

    许南语瞬间就明白林寻的暗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承认,有很多这种所谓的慈善机构,他们对待老人和小孩并不友善,人死了就草草处理,裹个袋子让火葬场拉走。还有一些情况是人还没有死透,或者是死因含有人为成分,但院方知道也说不知道,也不会去追究。不过从我介入福利院的工作开始,这种事一例都没有发生过。”

    林寻:“你介入以后是没有,那么你介入以前呢?小为哥哥有提过吗?”

    许南语想了想,摇头:“这方面倒是没说过。”

    林寻:“那么再往前呢,小为哥哥有没有听过程朗那个年代的事,有没有传言、传说什么的?”

    许南语再次摇头:“我没印象了,应该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林寻不再追问,吃过晚饭后就回到房间,又将资料中的疑点翻出来整理,直至晚上九点。

    林寻犹豫再三,还是来到浴室——有些事只能问小维,这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林寻试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在镜子里见到小维,洗手间的灯也没有受到磁场变化的影响。

    林寻又翻看了网络新闻,现在还处于流星雨的高发期,只是已经到了中后期,渐渐弱了。

    难道是磁场变化或者磁场迁移?

    林寻的心绪有些乱,距离许亦为出狱还有一段时间,虽然并不长,但那时候必然已经过了流星雨,她将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十九年前的小维,也不会再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的任何历史。

    林寻回到卧室里踱步了几圈,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想起“舅舅”许亦为的话,他说过,人只有冷静下来,智慧才会回来,乱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会笨三分。

    是了,她要冷静。

    林寻在床边坐下,又翻了几页资料,直到浮躁的情绪逐渐沉淀,这才走向许南语的房间。

    许南语正准备睡觉,见林寻敲门还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林寻却说:“这个月的探监我已经用掉了,可我还是有些事想问小为哥哥,可以让他打电话回家吗?”

    许南语看着林寻略带焦灼的眉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天叫人安排,别着急。这个月你小为哥哥还没有打电话回家,应该是可以的。”

    林寻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明天等消息。”

    许南语:“好,快去睡吧。”

    林寻点了点头,刚转身却又转了回来。

    许南语正要问,林寻已经主动伸出手,搂住许南语的肩膀,有些小心翼翼。

    林寻将头轻轻搁在许南语的肩膀上,整个上半身都靠了上去,她嗅到了熟悉的母亲的香气,也感受到母亲的温暖。虽然这个许南语不是她生活世界的母亲。

    许南语的手落在林寻背上,轻抚着问:“怎么了?这么大了还撒娇,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寻:“没什么,只是想这样抱抱您。”

    许南语笑了。

    几分钟后,林寻回了自己房间,她的手心还残留着许南语的温度,她低头看了眼,回味着刚才的温馨。

    这个世界可真好啊,除了许亦为坐牢之外,林寻如此想着。

    大家都生活得好好的,只要铲除隐患,抓到王峥,那一切就堪称“完美”了

    想到这里,林寻终于想起联络樊小余:“你在吗?我刚才尝试见小维,但是没有成功,这是不是和磁场变化有关?”

    樊小余很快出现了:“也许吧。不过见不见他,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寻:“怎么讲?难道我的分析都是对的?”

    樊小余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截止目前你的表现都非常优秀,现在你距离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只差最后一步。也就是说只要这一步你走对了,任务就会结束。”

    第83章 Chapter 27

    Chapter 27

    只差最后一步,任务就会结束。

    林寻很快收起心中的惊讶:“没想到你会给我这么大提示。我还以为……”

    樊小余:“这不算是提示。没有这层提示,你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前面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蹚出来的。你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你对进度一直处在未知状态,面对未知,你不敢掉以轻心,你会以为还有很多难关等着你。”

    “是。”林寻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心理,尽管她比以前更加明白人性,却和所有人一样跳不出“明知故犯”的人性圈套。

    了解是一回事,超脱是另外一回事。

    樊小余:“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变了?”

    林寻:“我只知道自己成长了。至于变,你指的是什么?”

    樊小余:“更谨慎,更多疑,更不会轻信人类。”

    林寻:“听上去并不是好的变化,我生活的世界,很多人都在追求简单、返璞归真,认为抱有纯善才是美德。”

    樊小余轻笑:“就算不够纯善,也未必要做恶人啊,大多数人都在中间地带,两头极端的是少数。如果有人特意用这种话术给你洗脑,那他一定是要想要控制你,你简单一点就更容易被拿捏。其实简单和智慧并不冲突,生活可以简单,但思想不能简单。”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品着樊小余的话中深意,她对樊小余的过去知道得不多,只大概知道樊小余无父无母,生活在未来,很像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充满科技的废土时代。

    樊小余是被当做异能激发的试验品养大的,她的朋友也都是如此,因她体质特殊才存活下来,而那些朋友就没有那么幸运,生于异能死于异能。或许正是这些经历,令樊小余很早就明白了一些道理。

    片刻后,樊小余再度开口:“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看好你,因为你是个重感情的人。”

    林寻安静了几秒,隐约明白樊小余的指向:“因为这个世界我的妈妈活了下来,我曾经为了救她而宁愿牺牲自己,现在失而复得,你觉得我会舍不得走?”

    樊小余:“但是看到你们的相处,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林寻:“这种感觉我想你应该可以体会,虽然都是我妈妈,但这个她到底不是生下我的那个她,对我来说总像是少点什么。我依然爱她、关心她,可是……或者这样说吧,是我心里还有执念,我总想着能救下那个生下我的妈妈,如果可能我想再回到那个世界,用现在的能力去尝试创造一个‘完美’的故事版本。”

    隔了一会儿,樊小余吐出这样一句:“你这样想很危险。”

    “怎么?”林寻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难道你们中间那个背叛者,也曾有过一样的念头?”

    樊小余:“一开始,那只是一个念头,后来它就变成了一枚种子。种子种在土壤里,没有遇到合适的条件不会发芽,一旦遇到了就会凶猛地生长出来,难以遏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他的精神和三维世界从没有切割干净,当他终于寻找到初始世界时……”

    这后面的发展不言而喻,长久压抑的欲望一旦找到爆发的突破口,遇到催生的养分,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最终结果是不好的,也想要试一试,抱着“万一可以呢”“也许能行呢”这样的侥幸心理,绝对不会还没有尝试就先判定结局。

    林寻没有对樊小余说“我不会这样”,她不想为此做保证,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选,会变成什么样。经历了十几个世界,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变”才是不变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一定、肯定,没有人能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好像她开始并不明白许亦为为什么已经通过考验,却还是放弃去高维世界,并为此感到惊讶,现在的她却已经明白了。

    换做是她,如果有一天去了高维世界,再来三维世界执行任务,结果巧合发现初始世界,难道她就真的能毅然决然地掉头离去,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寻找到最初的自己,创造最初的“完美”世界,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人这一生在追寻什么,无非就是那么点事,温饱之后追求精神,而精神世界是无止境的,并不是一碗饭一盘菜就能承载的。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在初始世界都能找到啊,只是以三维世界的科技和人力不可能去到那里。

    临睡前,林寻又和樊小余聊了会儿天,樊小余没有再对林寻生出的念头评价一个字,好像对此也并不担心。

    林寻也没有再多想,始终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

    翌日一早,许南语就通过关系和狱方联系,转而告知林寻,她今天可以和许亦为通十分钟电话,但要等许亦为打过来,外部电话是不允许打给犯人的。

    林寻心里一阵激动,却还是耐着性子在电话打来之前做足功课,将要问的问题一一写下来,并组织好语言,绝不浪费这十分钟的每一秒。

    差不多到了上午十点,林寻终于等到许亦为的电话。

    电话接起,只听到对面许亦为“喂”了一声,声音很低,还带着笑意。

    他这样轻松的情绪也感染到林寻,林寻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吸了口气,看着纸上的问题问:“咱们长话短说,我有很重要的事。第一件事,我昨天去了福利院才知道,程朗也是从那里出去的。我怀疑王峥也在福利院长大,只不过被领养之后改名换姓了。因为据那个孙老师说,当时有一个男孩和程朗关系很近。”

    许亦为花了几秒钟时间消化林寻带来的讯息,随即问:“你想问我知不知道他们的事?”

    林寻:“我知道你不知情,你若知道一定会记在资料里。我这样问好了,你有没有听过那几颗桂花树的故事?有一棵树是后来长起来的,这有点反常。明明有四棵树长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多出一颗?孙老师说是它自己长出来的,院里没有管。”

    紧接着,林寻又将王峥有意参与福利院推翻重建的事,以及程朗对桂花香十分敏感的线索一一告知许亦为。

    林寻还特别在“攻击性强”“有暴力基因”这两个词上加重语气,跟着又问许亦为,如果院里有小朋友离世,通常会怎么处理?

    许亦为是聪明人,这几条线索联系起来很快就令他洞悉林寻的意思,并产生联想。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次出现许亦为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还透着严肃:“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但不肯定,因为我也是听说的。”

    林寻忙问:“是什么?”

    出于对许亦为的了解和信任,林寻绝对相信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能透露的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且认定最符合她要找的那条线。

    许亦为这样说道:“我听说在那几年院里出过几件离奇的事件,在我们这批人里流传过一段时间,都是当鬼故事来讲的。”

    说到鬼故事,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元素:冤魂、夜晚、血腥、暴力。

    许亦为描述的故事也符合这几点,说是有一个女生在福利院离奇失踪,院里的老师到处找人,还听说那女孩是连夜从狗洞钻出去逃跑的。但院里没有惊动警方,找不到人最后就作罢了。

    当时福利院的管理非常不成章法,那丢失的女孩原本就有病,她走了还能少一个累赘,当时的院领导原本也不想将她找回来,所以出去找人也就是做做样子——这段过往是后来许亦为听老师说的。

    而那个女生最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可福利院条件有限,大家都穿统一服装,哪有什么白色裙子给她穿?那女孩就将有些泛黄的床单围在身上,用皮筋和卡子固定住,还穿着它跑到院子里玩。还有,福利院当时的统一服装,上衣部分的领子是深蓝色。

    听到这里,林寻身上不由得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所有元素都对上了,现在就只差程朗和王峥的联系了。要奠定日后那种扭曲的信任关系,通常需要一件很重要的事作为基础。当两个人共同经历过某件事,产生过类似“相依为命”“共同进退”的心理,这两人的关系就会突飞猛进。

    就在这时,许亦为问道:“你是不是怀疑,那棵后来长起来的桂花树,是因为人体的养分才长得那么好?”

    第84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林寻:“我知道这样认定无凭无据,很像是妄想症,但是……”

    林寻试图解释自己的第六感,但她还没说完就被许亦为打断:“不,我相信你的直觉。如果不是超出常人的敏锐度,你的能力也不会激发。”

    怎么,能力激发与此有关?

    林寻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许亦为:“敏锐度、洞察力,韧性和欲望,这些都是基本要素。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研究,虽然我的能力消失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去研究它。而且我也想将它找回来,想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林寻品着许亦为的话,不由得代入自己的处境。

    她承认自己是个敏感且敏锐的人,有时候会显得有些神经质,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有能力以前,她一度以为自己疯了,就是因为这些特质。旁人不易察觉,或是察觉了也不当回事的细节,她总是装在心里耿耿于怀,还会不自控地翻来覆去地想像。

    至于欲望,林寻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因为自小不缺钱,生活没有匮乏过,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因此在物质上并不贪婪、斤斤计较。但反过来讲,是人都有欲望,都有求而不得的愿望,也有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小时候缺什么长大就会被什么左右。

    如果这个人一生都在追逐名利,那么名利对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为了名利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良心。

    林寻不是这样的人,这并不是说她多么高尚,只能说是有其他东西令她执着。金钱上的贪婪与欲望,放在其他事情上同样是贪婪与欲望。

    林寻和许亦为的通话时间眼瞅着就要到了,林寻连忙抓紧时间,询问移树挖掘的可能性。她总不能和福利院说,要在这里面找一副骸骨吧,有没有还要两说,万一没有呢?

