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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NPC明明已经完成融合,居然不是100%!

    所以这个世界真正的结束,是她和易杉之间的“只能活一个”,还是那个一直没有找到的秘密?!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林寻依然在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慌,不要乱,要冷静,静下来脑子才转得起来,再想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可能答案距离自己的思路就只差一层窗户纸,只不过自己从未想过那个方向,于是那层纸就显得固若金汤,一旦让她找到那层纸,就是用手戳一下那么简单!

    是的,换个方向再想想。

    NPC身上的秘密是什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和许亦为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

    哦不,易杉就是根据许亦为的数据捏出来的人,差别只在于这里是虚拟世界,而他对她没有任何记忆罢了。换句话说就是,或许在现实中的陌生世界里,和她毫不相干的“许亦为”就是这样呢?

    人的性格会因为经历而改变,每一个经历都是一双小手,它们会塑造出这个人独有的一面,它们会在这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林寻静下心来,拨冗向樊小余提出一个问题:“易杉的秘密根本不在这个世界,对吗?”

    既然他是以许亦为的数据为基础而塑造的,那么那个秘密或许就藏在源头,而不在这个“复制人”身上。

    樊小余回答得也很快:“你终于想到了。”

    这是林寻在这个世界里倒数第二次与樊小余对话,从这以后她便专心应对面前这个男人。

    易杉在屋子里踱着步,走了半圈停下来,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这一次他没有点烟,就那样双手抱胸地打量林寻,那眼神带着审视、研究,好像是在找什么。

    难道他的提示和她雷同,他也在找她身上的秘密?

    林寻的思路前所未有地开阔,但她并不打算自己瞎猜,到了这一步有什么不如敞开了说:“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担心我死了,那些从我这里才能获得的提示就永远找不到了。”

    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利用价值”。

    易杉回答得痛快:“没错。”

    林寻:“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不杀我的原因了,难道你就不怕我用这个玩花样,和你周旋?”

    易杉:“你尽管玩,咱们可以慢慢耗。”

    是啊,各方面她都不是对手,而且这个世界是封闭的,她要跑都没地方跑,玩花样又能耗到什么时候?

    “据我观察……”易杉突然开口,“你比我更着急离开。这里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游戏,现在距离通关只差一步,多一天你都不想待了。”

    林寻:“你说得没错。”

    易杉:“所以只要你将底牌交个我,我就给你一个了断。我保证下手会很快,你不会感觉到痛苦。”

    “呵,那我先谢谢你了。”林寻冷笑一声,随即又话锋一转,“可惜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在那之前我是不会将底牌给你的。”

    既然已经知道这个人不是许亦为,林寻也懒得再给他好脸色,反正早晚都要死在他的刀下,苟且偷生片刻更是不必。

    “哦。”易杉挑了挑眉,和许亦为简直一模一样。

    他只停顿两秒就明白林寻的意思:“你要找的答案在我身上?那咱们可以合作,我帮你找。”

    林寻在心里回答:你帮不到我。你只是个复制人,你根本不知道现实世界的你是什么样,藏了什么秘密在身上。

    其实这样的考核已经有点为难人了,但林寻并没有带半点情绪,她相信逆行者们制定这些任务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这也直接说明他们遇到的现实问题有多难。

    易杉见林寻没有接话,又道:“这样吧,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看看在几个问题之内能找到自己要找的答案。”

    林寻想了想:“我先问。”

    易杉笑着点头。

    林寻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林觅”的照片,然后将手机举起来,屏幕对着易杉:“你现在看到的脸是一样的吗?”

    易杉扫过手机,又看向林寻:“一样。”

    连一秒钟都不到,易杉反问:“难道你看到的我,和我自己看到的我不一样?”

    林寻知道她刚才的问题等于给了易杉提示,但她无所谓,她必须找出她要找的答案,做出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林寻摇头:“不一样。”

    林寻的回答成功引起易杉的注意,他眯起眼睛,里面浮现出一瞬间的困惑和不确定,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进而开始思考。

    林寻就在这时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有这个世界以外的真实记忆吗?”

    易杉不禁一顿。

    这样的迟疑在他身上很少见,而林寻一下子就抓住了。

    他有。

    易杉:“有,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否真实。”

    林寻:“哦,你怀疑是系统在搞鬼,故意灌输给你的?”

    “该我问了。”易杉扯了下唇角,“不过我可以免费告诉你:是的。”

    这话落地,易杉将问题抛出来:“你凭什么肯定你是来自现实世界,你就那么相信那些记忆?也许你才是数据。”

    看来这一点才是易杉最关心的重点,林寻故意卖关子道:“我当然肯定,但这解释起来很复杂,我自然有我的一套方法。你不能肯定,我想可能是那些记忆对你来说太模糊了。”

    易杉接道:“不,它们很清楚,只是对我而言太过陌生,太假了。”

    很清楚,却太陌生,太假了?

    林寻几乎脱口而出问,那些系统灌输的记忆里是否有她?但她没有问,她已经猜到了答案,否则易杉不会留她到最后,他就是要从她这里找到答案。当然她可能会说谎,但易杉不是傻子。那些记忆必然与她有关,如果她对此不知情却故意说“有”,易杉一定判断得出来。

    而易杉对那些记忆的形容是“陌生”“假”,显然那些记忆与他现在的性格相悖,他不相信也不认同那些记忆里的他,就像她不认同那个黑化的“林寻”一样。

    林寻的思路很快,走到这里心里已经浮现了一点答案的影子。

    难道说这个易杉既是许亦为,又不是许亦为?所以他才会质疑系统灌输的记忆?

    就在这时,易杉催促道:“该你发问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似乎在等她询问之后,继续问下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将会是与她确认那些记忆真实性的问题,兴许一个就足够他判断了。

    想到这里,林寻心里生出警惕。

    她还不知道这个易杉的底牌是什么,他却已经接近最终答案,这样对她来说实在太危险,而这种危险或许不只是这个虚拟世界,可能还会与现实世界相关。

    是的……

    与现实世界相关。

    林寻直视着易杉越发锐利,且咄咄逼人的目光,顶着压力向意识世界说出这样一句:“这个世界的秘密,就在我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他和许亦为的基因数据虽然相同,但他不是许亦为,那些数据也不是来自许亦为,而是来自现实世界一个与许亦为基因数据相同的男人——就像那个黑化的‘林寻’一样。这个男人不认识林寻,也没有任何情感羁绊,所以他才会不相信和林寻有关的记忆。”

    是啊,既然能有小维的存在,那么为什么不能有第三个版本的许亦为呢?

    不,那个版本的他已经不叫许亦为了,他没有被许家收养,他甚至不认识许家人。

    而在这之外一定还有第四、第五、第N个版本的他。

    林寻话音刚落,樊小余的声音出现了:“任务完成度100%。恭喜你,顺利通关。现在你可以选择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我知道你还有话要问他,我可以给你时间。”

    怎么,她还可以留下?

    林寻问:“如果我留下了,却被他杀了,不会影响我的考试成绩吧?”

    樊小余笑道:“当然不会,相反你还获得加分,因为你很有勇气。”

    林寻没有再追问樊小余,她已经知道樊小余指的是什么了。系统必然会对这些NPC进行监控,兴许还能检测出嗜血程度之类的东西,或许面前这个NPC融合之后的复制品已经到达某个极限,他的耐心要磨没了,他很快就要对她动手了。

    “你在想什么?”易杉的声音将林寻拉了回来。

    林寻猛然醒神,这才发现易杉朝她走近了几步,相隔只有一臂之遥。

    林寻的背已经靠住墙壁,无处可躲,幸而她也不想躲。这是个虚拟世界,一切都是假的,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遇到这样的人,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发抖。

    林寻微微笑了,说:“我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我找到答案了。”

    易杉眼底出现一瞬间的惊讶,他有些怀疑,盯着林寻的眼神越发紧迫,可他很快就发现她不是在虚张声势,她说的是真的。

    易杉眉心拧了一下又松开,开始回顾刚才的对话:“是我给了你答案?”

    林寻点头:“我早该想到的。其实你一直伪装得很好,若不是刚才在走廊里你突然消失了,我全程都没有怀疑过你。当然这里面大部分责任是我自己的问题。”

    易杉却问:“既然你有答案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林寻:“我可以选择马上就结束这个世界,也可以选择留下,我还有点东西要确认。”

    “呵。”易杉笑出声,摇了摇头,遂拿起刚才杀死黄飞和徐信的刀,刀刃就搭在林寻的肩膀上,白刃对着她的脖颈,“确认我会不会杀了你?”

    林寻盯着他的瞳仁深处,这样看进去才发现他和许亦为的不同:“杀人和鲜血会让你兴奋,对吗?”

    易杉:“非常兴奋。”

    隔了一秒,易杉又道:“但有一件事,会让我更兴奋。”

    林寻刚要问,就感觉到身体一轻,脚下瞬间没了支撑,快速的失重感令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本以为会这样摔在地上,可当她的身体落地时,却有一条手臂将她后腰托住,她只是双脚落下时发出“碰”的一声。

    易杉单膝撑着地,手里的刀甩到几步之外,一手掐住林寻的脖子,没有用力,只是控制她不能乱动,而手指就紧贴着她的颈部脉搏。

    林寻真是吓了一跳,显然这个数据组成的易杉身手非常了得,之前他杀死的黄飞和徐信都处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根本体现不出来他的敏捷和力量。

    “你要干什么?”林寻问话时,感觉到颈部脉搏和声带的振动与他的掌心贴到一起。

    易杉的眼睛半眯着,上下打量着林寻的身体:“我要知道那些记忆带给我的感觉是否是真实的。”

    记忆可以造假,但感觉无法造假。感觉是心里的东西,是情绪,是感受,是心情,其中还掺杂着情感。

    感觉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复杂,林寻不知道他指的感觉具体是些什么,她只知道易杉的另一只手已经移向她的衣领。

    林寻下意识挣扎起来:“等等,我可以解答你的疑问,你先告诉我,现在你是不是比刚才更兴奋?”

    易杉果然停住了,他看上去依然很冷漠,但在那冷漠中却多了一点属于人类的欲望。

    易杉笑道:“当然,这说明我身体健康,是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林寻:“那你杀死王曦、朱迪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反应吗?”

    虽然朱迪不是易杉所杀,但杀死朱迪的徐信已经成为易杉的一部分,连那些感觉也在他这里汇总。

    易杉摇了下头,没有犹豫,眼睛盯着林寻的脸。

    林寻又道:“所以你只是对我兴奋,你要证明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原始的欲望还是那些不靠谱的记忆。你相信吗,我可以让你更兴奋?”

    “哦。”易杉再次笑了,“那你试试看。”

    没等林寻要求,易杉就松开手,并朝后面的地板坐下去,他的一只脚只在地上,另一条腿盘坐着,手肘就搭在膝盖上,微笑着守株待兔。

    林寻从地面上撑起身体,没有趁机往外跑。她若想走,随时可以呼叫樊小余。

    她一手摸向易杉的手,轻触着他的皮肤,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摸向后裤兜里的那把小刀——黄飞暗中塞给她的。

    然而,就在林寻拿到刺向易杉的瞬间,易杉反手却将她控制住,她的手腕被紧紧攥着,身体再度倒向地面,肩膀着地。

    易杉的笑声出现在耳边:“你是聪明还是愚蠢,刀是我给你的,你的每一步算计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刀是黄飞给的,但现在黄飞就是易杉,他当然记得。

    林寻也笑了:“我根本没想用这把刀杀你,武力上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帮你测试你要找的答案——怎么样,有没有更兴奋?”

    这样的回答似乎超出易杉的估计,他挑了挑眉,点头:“继续,还有吗?”

    说话间,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有。”林寻只吐出一个字,就用拿刀的手扎向他的颈部,刀尖正对着动脉。

    可刀尖最终也只是划过他的皮肤,他向后面躲了一下,皮肤上渗出血丝,他用手划过刀口,看到血迹,又看向林寻。

    林寻依然攥着刀,这一次不必追问,她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不一样的情绪,他果然更爽了——变态。

    “我还可以再陪你玩一会儿。”易杉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白牙,连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放肆起来。

    林寻说:“好啊,我再给你点不一样的体验。”

    易杉笑着压低身体,他的唇距离她的只相隔两指的距离,他似乎很期待在这种暴力之下发生点什么,也在等待林寻下一次对他的攻击,反正那只会造成一点点小伤口,就当助兴了。

    易杉没想到的是,当他的嘴唇压下来时,并准备用手挡住刀锋时,林寻也将头偏向一边,令他只碰到她的唇角,而与此同时,刀锋扎入颈部皮肤,鲜血喷溅,溅了两人一身——却不是他的血。

    易杉惊讶地起身,瞳仁微张,此刻眼前的景象清晰而准确地映入他的眼底,直达内心,并强烈地刺激到大脑皮层。

    刀子竟扎进了林寻的颈部。

    血染红了皮肤,她的眼睛不仅黑而且亮,在这样大量失血的过程中,眼睛里的光逐渐暗了下去,直至消失。

    她的眼皮缓慢落下来,原本映在里面的男人的影子也被盖住了。

    握住刀柄的手,无力地落到一旁。

    在这副景象中唯一违和的,就是林寻唇边最后残留的笑意。

    易杉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搓了一下,是粘稠的,他又将手伸向林寻的脸,轻轻划过,依然有温度。

    就在这时,易杉的脑海中也响起一道提示音:“任务完成度99%。很遗憾,你的这次考核失败了,但你还有一次补考机会。”

    =第五卷~故事五.共生=

    第112章 Chapter 01

    卷五.共生

    Chapter 01

    有些疑问解决了,但有些还没有。

    回到系统中的林寻心里徘徊着好几个问题,等着向樊小余求证,而她的大脑根本停不下来,思绪转得飞快,即便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仍要执意找到出口。

    没有等林寻发问,樊小余就这样说道:“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问吧。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对话了。”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林寻心里又多了一个问号,但她将此按下不表,转而问:“在刚才那个世界里,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你老实回答我,易杉到底是不是数据?”

    几秒的沉默,樊小余回答道:“是,也不是。”

    林寻:“我不懂,你解释给我听。”

    樊小余:“那个考核世界是虚拟的,你进去闯关而时用的身份也是虚拟的。你在那里叫林觅,不叫林寻。”

    听到这话,林寻一下子豁然开朗:“所以易杉也可以是一个虚拟身份,在这个身份背后的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人类意识。”

    林寻又问:“那他是许亦为吗?”

    樊小余答道:“他和许亦为是同一个人,但他们来自不同世界,他在他的世界里不叫许亦为。”

    “是了。”林寻喃喃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违和,就是因为易杉的基础数据和潜入的人类意识可以完美融合,除了本尊之外不可能有人做到。”

    他是许亦为,也是易杉,甚至可以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名字只是符号,他们从基因上来讲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最终形成不同的他。

    得到这层证实之后,林寻继续追问:“所以他也是逆行者的候选者,他也在闯关。”

    樊小余:“是的,但最终赢家是你。他的完成度停留在99%。”

    林寻:“虽然现在这样问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任务目标是什么?”

    樊小余:“其中一个目标和你的一样,就是找到这个虚拟世界里的秘密。但他很聪明,在得知提示和你有关之后,他没有选择将你杀死,而是将你留到最后。”

    林寻:“因为他怕失败,他想赢。人死不能复生,杀了我就会提前结束游戏,而且以失败者的身份。”

    说到这,林寻话锋一转:“实话实说,易杉并不适合成为逆行者。你之前说过,你们是团队作战,你们之间需要建立充足的信任感,需要在危难时刻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队友。我不认为他能和你们建立信任感,背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他根本不被那些东西束缚。”

    “你说得对。”樊小余回答,停顿两秒之后,她的语气又多了一点其他意味,“但这件事已经不可转圜……”

    林寻注意到了,但她很难抓住樊小余语气中的若有所思和迟疑代表什么,还有樊小余的用词,“不可转圜”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林寻试图找出端倪的时候,樊小余将问题抛了回来:“你还想知道什么?”