    许亦为给了她一点建议,让林寻以风水移树的说辞,福利院的老师们多少都有点信这些,就算到时候挖不出东西也不尴尬,挖出东西刚好有说辞,说是这下面的东西影响了风水。

    事实上,福利院这个地方常年阴凉潮湿,在这里住久了人难免要生病,福利院里早就有传言说,是这个地方阴气重,不利于发展。这种说法在风水上是成立的,无论是人、动物还是植物都喜欢阳光,住在阴气重的房子里身体怎么会好?

    桂花树是喜阳的,那五颗桂花树种的地方日照充足,长势喜人,但因为长得太好,每年都会将阳光遮挡住一部分,阳光无法探入窗户,便令挨着桂花树的屋子阴了几分。

    但福利院里也有一种说辞,说这几颗桂花树是福利院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种下的,和这里的磁场融为一体,是风水树,轻易不能动。

    林寻记下许亦为的话,挂上电话便连续已经去往公司路上的许南语。

    对着许南语,林寻没有抬出风水说,而是选择实话实说,随即又将许亦为的建议转达给许南语。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许南语都不是迷信的人,只因她亲眼见识到穿越时空的能力,了解到科学以外无法企及的领域,局限在三维世界的风水说便换了另一种角度看待。

    许南语听后很快就答应林寻,还让助理将她的意思先一步传达给福利院,又派了几个人和林寻一起去。

    林寻心里有了底气,不到一个小时就和许南语公司的人一起来到福利院,再次见到孙老师。

    孙老师上来便说,难怪林寻前一天问了很多桂花树的事,临走前还特意绕着树走了几圈,原来是看出问题了。

    孙老师还嘀咕说,自己有一些找不着病根儿缘由的毛病,怎么都看不好,有时候还会鬼压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几棵树有关。

    林寻听这话茬儿便顺杆爬,说自己从小就体质敏感,昨天看到这几棵树就不舒服,尤其是第五棵。

    等她回到家里,就问了一位很有名的风水师,并将孤儿院的地形图和五棵树的位置画下来发给对方,风水师一看就说,坏就坏在这第五颗,还问福利院是不是有人无故失踪过,或者是不明原因的生病,甚至病死。

    像是这种风水上的说辞通常都是一个概率问题,大面上说得大差不差,听者心里就很容易代入自身,越发相信。

    福利院的条件大多不好,哪家福利院没出过点事儿呢,孙老师在内的几位老师一听,便从半信半疑变成了尽信不疑。

    “你倒是机灵。”这是樊小余的评价。

    林寻带着人准备移树挖坑之前,樊小余跳了出来。

    林寻指挥着现场,并在心里回应樊小余:“都是一些心里战术上的小把戏,福利院的屋子里不容易进阳光,和建筑的格局和采光有关。这几棵树是有妨碍,但不是主要原因。”

    就在这时,孙老师来到林寻旁边,又追问了几点,主要是想知道林寻为什么只是绕着树走了几圈,就觉得不对——林寻年纪轻轻的也不像是懂风水的模样。

    林寻这回不再拿风水说出来糊弄人,事实上她也不懂,于是就换了一套有理有据的说辞:“我听说桂花树分株繁殖有一套很讲究的方法,需要种树的人有经验,还需要用腐叶土和适当地施肥。”

    孙老师接道:“是有这种说法,我们也试过在旁边再种两颗,但是怎么都种不活。”

    林寻指着那四颗老树说:“因为这几颗长得太好了。植物之间也有生存竞争,老树会抢夺幼株的养分,老树长得高,彼此之间都会有竞争,还会遮挡住幼株需要的阳光。桂花树是喜阳的植物,少了阳光和养分很难长大。”

    说到这,林寻又指着第五棵树问:“我昨天忘了问,这棵树是怎么长起来的,是不是程朗和那个他很信任的男孩一起种的?”

    这件事孙老师并不知情,拿出手机问了已经退休的老师,不多会儿就得到回复:“哦,应该就是他俩,不过这位老师也记不太清了,当时也没抱希望觉得能活,没想到长到现在。”

    那就是了。

    林寻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不由得一紧,还对孙老师笑了笑。

    如果说来之前她有七成把握,那么现在就是八成。

    孙老师又道:“你刚才说树和树之间有生存竞争,还真是这样。这几棵树霸道得很,看到那边那堵矮墙了吗?”

    林寻顺着指向看过去,矮墙是在福利院里加建的,将院子分成两边,一边是宿舍楼,另一边是教学楼。不过墙体看上去比较新,并不像是建了几十年的饱经风霜的模样。

    孙老师说:“那堵矮墙踏过两次,都是被这几棵树的树根挤塌的。第一次塌的时候我还没来,第二次我正好赶上,当时还砸伤了一位老师。”

    趁着工人挖坑移树的功夫,孙老师又讲了一件听来的旧事,说最靠墙边的那棵树之所以长得最好,据闻是用小狗的尸体做了养分——那时候福利院刚建了一半,有位老师捡的流浪狗,死了以后就靠着墙根挖了坑埋了。

    林寻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一阵阵往外冒凉气,就在这时负责挖坑的工人那里,突然发出一阵骚动,还有人叫了一声。

    林寻立刻来了精神,直觉略过了震惊的心理过程,脚下一抬就往那边快步走。

    孙老师和其他老师也围了上来,待走近时,有人看到了坑里露出的一块白,连忙拉了林寻一把,叫她不要再上前了。

    林寻却没有因此停下,来到坑前,等工人上来,露出整个坑,林寻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还拿出手机抓拍了几张照片。

    林寻此举令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没有惊呼,没有惊吓,更没有慌张或是六神无主。

    就听到孙老师小声说了句,还真让风水师说中了,真是大吉大利。

    林寻心思初定,侧了下头,对后面的老师说:“报警吧。”

    第85章 Chapter 29

    Chapter 29

    桂花树下发现白骨,很快就惊动了当地警局。

    因是在福利院挖出来的,树有树龄,也知道种树人是谁,福利院也有一些档案记录,虽然丢失了一部分,但当年的老师大多还在,要还原整个案件的始末并不难。

    林寻在内的福利院众人接受了警方的询问笔录,林寻给出的线索最多,还拿出许亦为这些年做的资料副本,甚至提到当年程朗攻击许亦为一事。

    尽管林寻没有明言,却也不难听出来,她怀疑王峥是程朗的帮凶,而且是一直躲在幕后的指使者。这种人远比动手的更加可恨,也应当判故意杀人罪。

    然而警方只是初步调查,并没有轻信林寻的话,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林寻知道,下一步警方就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王峥谈话,但即便如此,也已经打草惊蛇,以王峥的心理素质和头脑一定知道如何应对,来减轻自己的嫌疑。

    林寻想着,上一次打草惊蛇,王峥就来了一个断电夜袭,这次也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招数。她死了不要紧,并不会真的死,万一伤害了许南语该怎么办?

    还有,王峥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如果警方真的拿不出证据立案起诉王峥,王峥岂不是有的是机会对他们下手?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辈子啊。既然已经知道王峥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关卡,那么说什么都要将他解决掉才行。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行……

    林寻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待做完初步笔录之后,又朝院子里正在采集证据的痕检和法医看了一眼,便独自走向洗手间——就是和小维“视频”的那个。

    林寻有个想法,不知道现在是白天,她是否还有机会和小维对上话?截至目前流星雨还没结束,现在她和他又处在同一空间,兴许可以呢?

    林寻主意一定,就开始调整水龙头的滴水声,又从包里翻出瑞士军刀,将手指尖割破,随即盯住镜子,并在心里用意念叫着小维。

    出来,快出来!

    林寻集中所有精神,一时间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仿佛整个空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很快,她就注意到镜面的变化,先是波动,随即震颤起来。

    直到镜子里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许亦为!

    只不过……

    林寻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这次的许亦为明显要比小维大了好几岁,看上去二十几岁。

    “你……”不只是林寻惊讶,许亦为眼睛里也有东西划过,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遂露出笑容。

    林寻问:“你怎么会……你那里是哪一年?”

    直到这会儿,林寻才看清楚镜子里的环境,和自己所处的男洗手间一模一样,连镜子都是同款,这说明许亦为就在这个屋子里,只不过不是现在。

    许亦为很快报上时间,又问林寻:“你怎么会在福利院?”

    林寻快速回忆了一下,随即发现许亦为说的时间竟然是他被程朗袭击以前,而后回答道:“我们在第五棵桂花树下发现了白骨,那颗树已经证明是当年程朗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种下的,下一步就是核实那个男孩的身份。但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我来找你就是想尝试看有没有机会再次改变历史……”

    林寻知道时间紧迫,不定什么时候警方就会再找她问话,于是她快速将许亦为即将遭到袭击的时间地点告诉他,并道出一直躲在程朗背后的“真凶”就是王峥一事。

    许亦为只是冷静地听着,并不惊讶,因当他还是小维时就已经知道王峥的底细,却没想到他这样会掩饰。

    待林寻话落,许亦为评价道:“真是好手段,程朗临死之前还被他利用得这么彻底,他居然能一直逍遥法外。”

    林寻:“现实世界的法律有一套严谨的规则,要送他进监狱并不容易。但现在已经知道桂花树下埋了白骨,你就可以先发制人。可惜,咱们虽然知道那个男孩就是王峥,但是福利院的资料有一部分丢失了,我猜可能也是他干的。所以这是个难点,要另辟蹊径去证实王峥就是当年那个男孩。”

    思考了几秒,许亦为说:“交给我来办,我会小心,不会让他有机会活到你那个时间。”

    林寻轻叹一声:“你要真的小心才行,尝试了这么多次,费了这么多功夫,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许亦为笑了:“当然。”

    林寻盯着他的笑容,一阵恍惚,却没有将樊小余的话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步。

    说实话,她不知道完成这最后一步,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新的变化,她还有没有机会多留在这里几分钟,和未来的完好无缺的许亦为说几句话,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他们即将“分别”。

    她想,还是不要让许亦为知道的好。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和二十几岁的许亦为可以通过镜子对话,可能是在这一年里也有过一次流星雨,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眼下她还无暇细究。

    还有一件事,林寻也不打算告诉许亦为,那就是她将会做两手准备,不能一直等许亦为在过去时间里对付王峥,身处现在的她也要做点什么,万一许亦为还是坐牢了,她也可以用自己的办法将王峥“抓住”。

    就这样,林寻和许亦为又简短地对了几句,“信号”很快断了。

    林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又对着镜面吸了口气,遂拿出手机翻找起来,不多会儿就找到王峥的联系方式。

    林寻将电话拨了过去,十秒钟后接通。

    “喂,找谁?”王峥上来这样问,显然以前的“林寻”从未给王峥拨过电话。

    “王先生,我是林寻,许南语的女儿。我想约你见面谈一谈。”林寻说道。

    静了两秒,大概王峥正在惊讶,随即问:“你好,你要和我聊什么?”

    林寻来到窗前,看向院子里那几颗树,说:“福利院又要重建了,听说你之前有意参投,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

    这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王峥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精神,甚至兴奋:“当然有。不过之前没有听你妈妈提起过。你想约在哪里谈?”

    林寻:“我妈将这件事交给我了。就在福利院谈吧,我这会儿就在这里。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在这里等你。”

    ……

    勾王峥出现并不难,没费什么功夫王峥就答应赴约,并约定半个小时后见。

    林寻离开洗手间,先给许南语去了一通电话,母女间通了个气儿,林寻转而又向孙老师借了办公室,打算就在这里等。

    在办公室里坐定后,林寻便忍不住想待会儿的说辞,又想着福利院外停了警车,王峥来时一定会看到,那么他敢不敢进来呢?

    不来,是心虚;来了,是有恃无恐。

    她竟然有点期待。

    就在这时,樊小余的声音出现了:“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做不怕狗急跳墙?这可是最后一步,还是稳一点地好。”

    林寻回道:“我已经想过了,我经验浅,心眼儿也没有他多,如果是勾心斗角我肯定不是对手,不如明着来,还有机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能逃这么多年,必然心思缜密,以现有证据和现实世界的司法制度来说,短时间内很难对他定罪,就算可以也需要一个过程。时间越久对我和家人越不利,我担心我妈妈和许亦为,这是我的弱点,他却没有弱点,形势对我不利,倒不如激他出手,只要他暴露自己,只要他做错决定,那就有证据抓到他了。”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循规蹈矩的普通人,碾压不过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亡命之徒的原因。一个被条条框框和道德感束缚着,另一个则“无拘无束”,能选择的手段自然就多。

    但是话说回来,王峥到底敢不敢来呢?林寻真是越想越兴奋。

    林寻就这样默默等待着,时不时还会和樊小余说上几句话,直到孙老师敲门进来,说王峥到了。

    林寻笑着转向门口,就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见孙老师将王峥请进来,林寻却没有起身,而是一直盯着来到桌子前的王峥。

    “王先生,您请坐。”林寻说。

    王峥坐下,等孙老师离开了才问:“怎么院里来了这么多警察?”

    桂花树在后院,王峥从前门进来,如果不绕到后面不会看到现场,何况从前面通往后面的路已经被拦住了。

    林寻说:“哦,这不是要重建吗,院子里有几颗风水树,打算先挪走,没想到挪动的时候挖出点东西,就报警了。”

    林寻的态度和语气很是轻描淡写,没有特别针对谁,也没有露出半分敌意,而且好像这件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哦?”王峥扬起眉梢,眼睛也睁大了一点,“不会是挖出人类骸骨了吧?”

    林寻盯着王峥的眼睛,几乎要穿过他的瞳孔看进去:“为什么这么问,王先生知道什么?”

    王峥说:“如果是小动物的骨头,不至于报警,也不至于来这么多警察。这前前后后的阵仗我也见过几次。”

    林寻笑着点头:“也是,您是心理专家,见多识广。的确是挖出人的骨头,而且已经锁定嫌疑人。”

    王峥也跟着笑:“现在警方的办事效率真是高了不少。”

    林寻:“其实这个凶手很聪明,埋了尸体又种了一棵树,有谁会想到挖出来查看呢?但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被害人在地下待了这么多年,怨气很重。要不是我昨天来的时候觉得不舒服,晚上回去就做了梦,今天也不会想到要移树。我想可能那就是被害人给我托的梦。”

    “托梦?”王峥问,“我是无神论者,但我很好奇,难道真有托梦这种事?能不能具体讲讲?”

    林寻:“可以说是托梦,也可以说是第六感和意识投射,也许是死者通过某种现代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东西,向它认为可以帮助它的人发出信号呢?就好像影视公司拍戏一定要拜神一样,如果开机仪式不顺利,后面也会磕磕绊绊。有些演员演了一个角色,后来生活里就发生了和那个角色同样的事。其实有很多事都是超出科学范畴的,至于我梦到的么,说出来还真有点玄……”

    林寻东拉西扯了一堆,眼见王峥的好奇心被吊起来,而且已经有点等不及了,她这才话锋一转,说:“它说,凶手有两个人。大家原本都是福利院的小孩,都是孤儿,境遇要比普通人坎坷。那两个凶手心里都有病……”

    林寻注意到,当说到“有病”的时候,王峥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动了动,他的表情显得很有兴致,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喜悦。这很像是凶手的作品被人发现后的表现,仿佛受到表彰一样。

    当然,以王峥做心理医生的经验,不应该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但如果从一个有心理病的凶手角度看就容易理解了。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程朗才是连环凶手,媒体上也报道多次,还有影视公司将案件拍成电影,“出名”的都是程朗,王峥作为出谋划策的人实则更坏,却没有人知道是他。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某个剧红了,所有人都夸编剧厉害,可这个编剧却只是剽窃他人果实的小偷,剧本是默默无闻的枪手写的。

    可想而知,王峥是多么憋得慌,他越是得意自己的逍遥法外,另一方面就越会百爪挠心,这样两种心态撕扯着他,却没有人懂他,能说中他的心态。

    心理学上有很重要的一课,就是读心,不只是通过表面看内心,还要听到对方心里的声音。

    特别是那些重刑犯,能明白他们的人少之又少,这类人往往又是不愿意与他人交心的类型,将自己保护封闭起来,但凡遇到一个能“懂”他们的人,那就是“知己”。

    林寻不敢说自己能懂王峥,也不屑于去懂这种人,但她很愿意分析一二,很愿意和这样的人较量几分,取得这个世界的任务胜利——到了这一刻,她的个人目标已经变了。

    林寻:“他们不止有病,还有执念。王先生您擅长心理学,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有些人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却会在某个时刻被某个特定因素刺激到失去理智,肾上腺素激增,非得完成泄愤这个动作才会降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老实低调’‘忍气吞声’,持续了大半辈子,却突然杀人一样。这是那个受害人亲口告诉我的,那两个凶手都是男性,而刺激他们的特定因素,就是白色的服装搭配蓝色的领子,还有一点很关键——桂花香。”

    “哦,真有意思。”王峥笑弯了眼睛,却不是真的笑。因真笑和假笑调动的脸部肌肉不同,假笑会给人一种狰狞感,真笑则看上去更松弛。

    林寻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面上依然气定神闲:“还有更有意思的呢,他们其中一个人已经死了。因为他突然发狂,攻击他人,没想到却被反杀。他死后没多久,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原来他就是他们寻找多年的连环凶杀案的嫌疑人。至于另一个嘛……”

    林寻再次停下来,笑着观察着王峥越发紧绷的肢体线条,隔了几秒才说:“福利院找了很久档案,发现有一部分旧档案丢失了,并不能核实当年另一个男孩的身份。哎,那个年代没有电脑录入,都是手写。”

    “真是可惜。”王峥如此感叹。

    林寻却话锋一转,就是故意要玩心跳:“也不算可惜,我都说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就在刚才,我们的老师翻到那些档案的副本。东西虽然多了点,但总算找到那一年的。不过那个男孩后来被收养了,还改名换姓,要追查到本人需要一点时间。”

    这一次王峥没有接话,笑容也收了一点,却不是因为慌张,而是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林寻。

    也就在这一刻,林寻敏锐地嗅到自王峥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显然王峥已经注意到了,她是故意的。

    林寻扬了下头,越发挑衅道:“说来也巧,那个已经死掉的和我家里还有点恩怨。我妈妈有个养子,他就是当年被凶徒攻击的受害人。对了,王先生您也应该认识他,你们之间还发生过冲突呢。”

    一阵低笑声,王峥笑着低下头,身体抖动着。

    那笑声听着让人战栗,换一个人早就夺门而出了,林寻却眯着眼,依然在观察他。

    直到笑声渐落,王峥半抬起头,说:“它还说了什么?”

    这个角度,令王峥露出更多的下眼白,也更瘆人。

    事实上他问的也不是“它”,而是林寻,他要知道林寻还知道多少。

    林寻:“还有一些连警方都没有调查到的事。”

    王峥:“说说看。”

    林寻:“他智商很高,有手段,受过高等教育,他很擅长掩饰自己,将自己放在幕后,让另一个人做他的工具,替他办事。”

    王峥:“那另一个人有手有脚,不一定要听他的。”

    林寻:“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按照现在的流行语就是PUA,按照心理学的说法就是操纵人心。其实有很多管理者都会这一套,而被操纵的人还蒙在鼓里不自知。”

    王峥:“但现在说的可是杀人啊,能坐到这一步可不简单,起码需要足够的信任感。”

    林寻:“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但现在我的想法稍有不同。”

    王峥:“哪里不同?”

    林寻:“说是信任感太宽泛了,信任是有边界的,但依附感是无边界的。一个人在心理上依附另外一个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希望他受伤,这已经不是信任感可以概括的。或者这样说吧,这世界上有一个人非常懂程朗,他是程朗的精神寄托,也是他的人生风向标,程朗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愿意对自己视为信仰的朋友听之任之。”

    这番话落地,王峥又一次有了动作,他换了坐姿,比刚才更舒适:“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知己,人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林寻:“是啊,越是内心孤僻的人就越渴望被懂得,程朗遇到了,还为此出卖了灵魂,付出了生命。”

    两人就这样对话着,如同认识许久的熟人一般,既是交流,也是较量。

    就在这时,林寻的手机响起,进来一条信息。

    林寻只扫了一眼,没有细看,随即对王峥:“我还有事要先去忙,王先生,咱们改天再聊。”

    王峥点头起身,提都不提福利院重建一事,事到如今那已经不重要了。

    王峥伸出一手:“今天这一趟收获很多,谢谢你,林小姐。”

    林寻看了看他的手,注意到他的掌纹竟然有两条线断掌,十分少见,而他这个动作无疑是一种“回敬”。

    既然双方底牌都亮出来了,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那么林寻敢不敢与他握手呢?

    呵呵,她还真不怕。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放在古代就是超出六道轮回,死了多少次她自己都数不清了,还有什么可畏惧?

    林寻果断地伸出手,握住王峥的手。

    真凉,但是非常有力。

    她感觉到王峥用力握了一下,又率先松开。

    林寻垂下手,竟然从指尖开始发凉。

    王峥说:“再会,林小姐。”

    林寻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来开门果断出去。

    门板合上,林寻只觉得背后盗汗。

    ……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是王峥走后,樊小余问出的第一句话。

    但听樊小余的语气,她已经猜到了。

    林寻回答:“我没有选择。”

    樊小余:“这样你也会有危险,王峥会攻击你。”

    林寻:“我就是要他暴露,他如果一直躲在暗处,我怎么抓他?许亦为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就说明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他唯一的替死鬼、挡箭牌已经领盒饭了,他只能自己出手。过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个知道他底细的人,他一定很兴奋。”

    樊小余:“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太冒险。”

    林寻却问:“如果我死了,但我抓到了他,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不是也算完成了?”

    樊小余:“是的。”

    林寻:“那么能不能只让我去死,让‘林寻’的身体活下来?她是无辜的。”

    隔了几秒,樊小余回答:“如果这具身体受的伤不算离谱,还可以挽救,我可以这样安排。”

    林寻:“怎么样才算离谱?”

    樊小余:“如果都烧成炭了,或者被分成几块,当然就不可能‘活’了。”

    林寻松了口气:“我想不至于吧。不过你这样说,我终于明白那些大难不死的人是怎么回事了,会不会他们其中也有人是因为你们的操作?”

    樊小余:“一小部分。”

    林寻笑了下,再次坐回到椅子上:“至于你说冒险,我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我记得你的经历,你的人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怎么现在这么谨慎了?”

    樊小余:“那不一样,我没有别的选择。”

    林寻:“现在的我同样如此。我想你们寻找的伙伴,一定不是谨小慎微那种,既要谨慎又要大胆,要具备一定的冒险精神、牺牲精神。如果我是瞻前顾后怕死的人,我的能力不会激发,我今天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那么王峥就永远都抓不到。”

    这下,樊小余也笑了:“我承认,有时候真的很矛盾,尤其是选拔人才这块。我们既希望找到一个稳重的靠谱的伙伴,又希望关键时刻他不要退缩,要有足够的担当与大家共渡难关。”

    说到这,樊小余又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许亦为,你将离开这里?也许你们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的语气很冷静,却也是陈述事实。单凭这个问题林寻就知道,樊小余也有内心柔软之处,否则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林寻:“说了又能怎么样,最多告一下别。前面世界的许亦为,我都来不及告别,我欠了他很多句‘再见’。”

    樊小余:“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不管结局如何。”

    林寻问:“为什么你给我一种,好像是过来人在劝我的感觉?哦,也是,你经历过。”

    安静了几秒,樊小余才说:“相比你现在,我当初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但你还有说‘再见’的时间。”

    林寻低下头,回道:“有时候这种机会真的不想要,因为说了只会更难受。”

    林寻又将话题转移开:“对了,这个世界我还有没有破解的秘密吗?”