    林寻叹了一声,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说:“第一项考试,是建立在我熟悉的世界里,是我亲手创造出一个完美世界。我曾经执着于我母亲的死因,曾经因为余寒、余歆家里的悲剧而自责,因为想改变我身边人的生活而反覆回到过去,但这些事我已经释怀了。第二项考试,虽然是在一个虚拟世界里,考验的却是真实存在的人性。两位候选人互相协助,互为对手,我找的是他身上的秘密,而他也在找我的,我们都是猎物也都是猎人。这是一场1:1的比赛,信任、背叛、猜忌、怀疑,我居然一次性都体验倒了。至于第三项考试,我猜题目和目的都会改变,在它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樊小余:“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林寻:“好,我想见一见我父亲。”

    林寻话落,樊小余沉默了,而且持续了很久。

    林寻一直耐心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樊小余才低声说:“抱歉,这不可能。”

    “抱歉,这不可能;只要我能办到。”林寻重复着樊小余的话,品着樊小余的用词,“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我就已经猜到了八成,而你这两句话令我更加肯定我猜的方向是对的——我父亲,也是逆行者。对吗?”

    回应林寻的是樊小余深深地吸气声,过了片刻樊小余反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樊小余没有否认,这就是答案。

    林寻十分平静地分析道:“我去了那么多世界,没有一个世界是完全一样的,但这么多世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父亲的缺席。这也太巧了。在不同的世界里,许亦为可以是舅舅,可以是哥哥,也可以是‘易杉’的本体,或是其他性格的他,他可以被许家收养,也可以和许家毫无交集。那么同样的道理,我的父亲可能会与我母亲相识相爱,也可能不会。如果不会,那么在那个世界里就不会有‘林寻’。目前我所知道的世界都有‘林寻’,我的父亲也同样缺席。我记得我母亲说过他曾经差点遭遇一次大巴车车祸,但我父亲不仅躲过了那次车祸,还是车祸过了段时间才出现的。这些线索足以证明我父亲也具有时空穿越的能力,那么他应该有能力到未来看看我,而不是消失得这么彻底,我想了很久,发现只有一种解释……”

    事实上,林寻得出答案的思路与樊小余的经历有关。根据樊小余的自我描述,三维世界的她已经全面消失。因她选择成为逆行者,她原本在三维世界中的朋友便从她成为逆行者的那一刻开始记忆全面清空,那些世界里她的痕迹也被一并抹除。

    林寻:“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人认识、见过我的亲生父亲,也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我母亲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她具有同样的时空基因,我遗传了这一点,自然也会记得。据我分析,我母亲虽然有这种基因,但它不够稳定,加上有女儿的牵绊,她不可能抛下三维世界的一切去做什么逆行者。而我父亲选择了这条路。你们之所以选择我作为候选者,或许也有他的原因。是这样吗?”

    这一次樊小余没有迟疑:“你的分析大部分都对,我有点意外,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樊小余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又道:“但有一点你要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并不重要。再伟大的科学家也有可能生出平庸的后代,这不是你被选上的原因。”

    “当然。”林寻说,“这点自信我是有的,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实在第一次考试之前,你选我做候选,我是有些惊讶的。我觉得你看走眼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有潜质,也不值得寄予厚望。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的思维也在改变,我已经开始有些期待未来了,我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潜能挖掘出来,我也开始对你们的生活和日常任务感到好奇。”

    樊小余笑道:“你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做逆行者,现在感兴趣了?”

    林寻:“一半一半吧。现实世界依然值得留恋,但去往更高维世界,突破固有思维认知和眼界,这件事我也很想尝试。如果不去那里,我永远想像不到它的模样。但是去了就不能回头了,这是我唯一的顾虑。”

    樊小余没有接话,她已经从林寻这简短地描述中感受到林寻的心境,林寻似乎已经放弃了世俗的爱恨情仇以及羁绊。林寻依然会为了自己关心的人们去努力,但绝不再是最开始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林寻。

    林寻问:“能不能告诉我许亦为为什么放弃成为逆行者?我想知道具体原因。而且我觉得他比我看的更透彻,他不会留恋现实世界的。”

    樊小余迟疑了两秒才回答:“我只能告诉你,第二次考试结束之后,他仍没有给出最终答案,他还在取舍、犹豫。直到第三次考试……”

    林寻追问:“第三次考试发生了什么?”

    樊小余:“我很难跟你解释,也许等你经历过你就会明白。你们的考试内容不同,但题目一样,目标一致。”

    内容不同,但目标一致?

    林寻回顾着前两次考试的目标和主题,结果发现自己竟然对第三次考试的大方向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樊小余说:“这也是我接下来要提醒你的地方,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这将是第三次考试你唯一拿到提示的机会。”

    “唯一?什么意思?”林寻问,“考试中你不会再回应我了?”

    樊小余:“是的,你需要独立完成全程,直到考试结束我会给你最终评分。”

    林寻安静片刻,在心里整理着思绪,让惊讶的情绪逐渐沉淀,等一切归于平静了才点了点头,说:“难怪你刚才说,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对话。”

    一旦考试结果是不通过,樊小余会即刻将她送往她们约定好的“完美世界”,同时消除她的记忆,她不会再见到樊小余。

    林寻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说是失落,有一点,说是难过,倒还不至于,不管怎么说她和樊小余已经建立起一定的默契和信任,而且除了余歆之外她还没有交到过其他同性朋友,樊小余算是第二个。

    林寻并没有将这些话告诉樊小余,樊小余也没有给她太多感怀的时间,很快说道:“在第二场考试,你亲眼见到人格分裂和人性的多样性,第三场考试依然与此有关。既然可以分裂,自然也可以融合,可以换位,可以共生。”

    什么意思?

    林寻一时有点懵,一时又有点不敢细想,她隐约意识到第三场考试的目的,又本能地生出抵触。

    林寻问:“这个世界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

    樊小余:“现实——它真实存在着。”

    林寻:“那通关方式是什么?”

    樊小余:“死亡。”

    林寻愣住了:“这是唯一解?”

    樊小余:“是,没有第二条路。无论你在里面是意外死亡,还是病逝、自杀、他杀,还是寿终正寝。只有等到那一刻,你的意识才会回到这里。如果你通过了,我会唤醒你,如果没有,我将送你的意识去往你想要的那个世界,以你期望的模样生活下去。”

    林寻品了品考试的难度,说:“这听上去有点歧义,既然死亡才是唯一解,那么只要我开始考试之后立刻自杀,考试不就结束了?我想应该还有其他考核标准吧,比如在第一场考试里,抓住凶手就是通关。”

    樊小余:“难就难在这里,没有标准。”

    “怎么会没有?”林寻不由得笑了,总觉得樊小余有隐瞒。

    但林寻还来不及刨根问底,樊小余便在此时说道:“而且就算我告诉你所谓的标准,也没有意义。”

    林寻:“怎么可能,除非我忘记……”

    这话落地,林寻再次愣住,几秒后战栗泛起,她不太肯定地问:“第三次考试,我会忘记一切?”

    樊小余:“考试题目就是‘从零开始’。你会‘一无所有’,所有东西都需要从头累计。也许你会在过程中变得富有,获得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有可能会结婚生子,有一份你很喜欢做得很开心的工作,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但最终你会死亡,你会像刚出生一样一个人离去,什么都带不走。说到这里我想你已经明白了,第三次考试将会给你一个完整的人生,如何度过这一生将会影响你的最终分数。”

    第113章 Chapter 02

    卷五.共生

    Chapter 02

    这里是梦城,地方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前些年梦城开发了一大片土地,落成新的住宅区,刚过二十二岁的林寻便用家里老房子的拆迁款在这里购置一套新房。

    令人意外的是,三年间这片住宅区的入住率连一半都没有,听说开发商已经有跑路的了,第二次工程搁在那儿成了烂尾楼,水电也时不时断几天,出门好几分钟都遇不到一个人,晚上回家就像是进了鬼城。

    冷清的业主群里总有业主抱怨上当受骗,林寻从没有在里面说过话,不了解她的邻居还以为她性格内向,其实她是懒得理会。

    这里人少,她反而觉得清净,也没有心情去和邻居们寒暄。至于上当受骗一说,林寻并不这样认为,房子她住上了,杂七杂八的社会关系她远离了,平日里听不到那些热闹小区里小孩子的吵闹声,也没有不懂边界感的邻居攀交,真没有地方比这里更顺心的。

    有时候老邻居们还会在手机上询问林寻母亲的病情,林寻是能敷衍就敷衍,以前大家挤在老旧拥挤的老小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林寻迫于无奈只能社交,如今离了八丈远,她连回复一个“嗯”都觉得是礼貌。

    按照林寻母亲许南语的话说,林寻就只是看着内向、没主见,其实她是个比谁都有主意,比谁都拧的主儿。

    买房这事儿林寻事先都没有征求许南语的同意,许南语因精神病住院几年,林寻是她唯一的监护人。

    林寻很少去探望许南语,她们母女感情并不亲近,许南语生病时总是疯言疯语,时常打骂林寻,愤怒时口不择言,骂得十分难听。

    林寻常年生活在高压环境下,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们母女真该要死掉一个——是的,只需要死掉一个,这个家里就会清净。

    清净,多么奢侈的两个字。

    在送许南语住院并买了新房以后,林寻内心寻求多年的期待终于实现了。

    刚买房时,开发商承诺是送精装修,但林寻入住的时候只是一套毛坯房,别的邻居找上门理论,林寻没有参与。

    林寻刚住进来时只有三个行李箱,当天添置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其他家具都是随买随用,三年间陆陆续续添置的。

    直到现在房子依然是毛坯,水泥露在外面,即便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不够亮堂,林寻却觉得别有一番美感,时不时还去跳蚤市场淘二手装饰品,摆在家里做装饰。

    时日一长,林寻就成了这个小区里有名的“怪人”。

    也不知道邻居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渐渐地都知道她有一个长期住院的母亲,还以为她这孤僻的性格是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才导致的。

    林寻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不是黑色、灰色,就是棕色、深蓝色,深色的衣服会令她更有安全感,也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非必要她都不想上街,也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她。

    她在网上找了一份文字工作,帮人校对稿子,写点文章,不用署名,只需要提供效率和保证一点点质量即可,收入微薄,但足够吃饭。

    她没有大额开销,没有购买奢侈品的欲望,没有养宠物,平日里都是叫超市送吃送喝,垃圾一天处理一次,只需要走到楼下垃圾站,小区一个星期都不会出去一次。

    唯一能驱使林寻上街的就是每个周末的跳蚤市场,她一定会在周六上午出现,这个时候东西最多,而且还不会撞上下午来这里淘小玩意儿的高中同学余歆。

    然而这个周六林寻没有去跳蚤市场,医院来了电话,她先去探望了许南语,又听主治医生讲起许南语的情况。

    许南语查出癌症,已经是晚期,主治医生感到很遗憾,说能做的尽量做,但也需要林寻有个心理准备。

    相比医生,林寻却表现得很平静,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许南语这个病和性格、情绪有关,这世界上就没有脾气又差又疯癫身体还健康的人。有些事都是注定的,有些病都是自找的。

    离开医院时,林寻遇到了苏云。她是许南语年轻时的朋友,在这家医院做护士。

    苏云正好下夜班,叫了一辆车正准备离开,便说要送林寻一程。

    林寻没有拒绝,在车上听着苏云的安慰,劝她不要害怕,凡事往好的一面看,现在医学发达,总会好的。

    林寻点头应了,一副并不愿多讲的表情,看在苏云眼里却理解成落寞。

    林寻临下车前,苏云又提起往事,说许南语开始有病,还是从林寻父亲失踪之后开始的。

    林寻只看了苏云一眼,她对许南语的亲情早已在多年的折磨中消耗殆尽了,何况是素未蒙面的生父。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也从没有抱有期望,自认为是个善良的人,更不会遵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去做什么好人,那些都是束缚和捆绑,她要的只是随心所欲、自己顺心就好的生活方式。

    林寻向苏云道了谢,头也不回地返家。

    她住在三层,没有坐电梯,就这样缓慢地拾阶而上,边走边想待会儿的行程安排,是否还要再去一次跳蚤市场?

    时间快到下午了,待会儿去怕是要遇到余歆,可能还有余歆的哥哥余寒和那个蒋延,她不想和这几个人接触。

    但如果不去,就要等下一个周六……

    林寻想到这里,人已经来到三楼,抬眼一看,门口堆放了几个快递箱子,有大有小,大的有半个大门那么高。

    林寻走上前,这些都是她前阵子在网上淘的旧物,箱子上还沾着污渍和灰。

    林寻翻开手机看了眼签收记录,果然有三个链接写着“家门口签收”,再一看是哪三件,她心里一动,顿时将跳蚤市场的事抛到脑后。

    林寻快速进门,又拿着剪刀出来,就在门口将快递箱子一一拆开:一摞二手书,有关于心理学的,也有灵异小说;一个包裹结实的木质方镜;一台需要修理的古董唱片机。

    林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了,每次拆开包裹,拿到心仪已久的旧物,就像是买了一件崭新的商品一样爱不释手。

    她将几样东西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先试了试古董唱片机,果然用不了。家里的柜子有限,她只能先将它放在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的木架子上。

    随即林寻又找来工具,在浴室的墙壁上钻了个孔,钉上钉子。

    可就在她拿起擦拭过的木质方镜,正准备摆上去时,手指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

    她皱了皱眉,缩回手指一看,上面已经划出血珠,是镜子后面的金属挂钩太锋利了,将她的食指划破了。

    林寻将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两口,又随便贴了个创口贴,再次举起镜子,将它挂到墙上。

    换一个在意居家风水的人,必然不会这样摆放镜子,不仅对着门,还是一个不知道是谁用过的老式木框镜,上面遍布斑驳痕迹,很适合放到恐怖片里做道具。

    林寻却根本不在意这些,或者说她本就对暗物质有点兴趣,所以没有这些忌讳。

    直到林寻将几本书放到书架上,处理完门口的纸箱子,再回到家里已经有些累了。她放弃了去跳蚤市场的安排,准备洗个澡便睡个午觉。

    洗澡水忽冷忽热,还好是夏天,林寻缓慢地冲洗着身体,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很满意,连这样阴晴不定的水温都可以包容。

    方镜上蒙了一层水雾,浴室没有装换气装置,空气有些憋闷。

    洗完澡,林寻将浴室门打开,那些水雾涌向门口,林寻围着浴巾站在镜子前,拿了一条毛巾将头发擦到半干,透过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和水雾看向镜子,只隐约看到一道人影。

    林寻有点散光,还有点近视,散光比近视数更深,她看东西很模糊,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却看不清。

    她又低头检查了一下手指,将上面的创口贴撕掉。

    创口贴不是防水的,早就湿透了,连伤口也被水泡得发白,好在不再流血,只是在发白的伤口中间留下一道红痕。

    林寻对着伤口呼了呼气,不仅疼而且手指头已经肿了,她走出浴室,又去翻找新的创口贴。

    然而,当她将创口贴贴好,再次回到浴室的镜子前时,她身后却传来一阵音乐声。

    先是缓慢的旋律,声音不大,但存在。

    林寻转身,诧异地看向正对着浴室门的古董唱片机,看到唱片正在唱头针下转动着,针头有序地划过唱片的圆形纹路。

    林寻一时懵了,原来这唱片机没有坏,只是接触不良?