    “有。”樊小余笑道,“你现在的完成度是百分之四十,抓住王峥之后会推进到六十。”

    什么?!

    林寻:“这百分比是怎么算的?那余下四十是什么?”

    樊小余:“你要剧透吗,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这样要算任务失败。”

    “不。”林寻果断拒绝,“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要自己找。”

    樊小余:“可你应该没有时间了。”

    林寻没接话,心里比刚才面对王峥还要难受,有一种好不容易游戏通关,查询完成度却只有一半的挫败感,满脑子问号,很想知道漏掉了什么,漏在哪里,该不会是自己曾经与那个秘密擦肩而过却没有注意到吧?

    如果她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想起来得多难受啊!

    第86章 Chapter 30

    Chapter 30

    就在林寻正纠结漏掉的百分之四十是什么的时候,王峥也被福利院正在做询问调查的警察请去问话。

    当然,警方并没有顺着林寻咬定的说辞,将另外一个凶手锁定在王峥身上,问话时警察利用了一些技巧,让王峥根据对程朗的了解提供一些资料,又问王峥是否听程朗提过少年时的玩伴,是否提过一两句自己曾在福利院犯下的事等等。

    结果正如林寻预料的一样,王峥心理素质强大,十分擅长文字游戏,语言上也有一套话术,仅仅是这样的询问什么破绽都没露,还显得非常坦然。

    询问之后,王峥就离开了福利院,警方再次找到林寻。

    林寻和其中一位老刑警聊过之后,才知道他们内部出现了一点小分歧,起码面前这位老刑警已经开始怀疑王峥了。

    老刑警并没有道出原因,只是围绕着王峥追问了几个问题,反反覆覆,似乎也想知道林寻为什么盯着王峥不放。

    林寻说:“许亦为为什么坐牢,只要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就会知道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从没有主动向程朗发出过挑衅,他是被攻击进而才自保。王峥为什么受重伤?判决书是写了许亦为攻击王峥,可问题是许亦为为什么要那么做?反倒是王峥,为什么会出现在程朗袭击许亦为的现场?心理医生是最了解受助者的人,他们知道的事甚至会比受助者的家人朋友还要多。程朗没有其他说话对像,他也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他人的人,所以当他遇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会将自己的秘密毫不犹豫地宣泄出去。问题是,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心理医生,为什么程朗会选择王峥而不是其他人,是王峥做‘对’了什么吗?还有,程朗在福利院的朋友,程朗后来应该和他联系过,但是调查程朗案子的时候,警方并没有查到那个朋友,是那个朋友死了、离开本地了,还是说他换了一个身份,给自己多加了一副面具?”

    询问林寻的老刑警不止经验丰富,而且直觉强烈,虽然他更倾向于相信王峥有问题,却对林寻的行为感到不解。

    老刑警说,他宁愿是林寻搞错了,是自己感觉错了,王峥是无辜的,因为一旦王峥真的就是程朗的那个朋友,那么接下来林寻会很危险。

    老刑警问林寻,既然这么肯定王峥是凶手,为什么还要这样上赶着刺激他?她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吗?

    林寻当然不可能告诉老刑警她和樊小余的约定,她只说,这是唯一可能“惊动”凶手的机会。就算不是王峥,她相信凶手也会躲在暗处观察福利院,这里毕竟是他第一次留下作品的地方。就算凶手今天没有看到也没关系,过段时间上了新闻,他就会知道。

    在接受一系列的询问和调查之后,林寻坐车返回家中。

    进家门之前,林寻就已经联系许南语,确保许南语今晚会加班——福利院还有很多后续善后需要她处理。

    林寻进门后就将除了厨房以外的门窗全部从内部锁死,今天晚上王峥一定会从这里翻进来。

    还有家里的地下室,林寻特意去查看了,她发现地下室里信号并不弱,应该是许亦为在听过她的描述之后将这里改进了。不止如此,地下室里面的锁还多加了两道。

    但问题是,如果今晚王峥再次掐断电源,那么她该如何录下他的脸呢?

    这个想法刚出现,林寻就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后备电源开关,旁边墙上还贴了一张纸条,写着使用说明,是许亦为的字迹。

    真是细心,林寻如此想着。

    赶在天黑之前,林寻按照说明试了一次,后备电源需要人将电闸推上去才会启动,也就是说她一定要在地下室蹲守王峥。

    当全屋都断电之后,她一定要确保书房的笔记本电脑是亮的,最好再制造出一些声响,这样王峥就会被吸引到二楼,然后她就打开后备电源,这样摄像头就可以将王峥的样子记录下来。

    可就算是完成以上步骤,还有最关键的一步——她不能一直躲在地下室,仅仅是拍到王峥的脸罪名还不够,她要引王峥攻击她。

    就在林寻的念头成型时,樊小余出现了:“看来我还需要再提醒你一次,如果这个世界的‘林寻’死法太过离谱,我是没有办法令她‘复活’的。”

    林寻:“我记得,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死。死,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樊小余:“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你比得过王峥的力气吗,你有他狠吗,你来得及做机关吗?”

    林寻:“都没有,但我一定要试一试。”

    林寻话落,就第一时间到厨房,将里面的刀具装进箱子,再搬到地下室藏起来:“没有这些东西,起码不至于被切成好几块。”

    樊小余:“我还要再提醒你一件事。”

    林寻:“是什么?”

    樊小余:“流星雨就要结束了。”

    林寻没有接话,心里却不由的一紧,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这种关乎生死的事谁能有百分百把握呢,何况还是面对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胜过自己的凶手——连杀人经验王峥都比她丰富。

    林寻低下头,如此喃喃道:“难怪你劝我和许亦为道别。”

    樊小余:“如果你今晚死了,你不会再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

    林寻:“我不怕死。我死了,‘林寻’就回来了。你说过的,就算我死了,只要‘揪出’王峥,也算是完成任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好结局。对我而言,我是生是死都会离开,没有差别,只是多尝一次被杀的痛苦。”

    林寻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走动着,同时测算从地下室跑到洗手间的速度和距离。既然今晚是流星雨的最后一晚,那么如果她要见小维,就要利用这最后的机会。

    随即林寻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你之前说就算完成任务,我还差百分之四十的完成度,能不能给我点提示,我到底漏掉了什么?”

    樊小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有头绪了?”

    林寻:“并不完整,只是有一点灵感——和我父亲有关吗?”

    樊小余果断道:“无关。”

    林寻怔住了,虽然得到一个肯定的否定答案,却令整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既然和父亲无关,那就是别的事,会是什么?

    这时,樊小余说:“你在这个世界有接触过和父亲有关的信息吗?没有的话,为什么会和他有关呢?”

    这点提示无疑是给林寻新的思路,所以应该是和她接触过,或是频繁接触的人或事有关?

    林寻忍不住叹气:“如果是我接触过的,我会很挫败。接触那么多次,我居然都没有怀疑,真是太笨了。”

    樊小余笑道:“不怀疑,不是你笨,而是出于信任。”

    信任?

    林寻就像是被什么劈中似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只是那东西闪得太快,她没抓住,只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大概方向。

    可惜眼下没有时间细琢磨,林寻也不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被转移走太久,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她要抓紧最后的时间。

    林寻将屋子里彻底检查了一遍,天黑时就来到书房,将笔记本打开,播放了一部电影,但音量开得并不高。

    这样一来,就算停电,笔记本的储备电源也足够,放着片子,笔记本就不至于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而黑屏。

    待一切妥当之后,林寻就回到楼下,在厨房里找了一点熟食、零食和咖啡,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地下室。

    林寻发现地下室不只布置成影音室、游戏室,还有独立的茶水吧台和洗手间,甚至还弄了小型储藏间。

    林寻就在地下室里草草果腹,随即喝着热茶看了会儿新闻。

    新闻里正在说流星雨,还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广大市民抓紧机会。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年轻人组织起来,说要去山顶观星。

    林寻看着这一切,大多时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专注,大部分注意力始终放在这个世界的难关上,甚至是越临近结尾她就越紧张,当然这种紧张是伴随着兴奋的。这就像是打游戏即将通关之前,玩家操纵主角人物前往挑战boss的心情。

    这期间林寻没有和樊小余对话,只默默等待王峥的到来,并安抚自己的情绪,冷静地思考还有什么遗漏。

    直到时间即将来到九点,先是屋里的灯闪了一下,林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下一秒灯就熄灭了。

    不只是灯,还有电视,现在地下室唯一亮着的就只有她的手机。

    林寻静坐了几秒便站起身,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一步步踩着台阶上楼,直至地下室和一楼相连的门前。

    林寻在台阶前坐下,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就听到轻微的声响。

    虽然听不到王峥的脚步声,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林寻却能“感觉”到王峥的行动轨迹,甚至估计到他什么时候踩上二楼的楼梯,什么时候走进书房。

    林寻屏息以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折回到后备电源那里,将电闸抬起。

    屋里大亮,林寻下意识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就迅速点开手机,查看摄像头软件。

    书房里果然多了一道黑影,是个男人,身材和王峥一边高,他穿着一身黑,脚上是轻便的黑色球鞋,黑色冲锋衣的兜有些鼓,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黑影也适应了光亮,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向四下一看,掉头就往书房门口走。

    可惜书房的摄像头挂于高处,黑影头上戴着兜帽,兜帽下面还戴了棒球帽,没有拍到他的脸。

    林寻一手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装着消毒液的喷雾瓶,再次回到地下室的门口,又看了一眼监控画面,直到王峥下到一楼开始四处寻找她的时候,她才悄无声息地将门拉开,遂猫在一个拐弯的死角里。

    王峥应该会先去厨房,因厨房装着“冷兵器”,他已经意识到这屋子有问题,必然会先去寻找趁手的武器。

    果不其然,画面里王峥翻开几个抽屉都一无所获,连一把叉子都没有。

    王峥背对着厨房的监控器画面,叮叮站了片刻,而他面前正是那道打开的窗户。

    王峥不动,林寻也不动,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这里是个陷阱,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但他不甘心,他已经进来了,他想要她的命!

    林寻在心里默默念着:不要走,不要走!

    直到王峥终于有了动作,他先吸了口气,遂抬起头,摘掉兜帽和鸭舌帽,转身时终于在镜头面前露出正脸。

    他是故意的,甚至还抬起头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瞥了一眼,同时抬起双手,分别拽了一下两只手手腕处的胶皮手套的边缘,手套更加服帖了。

    而林寻就在镜头这一边与他的目光对上,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神,更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没有暖调的光泽。

    林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不能怕,也不能退,过多的恐惧会导致犹豫,过多的犹豫会令她错失良机、下错决定,但凡只差两三秒钟都有可能改变局面。

    林寻将手机放下,不再盯着监控画面,她感觉到这栋房子里到处弥漫着一种陌生而强大的气场,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给她一种压迫感。

    这真是一个普通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吗,这和死神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林寻真的真的很想告诉樊小余,下一次任务能不能给她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让她去尝试接受武力训练?哪怕是体能训练也好啊!

    樊小余说她是被开发异能的未来人类,身手在普通人看来简直就是逆天,她感到很羡慕。如果她也有这样的能力,面对王峥这种变态还不是切菜一样简单。

    林寻眯起眼睛,已经逐渐感觉到那股杀气的逼近。如果现在是在恐怖片或者动漫里,她或许还能看到一片黑雾。

    眼皮子再往上抬,林寻刚好看到挂在走廊墙壁上的镜子,像是一枚古董镜,镜面很干净,而这枚镜子恰好可以反射出通往死角的方向。

    林寻紧紧盯住镜面,直到里面出现人影,她也跟着嗅到了冰冷的杀气。

    林寻默默数了几个数,在王峥快要拐过来的时候,她猛然站起身,举起喷雾瓶对着他的脸的高度。

    消毒水化为雾气喷了出去!

    但很可惜,没有正中要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峥早有准备,他抬起一手挡住了大半脸,同时身体往旁边敏捷地让了一步。

    王峥的动作出奇得快,还没看清林寻就向她攻击过来。

    林寻根本不是对手,但她还是奋力反抗。

    她被甩到地上,仰躺着,还看到王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便蹲下身来掐住她的脖子。

    林寻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没有半分恐惧,反而还透着兴奋,像是在笑。

    王峥手劲儿并没有压实,他问:“你笑什么?”

    林寻并不挣扎,因挣扎也没有用,她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监控,你已经被拍下来了,云端会储存七天,足够警方锁定目标。”

    “天真。”王峥只说了这两个字,就用力掐住她的颈部。

    林寻很快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却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她天真,云端储存会同步到她和许南语的手机上,王峥根本不可能神通广大到将云端和她们手机里的内容全部销毁。

    林寻大脑缺氧,思路无法继续,但不过一会儿,当她眼前正一阵阵发黑的时候,王峥突然撤离了力道。

    林寻大口呼吸着,还咳嗽了好几声,只觉得喉咙里疼如刀割,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直到她视觉恢复了,王峥的手劲儿又压了上来。

    卧槽!

    林寻心里骂了一声,方才经历的痛苦又来了一次。

    果然是变态,他是想折磨她!

    就这样,王峥重复了两次刚才的过程,对她说:“你这屋里摄像头的牌子,都是我投资的公司做的,云端服务器我随时可以清理。”

    什么?!

    林寻惊住了,一时间只能睁大眼睛瞪住王峥。

    王峥笑了,因他看到令他满意的恐惧感,就像是那些被杀的女人一样。

    林寻眼前再次发黑,她开始挣扎,手脚并用,虽然这样起步到什么作用,她就像是被老鹰按在爪下的小鸡崽。

    王峥大概还没玩够,他又一次松开了手。

    林寻就趁此机会去抠他的眼球,王峥躲开了,但脸还是被抓了一下,有点渗血。

    王峥摸了下伤口,笑意少了几分,这时就听林寻一边咳嗽一边问:“这屋里到处都是你作案的痕迹,你以为不留下指纹就逃得掉吗?你进来多久,掉了多少皮屑,这些都可以检验你的DNA!”

    王峥是学医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他依然有恃无恐,一手抬起,对着林寻猛地扇了一巴掌。

    林寻瞬间就被打懵了,那一刻甚至感觉不到疼,脸偏向一边,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点,而她也尝到了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儿。

    也就是这个巴掌,令林寻看到了那面镜子。

    林寻还没看清,就感觉到眼前一闪一闪的,却不像是被打产生的后遗症,而是这屋里的灯真的在闪烁!

    难道……

    电光火石间,林寻死死盯住镜面,直到镜面开始波动,接着画面也出现变化。

    然后,她看到了许亦为!

    或许是因为林寻一直看着那边,终于引起要再次动手的王峥的注意,他也看了过去——那是少年小维。

    王峥一时没有认出来这就是许亦为,只是惊讶于镜子里怎么会出现另一个少年,而且还是一副他十分熟悉的场景。

    那是福利院的洗手间,王峥这辈子都忘不掉,从这个洗手间望出去,就能看到那几颗桂花树。

    王峥站起身,来到镜子前,没有出声,只是观察着镜框,像是在寻找什么开关,他还伸手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镜面。

    这时,小维开口了:“你是王峥?!”

    王峥眯了眯眼睛,盯住小维,问:“你是谁,你在哪里?”

    小维脸上仍残留着一点惊讶,快速冷静道:“这是福利院,你长大的地方。”

    林寻趁着这个时候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后面的墙,从侧面看向镜子,对小维报上具体日期时间,然后说:“记住,就是这一天,王峥会来偷袭我,这是抓他的最好机会。但这屋里的摄像装置,都是他投资的公司做的,一定不要选这家,切记!”

    王峥转过头来,皱着眉看着林寻,他很果断,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没有因此自乱阵脚,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

    “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抓到我。”王峥落下这句就走向林寻。

    “快跑!”小维在另一边叫道。

    林寻却没有动,她只是看着王峥来到跟前,一把抓住她。

    林寻倒在地上,王峥一手控制住林寻双手,对着镜子里的小维说:“接下来的画面会很精彩。”

    小维在镜子里大骂着,林寻痛苦地闭上眼。

    王峥却比刚才更兴奋,好像发现了更值得娱乐的项目。

    林寻又一次感受到窒息的痛苦,顶上的灯再度闪烁起来,她虽然没有看向镜子,却已经听不到小维的声音了,她知道小维消失了,流星雨结束了。

    这似乎也预示着她的死期。

    林寻没有呼叫樊小余,她知道只要她呼救,樊小余就能带她离开,那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她也不算是欣然赴死,她要的只是赢这场战斗。

    再死一次并不可怕,这样的死亡是值得的,等到王峥伏法后,直到行刑前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为什么。

    小维……小维一定更可以再次改变历史!

    他一定记住了她的提示!

    当这个念头从林寻脑海中划过时,她已经将要昏死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寻似乎听到了叫声。

    难道是幻听吗,是王峥的叫声,他为什么在叫,而且叫声里还透着惊恐和不理解?

    林寻努力睁开眼睛,极力透过眼前一片片色块看过去。

    怎么回事,幻听之后连幻觉都出现了?

    林寻清楚地看到王峥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摸来摸去好像为了确定什么,直到他放下手,林寻也差点叫出来。

    王峥的右眼不见了,那里只留下一道非常可怖的疤痕。

    但王峥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因为视觉少了一半,王峥起身时有些踉跄,他先是扶着地板,又去扶家具,慌忙来到镜子面前。

    而林寻则注意到他的动作不自然,并非是因为突然失去一半视觉,还有他的腿。他左边裤子的裤腿掀起来了一点,竟然露出藏在裤腿下面的义肢!

    王峥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他不能相信,他在脸上摸索着,嘴里说着:“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换一个人恐怕早就嘶吼出声,可王峥并没有彻底乱套,他又转过身,瞪着已经坐起身,正往后面挪动的林寻:“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就算王峥再迟钝也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但已经晚了。

    林寻“咯咯”笑了,虽然她一笑就觉得嗓子疼,这会儿还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用一手捂着脖子,指着他的腿说:“一只眼睛、一条腿,接下来你还会少什么零件?”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这一定是六年前许亦为和王峥、程朗发生冲突那次,许亦为再次改变了“历史”!

    虽然相隔六年,但如果王峥在六年前被废了一只眼睛、一条腿,那么六年后的他就是现在这样。

    听到林寻的话,王峥更加害怕了,他开始四处摸索,林寻就趁着这个时候扶着墙站起来,一点点往外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林寻就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揪住。

    虽然王峥已经残废,力气却还在。

    林寻回过身与他对抗,她就不信了,残废的王峥她还对付不了?

    天旋地转之间,林寻和王峥一起滚到地上,林寻用力攻向他的另一只眼睛,以及装着义肢的那条腿,装义肢的关节处通常都很脆弱。

    也就是这短暂的缠斗时间,林寻瞥见周围的布置也在发生变化。

    不只是林寻,王峥也注意到了,就像是电影特效一样,装修变了,家具颜色变了,摆件变了,就连……就连摄像装置也变了!

    可王峥来不及反应,他只是愣了两秒钟,脖颈就被一条皮带套住了。

    那力量将王峥向后拖拽了一段,王峥看不到攻击他的人是谁,手脚并用地挣扎,努力仰着头要往上看。但身后的人力气非常大,皮带也越收越紧,王峥很快就感觉到同样窒息的痛苦,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来人——这怎么可能?!

    林寻也看到了。

    是许亦为!

    林寻依然坐在地上,盯着穿着灰色调衣服的许亦为,他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许亦为看上去没有坐牢的那个他那么瘦,他气色很好,手臂上肌肉浮动,手背和手腕青筋凸起,而就在手腕和脖颈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些白色的疤痕。

    不一会儿,王峥就失去了意识。

    林寻问:“他死了?”

    许亦为摇头,却没有扯掉套住王峥的皮带,而是从旁边的柜门里拿出绳子,一边将王峥捆住一边说:“他不能死,他还要接受法律制裁。”

    许亦为动作熟练地将王峥控制住,便走向林寻。

    林寻从地上起身,见他低着头看来,目光锁在她的伤口上,皱着眉头说:“等警察来了,咱们先去医院,你的伤口要立刻处理。”

    林寻摇了一下头,出于本能一把抓住许亦为的手腕。

    她的手指发凉,掌心是温的,许亦为虽然是从外面回来的,体温却比她还要高。

    许亦为顿住了,看住她的眼睛。

    不知道这是不是被掐脖子的后遗症,林寻竟然觉得眼睛有点发热,她一手压着受伤的声带低着声音说:“是不是你改变了历史,所以这里一切都变了?”

    许亦为点头:“程朗死于我的正当防卫,王峥想要我的命,却没想到我早有准备,我废了他的一只眼睛和一条腿,在警方调查期间,我将福利院的秘密和盘托出。几个月后,警方终于确定王峥就是旧案的犯罪嫌疑人,虽然这个过程比较漫长,确认他的身份也有难度,但总算让咱们等到了。”

    林寻有些激动:“那之后,这栋房子就重新装修了?”

    许亦为笑着点头:“我还记得你提过之前世界的房屋风格,其实这个世界的‘林寻’也喜欢,你妈妈也同意,所以……”

    许亦为的话还没有出完,林寻脸上的笑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他提到了这个世界的“林寻”,这一声直接将她唤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寻听到了樊小余向她发出的意识呼唤:“恭喜,任务完成,完成度百分之六十,咱们随时可以离开,只要你说一声。”

    “林寻,你怎么了?”许亦为问。

    林寻眼眶越发得红,她又一次扯出笑容,摇了摇头说:“我还以为没机会和你说再见了。还能再见面,真好。”

    听到这话,许亦为的笑容也消失了。

    “什么意思,你要走?”许亦为轻声问。

    林寻没有别开视线,她看着他的脸,试图记住这里的一切:“我创造了‘完美’世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许亦为手上力道加重,她的手被他攥着,每一根手指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还有那些复杂且极力压抑的情绪。

    许亦为深深吸了口气,胸膛缓慢起伏:“也许你可以留下来。”

    第87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留下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林寻对这个世界的评价很高,这里还是由她创造的,她非常喜欢这里,可她就是从没想过要留下来这个选项。

    她记得母亲许南语说过,人这辈子最难的就是做选择,简单的事也会因为难以做选择而变复杂,但其实做选择这件事并不复杂,只要遵从内心。

    林寻一直记得母亲的话,面对多个选项时也总是问自己,如果不能都要,如果只能要一样,你会要哪一个?答案是,当人们左右为难,迟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通常就是因为太贪心了,想两个都要。

    林寻看着许亦为的眼睛,她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很快就看到许亦为眼睛里有些东西暗了下去。

    林寻没有说“你是属于那个林寻的”这种话,因许亦为就是许亦为,他不属于任何人,就像她不属于这里一样。

    林寻只说:“我真的该走了,这里的‘林寻’还有她的人生要走,我不能鸠占鹊巢。”

    许亦为问:“你是因为‘她’才不愿意留下来?”