    她下意识朝唱片机走了几步,正要进一步确定,那旋律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瞬间拐入重金属的摇滚乐。

    她记得唱片是卖家送的,说是来自十年前很风靡的摇滚歌手。但她不了解这个歌手,只听说是红极一时,又因为吸毒被抓,从乐坛陨落。

    林寻来到唱片机跟前,将声音调低了点,拿起旁边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本图案的唱片包装,正反面看了看又放到一边。

    头发上残留的水珠落在肩膀上,有点冷,林寻缩了下肩膀,转身折返浴室。

    浴室里的水蒸气散得差不多了,原本蒙在镜子上的水雾也消失了大半,露出大板块镜子。

    林寻正对着门口,看着镜子里越来越近的人影,起先并未在在意,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镜子里的影子似乎跳了一下。

    林寻脚下停了,又盯着镜面看了看,那影子也跟着跳,就像是电视频道串频一样,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很快。

    而且跳动时,林寻的影子会短暂消失,同时出现另一道影子,像是一个男人。

    林寻眨了几下眼睛,又凑近了些,双手就撑在洗手池前。

    就在这时,她的影子再次跳动,消失了。

    画面在波动,在扭曲,里面再次出现那个男人的影子,他同样盯着镜面,同样盯着她,而且同样像是刚洗完澡,身上还在滴水。

    林寻的皮肤上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连头皮都是麻的。

    她终于感到害怕了,开始往后退。

    就在这时,画面再次跳动起来,几下之后,男人消失了,镜子里又变成了她的模样,睁大着眼睛,脸色煞白,像是见鬼一样。

    林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遂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居家服,连头发都顾不上吹,第一时间上网查找资料:“幻觉妄想综合征的前期症状。”

    第114章 Chapter 03

    卷五.共生

    Chapter 03

    网络看病,人均绝症。

    这是林寻在搜索之后最大的感受,因她觉得自己每一条症状都吻合,她铁定是精神病。而这里面最大的证据支持,就是她有一个患有精神病多年的母亲。

    当然,网上也有人说精神并不是百分百遗传,然而放在现实生活里,有精神病的人生出来的小孩大概率也是精神方面不太正常或有缺陷的。网上还有一个案例,是两个精神分裂的患者结婚了,而他们的孩子很小就被确诊了精神分裂。

    与之有关的说法还有,当这个家庭里有一个人确诊精神病,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家里不止一个人有精神病。病人的家人多半也会受到影响,情绪感染是第一要素。

    林寻忍不住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双脚就踩在椅子上,手臂环抱着膝盖。

    因为是白天她没有开灯,但窗帘拉上了一半,阳光透进来,却因为水泥墙面而衬着整个屋子有些灰暗。

    林寻想,虽然这几年她和母亲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是过去呢,她因为母亲的疯疯癫癫而受到多年影响,这些影响辐射深远,她的心理必然不是健康的。

    其实心理是否健康,林寻并不在意,她自己也有意识,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过于孤僻,平时不与社会接触,大家都不喜欢她。她很愿意接受这一点,也无所谓这一点,不被人喜欢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被讨厌其实是一种保护,被人簇拥着才可怕。

    但有一说一,心理不健康是一回事,不健康到生出幻觉、产生幻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林寻不想变成第二个许南语,不想被送进医院,也不想成为社会新闻里那种无缘无故跑到大街上攻击他人的疯子。

    有情绪障碍;行为异常,回避社交,与社会脱节;妄想被陷害,有特殊能力;思维跳跃不连贯;失眠、多梦或是总被噩梦惊醒……

    天呐,每一条她都中了。

    虽说这里面大部分描述换一个角度看,都可以解释成为是自己想多了,其实人人都会这样,当情绪不好时这些症状偶尔会找上门,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刚才的幻觉又怎么解释呢?

    林寻关上网页,两只眼睛发直,回忆着刚才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景象,不自觉地就开脑补和展开想像。

    那镜子里有鬼混?哦不,可能不是鬼混,而是死去的人的某种意识体,就附着在镜子上面?这是法术吗,还是巫术?

    如果是幻觉的话,那她为什么会看到那个男人,一个刚洗完澡的男人,轮廓是好看的,但她看得并不仔细,主要是受到惊吓过大,而且她散光严重看东西重影。

    林寻闭上眼,努力回忆着。

    她没想到自己都受到惊吓了,居然还会在那一刻注意到对方的长相,看来她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颜值主义者,很喜欢以貌取人。

    这件事也是她很早以前就认识到的,但她也不是很在意,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唯有一次她因为这一点而对自己感到生气。

    然而再仔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林寻又开始对自己产生质疑,好像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一个男人,也有可能是眼花了?

    林寻又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次,以匿名的方式向网友提问。

    结果比较正经的网友,劝她去医院看看,不太正经的就问,是不是太久没有交男朋友了?

    这件事很快便翻了篇,林寻没有再去纠结,除了当天晚上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之外。

    一觉醒来,梦到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翻来覆去被梦境惊扰,半夜醒了好几次,醒着翻身,昏昏沉沉地着踹被子。

    接下来,连续几天的工作填满了林寻的时间和大脑,只在偶尔空闲的时候端着咖啡杯看着窗外发呆。

    太阳照在脸上很温暖,不一会儿就觉得困了,直到手机闹钟响起,提醒她发呆时间结束,又要工作了——突然来了一些急着要的稿子。

    林寻放下杯子去洗脸,发箍绷在发际线上,她的框镜就放在一边的台子上,镜子里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有点疲惫,眼睛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色泽:麻木且冷漠。

    镜子上溅了一些水珠,林寻擦干净脸,顺手将镜面的水珠抹去,凑近了看着自己。

    就在这一刻,她想起了余歆。

    余歆,那个眼睛里总是透着光彩,时刻在笑,生活充满了五颜六色的高中同学。

    她对此完全不理解,同时感到一丝嫉妒。

    ……

    余歆她总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福,她在班级里呼朋引伴,她每件事都是高调进行着,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和赞扬,她还有一个学校里很有名的哥哥余寒,以及文体双优的竹马蒋延——他们三个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因为蒋延的母亲苏云和许南语过去的关系,林寻被迫和蒋延家有些往来,她从没有对外说过这件事,她自己也尽量忽略这一点。

    说实话,这件事对她来说有点压力,她没想过要变得像余歆一样阳光可爱,也不会去向往,她唯一不爽的是那不知人间疾苦、生活无忧无虑的状态。

    可就在某一次,苏云约林寻去家里,并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交给林寻的时候,蒋延带着他最好的朋友余寒进门了。

    林寻和余寒只有一瞬间的对视,她第一时间垂下眼睛,躲避视线,这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心情不好似的。

    林寻一言不发地走出蒋延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

    那个英俊的少年余寒,学校女生们都在讨论他,注视着他,她也是一样。只不过她的关注更为隐晦,更加小心。

    林寻只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和那样的男生发生交集,就像是小说里写的一样。

    当然,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期盼被老天也听到了,用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满足了她的期待,结果却是狼狈收场。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林寻为自己的期待感到愤怒,也因为自己曾喜欢过余寒的颜值而感到羞愧。

    事情的起因是班里发生的一连串的丢东西事件,先是女生丢,然后是男生,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小到没有放任何现金的钱包、卡夹,女生的护手霜,大到手机、Ipad。

    林寻没丢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小偷会看上她的东西。

    很显然,这些事都是同班同学做的,不可能是外人。一开始只是个人行为,到后来有人跟风,有人效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一个月之内大半个班的同学都丢了东西。

    渐渐开始有同学喊着抓贼,也有同学开始小心看管财物,然而吵吵闹闹一阵子,一个可疑分子都没有揪出来,主要也是没有证据。

    其实当时也有人怀疑过身边玩得比较的同学,因为只有熟悉彼此的才知道对方的东西摆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习惯。

    林寻在班上没有关系好的同学,她很少与别人交流,也是班里万年不变被忽略的那个,直到某一天,她成了那个班里最受瞩目的焦点。

    那天是林寻的生理期第一天,她觉得很不舒服,不止肚子疼、头疼,而且手脚发凉、发软。

    体育课林寻只上了一半就和老师请了假,先一步去了医务处拿药,随即又头重脚轻地回到班里,趴在桌上休息。

    其他同学陆续回来时,林寻已经睡了几分钟了,她头上冒着虚汗,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进来,说笑着、玩闹着。

    铃声响起时,班主任进来了,正准备开始上下一堂课,可就在这时余歆突然举起手,并告诉班主任说,她丢了钱包。

    林寻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从余歆说自己的钱包是什么品牌,价值多少钱,到里面装了什么开始,整件事的走向就开始不妙。

    东西丢失的时候,同学们都在操场上体育课,只除了她——林寻。

    班主任第一时间叫林寻去走廊谈话,林寻简单将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为什么先请假回来一一告诉班主任。

    直到林寻回到教室,所有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如芒在背。

    顶着那些目光,林寻回到位子上,午休时又一次趴在桌上。

    那天她连午饭都没有吃,半梦半醒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有同学在统计,目前为止班里都有谁没丢过东西,其中也有她。

    一说到她,那几个同学的声音一起顿住了,林寻虽然趴着,却感觉到他们的目光看了过来。

    明明有好几个同学都没有丢过东西,他们却仿佛并不在一起,只锁定了她。

    下午放学,班主任再次叫林寻去办公室,还交给林寻一张纸和一支笔,让她把全过程写下来。

    林寻忍着难受写了一遍,交给班主任,接着教导处也来了一位老师,看过她写的东西以后又把纸推了回来,说叫她重新写。

    林寻表现得很平静,因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老师们已经断案了:小偷找到了,所有的黑锅都有人背了,谢天谢地!

    那是林寻记忆中第一次顶撞老师,也是第一次不听命令,以往她给老师们的印象都是低调、内向、好管理。

    林寻问:“为什么叫我写检查?我没有偷东西。”

    老师们说这不是检查,也没说是她偷了东西,只是让她老老实实把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写清楚一点。

    林寻说:“我已经写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写?”

    老师说,她写得还是不够准确,不够详细。

    林寻拒绝再写,反问道:“你们怀疑我偷东西,你们有证据吗?”

    老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那个看上去很凶的老师吓唬着她,将利害关系往严重了说,还提到处分。

    林寻不仅愤怒,而且委屈,她不想哭,可她没忍住,她红了眼眶、流了眼泪,从一开始的冷静到后来的叫嚷,她从头到尾只有一句:“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这样的三堂会审,换一个心虚的或者底气不够足的,八成就承认了,真做贼的人根本扛不住这一切。

    但林寻不是贼,她不怕这样的逼迫,她不相信自己没做过的事可以栽赃给她。

    老师最终拿她没办法,先放她回家。

    林寻回到教室里拿书包,班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三五个同学还在,其中就有余歆,还有两个不属于本班的学生,正是余寒和蒋延。

    林寻进教室的时候,他们正背对着门口在说话,林寻动作很轻,他们没有注意到,直到林寻走向自己的座位,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余歆问蒋延,为什么林寻要去他家里,为什么苏云要给林寻那么多生活用品。

    其实林寻的家庭环境班里是有过传言的,听说林寻的母亲生病了,听说林寻家里很穷——穷这一点并不难看出来,穷人身上的窘迫感就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

    蒋延看了眼余歆,说那些东西是母亲苏云为了照顾林寻才给的。

    余歆皱了皱眉头:“她家里很穷吗?连生活用品都需要苏阿姨买?”

    这话没有讽刺的意思,她的声音里充满着疑问和困惑。但就因为余歆生活得太好了,她不明白这样单纯的一句话听在林寻耳中是多么刺耳。

    明明是同一个班的学生,却处在壁垒分明的两个阶级。

    林寻当时就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浑身发冷,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几个,还看到余歆转头看向余寒,并问余寒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师?

    余歆就像其他同学一样,觉得林寻就是小偷。

    余寒拍了拍余歆的肩膀,又和蒋延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说道:“实话实说,反正咱们也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无中生有。”

    就是这句话,林寻曾对余寒仅有的一点好感清零了。

    是的,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是无中生有,但这件事无疑是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所有人都会认为:因为她穷,所以偷窃。

    她在班里没有朋友,她没有人缘,出了这种事没有人会替她说话,那些偷过东西的同学会暗自窃喜、推波助澜,巴不得将所有事都栽在她头上。

    而整件事情里,唯一知道她是无辜的那个人,就是那个真正的小偷。

    林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的,她只知道当她拿起书包走出去时发生了一点响声,引起余歆几人的回头注视。

    她没有与他们的目光交汇,她低着头跨出那道门,只觉得肩膀上压着重重的石头,身上扎满了箭。

    当天晚上,许南语就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先是讲了白天的事,又委婉地询问许南语平日给林寻多少零花钱。

    林寻在一边听着觉得很可笑、很荒谬,以零用钱来衡量她是否是贼,这是什么样的标准,这是什么样的老师?难道说有钱人就不会做贼,不会犯法,没有钱的人就会偷窃?

    更令林寻心凉的是,挂上电话以后许南语问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偷钱,老实告诉妈妈,她会替她解决这件事。

    林寻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摇头问许南语:“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林寻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第二天许南语就去了学校,和班主任以及那位凶神恶煞的教导处老师谈了一次,之后便再没有老师找林寻谈话,逼迫她写事情经过。

    再后来,余歆也来找林寻道歉,说她误会了林寻,因为她当时丢了最喜欢的一个钱包,心里很不开心,耳根子软,也没有主见,就随波逐流了。

    林寻没有接受余歆的道歉,只说了一句“没事”。

    过了几天林寻才得知,许南语曾经去找过苏云,大概是苏云和蒋延说了什么,再由蒋延转达给余歆。

    至于具体细节林寻并不在意,这件事给林寻最大的感触就是:这件事不是钱的罪,也不是穷的错。因她平日不与人结交,没有朋友,家庭环境差了点,看上去是个没有人撑腰的,所以关键时刻人人都踩她一脚,因为牺牲她无人在乎,这样对所有人都好,是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处理方式。而对于老师们来说,可以这样完美解决整件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万一将来发现是个学习优异的学生干的,那才尴尬。

    反过来,如果丢了钱包的余歆是她这样的性格,没朋友也没人缘,也没有老师喜欢,那么丢了钱大家就会幸灾乐祸,说是余歆炫富、活该。

    然而即便认识到这一切,林寻依然没有想过要去与同学们结交,她心里一直憋了口气,不可能与这些冤枉过她的人多说一句话。

    直到毕业了,终于林寻松了一口气,后来再在街上遇到高中同学,她会第一时间将头转开,连打招呼都不愿意

    再后来,听说余寒考上外埠的名牌大学,听说余寒和蒋延的姐姐开始交往,听说余歆一直在倒追蒋延,两人虽然不是男女朋友,但一直保持着暧昧关系。

    林寻没有过多关注这些,偶尔想起也是因为在校对书稿的时候,从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间读到类似的人设——天之骄子、郎才女貌。

    耀眼夺目的,照在她这样的人身上,会觉得刺痛的,就像被太阳晒伤了皮肤一样。

    ……

    往事再次在眼前闪过,直到林寻打了个喷嚏,从过去的狼狈中醒过神。

    她盯着镜子里有些麻木、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拿起护肤品拍在脸上,然后摘下发箍放到一旁,再戴上框镜。这种死样子就是她的保护色,令她看上去无坚不摧。

    她又看了看手指上已经愈合的伤口,不再贴创口贴,如今伤口结痂了。

    林寻对着镜子呼了口气,准备再次投入工作。

    可就在转身的同时,她的余光却瞄到方镜的镜面划过了一道光,就像是夏天的阳光落在湖面上,从上面掠过时发出的亮光。

    林寻定住了,又看了回来。

    镜面出现了波动,而她身后正对着洗手间门口的架子上,那台古董唱片机也开始作响。

    依然是那首摇滚乐,她已经听了好几天了,但工作的时候不会听。

    林寻的身体反应远比她的大脑更快,她的汗毛竖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镜面,直到里面出现那个男人。

    第115章 Chapter 04

    卷五.共生

    Chapter 04

    又是幻觉吗?