    林寻再次摇头:“没有她,我也不能留。”

    许亦为:“这里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

    林寻:“这是两回事。就算我留恋,也没有想过要占为己有。”

    听到这话,许亦为终于松开了手,他呼出一口气:“其实我原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林寻:“你舍不得,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我自己知道不是因为这一点。”许亦为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林寻没有接话,垂下眼睛,很快又听到许亦为说:“我是在十四岁那年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经历十九年,尝试过不同的路,试了很多次,终于有了今天的模样……”

    听到这话,林寻脑海中划过一个问号。

    试了很多次?

    林寻没有打断许亦为的讲述,她只是向樊小余发问:“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我改变历史之后,这个人对之前那段‘历史’的记忆应该会被覆盖吧?”

    如果没有覆盖,如果记忆可以叠加,那么王峥也会记得前面几段“历史”中的交锋。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有一才有二,如果一变了,那么二也会变。

    樊小余回答道:“是的,会被覆盖。”

    林寻:“那为什么许亦为说试了很多次?”

    樊小余笑了笑:“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林寻并没有立刻发问,她花了几秒钟时间过了下脑子,又回忆着之前的种种细节——前面因一心想着完成任务,有些事虽然有一瞬间的疑惑,却很快就忘记了。

    “你……”林寻终于忍不住将许亦为打断,“我记得你曾经和这个世界的‘林寻’确定过关系,但很可惜,你后来失踪了。”

    许亦为先是一怔,遂解释道:“我那时候以为‘她’是你。”

    林寻:“那你那次失踪,是遇害了对吗?”

    许亦为点头:“我当时连凶手的样子都没看到。”

    林寻又问:“这个世界的许南语也曾经遇害,你一直照顾着‘林寻’,但你们不是情侣关系。”

    许亦为接道:“我曾经试探过,知道我确定她不是你,她也不知道时空穿越的事,我就与她保持距离。”

    林寻继续追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经历了多少次十九年?”

    许亦为笑了下,这分明是漫长地等待,他的态度却好像根本不值得一提:“五六次吧,我也记不清了,有时候还会记混。”

    几秒的沉默,林寻一时心绪起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林寻喃喃道:“所以你一直都有记忆,你记得每一段‘历史’的内容。你说你的能力消失了,是真的吗?”

    听到这话,许亦为的笑容消失了,这还是第一次他回避她的眼神,他的睫毛很长,落下时挡住了眼里的光,也遮住了极力隐藏的情绪。

    林寻没有一句质问,有些感受只有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才能明白,她知道换做是她,她未必做得到。

    试想一下,如果许亦为在这个世界使用能力反覆穿越,那么要达成现在这个完美世界的时间会大幅度缩短,他根本不需要一分一秒地去等待,一次就是十九年。

    他说他失去了能力,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一直感到很疑惑,也曾问过樊小余,但是没有得到答案,可现在她明白了。

    这一刻,林寻真的很想靠近他,哪怕只是给他一个拥抱,尽管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林寻并没有这样做,她担心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起他的误解。

    她也很想问问他,这样等待有多难熬,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林寻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许亦为却先一步开口,只是目光依然低垂着:“那次遇害,我再睁开眼睛,就回到了十四岁。几天后的晚上我就在镜子里见到你。我想过去使用能力,哪里出错了就回到哪个时间段,但我不敢这样做,只有十四岁这一年我确信我见到的是你。”

    林寻问:“你是怕去过穿越到其他时间,我就不会出现了?”

    许亦为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平行世界有那么多个,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才是我要去的。如果选错了我该怎么回来?与其那样,倒不如做个普通人,等时间一点点流失,早晚都会等到的。”

    十四岁,以及十九年后,这两个时间点的流星雨高发期,已经牢牢刻在许亦为的记忆中。

    林寻:“难怪之前我在福利院的镜子里也看到了你,我记得你说你的能力消失了,我还奇怪为什么还可以通过镜子对话……”

    所以,这也是时空法则的其中一条?

    “对不起,是我撒谎了。”许亦为说。

    林寻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其实不管许亦为是否动用能力,她的任务目标和行动线都不会因此改变。

    两人的对话也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响起了警笛声。

    警察很快将王峥押上车,并在现场取证和做初步询问笔录。

    许亦为陪林寻去医院验伤包扎,又到警局做了第二轮笔录,直到结束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就在回家的路上,林寻已经开始打瞌睡,许亦为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进屋后便叫她赶紧上楼休息。

    林寻扶着扶手上楼,进屋后却没有躺下,眼睛睁着,看上去十分精神。

    林寻问樊小余:“这里还有一些后续没有处理完,我离开之后,‘林寻’会拥有之前的记忆吗?她的笔录很重要,警方还会再核查。”

    樊小余说:“我这里可以处理,系统会生成一个合乎现实世界的记忆版本,‘她’会对此坚信不疑。”

    林寻松了口气,又问:“有穿越能力的人通过镜子对话,也是守则之一对吗?”

    樊小余:“是,但这需要特定的条件,不是想见谁就能见谁的,还需要强大的意念和精神力支撑。”

    林寻:“就像我和许亦为,我们都想见对方,虽然现在的我他十四岁的他能力有限,幸好有流星雨令这里磁场波动。”

    说到这里,林寻话锋一转:“漏掉的那百分之四十,就是许亦为对吧?”

    樊小余笑道:“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看来你是准备走了。”

    林寻:“是的。就现在。”

    不需要再说“再见”,也不需要再见面,就这样离开,这样最好。

    林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就听到樊小余发出的信号,随即林寻就感受到一股失重感,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一样。

    林寻感受到一阵阵冷意,还有颠簸感,但这些症状都不强烈,直到这些异样的感觉消失了,林寻自觉“身体”被一股温暖包裹住。

    说是“身体”,它并不存在,她已经是意识体了,被樊小余借用高维世界的科技储存在“保温箱”一类的东西里。

    这次回来,林寻不再彷徨,就好像出了一趟远门,开了眼见,回到家时人也成熟了一大圈。

    樊小余问:“感觉怎么样?”

    林寻:“好像比之前适应点了。”

    樊小余:“那就好,你有点时间修整,我也可以安排一些课程给你学习,就当是解闷儿了。以三维世界的方式来计算,差不多是半个月吧,不过这些时间不会真的流逝。”

    林寻笑了:“这听上去很像是赫敏的怀表。”

    樊小余:“赫敏是谁?”

    林寻解释道:“是一套小说的女主角,她是个学霸。在其中一本故事里,赫敏报了很多课程,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流逝,她根本修不完那年的学分,于是老师就借给她一块可以时光倒流的怀表,确保她能出现在每一个课堂上,就算时间冲突也没关系。”

    樊小余:“有意思的设定。”

    林寻:“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这样一块怀表,那我就能回到十四岁救我妈妈。但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我爸爸的秘密。”

    =第四卷~故事四:分裂=

    第88章 Chapter 01

    卷四.分裂

    Chapter 01

    林寻告诉樊小余,她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不过心理学是现代科学,真正厉害的是中国古代的观人术,可惜很多内容已经失传。

    林寻还说,这种技能掌握了去任何一个世界都是通用的,只要打交道的是人。

    在休整期间,樊小余将大量资料调用给林寻阅读,可惜阅读时间有限,林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吸收知识。

    每隔一段时间,樊小余就会随机来个小考,但樊小余很刁钻,从不直接考书本上的内容。

    这天,樊小余给林寻讲了个故事,是关于她的过去:“我曾经有个朋友因为我而遇害,我很后悔。”

    初听故事,林寻只是感到惊讶,她不惊讶樊小余有朋友,也不惊讶有朋友遇害,只惊讶是因为樊小余。

    林寻好奇地追问,樊小余说,是因为她遇到一些棘手的事解决不了,和这个朋友提了几次,这个朋友出于仗义要帮她,没想到因此赔上自己一条命。

    林寻正在消化故事经过,没想到樊小余话锋一转,又道:“那个朋友的家人怪我,也有一些朋友替我说话。其实我心里也不想这样,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出来,林寻生出警觉,似乎明白了樊小余的用意。

    樊小余这时问:“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你会站在哪一边?”

    林寻想了想说:“我会哪边都不站,我还会疏远你。”

    接着林寻又补了一句:“这也不是你的故事,这是随堂考试。你不是‘忽悠’朋友去送死,自己却在背后自我美化装好人的性格。”

    樊小余又笑着问:“那如果你是遇害的朋友呢,你会帮我吗?”

    林寻:“我会先问清楚,衡量这个事情是否危险。我想如果她预先知道后果,一定不会迈出这一步,主要原因是出于侥幸心理,认为不至于发生惨剧,又或者是描述事情的人骗了她,她因为信任这个人而没有怀疑。”

    樊小余:“你现在是旁观者,自然可以这样冷静分析、判断准确,那么如果向你提出要求的人,或者那个让你心甘情愿伸出援手的恰好是你非常信任的人呢?你能做到像你说的这样吗?”

    林寻迟疑了一秒,正要回答,樊小余又吐出一个名字:“比如许亦为。”

    林寻毫不犹豫地反驳:“许亦为不是这种性格。”

    樊小余:“凡事都不要太绝对,你见过的人不够多,见识过的任性种类不够丰富,见到的人性底线也不够极端。”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不由得生出疑惑:樊小余不会扯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儿,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的放矢,比较务实的。也就是说站在樊小余的角度,一定是预见到或者是担心她会犯这样的错误,才会有这次的对话。

    但是许亦为……林寻怎么都想不到这种假设情况会发生在他身上,这根本与人设不符。

    又过了一段时间,樊小余再没提过这茬儿,给林寻安排的考试大多围绕着人性故事和如何建立队友之间的信任感。

    说白了,这两个方向是矛盾的,因人性故事大多是提醒大家要有防人之心,不要轻易测试人性深浅,要对人的恶和坏保持警惕。而队友之间的信任在许多情况下都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因有时候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问清楚来龙去脉。

    最矛盾的是,樊小余说的那个背叛者,曾经是逆行者中大家都很喜欢的一个人,当事情发生后,有人不相信,不仅为他说话,还试图帮他澄清。直到证据摆在每一个人的面前,更有甚者那个牺牲的队友也是因背叛者而死。

    樊小余这样说道:“我现在教你的,都是规定范围内的,我在履行我的职责。可是有那件事摆在前面,我都不知道现在给你灌输的这些,将来会不会害了你。”

    林寻没有想到将来那么遥远,她只好奇一个问题:“那件事发生之后,你们之间有没有产生信任危机?在需要交付信任,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队友的刹那,你的脑子里有没有闪过那件事?”

    樊小余:“实话,有。但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的,是我的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并不会因此就改变我要做的事,我依然会选择相信。”

    这次对话后没多久,樊小余就向林寻公布了第二次任务内容:“这一次的任务和你之前生活过的世界都不一样,它是全新的,人际关系和环境对你来说都是陌生的,只有一件事不变,你依然是林寻。”

    林寻听得一知半解:“如果我还是林寻,我应该会有家人。”

    樊小余:“你是被强行加入的角色,所以没有家人。你可以和其他人讲你的故事,方便大家来了解你,但你口中提到的家人朋友并不会在这个世界存在。”

    林寻:“这么说,这个世界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存在另一个‘林寻’。”

    樊小余:“是的。”

    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她当然想像不出来,也没有机会接触。这就意味着,这次要执行的任务也与她知道的人际关系无关,与林寻无关。

    林寻:“那任务目标是什么?”

    樊小余:“和之前一样,你去了就知道了,而且这次会很快。”

    林寻:“你总该给我点线索或提示吧?或者像之前一样,任务完成到一定阶段,你会告诉我完成度。”

    樊小余:“当然。”

    林寻:“还有,这个世界是我了解的现实世界吗,还是有什么特殊设定?不会是什么魔法、修仙、废土之类的大环境吧?”

    樊小余:“做那样的设定有什么意义?这次测试的主要目的是一场人性测试,在什么样的世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重要的是人。

    林寻默念着樊小余的这句话,隐约觉得这一次的关键点就在她即将接触的NPC身上。

    然而林寻根本来不及追问更多,樊小余便开始操作,只给了她一点心里准备的时间,林寻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体脱离了之前的“保温箱”。

    随之而来的先是一阵阵失重的感觉,但林寻并不害怕,反而还有点期待。去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接触全新的人物关系,这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所有人都是一个问号,就像猜谜解密一样有趣。

    林寻闭上眼睛,在一段时间的“自由落体”之后,她稳稳当当地坐到了一个皮质的沙发椅上。

    林寻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大单间,充满了成熟女性的气息。

    屋子一进门,左手边是开放式小厨房,但没有煤气,用的是电磁灶和插电的炒菜锅。右边有一道门,进去就是干湿分离的洗手间浴室,尚算宽敞。再往里面走是一张餐桌,正对着门口,房间里没有写字台,显然无论是吃饭还是写点东西都是在这一张桌子上完成的。

    餐桌的位置刚好卡在过道的末端,里面是个宽敞的房间,双人床和沙发中间隔了一个置物架,上面放了摆件、植物和书,就用这个架子将房间分成两部分。沙发对着的那面墙上挂了一个大电视,下面还摆放了几块硬盘,用来储存影片。

    整个房间的构造就像是开了一个小嘴,包了个大肚子一样,像是单身公寓。

    林寻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将房间的格局浏览完,随即从房间中发现了一些属于她的私人物品,笔记本电脑、手机、藏在衣柜里的小型保险柜等——当然这些都是为了方便健全人物而准备的。

    这些电子设备的密码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林寻脑海中,林寻快速刷了眼手机,查看电脑,又打开保险柜扫了一眼,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然后她又一一打开所有衣柜和储物柜的门,试图通过这些物品的风格、价格来判断她是怎样一个角色。

    该怎么说呢,衣服风格比较统一,颜色很大胆,各种花色各种撞色,款式也比较前卫,和她现在留的微卷中长发很搭配。

    衣柜里有一面隐藏的风水镜,林寻看了眼镜中女人,一张陌生的脸,她完全不认识,也没印象自己见过。

    为什么不是她原本的脸,为什么要用这个面孔?林寻心里划出第一个问号,她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这个世界没有林寻,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也应当都不认识林寻,那么用她自己的脸应当没有妨碍啊。

    再说衣服的品牌、价格、质感。林寻自小就不缺钱,见多了好东西,穿戴也都属于中高档,还有许亦为这么一个有品味又有钱的活生生的例子在,加上原来别墅中的各种装饰品和家具的品质,令她也逐渐培养出一种打眼一看就能大概判断出价位,以及穿这些衣服的女人处在什么样的收入和消费水平的“能力”。

    举个最粗浅的例子,穿四位数衣服和穿五位数衣服的人,买衣服和谈衣服的语气和角度是不同的,而经常穿四位数衣服和衣柜里只有一两件四位数衣服的人,口吻和语气又是不一样的。

    偶尔买一两件的人,会将自己买了一件两千块的大衣挂在嘴上,当做一件事来说。而一直处在这个消费水准的人,则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他或她觉得这不是一个事,不值得提这一嘴,很有可能转眼就忘了新买的衣服的价格,因为买了不止这一件。

    林寻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在屋子里四处检查,直到她得出一个基本的“画像”,这才与樊小余对上话:“虽然你说我是一个强行加进来的角色,但就我观察,这个角色还是很完整的,起码职业、背景、出身都写在这个屋子里了。”

    樊小余笑声浮现:“我也想听听你的分析。”

    第89章 Chapter 02

    卷四.分裂

    Chapter 02

    樊小余笑声浮现:“我也想听听你的分析。”

    林寻:“第一点:职业。这个‘林寻’是编剧,以悬疑故事为主。”

    樊小余:“这并不难猜,电脑里都是工作记录。”

    林寻继续道:“挣得并不多,电脑里退稿占了八成。倒是有几份编剧合同,算下来要比一般白领多一点,但十个稿子退八个成两个,性价比不算高。”

    林寻接着又指出几点。

    因为是女性,在穿着打扮上普遍比男性要讲究在意一些,虽然文字工作者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朴素的群体,但这个角色却是个喜欢打扮的。护肤品、化妆品,各式各样的饰品应有尽有,当然其中也不乏A货。衣服的价位并不算高,大多集中在三位数,少见四位数,柜子里只有两件超过两千块衣服,还都是实用款的深色大衣,剪裁设计比较突出,吊牌都没有摘。

    显然这是一个爱美的女人,但因为收入有限,她花在打扮上和个人生活质量上的钱已经占据总收入的六成以上。

    除此之外还有每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房租是六千,她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包括冲泡咖啡,外卖也会点一些,不过大多是半成品,买回来自己加工。

    林寻看完一圈在心里默默计算出几个数字,最后得出结论:“人都有欲望,有的人好色,有的人贪财,这个角色喜欢漂亮。”

    不止如此,林寻还从手机里翻出一些电子账单,都是这个角色花在衣服、饰品上的消费。一线奢侈品的合金饰品怎么都要几千块,这个角色这样爱美,只买一两件怎么够呢,于是为了多买一些样式入的都是A货。

    林寻还在手机里看到一段这个角色和朋友的对话内容,朋友说:“等我有钱了,我就把所有大牌的A货都买一遍!”

    林寻问樊小余:“对了,我发现合同里没有写清姓名,是因为我还没有决定这个角色的名字吗?”

    樊小余:“是的,从你第一次对他人介绍开始,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就会定下。所以你要慎重,这个名字将会一直跟着你。”

    林寻不由得又想起之前那个问题,既然这个世界没有林寻,那么她用林寻的脸,叫“林寻”这个名字,应当是可以的,不会有人认识她才对。但为什么樊小余却给她一个陌生女人的脸,连年龄都发生了变化——这个角色即将三十岁。

    林寻没有经历过三十岁的生活,她想像不出是什么样,她在其他世界最多只活到了二十四岁,六年的空白就意味着六年的成熟度、六年的社会阅历,她该如何填补?

    有的人看着年纪大,一说话就显得幼稚,而有的人看着稚嫩,说话却很有章法。

    正想到这,樊小余问:“你还发现了什么?”

    林寻叹了口气,说:“我还发现,住在603的‘我’,和住在701的易先生是炮友关系。”

    林寻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任务要执行多久,期间要如何处理和易先生的关系。她虽然被两个男人亲过,却都是蜻蜓点水式的,除此之外就是搂搂肩膀牵牵手,从未发生过实质关系。

    樊小余说:“其实你不用在意。”

    林寻话锋一转:“对了,从刚才我就觉得奇怪——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隔了一秒,樊小余回道:“这么快就发现了,比我预计要早一点。”

    林寻:“到现在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要等我跟别人自我介绍之后才会生成,这听上去很像是数据操控的虚拟世界。”

    樊小余:“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个世界是我们用系统模拟出来的,非常逼真,而且采用的世界观、法律、人文,也都是从现实世界移植过来的,绝对不会出戏。”

    林寻:“为什么任务要放在虚假的世界里?”

    樊小余:“你以后会找到答案的,这个任务比较特殊,只能放在这里。”

    只能放在这里?

    林寻过了下脑子,正要追问,门外响起了铃声。

    林寻走到门口,点开门禁看了眼,见是快递,她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说:“麻烦请放在门口,谢谢。”

    快递员将东西放下,又匆匆离开。

    林寻将快递箱子拿进门里,翻出剪子将箱子拆开,这才发现里面是两套性感内衣。林寻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只是将内衣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又将它们放回到箱子里。

    林寻说:“我在这栋屋子里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和任务有关的线索。和朋友的聊天记录我也看过了,没有可疑。”

    樊小余:“也许不用你去找,它会自己找上门呢?”

    什么意思?

    林寻忍不住想,虽然她没有到过什么虚拟世界,却玩过游戏,也看过类似的影视剧,这种套路通常都有剧本框架和故事设定,就像是现实世界的剧本杀和密室逃脱一样,非得触发关键点才能解谜。

    林寻突然生出好奇:“这个世界有其他闯关者尝试过吗?”

    樊小余:“有。”

    林寻:“那他们成功了吗?”

    樊小余:“没有。”

    没有?

    林寻:“可你之前不是说,许亦为已经通过考核了吗?”

    樊小余:“但他没有参加这个任务,他也不适合参加。”

    不适合……

    林寻感觉问号越来越多,但换个角度看,这些问号也是得出最终答案的碎片,只要将碎片都收集起来,不管用拼接法还是排除法,总能得出一个结论。

    就在这时,林寻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名字:徐信。

    林寻犹豫了两秒,还是将电话接起:“喂?”

    电话里出现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颇为浑厚,嗓音中却透露出一丝紧张:“很抱歉打搅你,我能不能跟你借点东西,都是女生用的。”

    林寻还没搞清楚状况,只问:“女生用的什么东西?”

    徐信:“你稍等,我让她跟你说。”

    紧接着,电话里又换成一个年轻女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姐姐你好,我想跟你借点卫生巾、止疼药,还有暖宝宝,你有吗……”

    林寻没有多言,脑海中迅速生出画面,想起这几样东西放在哪里:“有,我怎么给你?”

    电话那头又换成徐信:“我过来拿。”

    电话切断了,林寻翻找东西的时候,听到大门外响起关门声,隔着一点距离,接着又听到敲门声,敲的正是她的门。

    林寻拿着几样东西来到门前,透过门禁看到外面的男人,男人穿着居家服和拖鞋,显然就是刚才电话里的徐信——原来是住在同楼层的邻居。

    林寻将门打开,迎上徐信,徐信快速扯出一个笑容,说:“真是麻烦你了,真的很感谢。”

    “不用谢。”林寻说,“其实这几样东西超市都有得卖。”

    徐信:“我知道,她要得很急,所以……”

    林寻笑了下:“对了,这种止疼药你让你女朋友看一眼有没有问题,如果她对这里面的成分过敏,就不要吃了,还是要咨询一下附近药房。”

    “额,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妹妹。”徐信说。

    林寻扬了下眉,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等徐信离开。

    没想到徐信却举起手里的袋子,递到她面前,说:“这是晚上刚做好的,你尝尝,就当是谢礼。”

    林寻有些惊讶,刚要说“不用”,他的手就又往前伸长一点。

    林寻一时进退不得,只好将袋子接过来:“谢谢。”

    徐信:“是我应该谢你。好了,我这就走了,东西趁热吃。”

    徐信最后又露出一抹笑容,转身走向走廊的另一边,林寻看了眼他的背影,徐信个子很高,身材结实,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棱角分明,算是周正的长相。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寻看着他的背,看着他的走路姿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林寻没有深究徐信的来历,回到房间后,将袋子里的保险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刚做好的蛋糕,还热腾腾的——想不到这个徐信还有这种手艺。

    林寻拿出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不算很甜,入口即化,是女生会喜欢的口感和味道。

    等到蛋糕咽下,林寻忍不住又舀了一勺,一边小口抿一边说:“徐信喜欢‘我’,想法都挂在脸上了。”

    然后她又问:“他身上应该有线索吧?”

    樊小余回答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林寻点点头,继续吃蛋糕,吃了三五口之后,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

    她随手点开一看,是一个昵称叫“易”的人发过来的,头像底色全黑,上面画了一些几个图案,不用问,就是那位易先生。

    易先生:“晚上我来找你?”

    林寻吃蛋糕的动作停了,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是周三,而周三就是易先生和这个女编剧“约会”的日子。

    至于约会流程也比较简单直接,一起看个电影,吃个饭,喝点小酒,然后就上床办正事儿——看来那几套性感睡衣也是为了这天买的。

    林寻措辞道:“今天不太方便,抱歉哈。”

    隔了十几秒,易先生回了:“你亲戚不是刚走吗?”