    不,这次的画面和上次不同,镜子里的男人穿了衣服,是深灰色的T恤。

    而且这一次林寻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的眼神很锐利,他的鼻梁很挺拔,双手撑在两旁,眉目微敛,这样正对着,从视觉上来说他的耳朵上缘略高于眉毛。

    他们不认识,如果认识,林寻一定会对他有印象。

    几秒钟的对视,像是过了几分钟那么久,就在林寻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幻觉”开口了:“你是谁,我的唱片机为什么在你那里?”

    唱片机?

    林寻愣了下,遂转头看向对着浴室门口的架子,她侧身指着唱片机问:“你是原主人?那是我从网上淘回来的。”

    男人眯了下眼睛,随即发出一声冷哼,很低、很沉:“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有卖过它,它是被人偷了,你是给人销赃了。”

    林寻再次傻眼,可她还来不及接话,镜子面就再次出现波动,很快男人就消失了。

    林寻盯着镜子里同样睁大眼睛的自己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快步走回到电脑桌前,找出网上的购买记录。

    林寻点开对话窗口,写了这样一句:“请问我之前买的唱片机是你本人的吗?”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发出去,林寻的手指在回车键上徘徊着,犹豫再三,还是将窗口关掉。

    这样问根本没有意义,就算唱片机是脏物,难道卖家会承认吗?也许卖家都不知道它的来源呢,可能都转过好几手了?

    再说,刚才那一切可能只是幻觉,她不该这样找卖家发疯……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给林寻接下来的工作造成了一点困扰,她的进度明显被拖慢了,一时无法做到全神贯注,思绪总是时不时飘到这件事情上。

    下午对方催促了几次,林寻没有按时交稿,晚上还加了个班,一直忙到凌晨。

    等到林寻离开电脑桌已经手软脚软、前胸贴后背了,她从冰箱里翻出一些食材,又从柜橱里拿出方便面,煮了一大锅,听着摇滚乐刷着手机,不知不觉全都吃了。

    住在“鬼城”的好处就是,不管在家里做什么都不会扰民。

    唱片是赠品,据卖家说是和唱片机一起拿去寄卖的。

    林寻听着那几首摇滚歌曲,吃饱了便将碗筷放在小桌子上,自己则瘫在懒人沙发上迟迟不想去刷碗。

    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不用与人交流,也不会被打搅,这样就可以避免99%的冲突。所有人类冲突都是因为社交产生的,只要不社交就不会有。

    林寻眯着眼睛,有些犯困,裹着夏季薄毯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还在想,待会儿还是要爬起来回床上去睡。

    大概是这几天的工作实在太多,林寻连睡觉都会梦到自己校对稿子的内容。

    今天催交稿的是一本中篇小说稿,原本是连载在科幻杂志上的,最近要出版了需要重新修稿校对。

    里面提到平行世界的概念,故事讲的是一场人类人性实验:将同一个人放在不同的“囚笼”里,即平行世界,给这个人构建不同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二十年间时刻记录着这个人的情绪波动,定期做心理测试和性格测试,监控着这个人遇到突发事件所做出的反应和选择,再进行全方位分析,最后得出实验结论。

    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也是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故事。有人说,永远不要去试探人性的深度,那是非常可怕的。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它没有给出一个完整、绝对的答案,只是通过这个故事说明一件事,人的性格是可以被塑造出来的,即便两个实验品在出发点是完全一样的样品,只要给他们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经历,二十年以后他们会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不只是性格,还有思维方式和价值观。

    林寻做梦时还在脑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行世界,那么在其他世界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样,有着什么样的经历,遇到过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和她一样这么孤僻、冷漠,厌恶社交?

    人为什么要社交呢?

    社交给她带来的都是负面的东西,有纷争,有冲突,有矛盾,有压力,还有不必要存在的烦恼和焦虑。

    她从没有从社交中获得正向的东西,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交朋友。

    当然她知道,她有一些自我厌弃的心理,她很有自知之明。

    她看到这样的自己,都觉得不喜欢,别人不喜欢她也很正常。不要说别人了,就是母亲许南语都不喜欢她,她能感觉到。

    当班里同学冤枉她的时候,她母亲的第一反应时问她有没有偷东西,而不是信任。那件事之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到底在许南语眼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有余歆。

    她又一次梦到了余歆,只要想起高中时期的至暗时刻,余歆的影子总会跳出来,而且是以正向的阳光的模样,余歆就是积极阳光的代名词。

    但有一件事林寻很清楚,那就是她不喜欢余歆,她说不清楚那不喜欢的成分包含了什么,可能有嫉妒,可能有愤怒,可能有不甘心,也可能有一点“凭什么”之类的想法。

    这种强烈且清晰的感受,曾经令林寻感到一丝痛苦,因为她发现自己是个阴暗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判断标准很简单:如果有机会和余歆互换灵魂,她愿意吗?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而且不需要犹豫。

    不喜欢余歆,却愿意成为余歆,拿到余歆拥有的一切。这说明什么?

    当林寻想到背后的深意时,她知道自己就是个是生活在阴影中,瞪视着阳光的小丑,渴望阳光,却又讨厌阳光。

    不过这已经是前些年的想法了,现在的林寻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缺点。她甚至会对自己说,为什么我要积极阳光呢,为什么我就不能阴暗地生长呢?这就是我。强行装阳光是痛苦的、委屈的,而且我都已经选择躲起来生活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喜欢积极阳光的人,是大多数人的审美取向,偏偏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大多数人的喜欢和审美认可。

    如果……如果这世界上有另外一个林寻,她就生活在阳光之下,那该是什么样?

    美丽的、开朗的、无忧无虑的,就像另一个余歆吗?

    最主要的是,她会有几个好朋友、发小,会有关心她的父母长辈吗?她会因此体验到互相关心,心里装着一些牵挂的人,并被他人牵挂的滋味儿吗?

    当然,那些人并不需要是好人,更不需要完美。遇到开心的事、难过的事,想起对方,与对方分享、吐槽,这就够了。

    但这样的感觉她一次都没有体验过,就连对在住院的母亲许南语都没有牵挂。或许母亲也没有牵挂过她,毕竟母亲嘴里念叨的永远是她的生父。

    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和光怪陆离的梦境,令林寻一直无法沉睡,始终处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下,她甚至偶尔会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只睁开一下就闭上。

    唱片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片刻后又再次响起,声音有些卡顿,并不流畅,还有“沙沙”的声音。

    林寻本就睡得不安稳,没多会儿就被这种“沙沙”声吵醒。

    屋里黑压压的,只在懒人沙发旁边亮着一盏小夜灯。

    灯光落在地上,照出灯架的影子,林寻从沙发上爬起来,看着落在地上的自己头发蓬乱的影子,又看向那个发出古怪声音的唱片机,终于走向它。

    林寻先是在机器上敲了两下,“沙沙”声消失了,连歌声也消失了,机器缓慢地停下来,像是寿终正寝似的。

    林寻不会修理唱片机,就站在那里盯着它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唱片取了下来,然后将旁边的灯打开,又将机器翻过来,四处查找坏掉的地方。

    林寻观察了一会儿,四处摸索,而后找到工具箱,试图将底部的盖子打开,想着先拍一张内部的结构图,明天在网上找一个会修理唱片机的店家,将图片发过去看看。

    然而,就在盖子开启的那一刻,却从里面“哗啦啦”掉出来一叠东西。

    那些东西有的吊在架子上,有的掉在地上,再定睛一看,有些是卡片,有些是照片。

    林寻双手扶着唱片机,看着它们散落一地,有些诧异。

    她很快就将唱片机放好,将地上的照片捡起来,再和架子上的集中到一起,开始一一翻看。

    这样的进展说起来真是既奇妙又诡异。

    林寻就着光线,不仅看到一些颇有年代感的小卡片,还有几张男生的照片。而且这个男生还有点眼熟……

    他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对着镜头没有笑容,站姿有点酷,眼神有点冷,还带了攻击性。

    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站得并不笔直,像是故意叉着腿站,但即便这样也能看出来他个子很高,身材精瘦,头发剃得有点短,看上去清爽且犀利。

    至于眼熟的原因……林寻不由得生出一阵鸡皮疙瘩,她盯着照片,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身体,真是越看越觉得像是镜子里那个男人,只不过照片里的更少年。

    不是吧,她的幻觉发展得这么快吗?它都会自圆其说、剧情自洽了吗?这故事感都连上了,就像是电视剧,还将镜子里和唱片机里的证据挂上钩。

    怎么办,她要不要将照片拍下来,找个人问问看,看对方有没有看到照片,在这些照片里见到了什么,是否与她看到的一致?

    然而这样的想法刚生出来,林寻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没有朋友,问谁呢?

    就这样静默了片刻,直到林寻又想起镜子里男人的话,于是她拿出手机将照片拍下来,并给卖唱片的卖家留言:“我在唱片机里发现了这些照片,请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唱片机的卖家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才回复的,只有这样一句:“不是我的,应该是唱片机原主人的。你自行处理吧。”

    原主人。

    林寻见卖家在线,继续追问:“请问你认识原主人吗?”

    卖家的回复很有意思:“不认识本人,但我知道他。他当时在我们这里很出名,我和他是校友。”

    林寻还记得卖家的发货城市,那也是个小地方。

    也就是说,照片里的男人是个当地的名人。

    林寻犹豫了几秒,这样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你能找到他吗?”

    片刻后,卖家回复道:“联系不到了。”

    就这样,林寻没有再问问题,卖家也没有多言,林寻将照片和卡片重新整理了一遍,并在其中一张照片背后看到两个字母:Y.F。

    YF,人名吗?

    林寻不知道如果换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是想方设法将这个人找出来,还是随手将这些照片扔掉,再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她想她两者都不是,联系不上本人就算了,她不会过于纠结,但她也不会将照片扔掉。

    大概是生活实在枯燥平静,没有波澜,这之后一整天林寻都在想这件事,吃饭也会想,上厕所也会想,尤其是经过那面镜子。

    林寻也曾犹豫过,要不要给苏云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幻想症的症状,苏云毕竟是护士,比网络诊断要来得靠谱。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林寻找了一个小盒子将照片装起来,又试了试唱片机,唱片机却始终没有声响,看来是真的坏掉了。

    直到这天晚上,林寻工作告一段落,正准备躺一会儿时,那个已经确定坏掉的唱片机再次发出声音。

    林寻一下子从懒人沙发上坐起身,直勾勾盯着它看。

    如果说上一次她还被吓得一激灵,这次已经好多了,而且她这次反应更快,再确定没有听错之后,便立刻起身走向洗手间。

    摇滚乐、唱片机和古董方镜——她已经摸索到规律了。

    林寻屏住呼吸盯着镜面,就这样等待了将近十秒钟,镜面果然出现波动。

    而镜子里的男人就和她一样,在经历过两次诡异事件之后也比之前淡定了,他就双手环胸地站在里面,头微微歪着,眼神讥诮地盯着她,似乎也已经等候多时。

    “你……”这次是林寻先找到语言。

    她想证明一件事,她不是疯子,这不是幻觉。

    可林寻还没有组织好语言,男人便开口了:“草,我是不是见鬼了。”

    男人拨了下头发,有些烦躁。

    林寻这才发现他在出汗,身上只穿了一个背心,像是正在干活儿或是刚做完运动,皮肤还因为出汗而有点泛红。

    林寻说:“我不是鬼。我还以为你是鬼。”

    男人的动作停住了,朝她扫来一眼,遂哼笑出声。

    “你等一下!”

    林寻没等男人说话,撂下这句便转身往屋里跑,不到十秒钟,她就抱着那个小盒子跑了回来,随即将盒子里的照片取出来,正对着男人。

    林寻:“这是你吗?”

    男人先是一怔,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林寻:“是在唱片机里发现的。”

    男人恍然大悟,拉起背心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哦,我想起来了。”

    林寻盯着男人的表情,问:“你叫什么?”

    男人挑眉:“你先说你叫什么。”

    “我……我姓林。”林寻说,“你呢?”

    男人:“我姓严。”

    所以,Y代表严。

    林寻看了眼照片背后的字母,视线落在字母F上,不自觉地低声说:“严……严fei?”

    林寻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就在这一刻男人眼神的变化。

    男人看着林寻低头的样子,视线滑过她的鼻头,垂下的眼睛、睫毛,平滑的额头,以及头顶的发旋儿。

    第116章 Chapter 05

    卷五.共生

    Chapter 05

    男人盯着林寻的发旋儿,说:“飞,飞翔的飞。”

    “哦,严飞。”林寻抬头。

    “你呢,林什么?”严飞问。

    林寻没有回答,她对人有着极强的防备心,不想就这样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还是通过一面镜子——这么诡异的事还没有得到解释。

    林寻将话题岔开:“你的唱片机是怎么丢的?我问了卖我东西的老板,他说你是他那里的名人,和你是校友,但你不认识他。”

    严飞挑了挑眉,大概是因为这番形容,随即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当着林寻的面点上,同时说道:“乐队解散之前我的东西被室友拿走了,就前阵子。”

    听这意思,那个二手店老板要不就是他的室友,要不就是帮他的室友销赃。

    林寻没有接话,一时有些好奇,看着他吐出一口烟,那烟雾喷在镜面上,又被镜子挡了回去。

    林寻伸出一只手指贴到镜面上,同样被镜面挡住。

    挡住并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这样一面“魔法镜”竟然可以让他们见到彼此。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严飞就靠着旁边的墙,对着镜子吸烟,并且看着镜子里的陌生女孩。而林寻透过烟雾看不清严飞的表情,自然也看不清被那些烟雾挡住的讥诮和若有所思。

    林寻再次拿起那些照片,很快从其中一张的背面找到一行很小的字,写着某个日期。

    这个日子距离现在已经非常久了,差不多快要二十年了。

    林寻先是一顿,而后在心里算了算,又诧异地看向镜子:“你现在多大了?”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是如果这个照片里的少年是他,如果他和她处在同一个时间,那他现在应该有三十几岁了。

    “二十三。”严飞将烟拿在手里。

    林寻睁大了眼睛,脑子里飞快地划过她校对的那些科幻、悬疑、灵异小说,并再次想起平行世界的解释,当然还包括一些以为接触到平行世界没想到最终确诊为精神分裂的案例。

    林寻又问:“你那里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严飞弯了弯眼睛,大概是觉得有趣,随口报上日期。

    林寻的脸色渐渐变了,嘴里喃喃自语着,随即对他道出自己这里的时间。

    严飞的笑容收了,却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眯着眼睛说:“很有意思的恶作剧,你是怎么办到的?”

    林寻说:“如果这是恶作剧,那一定我的幻觉在跟我开玩笑,我一定是疯了。”

    严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那里的时间比我这里要晚十年,你怎么证明?”