    连这个都知道。

    林寻:“不是那种不方便,主要是我这几天有点忙,为了一个新本子发愁,掉头发、心烦气躁,脾气也很大,我不太想那啥,还要熬夜赶稿呢。”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回答内容,也都是林寻根据之前的聊天记录现学现卖的。

    易先生:“八楼的王小姐约了我好几次了,但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还跟她说今晚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几个意思?

    林寻:“那要不你再试试找王小姐?”

    易先生说:“不了,我打算早睡。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明天她找你八卦,你可不要说漏了。”

    这混乱的邻里关系……

    第90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林寻深度研究了一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发现这个角色平日沟通最多的就是工作和邻里关系。

    现在正在创作的剧本还是空白一片,制片人在外地,只见面约过一次饭,平时都是手机联系,一个星期一到两次,聊得都是工作,对这个世界的任务贡献不大。

    用排除法来看,任务线索和任务目标都应在邻里关系中。

    这个角色的社交圈并不大,连炮友都是从邻居中发展出来的,显然兔子不吃窝边草并不适用于她。

    林寻琢磨着,今天晚上就早点休息,明天早起去小区里逛一圈,走走邻居,兴许能有什么发现?当然她也知道这样做没什么创意,而且有点瞎猫碰死耗子。

    没想到晚上刚洗了澡,时间还不到十点,林寻正打算上床睡觉,就听到从楼上传来一阵叮呤光啷的响声,而且非常剧烈。紧接着就是挪家具的声音,滋滋啦啦很刺耳。

    林寻下意识抬头往上看,挪东西的响声忽然停了,但是不过几秒钟,又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一阵又一阵。

    男人嗓门很大,似乎力气也很大,随着男人的咆哮声,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有玻璃制品摔碎了,还有重物倒在地上。

    女人也丝毫不示弱,她的声音很尖锐,伴随着哭腔,她嘶吼着,还在地上跺脚。

    大概是两人吵得太激烈了,忍不住动了手,很快又有东西倒在地上,一阵阵响声持续了五六分钟,这个架势已经是拆家的程度了。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声音断了。

    但是不到两分钟,新的噪音又开始了,而在这波声响中还多了两道声音,同样是一男一女。

    后来的一男一女应该是邻居,他们被打搅了,前来敲门制止,没想到引发另一波纷争。

    至于争吵的内容,听上去像是男人出轨了,女人和男人吵起来,男人为自己辩解,女人不相信,要男人拿出证据。

    因为两人都是在盛怒之下吼出来的声音,有些内容听不清楚,林寻竖着耳朵正听到关键,就听到一声巨响,比之前的声音都要大。

    这声之后,楼上彻底安静了,甚至静得有点吓人。

    林寻也不由得定住,尽管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却忍不住盯着上面。

    不到半分钟,林寻披上毛绒的居家外套,又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居家服没有暴露,遂拿着手机往门口走。

    林寻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好奇心也没那么重,但直觉告诉她,这种突然爆发的邻里争吵一定和线索有关,起码这个比早上起来在小区里瞎溜跶来得靠谱。

    林寻从楼梯间上来,刚出门口就发现“事发现场”。

    楼道一览无遗,只有一户人家的门是虚掩着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比刚才低了很多,隐约还多了几分焦虑和紧张。

    林寻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凑向那道门,就在这时,身后的电梯间就响起“叮”的一声。

    电梯门开了,林寻下意识回头,见从里面出来的是个身着管理员制服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点微胖,皮肤偏黝黑,制服似乎也不够合身。

    “出事的是不是801?”管理员见到林寻就问。

    林寻指着虚掩的门,边观察管理员边说:“我住在楼下,也是听到声音才上来的,应该是这家。”

    管理员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越过林寻走到801门前,现在门板上用力敲了两声,然后将门推开。

    很快,门里就响起管理员和其他几人的对话声。

    管理员很惊讶,还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多血?!”

    林寻却很冷静,来到门口正对着的角度,顺着打开的门往里面看。

    屋里一地狼藉,地上全是碎片,还有一些已经被踩过且蹭得到处都是的血迹。

    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个男人,他们看上去都很狼狈:其中一个男人穿着长袖T恤、短裤和拖鞋,但T恤已经被撕破了,露出的皮肤上还有一些抓痕,脸上还有红肿淤青;而另一个男人相对整齐一些,衣服的面料看上去很柔软,没有撕破也有褶皱,不像是在这个空间里大打出手的模样。

    仅仅是这样一瞥,林寻已经做出判断,穿T恤的男人是发生纠纷的801住户,和他吵架的应该是他妻子或女朋友,衣服相对整齐的则是后来过来劝架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不见两个女人。穿T恤男人的身上也没有伤口和出血口,也就是说这些血不是他的,那么就是女人的?

    由于之前管理员站在门口,身体挡住了一部分,林寻一开始只能透过边缘分辨情况,于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林寻又往前凑了两步,还歪了下头。

    正是这个动作,令林寻看到屋里两个男人的面孔,也令两个男人看到了她。

    林寻和前来劝架的男人目光对上,刚一照面就怔住了。

    男人的脸真是似曾相识,尤其是眉毛和眼睛,还有那种眼神……

    林寻眨了几下眼睛,却看到男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越来越近,她也因此将男人的五官看得更加清楚。

    没错,真的很像——像许亦为。

    “等等,你去哪儿?”穿T恤的男人见状,在后面叫道。

    这话刚落,又从房间里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能不能不要叫了,你先来看看你妻子!”

    说话的女人露出半个身子,居家服是浅色的,看上去质感很好,但林寻来不及看清,劝架的男人已经越过管理员,在她跟前站定,还将她的视线挡住了。

    林寻抬起眼睛,对上男人的,只见男人微微皱着眉头,说:“出了点意外,你怎么上来了,是不是也吵到你了?”

    这口吻,听上去好像他们很熟?而且声音也有点耳熟。

    林寻回忆了两秒钟,终于想起来在她和易先生的聊天语音里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声音。

    易先生,全名易杉。

    林寻接道:“哦,开始是很吵,后来突然没声了,我有点担心,就上来看看。对了,报警了吗?”

    后面那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

    易杉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同样低声说:“我提过,但他们不愿意报警。”

    林寻“哦”了声,又问:“有人受伤了?”

    易杉:“是陈太太,但他们不想去医院。现在是王小姐在照顾她。”

    林寻一边梳理人物关系一边翻找着之前看到的记录,表情倒是很淡定。

    陈先生和陈太太,都姓陈,业主群里经常看到他们在秀恩爱,但有意思的是,王小姐和她的对话框里,提到这对夫妻的八卦都是另外一种评价。

    王小姐全名王曦,也住在八楼,属于长期“受害者”,见证陈先生陈太太相爱相杀的经验也比较丰富,她说这对夫妻都有暴力倾向,每个星期都要吵一次大的,几乎次次都会动手,砸家具、摔东西是家常便饭,因此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们购置新的家具、家电。

    虽然林寻并不认同这种行为,但也能明白为什么这两口子不愿意报警也不去医院,这种“家常便饭”的事儿若是次次都去,必然会成为警局和医院的常客,丢人都丢不够,何况他们白天还要继续在人前秀。

    另一边,管理员又对陈先生交代了几句,什么家庭和睦,什么不要吵到邻居等等,陈先生客客气气地答应了。

    管理员转身离开,又看了一眼林寻和易杉。

    林寻又一次看向门里的陈先生,这时王曦出来了,迳直来到两人跟前,先和林寻打了声招呼,又对着易杉说:“他们家药箱都是空的,消毒水什么的都用完了,你家有吗?”

    易杉摇头:“我没准备这些。小区外面就是药店,我去买吧。”

    王曦:“也好。”

    林寻看了看易杉,又看了眼王曦,还没等两人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就先一步开口:“哦,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没事。”

    易杉看过来,笑了,眉眼弯着,将刚才那隐隐浮动的一丝焦虑磨平。

    王曦也投来一眼,却是别有深意,还说:“那你们快去快回。”

    林寻点头,又朝门里看了一眼,见陈先生正在原地打转,一手抓着头发,看上去就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直到林寻和易杉一同走进电梯,门关上了,门板上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林寻看这上面滚动的数字,趁机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刚落,林寻就感觉到气氛往下走了几分,易杉的情绪又沉了下去。

    林寻转头看他,易杉低垂着眼睛,双手插在裤兜里,嘴唇微微抿着,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说:“是我不小心。”

    怎么,原来不是陈先生造成的?

    林寻:“可你不是去劝架的吗?”

    易杉:“原本是。说着说着,陈放就动起手,陈太太和王曦都挨了两下,我看不过就阻挡他,推撞的时候陈太太又来打我……”

    易杉一边描述一边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林寻这才发现他手背上也有几道红色指痕,是陈太太留下的。

    易杉劝架经验并不丰富,之前都没有理会过,今天要不是太激烈,他因为担心闹出事故才干预。

    陈太太见到易杉就哭诉,说陈放如何虐待她,家暴她,然而当易杉将陈放制住之后,陈太太又来帮陈放,还抓易杉的手。

    陈放趁机反击,易杉出于自卫,三个人就这样缠斗起来,后来王曦也加入了,但王曦主要是去阻挡陈太太。

    事发地点是在过道里,地方比较狭窄,地上又有一些碎片和倒下的小件家具,在推撞之中易杉的力气稍稍大了一点,陈太太没站住,向后踉跄了两步,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就这样摔在那堆碎片上。

    陈太太的后背流了很多血,易杉第一时间要报警和叫救护车,却被陈放一把拿走手机,还说不能报警也不用去医院。

    林寻听完来龙去脉,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但她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说:“现在陈放不在这里,你要不要报警?可以用我的手机。”

    易杉看向林寻拿出来的手机,她用的是粉色手机壳,他吸了口气,点头:“好。”

    两人走出电梯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报警电话,易杉简单将情况描述给接警员,接警员安排巡逻警,等两人走到药房门口,巡逻警又将电话打过来核实情况,并约定十五分钟后见。

    林寻全程都在观察易杉的神态和反应,他很冷静,态度也算可观,并没有避而不谈自己因不小心而导致的后果,更没有推卸责任。

    到了药店,易杉很快选择了外伤药和消炎药,动作迅速,对药名也很熟悉,林寻几乎插不上嘴,一直在旁边看着。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比来时要快,林寻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易杉的步幅。

    两人刚走进电梯,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等一下,还有人!”

    林寻转身看去,从外面跑进来一男一女,男人看上去很瘦,穿着花衬衫,女人穿着则偏中性。

    两人刚站定,男人看到了林寻,咧开嘴朝她笑了下:“这么巧。”

    说话间,男人还上下扫了林寻一眼,说好听点是欣赏,说难听点就是用眼神非礼。

    林寻挑了下眉,没有回应男人,下意识看向女人。

    女人显然读懂这一切,当下拉长了脸,不客气地问男人:“谁啊她?”

    男人解释道:“就是住六楼那个。”

    “她啊。”女人十分不屑,遂又看向林寻,“怎么称呼?”

    虽然是询问,语气却不客气。

    “我叫……”林寻刚张嘴就停顿了一瞬,忽然响起樊小余的叮嘱,一旦她正式自我介绍,这个世界的名字就定下了。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令她没有吐出“林寻”二字。

    她的余光瞄到了易杉,感觉到易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而她前面见过的徐信、王曦,发生家暴事件的陈放和管理员,以及面前这对男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向她散发出一种信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有的温和,有的暴戾,有的阴阳怪气,有的乖张,总之透出一股说不清楚的诡异……

    林寻找回声音,这样介绍道:“哦,我叫林觅。”

    也就是在林寻道出名字的这个瞬间,无论是手机里的记录,还是笔记本电脑里的电子合同署名,或是他人对她的通讯录备注,全都变成了“林觅”。

    与此同时,樊小余的声音响起:“任务正式开始,完成度百分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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