    “你等一下!”林寻快速跑出洗手间,又快速跑回来,手里还拿着手机,刷开屏幕要给严飞看上面的时间。

    可林寻刚抬起头,就发现严飞已经从镜子前离开,但镜子依然可以照到他,他似乎并不在意林寻的证明,就蹲在不远处摆弄地上的几块木头。

    木头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工具,木头已经被打磨过了,看上去有点旧,而上面的雕花只有一半,像是待完成的作品。

    林寻凑近镜子试图看得更仔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些未完成的雕花和木头的花纹很眼熟。

    直到林寻的余光瞄到了面前的镜框,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严飞朝这边扫来一眼,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木条,折回到镜子前示意林寻:“仿造古董家具,做得越旧越值钱。”

    他的语气透着讽刺:“这年头,新家具卖上价,总有人要鸡蛋里挑骨头。干脆直接卖古董,痕迹越多掏钱越痛快。”

    林寻听明白了,就像那些仿造古币和古董器具的人一样:“能不能让我看看上面的花纹?”

    严飞点了下头,将木条靠近镜面,并当着林寻的面顺着木条的纹理又雕了两下,他嘴里还叼着烟,并没有解说。

    烟头燃烧着,烟灰越来越长,直到自然脱落,刚好就掉在木条上。

    烟灰上残留的火星很快将木条烫出一个细小的痕迹,严飞只用手抹了一下,毫不在意,似乎就像他说得那样,痕迹越多越好。

    林寻盯着那痕迹,视线再次飘移,直到移到镜框上,那上面竟然也出现了一块细小的烫过的痕迹。

    是她记错了吗,之前她好像没见过这个。还是说她的幻觉已经学会了逻辑自洽,发现故事出现漏洞了就自圆其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块痕迹,这一刻不只是觉得头皮发麻,连身上都开始觉得冷了,背后好像还有一阵阵凉风吹过。

    大概是林寻沉默太久,严飞终于朝这边看了过来,这才发现林寻的脸距离镜子很近:“你怎么了?”

    林寻回过神,说:“我真的觉得见鬼了。”

    “啧。”严飞说,“我不是鬼。”

    林寻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在做的镜子好像就是我刚从二手市场上买回来的镜子,不信我拍给你看。”

    林寻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她以为她会拍到镜子和镜子里的男人,然而手机的照片里呈现出来的却是镜子和她。

    林寻盯着照片愣了一瞬,遂举起屏幕对着严飞。

    “看见了吗?”林寻问。

    严飞凑近了些,眼睛再度眯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令林寻将他的五官轮廓看得更加清楚,他的眉尾还有一小块疤痕,将眉毛截了一半,形成半截断眉。

    严飞的嘴动了两下,似乎说了什么,林寻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就在这时,镜子画面重新出现波动。

    下一秒,严飞消失了。

    ……

    林寻不知道她的话严飞有几分相信,会不会相信,结束对话之后,她便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现在先不要去想严飞怎么想了,会不会是她出了问题呢?

    她的脑子是不是生病了?

    这个问题困扰着林寻,而且已经是网络搜搜无法解决的了。

    于是第二天,林寻破天荒地出了门,不是去跳蚤市场,而是全副武装地将自己包裹严实去了一趟医院。

    挂号取号很顺畅,林寻在精神科见到许南语的主治医生时,对方露出意外的表情,还问她是不是来询问许南语的病情。

    林寻摇了摇头,坐下后将自己的情况委婉地表述给医生听,并且用了一个非常老套的开场白“我有一个朋友托我帮她问问”。

    医生在听完林寻的描述之后,露出非常严肃和关心的表情,还给林寻开了一些检查单,让她先去做检查。

    精神科的检查非常多,并不只是验个血、做个心理测试那么简单,心理问卷只是最后一步。

    这里面有一些问题,有点社会常识的人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标准答案,比如小时候是否有杀死虐待小动物的历史。当然这些问题很便于患者隐瞒、撒谎,所以这种问卷就只是辅助判断。

    林寻的问卷分数并不高,但她这种情况医生也很常见,有些人问卷拿了零分,但其他检查结果下来依然确诊了中度抑郁症。

    做问卷的人会骗人,但检查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医生还注意到,林寻在回答问卷时,曾有一个问题表现出几秒钟的犹豫,那是一道关于做梦的题。

    医生随口问起来,林寻这样回答:“我不确定那是梦还是幻觉,那件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妈说是我小时候撞到过头,有一段记忆消失了。但我隐约记得,我好像被一个陌生人带走了,还发生了一些……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医生的表情逐渐凝重,这种情况下,除非林寻真的确诊为妄想症,否则她的描述极大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实。

    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会对一些不愿意接受、不堪承受的事情进行“遗忘”删除,而这些发生过的悲惨遭遇就会以“隐藏”的方式储存在潜意识里,大多数情况下受害者本人不会想起,除非再次经历强刺激。

    林寻将医生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虽然医生没有明说,她却“读”出一些答案。她对此倒是表现得很平静,因她已经习惯了逃避和“安于现状”,她认为不管那些事是否发生过,既然她的身体和大脑替她选择了遗忘,那她便接受这种选择,才不会去深挖。

    发生过又如何呢,想起来又如何呢,人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治愈心灵呢,坦然接受不美好、阴暗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自在吗?那些试图要治疗、纠正,制定一套健康标准并强行让自己奔着标准去生活的人,心理才是真正的扭曲吧?

    林寻知道,寻求心理医生帮助的患者,有一些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并为此感到痛苦,还有一些是因为自己不符合世俗标准的心理健康,而寻求纠正。而她两者都不是,她只想知道她看到的是幻觉还是事实。

    林寻的诊断报告很快出来了:中度妄想症。

    林寻看着报告,心情没有多大起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有点失望。

    原来那个在镜子里与她对话的男人是不存在的。看来她真是太孤独了,竟然幻想出一个男人和她聊天。

    林寻没有家属,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医生给林寻开了一些药,嘱咐她按时吃药,保证作息正常,态度要积极健康,多与社会接触,交一些朋友等等。

    林寻面上一一答应了,刚离开医院就选择做回自己,继续封闭社交,每天凌晨才睡,一星期只出门一次——大概只有吃药是遵循医嘱的。

    吃了几天药,林寻再没有在镜子里见到过严飞,看来那些药是有效的。

    直到某一天的凌晨,林寻刚看完一部电影,站在镜子前洗脸,擦脸时猝不及防地在镜子里看到了严飞。

    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

    意外的是,原来吃药都没有用了,是她的病情加重了还是有抗药性了?

    林寻放下毛巾,轻声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严飞笑了声,瞅着她还带着湿气的脸,以及被打湿的发梢:“还以为我是鬼?”

    林寻摇头:“你不是鬼,你是幻觉。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妄想症中期。”

    这次是严飞感到意外了,他努了努嘴,没有关心或者安慰林寻,而是说:“也许还有其他解释。”

    没等林寻接话,严飞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多大年纪?”

    林寻这次没有防备了,既然他是幻觉,那他就是她脑子里的影子、影像,是被她创造出来的“角色”,就像作家写小说一样。作家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何必有防备呢,作家就是老天爷、造物主,可以任意改变角色的命运。

    林寻说:“二十三岁,林寻,寻觅的寻。”

    第117章 Chapter 06

    卷五.共生

    Chapter 06

    “真是有意思,你我现在都是二十三岁,时间却相差了十年。”这是在几句闲聊之后严飞说出来的结论。

    林寻没觉得哪里有意思,她只是在和自己的幻觉对话,如果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将会看到她和空气讲话的模样,这是多么的诡异。

    严飞这时问:“你在哪里?”

    林寻回答:“一个叫梦城的地方。”

    严飞若有所思:“我有点印象,但没去过。”

    严飞又抬了抬下巴,指向古董唱片机:“唱片给我留好了,这个版本很难买到。现在外面市场炒到十倍价格了。”

    林寻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回来,破天荒地露出一点笑意。

    严飞注意到了:“你笑什么?”

    林寻:“它是买唱片机送的,现在没有人要了,白给都不会要。这个摇滚歌手出了点事,吸毒,十年前被封杀了……”

    严飞皱了皱眉心,林寻话落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问:“这件事还没有发生吗?”

    严飞问:“具体是哪一天?”

    林寻拿起手机快速搜了一下,然后报上一个日期,是官方发布的日期。

    严飞说:“我这里还没到。哦,你等等。”

    这话落地,严飞离开镜子前,没多会儿又折了回来,步子不紧不慢,手里还多了一个东西,随即将它举起来示意林寻。

    林寻睁大了眼睛,就听严飞笑问:“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手里的是刚做出来的镜框,正是林寻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这个。

    见林寻点头,严飞将镜框放下,说:“看来你不懂古董,你被骗了,你买的根本不是老物件,是仿造品。以后小心点。”

    林寻摇了下头:“无所谓,我的钱也没地方可用。我很喜欢这面镜子,很好看,是不是老物件不重要。”

    这是林寻对严飞说过的最多一次话,严飞弯了眼睛、挑起眉梢:“你真的有二十三,看上去就是个小丫头。”

    林寻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窘迫,她回避着严飞的眼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耳根发热。她还以为自己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说好听点就是成熟,难听点就是老气,毕竟她常年穿着深色,从不打扮自己,看上去整个人很阴郁,不像是余歆那样活泼亮丽。

    就在这时,严飞再度开启一个话题:“对了,再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林寻将手机拿起来,问:“你要看什么?”

    严飞凑近了镜面,帅气的脸透着粗犷与精致两种气质,矛盾又融合:“这是十年后的款式?这么大的屏幕。”

    林寻回答:“还是智能手机,现在生活付费都用它,已经没有人用钱了。”

    林寻回忆着十年前,那时候似乎是传统手机和智能手机并存,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走入智能时代,还有一部分人沿用以前的习惯。

    严飞轻笑一声:“把我的号输进去,给我打个电话看看。”

    林寻在心里说:你不可能接得到的。

    但她还是照做了。

    她将严飞的号码输入手机,又当着严飞的面按下拨出按键,然后按下免提键,很快手机里就出现这样的提示音:“你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林寻按掉通话键,看向严飞:“你换手机号了。”

    但她心里很明白,结果只能是这样,一个她的幻觉编造出来的号码,即便打通了也不会是严飞。

    严飞说:“这个号码我用了十年,不会换的。”

    林寻没有与他争辩,她无所谓。

    严飞又问:“现在的我是什么样,你有办法找到我吗?”

    没有办法,你只存在幻觉里。林寻在心里如此回答。

    林寻:“我没去过你那个城市,我也不想出远门。”

    严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那个时间的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事实上我的计划是在下个月。去一个全新的城市,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换一个生活方式。”

    “为什么?”林寻问。

    她对此一点概念都没有,也不明白换一个城市有什么必要,对她来说任何城市都没有归属感,因为她不会在城市里游荡,也不会和这座城市里的人产生交集,她只需要一栋不被打搅的房子,有方便快捷的物流就好了。

    严飞:“没有为什么,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有点腻,人生就这样被固定死了,一成不变,很枯燥。”

    严飞的气质和口吻还带着一丝少年时代留下的叛逆,对未来充满了野心和欲望,就像是林寻在小说里看到的那种风一样的浪子:不会为任何人、任何地方停留脚步,一旦生活安稳下来便会觉得无聊无趣,想要寻求风浪,将现有的秩序打乱,重新在不确定中摸索规律,在一团乱麻中建立起新的秩序。

    林寻忍不住想,她的幻觉还是很有意思的,与她完全相反。她的人生充满了不确定和混乱,而她急于将这一切整理干净,急于将那些无法掌控的不安因素从生活中清理出去。她没有严飞这样敢冲敢闯的气势,她对于现在整理出来的雏形已经感到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绝不希望再回到从前。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我开始以为你在装修,但现在看,你住的就是毛坯房。”严飞再次开启一个话题。

    林寻一顿,看了看四周的墙壁,说:“我没有多余的钱装修了,而且装修还要和人打交道,要占用很多时间。至于家里人……我妈住院了。”

    这样一套房子在别人看来像是“家徒四壁”,对林寻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安乐窝,网上流行的纯白奶油风装修风格她就丝毫不感兴趣,那样的房子太明亮了,反而是现在阴暗的风格更有安全感。

    林寻没有过多描述自己的生活,严飞也没有追问,似乎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被压垮的二十三岁女生的生活现状,他转而提到自己:“我是孤儿。被收养之后养母死了,还有个养父。”

    林寻摇了下头:“我也没有见过我父亲,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失踪了。”

    严飞:“你一直生活在梦城?咱们相差十岁,现在的应该十三,上初中?”

    林寻没有接话,只下意识咬了下嘴唇,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紧张并逃避的动作,他的眼睛也飞快地眨了几下,将目光从镜面上错开。

    “怎么了?”严飞问。

    林寻快速摇头,原本平稳地情绪开始变得不安。

    “你……”

    严飞只吐出一个字,林寻没有听到下文,镜面便开始出现波动。

    很快,严飞的影像消失了。

    林寻盯着恢复如常的镜子,缓慢地深呼吸,看着镜中的充满着惊恐和慌张的自己,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将情绪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些画面,很恐怖、很不堪,还看到一个男人恶心的嘴脸,听到一些古怪的猥琐的声调。

    她感到有些恶心,很想干呕,接着就出现一种凭空冒出来的焦虑感,她甚至能听到加快不安的心跳声。

    而现在那些画面虽然消失了,她却像是刚遭受劫难一般仍心有余悸,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会忍不住去回想方才见到的一切。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肯定这只是一场幻觉,镜面波动就和她的情绪有关。

    林寻又洗了把脸,回到屋里吃了医生开的药,很快躺下。

    她想强迫自己尽快进入睡眠,身体却不听使唤,她脑海中回荡着和严飞的对话,直到三点多钟才睡着。

    ……

    林寻的孤僻性格并不是从小就这样,小时候的她只是内向,喜欢独处而已,并没有过分躲避、回避社交,起码在小学时她是有关系要好的朋友的。

    不过林寻对小学时朋友的记忆,大多集中在一件事情上:今天和你好、今天不和你好。

    这是一种游戏,是当时那两个朋友创造出来的玩法,林寻永远是被迫参与。

    游戏规则也很简单,当那两个朋友说出“今天和你好”开始,林寻就成为她们的好朋友,一起上下学、一起去洗手间那种。直到她们再次说出另一道口令“今天不和你好了”,接下来她们就会认真执行口令,将林寻踢出小团体,不再和她一起玩,甚至不和她讲话,彻底排挤、孤立她。

    那时候的林寻还不懂,这样的冷暴力游戏其实就是霸凌的一种,只不过这种欺压是建立在心理上的。

    那也是林寻开始第一次寻找自己身上的问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和我好了?

    然而尽管如此,林寻对小学生活依然是怀念的,她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这样的情况差不多持续到五年级,一直默默遵循游戏规则的林寻终于决定对这套游戏进行创新,她和朋友A说:“你可以在学校不和我好,下了学继续和我好吗?在学校我配合你们,你们一起玩,我不打搅。下了学你和我一起玩,怎么样?”

    朋友A和朋友B关系更近,但朋友B家里管得严,放了学必须回家,不允许带同学到家里玩,也不允许回家以后再跑出去玩,因此A和B的社交只能建立在学校里。放学后,A还是想有个朋友一起玩,却碍于和B一起制定的规则,即便下学了也要保持着继续孤立林寻。

    而林寻打破规则的举动,无疑是给A开启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这样一来A既不用背叛和B一起制定的规则,又可以填补下学后的无聊生活。

    当朋友A接受林寻的提议之后,林寻第一次体验到人生突破的“快感”和满足感,这令她感到骄傲。

    林寻暗暗对自己发誓,等上了初中决不能再重蹈覆辙,她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好朋友,而不是塑料朋友。

    这一切原本是很顺利的,直到十三岁的某一天,林寻生了一场大病,在家躺了半个月才回学校。

    林寻原本交到的朋友又找了新的朋友,而她自己身体弱,即便回到学校也时常生病,有时候上午看着好好的,到了下午就开始发低烧,还会无缘无故地呕吐。

    母亲许南语总是带林寻去看肠胃科,许南语似乎拒绝接受林寻这是精神问题,结果就是肠胃药吃了一波又一波,总是不见好,许南语的耐心也一点点地磨光了。

    再说现在,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

    林寻没有再在镜子中见到严飞,每天按时吃药。因为近日工作不忙,她总是晚上十点钟就躺到床上培养睡意,但每次都是失败告终,凌晨才能入睡。

    生活里没有再发生诡异的事,唯有一件,就是在林寻擦拭方镜的时候,无意见从镜子边缘摸到了一块印刻——之前是没有的。

    那块印刻很小,是用刀刻上去的,林寻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一个“飞”字。

    但这样的证据并没有令林寻联想到自己有时空对话的能力,她很快就找到一个更可信的解释,那就是她一早就发现了这个字,只是她忘记了,而她的潜意识还记得,于是就将这个字利用在幻觉编故事上面,令整个故事看上去更自洽。

    复诊时,林寻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医生,当医生问是否还能在镜子里看到幻觉时,林寻只是摇头。

    医生说,林寻的情况稳定得不错,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但是药不能停,治疗心理病的药一旦停了病情会继续反弹,一定要按时吃。

    走出医院,林寻觉得空气都比以前新鲜了些,头一次打破惯例,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跳蚤市场——这天不是周六。

    直到林寻带着淘到的小玩意儿回家,直到晚上临睡前在镜子前洗漱,这样的乐观认知再次被突然出现的严飞打破。

    第118章 Chapter 07

    卷五.共生

    Chapter 07

    再次见到严飞,林寻感到很意外,尤其当她已经接受严飞是幻觉的衍生物以后。

    她想,既然她的理智已经告诉她这一切是幻觉了,那么按照逻辑上来说,她的潜意识就不会再制造出幻觉。生出幻觉并信以为真的人,都是无法分辨幻觉与真实的人,需要通过医疗手段告诉她:那是假的。

    林寻有一丝的困惑和迷茫,为什么她的精神病和别人不同,她好像很清醒,又偏偏生出不清醒的人才会生出的想像。

    林寻盯着突然出现的严飞好一会儿不说话,直到严飞笑问:“在看什么,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林寻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幻觉,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我不懂,既然我知道你是假的,为什么还会看见你,还允许你的出现?”

    林寻思考了一番,决定还是有一说一,反正他是幻觉,他的意见并不具备参考意义,她就当找个聊天对像好了——她这个病大概就是因为太久没有社交引起的。

    哦,听说颜色也会给人心理暗示,她常年穿着深蓝色、黑色、灰色,这些都是会让人抑郁的颜色。而且她这套房子还是毛坯房。

    严飞仍是笑,还摇了摇头,问:“你凭什么证明我是你的幻觉,也许这是真的,也许你才是幻觉。”

    林寻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通过镜子隔空对话,而且相隔十年,这是用科学无法解释的。”

    严飞:“科学无法解释并不带不存在。科学不包含宇宙万物,只有当人们发现一项东西,研究过后放到科学研究里,你才能找到相应的解释。”

    林寻绞尽脑汁地搜刮证据,又道:“我母亲已经确诊精神病了,而且住院很多年。她一直坚称我父亲有某种超越时空的能力。可是除了她谁都没有见过我那所谓的生父,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这个人。”

    严飞问:“所以你觉得他是你母亲臆想出来的?”

    林寻点头。

    严飞又问:“既然是你母亲臆想出来的,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林寻解释道:“据医生和苏阿姨分析,可能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我母亲的记忆出现混乱,将那个人和她幻想出来的人融合在一起了。”

    严飞又是一笑,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说:“先给你看个东西。”

    林寻刚要问“是什么”,手机屏幕便转了过来,是一段视频。

    一开始林寻只是觉得视频里的场景很眼熟,待认出来以后便凑近了些,脸几乎都要贴到镜子上了。

    视频拍摄的是她初中学校的大门口,而且正值下学时间,许多穿着校服的同学涌出门口,环境音听上去很嘈杂,不仅有附近小摊贩的声音,还有学生们的笑声和说话声。有同学在追跑打闹,有同学冲向小摊贩,也有同学手挽着手小声说话。

    林寻一直盯着屏幕,并没有问严飞为什么拍这个,她的脑子转得很快,严飞所处的时间是十年前,这里面的校服也证明了是十年前的老版校服,而非现在的新校服。她知道严飞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示意这段,果不其然,视频进行了半分钟,林寻终于在里面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生——她自己。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她从没有在别人的镜头里看到自己当时的样子。她每天照镜子,觉得自己变化并不大,直到这样猛然一看才发现原来十三岁的自己这样青涩、内向。

    视频结束,林寻直起身,问严飞:“你来了梦城?”

    严飞笑着说:“正好闲着,来看看你十三岁是什么样。和我想的差不多,你变化不大。怎么样,这回还觉得是幻觉吗?你以前见过这段视频吗?”

    林寻摇头,又说道:“我没有印象,也许见过,但我忘记了。我十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有几天的事情记得不清楚了,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我只知道那之后我就经常生病,肠胃变得不好,还会做噩梦。”

    说到这里,林寻停顿下来,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继续:“等我回到学校,我当时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又找到了新的朋友,后来我经常一个人。”

    严飞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听林寻的描述时神情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随即问:“你很想交朋友吗?”

    林寻:“如果是现在的我,不。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多一个朋友,还要顾忌彼此的感受,猜对方在想什么,而且这件事我没有成功过,我不想再尝试了。”

    言下之意,十三岁的林寻对于有个朋友这件事还是向往过的,虽然很微弱,刚发出一点小芽就被掐断了。

    严飞又问:“为什么生病,你母亲有和你说过吗?”

    林寻说:“我问过,她说我是中邪了。”

    “切。”严飞说,“鬼扯。”

    林寻继续说:“日子我还记得很清楚。”

    随即她报上一个日期,又道:“就是这个时间往后一两天我从医院醒过来,所以生病应该是在这之前。”

    严飞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林寻:“因为再往前的那个周末是校运动会,我参加了,运动会后我还和同学一起去逛街,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第二周的周一周二就没有印象了,应该是在病中。”

    毫无预兆地生病,毫无预兆地失忆。

    严飞垂着眼睛半晌没有言语,直到林寻叫他的名字,他醒过神,“哦”了一声又拿出手机,刷出刚才的视频,还将进度调整到居中的位置,将画面放大,再次示意林寻看。

    “这个男人认识吗?”严飞问。

    画面比较模糊,放大以后就更加看不清了,林寻只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深色的夹克,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林寻摇头:“肯定不认识。”

    严飞问:“你确定?”

    林寻:“嗯,除了同学我的生活里就没有异性出现,我家也没有叔叔、舅舅,姥爷很早就去世了。”

    林寻解释完,又把问题抛回去:“你为什么这么问?他有问题?”

    严飞:“看来你没有注意到,从你出校门,他就跟在你后面。”

    林寻闻言先是一怔,定了两秒遂又凑近镜面,说是震惊、惊恐倒也没这么夸张,但恐惧是有的:“这里这么多学生,你怎么肯定他跟的是我?”

    安静两秒,严飞措辞道:“男人的直觉。”

    林寻:“……”

    严飞看上去很严肃:“很难跟你解释,总之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在跟你。而且你看上去就很……”

    “很什么?”林寻问。

    严飞:“该怎么说呢,很容易下手,很容易欺负。你知道的,有的女生很泼辣,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把自己搁进去,但有的女生,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大声声张,凡事都选择内耗,有什么事会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林寻越听越觉得严飞说的人就是自己,她很想反驳,其实她也知道该如何反抗,只是……只是什么呢,她又找不到那个理由。

    林寻低下头,在记忆中搜寻着之前似乎梦到过一次的男人猥琐的脸,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表情皱在一起,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严飞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说:“再告诉你一件事。”

    林寻抬了下眼皮:“什么?”

    严飞先报上一个日期,而后说:“明天就是你们学校的运动会。你说巧不巧?”

    林寻这回多了一些关注,惊讶地盯着严飞,好像忽然明白他要表达什么了,却不敢问出来。

    严飞露出笑容,将他刚才一直严肃的表情淡化不少:“要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可以证明。如果真和我预料的一样,我来救你,怎么样?”

    这一刻,林寻忘记了语言,只能直勾勾看着严飞,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倨傲和自负,他似乎很清楚刚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而这样的“势在必得”她只有在电影里那些救世主身上看到过。

    林寻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理智告诉她:看吧,那件事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你是打算逃避到底了,否则怎么会想像出这样荒谬的剧情?

    而她的情感则告诉她:不管这是不是真的,答应他吧。也许这是一次迎接不一样人生的机会,是假的又如何,最差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你会感到失望吗?

    林寻不知道是哪个念头促成了这场交易,许久过去她不自控地吐出几个字:“好,一言为定。”

    第119章 Chapter 08

    卷五.共生

    Chapter 08

    林寻不知道严飞要怎么救她,而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她要如何确认。

    镜子对面十年前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流速应该是一样的,那么她是否也要等一到两天以后才知道结果呢?

    林寻很少这样感到焦虑,晚上也睡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往往刚睡这就醒过来,翻了两次身再继续睡,周而复始。

    她做了一些梦,梦到严飞去了运动会,梦到严飞在救她。不过剧情并不清晰,而且很荒诞,显然这是她的想像力勾勒出来的东西,想的并不全面,充满漏洞,所以表现出来的也是碎片式的东西。

    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林寻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甚至分辨不出来这是梦给她的感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感觉——她竟然有一种镜中对话改变过去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平行世界的“召唤”吗?听说梦境是平行世界的连接,小世界之间会通过梦境进行信号传达,只不过大多数人梦到提示并不会当回事,而有的人即便当回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这样时醒时睡,一直持续到天亮,林寻终于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

    她先在床上坐了几分钟默默发呆,随即游魂一般在屋子里做着机械性的动作:做热水、喝热水、煮鸡蛋、吃鸡蛋。

    等吃完鸡蛋,林寻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刷牙,又到浴室里洗漱。

    擦完脸,林寻直起腰,看着镜子里的有些恍惚的自己,再次想起昨晚和严飞的对话。

    几秒钟后,她心里毫无预兆地生出一阵失落,那情绪将她的心情一股脑往下拽,竟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林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了,仅存的理智还在将她往回拉。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呢,而且在这样的失落里还有一点失望。是因为十年后的她什么都没有改变,进而证明了十年前的那场对话全是假的、是幻觉,对吗?可是这件事她不是早就有预判了吗,她的理智一直在警示她,不要上这种思维陷阱的当,不要给自己画饼,你会失望的。

    可现在……

    林寻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遂又想到严飞的脸,想到这个男人也是完全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是思想在“发春”,便猝不及防地体验到一把小说里描述的失恋的感觉。

    没有撕心裂肺,却足够的怅然若失、意难平。

    想到这里,林寻拿出爽肤水,机械性地将它拍在脸上。

    可就在这时,镜子里的画面突然发生波动,一下又一下,林寻的动作只有一瞬间的停止便又继续,并且在心里警告自己说:“够了,不要再相信了,这是幻觉,不要被它牵动你的情绪走。”

    直到镜子里画面波动结束,严飞的脸出现在对面。

    林寻的动作终于停了,此前一切自我约束全部抛到脑后,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脸上挂着笑容,脸上多了几道伤痕的严飞。

    “在等我?”严飞笑问。

    林寻没有回应,只是伸出一只手,用食指轻触镜面。但她的手指毫不意外地被镜子挡住。

    严飞的视线也落在她的手指上,还朝镜子靠近些,好像是在告诉她:我离近点是不是就能摸到了?

    林寻收回手指,嘴里说道:“我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严飞没有接这茬儿,而是问:“你的生活有发生变化吗?”

    这话落地,他就朝林寻周围的环境扫了一眼,迳自下结论:“看来是没有。这就怪了。”

    “什么意思?”林寻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将注意力集中过来,“你……你去救我了?”

    严飞笑容渐浓,还带了一点得意:“而且很成功。”

    “可是……”林寻皱了下眉头,“我那几天的记忆还是不存在,我的记忆并没有改变,我那时候还是生了一场病。”

    林寻又问:“既然你说很成功,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飞没有立刻回答后面的问题,而是就她前面的疑问解释:“你的大脑选择隐藏那段记忆,是因为你不愿意想起,大脑替你完成你的心愿而已。虽然我救了你,但那件事对你来说依然很想遗忘,这两者并不冲突。至于你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寻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看着严飞的眼睛,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她想知道他会不会说谎,会不会隐瞒。

    严飞停顿了几秒,没有闪躲目光,也没有露出心虚一类的表情,他很淡定,也很笃定、坚定,就这样直视着林寻说:“之前视频里拍到跟踪你的男人是个惯犯。他有前科,曾经猥亵过未成年,有两个还不到十三岁。这次他的目标是你,就像我说的那样,你看上去很容易成为这类人的目标,他干这种事很有经验,知道对你下手最保险。”

    林寻心里一阵阵发凉,但她对此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震惊,即便失去了那两天的记忆,她依然保持着正常人的智商和直觉,而她的理智也一再给提示。

    林寻问:“然后呢?”

    严飞:“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在对你出手,你在反抗。我救了你,把他扔去派出所了。他没有得手,但你还是当场晕了过去。我听说第二天你家里就请假了,你发着高烧住院了。你身上受了点轻伤,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警察没发给你做笔录,但是根据现场判断,也足够给那个混蛋入罪。再说还有我这个人证。不过你母亲不希望将这件事告诉你,医生也说选择遗忘是一种自我保护。”

    高烧住院,失忆。这听上去很像是小动物预感危险时所产生的应激反应,如果应激过重甚至会器官衰竭而死。

    林寻默默消化着严飞透露的事实,原本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仅靠猜测,如今一切得到证实反倒松了口气——唯一的悬念也解开了。

    “不过依我看,我有没有救下你,对你现在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影响。”严飞这时又道,“你看你这屋子还是毛坯房,你穿的衣服还是这么沉闷的颜色,看来你现在选择得生活方式是你的性格决定的。也有可能是后来你又发生了别的事,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林寻问:“你说你救了我,那我看到你的脸了吗,你有向十三岁的我自我介绍吗?”

    严飞回答:“看到了,我还去医院看过你一次,你一直在昏迷。不过既然你已经忘记当时发生的事,肯定也不记得见过我了。我还有事,不能在梦城久留,看完你就回来了。”

    林寻点头:“我知道,你那边的环境又变回来了,这是你和室友一起住的房子。”

    这话落地,林寻想了想又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严飞笑了:“不急,等见了面再说吧。记着,你欠我一件事。”

    林寻刚要接话,可就在这时镜子画面开始闪烁,很快严飞就消失了。

    林寻站在镜子前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浴室。

    她先回到床边,将床头柜上的框镜拿起来戴上,原本散光度数偏高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视力,终于能看清东西了。

    林寻本打算先开电脑查看未读消息,可她刚来到电脑桌前就定住了。

    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起床后始终有点浑浑噩噩,没有仔细观察这间屋子,如今才发现笔记本前方的小木头架子上多了两个木雕小摆件。

    林寻回忆了一下,竟然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将两个木雕摆件拿起来看了看,是手工制品,而非机器打磨的,造型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有点抽像,看不清面孔,而在娃娃的后背分别刻了一个字母,一个写着Y一个写着L。

    林寻将摆件放下,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正准备翻找购买记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又生出幻觉了,还是记忆错乱?

    然而这个想法刚落地,身后不远处就响起“啪嗒”一声。

    林寻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声源看去,随即又拿着手机往房间的门口走。

    此时她正待在卧室,这套房子虽然有两室一厅,可她的私人物品很少,只利用了其中一间最大的房间,她将办公区域和卧室放在一起。小厅她很少逗留,从外面拿回来的包裹会暂时放在那里,而另外一间屋子一直闲置着。

    林寻来到小厅一看,原来是挂在另一间屋子门把手上的塑料袋掉在地上了,袋子里有一些零碎杂物,落下时发出清脆响声。

    林寻松了口气,走上前将袋子捡起来,正要随手放在一边便顿住了,只因闲置房间的门没有关严,她透过门缝瞄到了里面的一些东西。

    林寻快速眨了几下眼,隔了几秒终于将门推开。

    这一推,就如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林寻惊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此后长达十分钟的时间,林寻再没有理会过网络世界和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只沉浸在这间本该闲置的屋子里。

    哦不,这间屋子已经不再是闲置状态,它的三面墙都摆了高高低低的木头架子,不像是购买的成品,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像是定制的尺寸,有的则像是二手货。而这些架子上也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玩意儿,这很符合她去跳蚤市场淘宝贝的口味和眼光。

    但这还不是最惊奇的,最惊奇的是其中有不少宝贝是林寻曾经看上眼,却因为当时囊中羞涩、砍价失败或是超出自己原本的预算而放弃购买的。

    林寻一时顾不得其他,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些曾经擦肩而过的小玩意儿,还在每一件摆件的下面都找到一张贴纸,贴纸上写着日期,应该是购买回来的时间。

    如果这一切也是幻觉,那么这无疑是美好的,幻觉里把现实中所有大小遗憾都填补了,连她都未必细数得出来原来错失过这么多东西,而她的幻觉将它们都囊括进来了,这样的幻觉未免“真实”得可怕。

    这里依然是毛坯房,但是因为有了这些色彩和生动的小摆件装饰,整个房间变得生气勃勃。

    林寻置身其中,在屋子中间缓慢地转了一个圈,不由得露出笑容。

    然后,她看到了摆在角落里的一个半人高的木雕,它就在门后面。

    林寻来到木雕前,用手抚过上面的纹路,直到摸到一个印刻,再仔细一看,是一个“飞”字。

    难道这也是严飞的作品?

    下回见到他一定要问问看,如果还能见到的话。

    ……

    林寻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但这铃声很陌生,不是她之前的设定,这是一首摇滚乐,更躁动,更活跃。

    林寻快步拿到手机,定睛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余歆?!

    奇怪,她应该没有存过余歆的号码,为什么这里会有备注?

    林寻犹豫了几秒,将电话接起来,刚凑到耳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里面余歆的声音说:“寻寻,同学会你会来吗?我哥问了我好几次了。对了,他放假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约饭啊?不去同学会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找一天单独出去郊游。我哥买了好多露营装备呢,攻略都做好了,不够的还可以租……”

    余歆一股脑说了很多安排,听得林寻一愣一愣的,直到余歆停下来,问林寻怎么不说话,林寻这才找回声音:“你是余歆?”

    余歆惊讶道:“当然呀,不是吧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哦,你是不是起太早了,昨晚又没睡好啊?赶稿压力太大了吧?哎,做你这行就是伤脑筋,我光是看都觉得烧脑,你居然可以写。”

    赶稿?

    林寻没有接话,而是快速打开笔记本电脑。

    果然,只点了几下就发现一个文件夹,里面条理分明地放着许多稿件,有的完成了有的在创作中,还有的标注了“废稿”。而这些稿件的署名都写着“林觅”二字。

    “林觅”,林寻做交稿工作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等她校对的稿件刊登或出版,就会将“林觅”二字放在校对那一栏。

    而现在,“林觅”变成了她的笔名。

    哪怕林寻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问题,这一切真的改变了,对吗?不是她的幻觉,对吗?

    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一切,林寻忍不住将余歆的声音打断,跟着问:“余歆,我有几个问题想和你确认,你能回答我吗?”

    在林寻的记忆里,她和余歆没有成为过朋友,因此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与余歆对话。

    余歆一听便说:“你怎么寻寻,你的声音好奇怪啊,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林寻只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十三岁发生过什么事?”

    余歆回答:“你好像是提过一次,当时你生了一场病,醒来什么都忘记了。”

    林寻又问:“那么咱们上高中以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冲突?嗯……还有,你丢过钱吗?”

    余歆回答:“不愉快的冲突,你和我吗?没有呀,反正我没印象。我丢过钱啊,你忘了,还是因为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到教室,在门口和一个外班同学撞个正着,这才抓住小偷的。哎,就是那个人趁咱们都去上体育课了,教室门也没锁,就跑进来偷鸡摸狗。虽然当时大家也怀疑过是你偷的,但我是相信你的,我认为你不会说谎,肯定就是他。幸好那个人最后承认了。”

    林寻一边听一边消化着这些转变。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

    这之后连续三四天,林寻都感觉自己生活在不真实的云端上。

    这个城市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她周围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天翻地覆,但是越来越多的细节表现出现在的她完全生活在另一个“林寻”的频道。

    林寻走出家门,穿过小区时,偶尔会遇到一两位邻居,邻居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出于礼貌也会回应。

    邻居们会主动攀谈,虽然聊的话题并不深入,却也不像是以前那样觉得她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林寻打开衣柜,依然看到大片深色的衣服,但现在的色系和款式与之前稍有出入,偶尔会有一两抹鲜明的颜色出现,比如她从未见过的绿色的袜子,带着几何图案的红蓝相间的围巾。

    以前的她不只会穿黑色和藏蓝色的衣服,连围巾、帽子、鞋子也是同色系,而现在多了一点点跳色的装饰,整个人不会显得那样阴郁沉闷。

    林寻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的性格和口味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大变特变。还是黑色更有安全感,如果打开衣柜发现的都是五颜六色,她大概会拒绝出门吧。

    至于那一点点明亮的颜色,她是可以装作看不见的……

    话虽如此,林寻穿着黑色长裙,搭配那双绿色袜子出门的时候,坐在车里总是不自觉地低头往脚上看。

    袜子外面是一双棕色的便鞋,而她带出门的帆布包也是棕色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依然是深色系,但这样的搭配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不可思议地突破。

    在经过街边的商店橱窗时,林寻还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

    大概是她站立的太久了,直到店里的店员走出来,热情地为她介绍,似乎是以为她看中了橱窗里的商品。

    林寻连忙摇头,快步离开。

    林寻还去了一趟医院,见到母亲许南语。

    许南语与之前没有变化,她依然疯疯癫癫,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那个谁都没见过的男人——林寻的生父。

    换做是之前的世界,林寻是不愿意与许南语多说话的,她们母女的关系逐渐走入冰点,都是从校园偷窃事件她被污蔑成是小偷开始。因为许南语没有第一时间给予林寻信任,下意识表现出怀疑,和外人站在一条线上,那一刻的表现也直接失去了林寻对许南语的信任。

    林寻记得很清楚,在许南语还没有彻底疯掉之前,有一次许南语十分清醒地问林寻,为什么对她这个当母亲的这么生疏,防备心这么重,难道忘记了她是生她养她的人吗?

    林寻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固执且执拗地看着许南语,眼神里充满了不逊和对抗,许南语被这样的表情激怒了,指着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那次争吵以后,林寻便不再主动与许南语沟通。

    至于现在,林寻正坐在许南语身边。

    许南语看着远处的天空,林寻也看着同一个方向,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你还在等他么?”

    许南语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寻对许南语木讷的表现并不在意,许南语大多时间都是这样呆呆的,总比发起疯来时要好一些。

    林寻又道:“你真的相信时空穿越么,相信他会回来?如果那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呢?”

    这个问题林寻一直搁在心里,也曾经设想过答案,无外乎这么几种:时空穿越是假的,是许南语臆想出来的;时空穿越是真的,那个男人也存在,但是死掉了;那个男人抛弃她了,根本不想回来。

    当然,林寻还不至于天真地将许南语的答案当做真相,可她还是问了。

    林寻等了一会儿,许南语依然没有动静,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林寻叹了一口气,准备推许南语回病房,但她刚起身,许南语就咕哝了一句话。

    林寻没听清,低下头来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许南语又重复了一遍,林寻还是没有听明白,只隐约辨认出大概意思,许南语好像是在说:她要走了。

    走去哪里?

    林寻没有往心里去,将许南语交给护士后就依照惯例和苏云见了一面。

    因为有了前面和余歆关系转变的铺垫,这一次苏云邀请林寻去蒋家吃饭时,林寻没有一丝惊讶,她只是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推掉了。

    离开医院后,林寻就去了跳蚤市场,没想到她印象中那个并不是很好讲价的老板,见到她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好像迎来一头肥羊。

    林寻看着老板摊位上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想着自己应该是这家的消费大户,否则这老板怎么是这个态度。

    林寻一边挑拣一边和老板闲聊,顺嘴提到木雕上的“飞”字。

    老板笑着说:“你每次来都会问他的作品,我知道你是忠实粉丝,放心吧,如果收到了肯定先给你留着,不给别人看。”

    原来她是有目的地购买。

    林寻又不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从老板口中得知,“飞”的作品在市场上比较紧俏,有时候还会炒高价格去卖,毕竟像是这种中古商品都是一物一价,每一件二手宝贝的使用磨损程度都不同,定价也会有出入。而像是木雕这种东西,当然是越老越香。

    林寻又检查了自己的支出记录,发现在购买“飞”的作品时她几乎是不讲价的,往往是老板开多少她就给多少。

    林寻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的话,那她的幻想能力未免也太庞大了,现实世界中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一定会和幻觉有出入,导致逻辑出现漏洞,可是已经几天过去了,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件事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现实中这些人不可能配合她的幻觉啊。

    林寻也有过犹豫,要不要再去和自己的心理医生聊一聊,然而当她翻找医生的联系方式时,却发现自己的微信里没有加过这个人。

    林寻又上网查看了心理课的医生介绍,这个她记忆中的主治医生是存在的。而她根本没有挂过精神科的号,家里更加没有那些烂熟于心的精神类药物。

    就在林寻心里生出问号的时候,她又一次在镜子里见到了严飞。

    他出现的依然很突然,但林寻早有准备,她将那些刻有“飞”字的木雕作品拍下来,对着镜子一一划过图片,并观察着严飞的反应。

    整体看下来,严飞的表现非常平淡,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等到图片划过一遍,严飞才说:“其中有两件是我做的,其他的我没印象,应该会是我未来的作品。不过你现在就给我看见了,倒是给我提示了。”

    林寻放下手机,微微笑了一下,说:“听你这么形容就好像是提前剧透一样。我现在的行为,影响了你那个时间的行为。”

    严飞盯着她的笑容看了片刻,突然来了句:“你该多笑笑,笑起来很性感。”

    林寻当场石化,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接着就当着严飞的面表演了一出大变红脸。

    严飞好笑地扫过林寻的红脸蛋,问:“没有人这么说过吗?你怎么对这两个字这么大反应,还是不习惯被人夸奖?”

    林寻用手背贴着脸颊,低声说:“不是。”

    她不知道如何向严飞解释,这两个字原本很普通很平常,她在网络世界里也经常会看到,自己也会使用,何况她还在写小说,什么样的字眼没有接触过?

    但同样一个词、一句话,换一个人或换一种口吻说,往往会出现不同的效果。中国话是很注重语气的,有些表面意思是褒义词的,用嘲讽或带有恶意的口吻说,就会变成反讽。

    还有,性感这个词如果出现在异性口中,要么就是猥琐的,要么就是同样的性感……

    林寻不想告诉严飞,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她心里被投射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那羞赧和心口快跳也是真实的。

    为了不让严飞再这样盯着她看,林寻很快找了一个话题:“对了,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也应该回报你。你想要什么呢?”

    严飞笑道:“你比我晚十年,你能给我什么?”

    林寻:“我也不知道。”

    严飞想了想,问:“你买彩票吗?去找一个彩票网站翻翻记录,看看在我这个时间段里头彩的号码。”

    林寻惊讶地脱口而出:“这不是作弊吗?”

    严飞却很平静:“你不是要报答我吗,我要的就是这个。而且这也不叫作弊,也许你查到的号码中奖人原本就是我呢?你想想看,如果那天我不去你们学校,你会遇到什么事,你现在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你说彩票是作弊,那么我救了你一样是作弊,只不过一个是金钱,一个是人生,本质都是一样的。”

    严飞的口才比较好,而且在十三岁那件事情上林寻确实是欠了人情,她也没有立下承诺不履行的先例,于是在严飞的一番说辞之下林寻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林寻花了一些时间搜到十年前的中奖记录,并将第几期和具体中奖号码抄写下来,在下一次见到严飞时指给他看。

    严飞说了句“谢谢”,还说他给她也留了一个小礼物,不过需要一点难度才能拿到。

    林寻按照严飞说的路线回到初中学校,就在学校后面小路边第七棵树的树坑下挖出了一个铁制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一串木珠手串,依然是严飞亲手打磨的,珠子偏小,很适合女生佩戴,其中一颗珠子上面还刻了一个字母“L”。显然是送给她的。

    林寻不由得想起摆在电脑桌前那对胖娃娃,其中那个女娃娃后面也刻了字母“L”,所以说那对娃娃也是严飞的作品吗?

    林寻还在铁盒里翻到几张照片,都是拍立得,它们外面包裹着塑料膜,一层又一层被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因为隔了十年而失色或发霉。

    这些照片都是严飞的自拍,他对着镜头笑着,带一点痞相,是标准的严飞式笑容,其中一张还光裸着上身。

    林寻看着他的身材有点不好意思,但幸好只有她一个人,不怕被人发现她有多尴尬。

    直到几天后,林寻和严飞再次在镜前碰面。

    林寻说:“你给我的东西收到了。”

    她还抬起手腕,示意那串串珠。

    严飞勾勒下唇,也抬起自己的:“我也戴了。”

    林寻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严飞真是那个意思。

    林寻将放在手边的那对胖娃娃拿起来,示意严飞看:“这也是你的作品吗?我总觉得和你现在的风格不太一样,但是这后面刻着字母,一个Y一个L。这个字母L的刻迹走向,和这个珠串上的是一致的。”

    严飞:“是不太像我的风格,而且看着也很新,应该是近期的作品。”

    林寻问:“你确定?我以为是翻新了。”

    严飞:“当然,我就是做这个的。你手上这对应该是山寨货。”

    林寻没再接话,并不想表现出来自己有点失望。

    是不是山寨货不要紧,她喜欢就行了。

    严飞又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对了,我中奖了。三百万,这里面有你一份。”

    林寻先是惊讶,遂很快摇头:“我不要,这是用来报答你的。”

    严飞笑着说:“放心吧,我会拿这些钱去做投资,等到十年后你那份一定一分不少,不会让我花光的。”

    林寻:“我真不要。”

    严飞耸了下肩膀,并不在意林寻的拒绝,又道:“接下来还要靠你,我需要更多的彩票信息。”

    林寻:“你不是中奖了吗,还不够?”

    “你知不知道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无底洞,欲壑难填听过吗?”严飞说,“你继续把信息透露给我,我继续中奖,这笔投资就可以滚动起来,十年后我会十倍还给你。你就当这是一次投资,我投资生意,你来投资我,就这么简单。”

    林寻并没有立刻答应严飞,她只说自己要考虑清楚。

    严飞见状也没有继续说服林寻,他似乎很有信心林寻一定会答应。

    结束见面之后,林寻将那对胖娃娃重新放在电脑桌上,并托着腮看着它们。

    她没有纠结彩票的事,而是在想,或许她对严飞的关注实在太多了,所以会因为严飞的一个念头、一个行为或一个指示而患得患失。

    当严飞提到生意和十倍回报时,她心里出现的并不是喜悦,当然她不是不爱钱,而是隐隐期待着其他的东西。可严飞的表现却是若即若离,上一刻还给她看来同款串珠,下一刻就谈起了交易买卖。

    林寻不由得自嘲笑了,没想到自己经常在笔下勾勒出暗恋心情,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上演。明明都没怎么着呢,内心戏已经大战了八百回合了。

    或许她应该出去走走,去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人,转移一下因为在镜子里的男人而患得患失的心情。

    ……

    就这样,林寻暂时“忘记”了彩票的事,第二天便答应余歆的提议去了野外郊游。

    一整天玩下来,节目排得很满,林寻也感到很开心,尽管她还不太适应余寒、蒋延、余歆和她的关系改变。

    中间有那么几次,林寻会有点慌神,眼前会出现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原本就是这样的。

    不止如此,林寻还在游玩过程中从余寒和蒋延身上感受到不同程度的好感信号,但余歆说余寒和蒋媛是一对。

    林寻不想介入一段自己不了解的三角关系,虽然在上一段记忆里她曾关注过余寒,却因为班里遭小偷那件事而彻底将他从心里拉黑。

    傍晚,林寻回到家里,疲惫地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她拿起自己的浴袍裹上,刚在镜子面前站定,擦掉上面的水雾,就因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

    林寻捂住心口,瞪大没有戴眼镜的眼睛:“你什么出现的?”

    看严飞的表情和倚靠的姿势,像是等候多时了。

    严飞看了眼手表,淡淡道:“七分钟。”

    林寻又朝淋浴间的方向看了眼,缓慢松了口气,从严飞的角度应该看不到那边,他的眼睛又不会拐弯。

    严飞瞅着林寻问:“去哪玩儿了?”

    林寻回答:“和几个高中同学出去走走。”

    严飞笑了下:“男同学?”

    林寻快速回答:“有男有女。”

    沉默了几秒,两人对视着。

    因有水雾,加上散光,林寻看不清严飞的表情,却感觉到此时的氛围变了,但具体变成什么她又抓不住。

    严飞直起身,再次打破沉默:“彩票查了吗?”

    林寻摇头:“还没有。”

    严飞又是一笑:“尽快查,我就差这一笔钱。”

    林寻问:“可你不是说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吗?”

    严飞:“是啊。但我保证跟你要彩票信息就这最后一次,至于我对金钱的欲望,我会通过投资来实现。钱么,自己赚的更带劲儿,可我现在需要起始资金,这是没办法的事。怎么样,愿意帮我吗?”

    林寻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又抿了抿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严飞的耐心等待中轻轻点了下头。

    而这个时候的林寻并不会想到,这次的行为会直接改变严飞的命运。

    第120章 Chapter 09

    卷五.共生

    Chapter 09

    靠买彩票发家改变命运吗?

    说实话,林寻一点都不相信。

    她虽然经历不多,接触的人也不够多,但性格尚算务实,不会做这样不切实际的念想。而且她不是个有理财投资头脑的人,这一点她很清楚,自然就不会将钱放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打水漂。最可怕的是没有自知之明,没有能力却还做着发财梦。

    林寻想,严飞是有一点赌徒心理的,这样的人真的会投资吗?这两个字她觉得距离自己生活很遥远,对此并不太相信。

    但尽管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林寻还是在犹豫不决中记下第二组彩票中奖信息。

    她对自己说,就当这是一项测试,只要严飞去兑奖拿到钱,那么对于十年后的她来说,变化会立刻体现出来。

    有可能严飞投资成功,并履行承诺十倍还给她,等她一觉醒来发现整个屋子都变得金碧辉煌;也有可能严飞赌上了瘾,因她拒绝再告知彩票信息而盲目购买,或者投资失败,十年后她的生活维持现状。

    不管怎么说,林寻希望严飞不会是后者。

    他这个人很好,他还救过她,所以她希望他也能好好的。

    再见到严飞并告知彩票信息后,林寻还给严飞讲了一个故事,是她从网上看来的。

    故事内容大概是说,有个男人拿到老人留下的房子的拆迁款几千万,一夜暴富,人飘了,开始挥霍,自以为人生可以走上巅峰,殊不知巅峰之后只有低谷,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考验。男人最终没有驾驭住心魔,被无穷无尽的欲望引入深渊,一年后男人不仅花光了几千万,还倒欠了几百万。男人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最终跳楼身亡。

    故事讲完,林寻和严飞看着对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林寻有些担心,严飞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说教?

    直到严飞露出一抹笑容,语气很低也很柔和:“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林寻没有接话。

    严飞又问:“你是不是担心天降横财反而害了我?”

    林寻欲言又止,却还是点了点头。

    严飞笑了:“傻姑娘,放心吧,之前有个大师给我算过,说我的八字是百年难见,一般人害不了我的。”

    林寻叹了一声,没有反驳。

    反正信息已经告诉严飞了,接下来只能等待。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后,林寻没有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丝毫变化,心里便跟着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道现在严飞怎么样了,他那边是几月几号,她随意在网上闲逛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灵感,突然想到去搜索一些关于彩票中奖的后续故事。

    中奖的故事有很多,大部分都是编出来的,写的人不走心,看的人也不会认真。

    直到林寻无意间看到这样一行字:“巨额彩票引发的血案。”

    林寻皱了皱眉头,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一下,很快将链接点开。

    文章内容很长,也有一些描述性的段落,大体意思是说有个年轻男人中了巨额彩票,而且连续中了两次,引起身边人的注意。结果,因为年轻男人不愿意将彩票放给养父,最终被养父联合男人的室友将其毒害,并未造成是意外死亡。

    而这个年轻男人则是用“严某”来指代。

    所有信息都吻合,即便有再多的侥幸心理,林寻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人不是严飞。

    接下来半天时间,林寻时不时就到浴室的镜子前查看,可是严飞始终没有出现,她焦急地等待着,咬着自己的指甲,不断陷入自责和懊悔的情绪。

    差不多到了晚上八点,林寻的焦虑已经到达一个临界值,终于她在镜子里注意到细微的波动。

    就这样屏住呼吸等了片刻,严飞出现了。

    见严飞完好无恙,林寻顿时松了口气。

    严飞见到林寻便说:“等我呢?其实我也是想碰碰运气,这镜子到底是怎么开启的,我还没找到规律。”

    “你先听我说,有个很重要的事。”林寻抢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仔细。”

    严飞挑了挑眉,随即就见到林寻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读出了一段文字。

    严飞的表情原本还很轻松,随着文章的阅读进度,那闲适轻松的姿态和笑意也开始转变,他的眉心拧了起来,眼睛里也逐渐凝聚一股冷意。不过林寻太过专注于阅读,并没有注意到。

    林寻读完文章,抬头看向严飞,轻声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总之希望你能小心。”

    “我就知道他们两人有鬼。”严飞低声说了这样一句,遂又神色一转,扯出一点笑容安抚林寻,“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这句话之后,严飞就消失了。

    ……

    我会处理。

    严飞要怎么处理?

    这是林寻一直搁在心里的疑问。

    这之后又是“漫长”而焦虑地等待,差不多两天时间,林寻总是无法完全投入工作,赶稿的时候写写停停,往往是写了几百字就要走神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去点开那篇文章的链接。

    到了第二天下午,林寻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但她睡得不安稳,在睡梦中还会梦到类似于中彩票和养父谋害的剧情。

    林寻只觉得身体一抖,人就从梦中惊醒了,背后出了一层虚汗,额头也是潮湿的。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从桌上起来,拿起手边的框镜戴上,目光扫过前方,正准备拿杯子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前面的小架子上有一块区域是空的,而原本摆在这里的应该是那对木雕胖娃娃,这会儿竟然不见了?

    林寻定了定神,遂扶着桌面站起身,心里突突地跳,脑子里已经开始排布最坏的结果,并试图将木雕娃娃的消失和严飞出事联系到一起。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林寻又转身冲向浴室,虽然她不知道现在这样做还有没有用,可能已经晚了,可能严飞已经消失了,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从卧室到浴室这短短的距离,林寻心里徘徊了好几个念头,有悔恨,也有伤心,她甚至想,如果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直到林寻一把推开浴室的门,在看到镜子的瞬间,她一下子站住了脚。

    镜子还是那个镜子,没有丝毫变化,变得是摆在镜子面前洗手台上的物品,除了她的洗漱用具之外,旁边还摆了另外一套。

    林寻茫然地将那个蓝色的漱口杯拿起来看了看,有拿起旁边的木质盒子,并将盖子打开,里面摆着一套男士修脸用具,刮胡刀的手柄也是木质的。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的房子里会有男人的用品,还摆在洗手间?

    林寻正在愣神儿,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

    林寻一顿,将东西放下,快步走出浴室,来到小厅。

    大门半敞开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食物和生活用品。

    男人头发剃得很短,也很有型,五官立体,棱角犀利,唯有眼神透出一抹温和,见到林寻先笑了笑,将东西放下,说:“回来了。”

    林寻依然立在原地,没有上前,她就这样直勾勾盯着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在努力辨认和消化。

    男人擦了手,换了拖鞋,整套动作轻车熟路,显然这个屋子他非常熟悉,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林寻的反常。

    男人朝林寻走了几步,问:“怎么了,傻站着干什么?”

    男人伸出一手落在林寻肩膀上,就是这样近的距离,令林寻将男人的五官看得更清楚。

    他比十年前看上去更成熟,更稳重,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

    “你是严飞?”林寻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并盯着他的断眉。

    严飞挑眉笑了:“睡蒙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林寻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便快步回到卧室,她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试图找到那个巨额彩票案件的链接,但无论她怎么翻找都一无所获。

    这么说,严飞活下来了……

    林寻放下手机,依然感到茫然,随即便后知后觉地发现,卧室里的单人床变成了双人床。

    而窗户上折射出的倒影,说明严飞已经跟了进来,还打开她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T恤,就这样脱掉外面的衣服,将T恤换上。玻璃窗上还映出他的身材和肌肉。

    这下林寻已经不是茫然了,而是错愕和无所适从。

    严飞换好衣服便来到她身后,贴得很近,双臂环抱上来时动作熟稔,就像是已经联系了几百次。

    林寻的反应很大,她一下子从严飞怀里弹开,遂在严飞的目光中转身说:“你等等,我需要再冷静一下。”

    “大白天的,你以为我要干嘛?”严飞双手插在腰间,笑问。

    林寻瞪着他,无法控制自己体温的升高,隔了几秒才说:“我要和你谈谈。”

    严飞:“好,谈什么?”

    ……

    几分钟后,林寻和严飞来到另外一间屋子,这里原本只是摆着一些收藏品,如今不只是做陈列用,还放了许多工具,算是严飞做木雕的工作间。

    林寻看到这些变化已经不是那么惊讶了,但她暂时也没有心情去翻看散落在四出的严飞的作品。

    严飞煮了两杯咖啡,一杯拿给她。

    林寻只抿了一口,等严飞坐下便开始发问:“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你十年前第二次中彩票那件事情上,你会怎么看?”

    严飞喝咖啡的动作停了,放下杯子,目光审视着林寻的表情,片刻后才说:“你不会是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你不记得了。”

    林寻解释道:“我只记得在镜子面前提醒你要小心,你的养父会对你出手,然后我就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再然后我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就发现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记得我和你发生过什么……”

    严飞好一会儿没说话,遂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工作间,不一会儿又折返,手里还多了一个Ipad。

    严飞将Ipad递给林寻,林寻接过来先看了他一眼,又将拇指按在解锁键上,Ipad打开了。

    可林寻对这个Ipad根本没有印象,而接下来她看到的东西更加令她惊讶。

    这里面装满了她和严飞一起的生活日常记录,有的是人物照片,有的是风景照,还有的是随手抓拍。

    他们在一起的合照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通过她的视角拍摄的严飞,或是通过严飞视角拍摄的她。她笑得很开心,很幸福,严飞笑容不算多,但在这些照片里他整个人都处于放松慵懒的状态,显然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和关系。

    至于那些合照,大多是亲密的,尽管没有裸露却还是让林寻的体温上了一个度。

    林寻快速划过这几张,又闭上眼缓了缓,终于再次看向严飞:“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严飞很淡定:“你不需要记得,也不需要立刻想起来,给自己一点时间,我也会陪着你。”

    林寻没有接话,心里仍是七上八下,事情太突然,她前一刻还在担心严飞的安危,怎么想到这一刻他们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

    她真正彷徨的是,接下来她该怎么面对严飞,该如何与他相处?

    严飞又喝了口咖啡,随即走向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对木雕,折回来放在林寻面前。

    林寻醒过神,先是一怔,遂将那对木雕拿起来,它们正是那对消失的胖娃娃。

    林寻看向木雕背后,刻这两个字母,字迹很新。

    就听严飞说:“做了没多久,想给你个小惊喜。我记得你十年前给我看过这对娃娃,我是凭着记忆做的。”

    林寻一时不能言语,她轻轻抚过胖娃娃的轮廓。

    所以胖娃娃真的是严飞的作品,他是因为在镜子里看到了,知道她喜欢,于是在十年后的今天,他将这对胖娃娃送给了她?

    “谢谢。”林寻轻声说。

    严飞无声地笑了,抬脚做到她身边。

    林寻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就被严飞拉住手。

    这对于二十几年从未和异性接触过的林寻来说,简直是犯规一样的接触,林寻顿时坐立不安,都不知道脚该摆在哪里。

    严飞说:“忘记了就忘记了,以前的事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以后的事,咱们还会一起经历,会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在那之前你只要确定一件事,这件事比记忆还要重要。”

    “是什么?”林寻想将手抽走。

    严飞却握着不放:“感觉。”

    不等林寻反应过来,下一秒,严飞就吻了上去,并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将林寻困在椅子的扶手前。

    林寻对于这种事没有半点经验,连挣扎反抗都不擅长,只感觉到嘴上贴上来一个柔软炙热的东西,她的体温就像是坐电梯一样拔高,脑子瞬间失灵,所有想法都飘走了,而四肢一阵阵发麻。

    严飞的吻技非常好,虽然林寻无从比较,她只知道他能在几秒钟之内令她思想罢工,而且她的身体对他很熟悉,他对她的反应也非常了解,每一次深吻都是奔着瓦解她的意志力去的。

    严飞的舌头探了进去,舌尖挑逗着她的末梢神经,林寻几乎要被夺走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彻底不听她的命令,被严飞搂在怀里。

    直到严飞错开一点距离,两人的面颊依然贴在一起,他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看,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林寻的头还是懵的,她顾不上回答,正在换气,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的惊人,也感受到严飞滚烫的体温。

    她眯着眼睛,靠着严飞的肩膀,余光看向窗户。

    阳光探进来,落在他背上。

    严飞的唇滑过她的耳垂,牙齿轻轻啃咬着:“只要你对我有感觉,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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